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武者 1-10

作者: setuyuki,收录日期:2006-04-03,1151次阅读

1
 
 写在前面的话——
想来想去,觉得时代背景还是大体交代一下比较好,不然的话大概会有很多大人觉得这篇文不知所云,笑……
故事大概发生在日本江户初期,也就是战国时代结束,德川幕府统一天下后不久,当时日本全国的统治者是在江户二条城里的将军,而将军下面的地方统治者就是各藩的大名,这个大名么,有点象是现在美国各州的州长,在自己的藩内拥有绝对的统治权,但同时是将军的家臣,对将军必须绝对服从,每个大名都在江户城里有自己府第,各藩轮流派人在江户服侍将军,要么是大名本人,要么是世子,即将来继承大名之位的嫡长子,称作参勤交待,每二、三年左右轮换一次,如果是将军中意的臣子,也有可能一直留在江户,嗯嗯,大体当时的政治体制就是这样的。
还有就是吉原,即花街,太夫,即花魁。
还有就是影武者,这个么……以后会在文章中说明……
好,故事开始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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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会应募到富丘藩做一名武侍的原因,说起来简直可笑。
投入富丘藩流川家名下,只是源于自己的好奇心和好友藤真的一句话。
世人传言大名家唯一的世子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虽然深居简出不大见外人,可名声竟然远远胜过江户城里风头最健的太夫花魁。一般说来美人总是被人憧憬的,尤其是神出鬼没的美人,于是想要一睹流川家世子庐山真面目的闲杂人等自然就不少。
仙道本来是不在其列的,可前日在藤真府上做客闲扯时,好死不死的提了一句,大意是藤真依你的身份应该见过那个美人的,真比吉原的太夫还要美么?
尽管翔阳藩藤真大名家的世子与一个流浪武士之间的深厚友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显然这两个人是相互了解的,藤真在听到仙道这句颇不正经的问话后,很是深思熟虑了一番,然后似笑非笑的回答——
我对男人没什么鉴赏力,是不是美人说不准,但是——
点了点头,藤真看着仙道的眼睛,极认真的断言——
是你喜欢的类型。

 

仙道一向喜欢成熟妩媚风情万种的女人,当然如果有点头脑的话就更加完美了,但问题是,仙道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个成熟妩媚风情万种而且聪明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模样。
想象不出的东西当然想要亲眼看一看,仙道这样解释自己非同寻常的好奇心,基于此因,当仙道看到那块募集府内护卫的木质告示牌时,理所当然的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而流川大名显然没有想到前来应募的流浪武士中,会夹进大名鼎鼎的仙道彰,喜出望外之余,立刻请他担任自己独生爱子的贴身护卫之一,于是仙道没费什么力气的就占到了常人看来一步登天的位置。
终于可以瞧见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子了,仙道在进府的第一天晚上兴奋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清晨,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终于来临,流川大名把仙道带进内院,让他正式见到了自己将要保护的人。
当那个身穿白色丝绸夹衣的颀长身影,出现在绘着浅金飞鸟图案的纸拉门之后时,仙道果然怔住。
“这位就是传说中最强的武士仙道彰阁下,能够得到这样优秀的护卫是你的荣耀呐。”笑眯眯的对站在门边的人说完,大名又转过脸来,“仙道君,犬子以后还要拜托你多多照顾呵。”
“多谢大人抬爱,”回过神来的仙道躬下身行了一礼,“少主。”
同时在腹中暗自咬牙,藤真,你小子耍我!

