杰作

作者： setuyuki，收录日期：2006-04-03，1175次阅读

上午10点30分，被电子音吵醒的我睁开眼睛，就看到房间中央的立体屏幕上闪烁着电子信件的图标。
邮件上绑了大红的蝴蝶结图案，是无法置之不理的人。我只得坐起身，从床头摸到传感遥控，把屏幕拉到身前，再点开邮件。
“生日快乐！”
蝴蝶结一解开，彩子学姐的脸就弹出来，占满整个屏幕，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怕。
不过她本身就是个很可怕的女人，在某种意义上。
“你还在睡啊，小懒猫，快点起床，再一会儿快递公司的人就要到了，你要这样邋邋遢遢地过自己的生日么？”
“快递公司？”我皱起眉毛。
“你的生日礼物啊，我挑了很久的，你一定会喜欢。”学姐对我眨眨眼睛。
而对此我持保留意见。
我不喜欢通贩，所以不能理解学姐怎么会热衷于那些乱七八糟的商品，不过据说女人天生喜欢买东西，她们对消费的热爱，大概是源于遗传基因吧，我想。
“我不要奇怪的东西。”
上次她送我的生日礼物，居然是一只仿真恐龙，虽然是小型的，但也有3米多高，而且摆在家里不过两个礼拜程序就出了故障，扔的时候我不得不付垃圾回收公司一大笔钱，特殊垃圾回收费是普通垃圾的三倍左右，而那种仿真恐龙属于危险性垃圾，要花五倍的钱。
“那么可爱的礼物，你怎么扔掉了，浪费！”学姐知道后很生气，特地发信来表示不满。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那只巨大的褐色四脚爬虫类可爱，它的牙齿非常难看，不知道是那个白痴设计的。
　

“不是奇怪的东西啦，你的尼亚不是出了故障送走了吗，我这次找到了非常棒的，美索公司的最新杰作，LN7号，广告上说是有史以来最完美的，最接近人类的家庭服务机器人，啊，广告上还说，兼具保镖功能，还有……”
“我知道了，谢谢学姐。”
原来是新的家庭保姆，希望不要象尼亚那么呱噪才好，虽然之前那部性能不错，但因为程序类型的问题，它非常多话，我烦得不得了，就干脆把那台成天问“流川君，要不要喝点什么”的机器送到维修中心去了。
随便说一句，那台尼亚也是学姐硬塞给我的，说什么我需要贤妻良母型。
从那以后我确定学姐的大脑构造与众不同。

“喂！我还没说完，你别想关掉！”
学姐瞪起眼睛，我只得把手指收回来。
“流川，不是我说你，连机器人都受不了而出故障，你那个性格，也多少该改一改了。”学姐扬起一只手，但她触摸不到我，“这台LN7可不便宜，你别又是不到一个月就把它扔到维修中心去。”
“我不能保证。”
我从来不做无法实现的承诺。
要是那台机器令人讨厌，那我就没有义务容忍它，商品在售出后一个星期内应该都可以无偿退换，大不了把钱还给学姐。
“你这个家伙……”
这时我听到了门铃声。
“有人来了，再见学姐。”说完我就关掉屏幕。
学姐的脸看起来很不高兴，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会忘掉自己生气的原因。

快递公司送来的箱子很大，我在领收书上签名后，他们就在我面前把箱子打开。
“这一款是我们卖得最好的，说明书跟保险单我们已经送到先生的邮箱，维修服务期为三年，一周内如果有任何不满，都可以无偿退换，”美索公司的保送员站在箱子旁笑容可掬，“使用前请仔细阅读注意事项，如果有疑问，请发信给公司问讯处。”
我看他一眼。
“啊，希望您能喜欢他，那么，失礼了。”
男人表情有些僵硬的告辞。
我也回转身，早上起来后什么都没吃过，肚子很饿。

　

“你好，我们不来个自我介绍么？”
身后那台LN7突然说话了，但我不想理它。美索公司在出货前就应该把我的基本资料都输进它的数据库了，而且我对一台机器的自我介绍也不感兴趣。
“我叫仙道彰，你呢？我叫你什么比较好？主人？”
它很快抄到我面前，动作非常流畅，个子也很高，比我还高一点，运动协调性却比一般的机器人要好上很多。
也许它的性能值得期待，毕竟是“卖得最好的一款”。
可它似乎也很多话，我皱了皱眉。
“你可以叫我流川。”
我向厨房走去，早餐吃什么好呢，可可口味的固体营养剂应该还剩了一盒。
“你要做饭么？我来吧，我会做很多菜。”它跟在我后面，看到我打开冰箱时说。
对了，我怎么忘了这个新的家庭保姆，说实话，不管怎么变换口味品牌，固体营养食品吃上一个月，还是会让人倒胃口。而出去吃饭又很麻烦，老是碰上一些莫名奇妙的人。
之前的尼亚烹饪机能还过得去，所以我才忍了它几乎一个月，不知这台LN7比尼亚怎样？
我站起身，看看它的脸，它的嘴唇很好看，嘴角弯起的角度，大概是30度吧，最容易博得人好感的微笑模式。
“水晶虾饺，手制的。”
昨天偶尔在网上美食浏览到的中国点心，立体图片看起来相当的美味，我记得是叫这个名字。
把购物卡递给他，附近的超市应该会有卖，想起来冰箱里已经空了，就又对他说：“再买些别的食物，能够存放的营养剂，什么口味都可以。”
“一起去吧。”它接过购物卡，笑眯眯的说。
我很惊讶看它。
“你没有装卫星定位系统？”
简直让人无法置信，得马上给美索公司发退货申请，我可不要一台会迷路的机器保姆。
“我有装啊，最新型的呢。”它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想跟你一起去。”
想跟我一起去？
我不能理解它的语言，是程序出了问题，还是我的使用方法不对？真应该先看看说明书。
“走吧。”它拉起我的手腕，完全忽视我的意志。
最近是不是正在流行什么病毒？
我这样想的时候，已经被它拖出了大门。
“放开。”
它依言停下脚步，放开我的手腕，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
我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内核芯片还算正常，它仍然服从主人的命令。
但，我想不通的是，它的表情变化模式设定得那么自然，几乎与真人无异，是的，单看外表，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它是真正的人类，被称为有史以来的最高杰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而且，美索公司的产品，一向拥有良好的信誉，很难相信他们会卖出瑕疵品。
可我察觉,这台LN7，竟然会在没有主人指令的情况下，擅自行动。
我不知道造成这种故障的原因是它的初始程序设定问题，还是因为感染了病毒。
当务之急是先看看使用说明，然后再确定是否应当马上把它送走，不管怎么说，它是学姐送的礼物，随随便便就扔掉的话，她一定又会生气。

“三十分钟以后回来。”
我估计自己的肚子大概还能捱过半个小时，就这样对他说。
“知道了。”
它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失望？
即使这台LN7程序上真的有什么缺陷，我也对它的设计者表示钦佩。毕竟如此贴近自然人的表情变换，我还从未在任何一种类型的机器人身上看到过。
从这种意义上说，它的确是杰作。

　