 


“仙道大人,初次见面,以后还要给你添麻烦了。”彬彬有礼的微笑,十足十的知书达理平易近人,一点时下世袭子弟的飞扬跋扈之气都没有。
要说容貌,乌发雪肤,五官细致,一双丹凤眼生得尤其漂亮,可也仅此而已。
不过是分外清俊些罢了,实在瞧不出这个白衣少年有哪里强过风华绝代艳名远播的吉原太夫。
怪了,最近也没得罪藤真那家伙,难道流川大名是他家亲戚,所以成心诳他来卖命?
仙道叹口气,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好说掉头就走,还是先呆上几日,再者人不可貌相,这流川世子虽然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但或许真有什么特别之处也说不定。

 


好不容易捱过几日后,仙道心中仅存的一点点侥幸也彻底化作了泡影。
“仙道大人,今天辛苦了。”一袭天青色外袍的流川自茶室出来,向蹲在廊下打呵欠的某人淡淡一点头。
“啊,世子辛苦了,今天的茶道如何?”百无聊赖的仙道君舒展一下四肢,站起身来。
“啊,还好。”垂下眼睛,似乎仍然不太习惯自己的新护卫,轻轻笑了一笑,“我要回房了,失礼,仙道大人。”
“世子请好好休息。”
仙道躬身行礼后,抬起头,若有所思的注视那个如画的背影。
是的,如画。
俊秀的容貌,温和有礼的谈吐,尽管总是面带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比水底经过洗练的黑色石头更加静默。
不语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幅画,美,却毫无生气。
据说是因为先天体质虚弱,所以没有习武,每日吟诗作画,抚琴下棋,醉心于书茶禅道,过着没有快乐也没有忧伤,平淡如白水一般的日子……
身为武家的继承人,却连刀都不会握,无论到哪里,都不得不带一大群护卫侍从随身而行,还真是令人同情的悲惨人生呐。
仙道摇摇头,叹息一声,富丘藩的后继者如果是这么一个人,那流川家百年来的盛名大概也不长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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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房茶室或是禅室的廊下徘徊辗转了半个月后,仙道的耐心终于磨到了极限。
青春年少大好时光,怎么能够如此无趣的白白浪费掉!忍无可忍的仙道决定当晚启程前往江户,把半月前去了二条城参勤交待的藤真拉到吉原去,好好教导他一下怎样的美女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原本打算遵循流浪武士的美德,来个默然离去的仙道,想到毕竟在人家府上白吃白住了十来天,不打个招呼就开溜实在说不过去,思量半晌,还是在自己房间里留下了一封辞信。
既然是不告而别,自然是在夜半无人时,也走不了正门——藤真你小子给我洗干净了脖子等着,仙道翻过后院围墙时,恨恨地想。

 


离开大名府后没走多远,仙道就听到前面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走近几步,听出来那是刀砍在草桩上的钝音。
深更半夜躲在树林里砍草桩子,这年头怪人还真多,仙道咂咂舌,正准备继续赶路,眼角余光却瞟到几条黑影,无声无息的往树林深处潜去。
随后便听到金属相击的铿锵声急促响起,在一片寂静无声的夜色里显得尤为尖利刺耳。
虽然不想管闲事,但这里离流川府实在太近,而且刚才那些忍大概也发现了自己,不趁早解决的话恐怕麻烦。皱了皱眉,仙道右手握住腰侧刀柄,压低身形往树林中而去。
穿过林间小道来到那片空地时,仙道发现在林外瞧见的那三个忍已经倒下两个,剩下的最后一个正踉跄着不断后退。
看来完全没有出手的必要啊,仙道直起腰,松开紧握的刀柄改为双手抱胸,眯起眼睛,看着空地中央的黑衣少年踏出一步,在月下举起雪亮的直刀——
凌空劈下——
已经成为尸体的肉身向后仰倒,由于刀势太快,肢体断裂后过了片刻,才有浓稠的鲜血泉水一般喷涌出来,仿佛黑夜里骤然绽放的诡异红花,妖冶地美丽。
真是——凌厉的刀法啊,仙道不禁暗暗赞叹。
随手甩一下刀身上沾染的残血,收刀入鞘。黑衣少年回转身,嘴里小小嘟囔了一句什么。
仙道听出来是一句“白痴”,忍不住想笑,可当他看到月色下少年的脸孔时,不由张大嘴巴。
乌缎一样的长发,俊秀的五官,形状优美的狭长眼梢微微挑起,漆黑的瞳孔亮得灼人。
“世子?”仙道目瞪口呆。