它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吃完了那盒固体营养剂，正在写退货申请。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它向我道歉，然后匆匆进了厨房，我听到它打开包装袋的声音。迟到了三十五分钟，我看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钟，敲上最后一个标点，把鼠标移到发送键上。
不管如何的贴近自然人，如何的性能优越，一台没有时间观念的家庭服务机器人，只会给我带来麻烦而已。
学姐会理解的，她很明理。
“流川，可以吃饭了。”
这回动作倒是很快，犹豫一下，把鼠标换到保存键上，按下去。
不急在一时，我想。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而我并没有客人。
又在自作主张了。
连端出来的水晶虾饺都是两人份，我看着它微笑的脸，终于确定，它的程序有问题。
刚才仔细地看过了使用说明，并没有什么特殊需要注意的地方。
换句话说，这台LN7所有不合常理的行为，源于它自身的逻辑混乱。
而我也知道，试图跟一台逻辑混乱的机器人交流是白费力气。所以我什么也不说的坐下来，不用发退货申请给美索公司了，吃完饭后，就直接通知维修中心来把这台故障的机器取走。
“啊，等一下。”
才夹起第一个虾饺，就被阻止，我不耐烦地看它，它嘴角的弧度改变了，从背后拿出一盒蛋糕。
“生日快乐！”
它把蛋糕放在桌子中央，对我说。
雪白的奶油底上，点缀着用新鲜草莓拼成的枫叶图案，旁边用巧克力酱写着我的名字，看起来非常精美。
这就是它迟到的原因？
很突然的，自身体深处泛出来一股古怪的颤栗感，我从未体验过这种未知的感触，胸口有点发闷，但很快又消失了，我不明白那是什么。
“因为这个蛋糕需要现场制作，所以多花了时间，你一定饿坏了吧，对不起。”它一边道歉，一边把切好的蛋糕放到我的盘子里，然后又切下另一块，放到它面前的盘子里。
它要干什么？
我疑惑地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当看到它把一块蛋糕送到自己嘴巴里去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惊讶了。
“你的，”我把滑到嘴边的名词咽了回去，直接说下一个单词，“不会损伤？”
“喔？不用担心，我的生命维持系统极其接近自然人，也可以吃东西，不会对机体造成损害，只是不会消化罢了。”
它笑起来，眼睛跟眉毛都有些微微下垂，似乎相当的高兴。
“你总算主动对我说话了，流川。”
人机混合体实用技术竟然发展到这一步了，我吃一口蛋糕，发现是自己喜欢的微甜口味，不禁开始认真考虑，我是否已经与外面的世界脱节。
这台LN7虽然古怪，但并不令人讨厌，还是先留它一段时间吧。
我再吃一口蛋糕，这样想。

站在超市的过道上，我很不自在。
虽然是意识到已经跟外界脱节太久，才同意跟那台LN7来购物的，我仍然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我不太能接受人多的地方。
几乎每个人经过我们身边时，都会发出惊叹声，时不时还有人搭话。
“先生，您这台陪伴机器人是最新的吧？在哪里买的？真是漂亮。”
“天哪，它是什么型号的？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这种类型的宣传？”
“哪个公司的产品？美索？”
“它看起来一点都不象机器人，天，这么好看的眼睛，真不敢相信！”

我本来就不是机器人，白痴！
咽喉处似乎被塞住了，很不舒服，我想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之极。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看出来站在我旁边的那个才是美索的最新制品，店外的液晶广告屏明明那么大！
扭过头去看看，发现它正微笑着对每个人点头，“他啊，是我的秘密。”
这下堵塞感蔓延至整个胸口，我忍不住张开嘴唇喘了口气，想起来以前跟学姐出去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我那时不明白这种充满全身的不适感是什么，问了学姐，却没有得到回答。
“我告诉你也没用，流川，你应该自己寻找答案。”
学姐说话时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我，我想了很久也没能理解。
后来查了各种资料，都没有结果，我也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可是今天，这家伙又害我想了起来。