 


“……”
少年抬起下巴,上下打量仙道一番,像是想了很久,才认出面前这个留着怪异头发的青年是谁。
“仙道彰?”
毫不客气的口气可说是嚣张了,完全不似往常垂着眼帘,轻轻称呼“仙道大人”时那般温和有礼。
“半夜三更的,世子怎么会在这里?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仙道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抽筋。
“关你屁事。”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落差也太大了点吧。
“怎么不关我事,属下既然身为世子的护卫,保护世子的安全就是属下的责任。”某人说得一点都不心虚,还风清云淡地微微一笑。
“那你呢?三更半夜鬼鬼祟祟,该不是偷了我家东西趁夜落跑吧。”流川哼一声。
“……”
嘴角抽搐一下,决定不跟这少爷一般见识。
“喂,你是不是很强?”流川显然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很快就转向另一个话题。
“哎……这个么,也不过是一些人夸大其词,属下的那点能耐,实在不足挂齿……”仙道还没谦虚完,就听到流川十分不耐烦地“切”一声。
“那就是不强了。”
仙道脸色发青,我也没这么说啊。
“是啊,”不甚在意的耸耸肩,仙道十分大度,“也就比世子强一点罢了。”
说完还摇摇头叹一口气,作出一幅惭愧呀惭愧的表情。
嚓——
一声轻响过后,明晃晃的刀尖指着自己的鼻子,流川世子咬牙吐出两个字——
“拔、刀!”
哎呀呀,真是个不经激的小孩子,仙道又想摇头叹气,瞟一眼鼻下三寸,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毕竟对方是大名家的世子,自己一个小小流浪武士,有几条命都不够他砍着玩的。
“喂——”
这一声里的怒气已经掩都掩不住,直接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烧起来。
啧啧,耳朵都气红了啊,仙道饶有兴趣地打量少年血气上扬的面孔,甚是无辜的弯起嘴角微笑,随便指指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但是世子,天都快亮了,你要是再不回去换衣服,恐怕会赶不上今天的早课啊。”
流川世子每日清晨都会去禅室诵读经文,半个月的廊下不是白蹲的,仙道记得很清楚。
“嘎?”流川茫然一怔,眨了眨眼。
仙道心中微微一动,真是漂亮的一双眼睛,他想,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好看呢?
“哼!”总算想起来了的流川收起刀,仙道也正准备舒上一口气。
“明天晚上,这里,一对一。”
斩钉截铁,完全不问另外一位当事人的意见。
说完转身便走,仙道只来得及说出一个“等”字,待到说“一下”时,那个黑色身影已经消失在林间小道上……
……
无可奈何的闭一下眼睛再睁开,目光扫过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仙道沉吟片刻,垮下肩膀,还是认命地回去吧……刚才一时头脑发热惹毛那小子,如果就此不管不问扬长而去,那么被流川大名家的世子追杀到死的精彩人生一定就在前方等着自己,怎么想都觉得一点也不好玩啊……
不过倒真是没想到阅人无数的自己,竟然会被蒙在鼓里长达半月之久,看来流川府里,真的隐藏了不少有趣的秘密咧……
若有所思的淡然一笑,仙道迈开大步,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鱼姐姐,这次我要写自己喜欢的仙道,呵呵……


 
2
 
 仙道跨进房门时,看到坐在案几旁的那个身影,脚下不由一滞。
“……世子?”
一身白衣正座在榻榻米上的流川,让仙道刹那间有些迷惑,但他很快便回过神,微笑如常地走进房内,躬身行了一礼。
“仙道大人请坐。”仍旧是沉静无澜的声音,朝着仙道点头回礼。
不过是换了衣服,怎么会感觉完全不同呢?仙道看看那双漆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眸,在案几前坐下。
“今天到了早课的时间仙道大人还是没有来,我觉得奇怪,叫人过来看看,得到回话却是房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这封信。”
没有明显起伏的语调好似春风一样柔软,白皙修长的手指把一张信笺轻轻推到自己面前。
“恕我无礼,这是仙道大人的亲笔么?”
“这个……”不自然的笑笑,虽然尴尬不已却在心底疑惑,昨晚林中一气连劈三人的少年,真是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只能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的人么?
“可是府上对仙道大人有哪里服侍不周的地方?还是我有哪里冒犯到大人的地方?”
“啊,这是哪里话,能够服侍世子是属下……属下……”说到这里仙道的舌头有点打结,“三生有幸”四个字竟然哽在嘴里,怎么也吐不出来——真是怀念昨晚的流川世子啊,口气虽然粗鲁傲慢,说起话来却要轻松得多。
“如果仙道大人对流川家有什么不满之处,我在这里赔罪了。”
说着向后挪开身体,面对仙道深深拜下,两手摆在膝前,前额紧贴手背,居然是一丝不苟的行了大礼。
“请您原谅。”
无可否认的优美声线,却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不对!
仙道凝视那个伏在地上的纤薄身影,不是那个用明晃晃的刀尖指着自己的鼻端,眼神如刚出炉的青锋一般锐利的少年。
“属下身份卑微,请世子千万不要……”
伸手去扶他,那个人却先自己一步抬起头,似乎微笑了一下的样子,但立刻又垂下眼睛。
“仙道大人肯留下就好,父亲大人常常说,仙道大人愿意投入我家名下,实在是流川家的荣耀呢,能都得到这样值得夸耀的护卫,我也一直十分高兴。”
尽管这样说着,却让人丝毫也看不出有什么高兴的样子。
“那么这封信,就当作从来没有过吧。”
没有阻止他把案几上的信笺随手撕碎,仙道静静注视着对面那人的一举一动,片刻后,出其不意的问道,“恕我失礼,世子……昨天晚上一直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么?”
“是啊,仙道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一点动摇的沉稳表情,黑漆漆的眼睛波澜不惊。
“啊,没什么。”不在意的摇摇头,做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只是昨晚,看到一个与世子很象的人罢了。”
可是——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天下怎么会有长得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呢?
昨天自己绝对不可能是在做梦,那个少年如果不是世子的话,到底是谁?
“这样啊。”流川没什么兴趣的应了一声,对似乎有些神游天外的仙道欠欠身,“我还有事,失礼了,仙道大人。”
“喔,世子慢走。”连忙回礼,打算起身相送。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走到门口时,流川突然转过身来,“今晚的约定,请仙道大人千万不要忘记了。”
“咦!”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仙道愣在门口。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同往常一样平淡如水地度过,唯一不同的是蹲在廊下的仙道没有打盹,而是极为难得的睁大眼睛出神。
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今晚的约定?除了自己与昨晚的少年,应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啊?
仙道皱着眉毛想来想去也只得出一个结论——他就是昨晚那个少年,换句话说,昨晚那个少年就是今天的流川世子。
可是……
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记得以前曾经听人说过有一种病称作梦游症,患这种病的人睡着以后,会糊里糊涂地做出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来……
但昨晚那个少年清醒得很,被自己几句话一逗,脸颊立刻气得红红的,让人禁不住想要咬上一口——哎呀,想岔了,打住打住……
再说世子根本记得昨晚的事啊……
看来,要解开谜团还是只有等到晚上……
不过,还是比较期待见到那样的流川世子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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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莹莹月下,银白色的刀光,一闪而过——
流川空手站在原地,他的刀被磕飞,落到五步开外,斜斜插入土中。
仙道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同样气喘吁吁……
“认输么?”
看过昨晚那一幕,就猜到这小子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可也没料到居然会难缠至此,让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使出全力来。
“今天输了,可总有一天,”黑眼睛依旧亮得炫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仙道,“我会打败你的。”
这小子!
身为武士,在决斗时输了不应该是这个态度吧?
不说破腹自尽,怎么连点懊恼的神情都没有,明明是个看起来很要面子的傲气小子。
“明天再比!”
哎——我可没有同意啊……
在心里大声反对的仙道不知为何没有开口,反而留意到一些奇怪的细枝末节……
头发汗湿了呢……贴在皮肤上墨黑墨黑的,很想把那些碎发撩开啊……下面的额头也应该很漂亮吧……
“喂!”
被这个气势汹汹的声音惊得回过神来,连忙放下还架在别人脖子上的刀。
可眼睛仍然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脖子的线条看起来很不错啊,下巴那么小,好像用手指轻轻一抬就会仰起……
嘴唇也很红润,平常总是不见颜色的,是因为剧烈活动后的关系么?看起来居然有点……嗯……诱人?
诱人?
……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啊我……
…………
“喂,你真是最强的武士?”流川扯起衣袖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汗水,走过去拔起自己的刀。
“流浪武士的话,也许吧……”努力提醒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身旁的一棵树。
“还有人比你更强?”有些惊讶的眼神。
“天下这么大,当然有比我强的人。”毫不在意的笑一笑,突然转移话题,“这是什么树啊?”
“嗯?枫树。”
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居然这么自然而然地回答了,见少年有些茫然地呆呆看过来,仙道拼命咬紧牙关才能忍住笑意,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白天流川府里的世子是什么模样。
长得应该是一样吧,可为什么就觉得是不同的人呢?
“世子每天晚上都跑出来练习么?为什么不放在白天呢?”
“白天有其它事要做。”
“什么事呢?”
“你不是知道么?”
“……”
这小子看起来单纯,没想到也不好骗呐,难道真的是同一个人?
“走了。”
“哎,你到哪儿去?”仙道连忙赶上去几步。
“回去睡觉。”
十分不雅地打个呵欠,扔过来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如同前晚一样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
仙道看他走得远了,眯起眼睛琢磨半晌,终于也迈步离去。
待到看见少年确实进了流川世子的房间,仙道才微微皱起眉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浅浅一笑,脸上显出几分高深莫测的神情来……