“生气了？”它察觉到我不对劲，搂了搂我的肩膀。
它说生气？
原来这种感觉，就是生气？
可它搂住我的肩膀时，我觉得好了点，没有那么难受了。
这又是什么呢？高兴？好像又不对。
我想问它，但在张嘴前改变了主意。
问一台LN7高兴的感觉是什么？
等于让它背一遍“高兴”这个单词的原始定义，而我不认为它会背得比我更精准。
突然叹了一口气，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累了？”它又问我。
大概是累了吧，我不能确定，因为我现在的状态跟“累”的定义多少有点出入，但是我又想不出其他的名词来解释。摇摇头，决定放弃这种无意义的思考。
“东西买完了吗？仙道。”我问。
“你叫我的名字了，流川！”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值得它摆出高兴的表情吗？我有些困惑地看着它弯起的嘴角，我总不能叫它LN7吧，在公共场所，不能排除同一范围内也有其它同型号机器人存在的可能性，为了避免叫错对象，用特有的名字称呼自己的陪伴机器人，是常识。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指出它的失误。
它脸上的笑一下子垮下去，换成一种很微妙的表情。
“买完了。”
“那我们回去。”
它叹了一口气，推着购物车跟上来。
喜欢传统购物方式的LN7，在我身后惟妙惟肖的叹气，看起来好像个热衷于复古潮流的怀旧主义者。
我现在能够理解刚才那些人了，如果它不是被装在大箱子里，由美索公司送到我家来，如果我没有确认过它的充电源和总开关，谁也无法相信它是一台机器。
它每天晚上都需要一个小时的充电，通常都是在我睡觉后自行完成，很省心。另外，它拥有几乎完美的运算能力和理解力，极接近自然人体的运动协调性，而且，无需时时刻刻的保养。
总的来说，它是一台不错的机器保姆，虽然程序上有点小缺陷，但并非不能容忍。
这次真的要谢谢学姐了。