 

 
 
3
 
 第二天流川还是输了。
仙道笑眯眯地看他抿紧嘴唇涨红脸,发现自己居然在等着那个不甘心的小孩说“明天再比!”。
可是流川眼睛亮亮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哎,明天晚上呢?”
“不能来。”
“以后呢?什么时候能来?”仙道很失望,还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东西打算从这个小子口里套出来呢。
“……不知道。”
月光突然黯淡下来了,少年纤薄而细致的侧面线条便显得有些朦胧模糊,林间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篙艾味道,夜色深沉时,清冽的香气似乎总会变得温柔而缠绵……
仙道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抓住他的手臂。
“再……看不到你了么?”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里隐含了一丝焦灼。
一阵夜风吹起……
几缕淡薄的流云很快散开去,霜一样洁白的月光细细密密地倾洒下来……
少年转过脸来,瞳孔里似乎看到了隐约的笑意,亮亮的跳跃一下,霎时流光溢彩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仿佛这一天一地的如银光华都盛在了其中……
“你不是天天都看到我么?”
趁着仙道一愣神,很轻易地便挣开他的手臂,快步沿着来路离开。
“狡猾的小子。”有些哭笑不得的耸耸肩,仙道轻叹一口气,没有去留意心头那一抹淡淡的失落感……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再也没有在大名府以外的地方见到过流川世子,其间仙道甚至冒着毁了一世英名的风险,趁世子专心茶道时溜到他房间去探查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月夜下那个黑衣带刀的少年,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可他分明是存在过的,想起那双流光溢彩的黑眼睛,仙道就觉得惆怅万分,也不是没有直接向世子试探过,可那个人,比山底的深潭还要静默,无论扔几个石子下去,都不会看到一丝涟漪。
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可几日前世子看似不经意的那句话,又是何意?
——“乞巧祭快要到了,最近一段日子会忙一点,没法去那个枫林了。”
欲盖弥彰,以为我会为这种话迷惑么?
轻轻冷笑一下,仙道抬眼瞟瞟穿梭在走廊上,为即将到来的祭奠而忙碌不已的人影,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你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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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乞巧祭可说是富丘藩年中最大的行事了,七月初七这一天,男女老幼都会早早起来,穿上鲜艳的新衣,沿街洒上洁净的井水,翘首企盼游行队伍会抬着神轿经过自家门前的青石道路。
身着蓝底白花夏服的少女们,把和服的下摆挽起一点点,光脚穿着的红袢木屐踏过石板路,和着手里太平鼓的鼓点,发出整齐欢快的节奏,排列在游行队伍的前端载歌载舞,一旁看热闹的人群则熙熙攘攘笑语不断,每个人脸上都兴高采烈。
持续整个白天的游行狂欢结束后,就是令人期待的烟火大会,因为规模宏大,每年还有不少人专门从各地赶来观看。
而作为富丘城主的流川大名,必须呆在主城的城楼上与民同庆,直至祭奠结束。
十分不巧的是临近乞巧祭的时候,大名由于身体微恙而无法出席祭奠,流川家的代表就只能由唯一的世子担任了。