“谢谢你的礼物，学姐。”
回家后我就给学姐发信，很认真地道谢。
“嗯？你说仙道？”学姐看起来一幅没睡醒的模样，眯着眼打了个呵欠，头发乱七八糟。
“嗯。”
“喜不喜欢他？他很不错吧？”学姐冲我挤挤眼。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迟钝的家伙，难道连他都治不好你的感情缺乏症？”学姐瞪大了眼，“广告上明明说他有装恋爱程序，什么有史以来最完美的情人，最体贴的伴侣，骗人的嘛——通贩的广告果然不能全信。”
“感情缺乏症？”
我什么时候有这个毛病？
“流川，你自己从来没有察觉过吧？”
学姐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得了某种无药可医的绝症，可“感情缺乏症”？我摇摇头，确定学姐是小题大做。
“你知道每一个词的定义，比如说高兴，喜欢，讨厌，可是，你并没有真正理解它们，你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学姐用一只手撑住下巴，很权威的说。
“学姐，我没有……”
“流川，他们说你没有感情，可是我知道你有，只是你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们？
皱了皱眉，我有没有感情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不相干。
“流川，你是这么的杰出，所以，我希望你能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能够真正理解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学姐对我微笑，“我非常的期待。”
可一台LN7的恋爱程序就能达到学姐的期待？学姐在某些方面果然还是很天真。
女人总是喜欢罗曼蒂克的故事，不管什么时代都不会改变。
我承认现在我喜欢那台LN7,但是它的保修期只有三年，就算它的使用寿命很长，过个一两年后，肯定会有性能更优越的家用机器人问世，我不能保证，自己到时不被新型机吸引。
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学姐也一样，等看到更好的，她就会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来吃饭，流川。”
我应了一声，走到外厅，看看桌上摆着的正宗意大利通心粉。
到今天为止，已经过了两个礼拜，每天的菜单都是新的，居然没有重过样。
它的烹饪技能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我尝一口，番茄酱酸甜适中，通心粉也煮得刚刚好，非常美味。
“好不好吃？”它笑咪咪的问。
我点头，再吃一大口。
“一辈子都做给你吃好不好？”它又问。
我犹豫一下，其实按它现有的机能来说，应该完全够用了，我也不是那么热衷于新制品的人，试着设想保持这样的生活一直下去，倒也不坏。
可，还是有问题。
“你的一辈子，还是我的一辈子？”我很认真的问。
它睁大眼睛看我，突然笑了。
“流川，你真可爱。”
又忽视我的问题，不满的停下叉子。
“你的一辈子，就是我的一辈子啊。”
我想不通它的程序为什么老是在小细节上，出现类似这种的逻辑混淆。
现在自然人的平均寿命，已经可以达到130岁左右，可它的使用寿命，不会超过20年。
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什么一刺，微微的痛。
“你的使用寿命，是多少年？”我问。
也许比想象的要长久很多，毕竟是有史以来最完美的杰作，我想。
“流川，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它不笑了，眼睛紧盯着我。
“美索公司的最新制品，LN7号家庭服务机器人。”我想了想，再添上一句，“你的性能很不错。”
“流川，在我的意识里，你是我最爱的人。”
我愣了愣，它的初始程序是这样设定的？
“我希望，在你眼里，我是仙道彰。不是什么家庭服务机器人。”它的表情又有了变换，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总之看了让人觉得胸口很闷，好像压了沉重的铅块在上面。
“你能答应我吗？试着把我当成你的伴侣。”
它的嗓音比往常要低沉些，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它的手跟眼神都很温暖，而我开始头痛。
它本来就是陪伴机器人啊，不过家庭服务型跟陪伴型好像是有点区别，难道它是不满这一点，可机器人也会不满？啊，可能是我对它的态度不符合它的初始程序设定，所以它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逻辑错误，我越想越想不清楚，觉得自己陷入混乱状态。
“我让你为难了？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思考这种问题。”
它摸摸我的脸颊，轻声道歉。
手指抚过皮肤的感觉很好，很舒服。
虽然我仍然不知道它到底在不满什么，可是既然对方把我当作爱人，我再把它看作一台机器，好像说不过去。
机器也是有脾气的，何况是一台具有人类思维模式的人机混合体。你若不遵循正确的使用方法，再优秀的性能也发挥不出来，我深谙这一点。
我应该尊重它的原始程序设定。
“好吧，仙道。”我回答。
“太好了，那晚饭后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它又高兴起来。
看电影？
我转头瞧瞧右侧墙上的液晶显示屏，比起电影院的，的确是小了点，而且我几乎不看电视。
“好。”我点头。
它很惊讶，看了我片刻后，过来抱抱我，在我额上吻了一下，“我很高兴，流川。”
它这么喜欢电影？
回想起在超市里的那一幕，我释然了，它的设计人一定是个怀旧主义者。
低下头继续吃通心粉，猛然想起，它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算了，等下去查查美索公司的产品说明网页，LN7的使用寿命，到底是多少年呢？
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讨厌，甩甩头，塞一大口通心粉，不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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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做好吗？”
仙道在我身后坐下，把一块巧克力松饼递到我嘴边。
我咬一口松饼，摇摇头。
试了很多次，模型的尾部摇摆动作还是不符合要求，总觉得有哪里不自然。再看看其它几张图片，我皱起眉毛，单靠从互联网上收集到的资料，果然还是有难度，没有看过实物及自然生存环境的话，我无法做出完美的仿真模型。
可是这几种深海鱼类，生存水域都在濑户内海一带的深水区，不用小型潜水考察船不行。
调出这个月的计划表，发现排得很满，而做一次实地考察，至少需要两天时间。
我无意识地嚼着口里的松饼，只有先推掉别的工作预定了。
“仙道，我要出差。”
脱下电子遥感手套，往后一倒。
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体力已经到了极限，闭上眼睛，放松四肢，长吁一口气。
“要喝点热可可么？”
仙道说话时，气息拂过脖子，痒痒的，我忍不住缩了一下。
“不要。”
调整好姿势，继续躺在他怀里。
其实习惯另一个人的体温并不需要很长时间，进而习惯了他的手指和亲吻，他说这是恋爱双方应该做的事，我觉得不错，因为很舒服。
现在我就舒服得想睡觉。
“什么时候去？去多久？”
仙道拍拍我的脸颊，阻止我进入睡眠。
我侧过脸，瞪他，“明天，预定两天。”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我是去工作。”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他摸摸我的头发，“你确定你要两天都吃固体营养剂？”
“我可以不吃。”
不过两天而已，我曾有过四天水米不沾的纪录，也没见怎样。
“那怎么行，你确定晚上一个人睡得着？”他开始亲我的耳垂。
我确定自己在哪里都能睡着。
“呐，我跟你一起去，还可以做你的助手。”他的嘴唇移到我的脖子上，我眯起眼睛，他这个提议倒是可以考虑，我的确需要一个助手。比起不相干的人，仙道做我的助手更能令人安心。
而且，我已经习惯身边有他。
嗯，决定了。
刚想开口说话，却忍不住笑出来，他啃得我脖子实在太痒了。
“流川，你最近比较会笑了。”
他抬起头，亲亲我的嘴角。
“我本来就会笑。”我打个大呵欠，合上双眼，“明天一起去。”
朦朦胧胧中，好像听到他在耳边说“我爱你”，猛然想起今天又忘了去查询美索公司的网页，明天一定要记得。
怎么每天都会忘记呢，奇怪。

第二天出发时，天气状况很好。
站在甲板上，能闻到海风中淡淡的腥咸味，跟都市中的空气感觉完全不同。
“真漂亮。”
仙道望着蔚蓝的大海，感叹道。
“嗯。”
经过政府近十年的努力，濑户内海的环境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透明的海水反射着天空纯净的蓝色，非常美。
“流川，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一个月零三天六小时25分钟。”
“记得真清楚。”他转过脸来，微笑着问，“我是谁？”
他是怎么了？我疑窦众生，却还是本能的回答，“仙道彰。”
话音刚落，我就被紧紧抱住，他用力亲了亲我的额头，说：“我爱你。”
莫名其妙的家伙。
我把他推开，想去看看全自动导航仪，按照出发前的设定，我们差不多该到达目的地了。
“流川，你现在有没有喜欢上我？”
他跟在我身后进了驾驶舱，坐在助手席上。
“我不知道。”看了看他的脸，我换了个说法，“我不确定。”
他很失望的叹了口气，大概这不是他希望的答案，可我只是陈述了事实。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也不舒服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按下了船体模式变换按钮。
探测船密封程序完毕后，开始缓缓下沉，途中我们谁都不说话，驾驶舱里异常安静。
“流川，我……”
潜到中途，仙道突然开口，我侧过脸去看他。
就在这时，船体剧烈摇晃起来，难道是撞到什么了？我连忙去看导航仪的显示屏，却在站起身时，被狠狠向前甩去。
刹那间，天旋地转，我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身体内发出类似断裂的声音。
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一幕，是仙道惊慌失措的脸。
不要解开安全带啊，白痴。

张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是学姐的脸。
“你总算醒了，谢天谢地。”学姐擦擦眼角，看着我笑起来。
“这是哪里？”我缓缓活动一下四肢，好像并无大碍，便坐起身。
“医院，你睡了整整两天呢，真是可怜，怎么会碰上海底地震，幸好离海底还有一段距离，不然仙道的性能再优秀也救不回你。”
“仙道呢？”
我发现房间里没有他的身影，他受伤了？
学姐的表情一下僵硬起来，“流川，你不要难过，他已经……”
“怎么了？”
心里泛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的身体应该比一般自然人强壮很多，我都没事，他怎么会有事？
“是这样的，他为了打开封闭的驾驶舱，受到不小的损伤，带着你游回来时，海水从伤口处侵入整个循环系统，他的机体遭到严重腐蚀，已经不能用了。”
什么？！
不能用了？
他死了？
学姐见我不出声，连忙握住我的手，急急地说：“你别伤心，流川，我已经发信给美索公司了，他们答应再送一台同样型号的LN7过来。”
同样的LN7？
“我不要。”
抽回被学姐握住的手，按紧胸口。
“你不是很喜欢的吗？难得有你满意的陪伴机器人……”学姐担忧起来，摸摸我的额头。
我喜欢的，不是LN7，是仙道彰啊。
胸口越来越闷，喘不过来气，为什么那时没有说喜欢呢，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明白呢？我真是个大白痴！
“他在哪里？”
“谁？”学姐被我的脸色吓住，伸手要按呼唤铃。
“仙道，他在哪里？”尽力平缓一下呼吸，我问，“我想去看看他。”
“喔，他现在应该还在维修中心的仓库里吧，”学姐松了口气，把手收回来，“他已经报废了，你去看他做什么。”
我想我大概是第一次用那么狠的眼神看学姐，她的脸色整个白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口很痛，学姐并没有错，她不知道仙道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错的是我，可是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要去看他。

站在废品回收仓库的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躺在离门口最近的台子上，只有半边身体。
从我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残缺不全的皮肤，淡红色的人工模拟肌肉，闪着银光的铝钛合金骨架，零零落落的神经元跟导线，以及，他脸上的微笑。
我以为自己没有勇气走过去，可还是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
无意识的伸手去摸他的嘴唇，没有温度，摸他的手指，同样冰冷。
已经，再也活不过来了吗？
可你这几天一直挂在嘴边的那部电影，还没去看。
我答应你休息日一起去上野看樱花，再不去，花期就要过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光只我一个人收生日礼物，太不公平了。
我茫然地想，看着他的脸，眼睛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
这是什么呢？
抬手摸了摸脸颊，却沾了满手的濡湿。
眼泪吗？
我竟然也会流泪？

“枫！”
谁在叫我？
慢慢转过头，却看到一张让我无法置信的脸。
仙道！？他没事？
那躺在台子上的这个是谁？
还来不及搞清状况，我就被出现在身边的这个人紧紧抱住。
“终于成功了，我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枫，我终于成功了。”
他是谁？到底哪个才是我的仙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自己彻底混乱，完全无法思考。
“你是我最完美的杰作啊，枫。”他抱着我僵硬的身体，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语言，“不管身体机能怎样的完美，不懂得感情的话，终究还是和其他智能机器人没有区别，而这次，我终于成功了，你是我的骄傲。”
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想推开他，却没有成功。
他的右手按在我的后颈上，嘴角上弯30度，“对不起，我可能让你陷入紊乱了，你一定很累，还是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我眼前一黑，这一定是个噩梦。

“彩子，最近怎么没看到仙道那小子？”
“他啊，最近可没空。”彩子浏览着通贩网页，漫不经心的答道，“他忙着哄小枫回心转意，哪有时间接你的设计。”
“小枫？你是说十年前他那个因为事故死了的……”宫城惊讶得张大嘴。
“嗯，仙道居然真的整整花了十年，看得我都感动了。”彩子摇摇头，叹气道，“先是做出与自然人无二的身体，然后把当年唯一没有受到损伤的大脑移植进去，结果不知算是成功还是失败，小枫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更糟糕的是，没有任何感情特征，就像个真正的智能机器人，仙道只好再以自己为模本，设计出LN7型家庭陪伴机器人，让小枫对他重新产生感情。”
“他自己去不就好了？”宫城甚为不解，为什么还要做LN7，这不是白绕圈子吗？
“笨！你会让个不认识的人住到自己家里吗？”彩子横他一眼，“仙道那家伙，想让小枫在完全没有戒心的情况下接受他，做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陪伴机器人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愧被称作美索公司的天才工程师，有够狡猾啊。”宫城叹道。
彩子看看自己男友满脸钦佩的神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甭佩服了，那家伙现在可是焦头烂额呢。”
“咦？”
“小枫说什么也不认仙道，说自己喜欢的是哪台LN7,仙道都后悔死了。”彩子说着，大笑起来，“自己嫉妒自己，仙道这辈子估计没这么冤过。”
“彩子，你怎么这么清楚？”宫城看着笑得喘不过来气的女友，心里有点发毛。
“小枫的移植手术就是我主刀，我怎么不知道。”彩子哼一声，“小枫那孩子认死理儿，仙道这回可有得瞧了，谁让他把小枫吓得那个样子，看得我都心疼。”
可你不也是共犯吗？
宫城咽了口唾沫，没敢把那句话说出来。
哥们儿啊，不是我不帮你，想让彩子去做说客，我看是没戏。
你自求多福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