祭奠前夜,流川世子又出现在仙道的房间门口,并特别拜托他保护自己的安全。
——我是第一次代表流川家出席乞巧祭,又实在不太能适应人多的地方,明天在城楼上,还要多多麻烦仙道大人了啊。
很不安的低着头,比平常还要苍白的脸色大概是因为紧张吧,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自然,所以仙道没有多想便随口答应了。
第二天清晨,世子穿着非常正式的礼服出现在门口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当他低垂着眼睛快步走下台阶,与自己擦身而过时,仙道却猛然怔住——说不上来是什么,可是这种感觉——
连忙赶上前去想要再仔细地看看,那个人却已经坐进轿子了。
按捺住有一点焦急兴奋的心情,仙道面色如常的随侍在轿子右侧,心想,等到了城楼上再说吧。
从流川府到主城城楼不算近,可轿中一直非常安静,让仙道不禁开始怀疑刚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是个错觉,如果是他的话,憋在这么狭小的轿子里,一路下来应该早就受不了了吧?
正这么想着,轿子里忽然发出“咚”的一声响。
声音大得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行进队伍,随侍在一旁的仙道也马上撩开轿帘,探头问道:“世子,没事吧?”
而轿中的流川正一手捂住额头,眼睛还未睁开,待到抬起脸时,完全是一幅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表情……
“……睡着了啊……”声音也模模糊糊,有些吐词不清。
果然是这个家伙——
仙道忍住在肚子里抽筋的笑意,看他额头上被撞出一个通红的印子,便伸手过去揉了揉,根本没想到自己这番举动是多么的不合礼仪。
“痛么?”
“……”
没有回答,发现他的眼睛又渐渐阖起来,居然还睡!
“世子,快要到了,不能睡了,醒一醒。”用力摇晃他的肩膀,看他万分辛苦的撑开眼睛,突然有一点于心不忍。
“撑一下吧,等上了城楼再让你睡。”
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是在用哄小孩的口气,也未曾留意不知不觉地说了些什么。
当然,更加没有注意到,四周还站一干状若泥雕的护卫侍从,以及他们怪异青白的脸色……

 

不过让仙道颇感欣慰的是,流川下轿后就明显清醒了很多,虽然较以往神情冷淡些,待人接物应对举止却也一板一眼有模有样,直至登上主城楼,在准备好的首席位上坐下,都没有出任何差错。
可是待到下首席位上的各位官员一一向世子问安,然后依照古礼开始吟诗会之后,随侍在流川身侧的仙道很快又发觉不好了。
案几上摆好了洒金暗纹的中国纸,其他人都在提笔挥毫时,世子却仍旧垂着眼帘,半天没有动静。
难道不会么?
很是疑惑的凑近了去看,却发现刘海下的眼睛是闭上的,那个人早已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啊!擅长诗词的流川世子竟然在吟诗会上交了白卷,传出去不是贻笑大方?
不着痕迹的向前微微探出一步,侧身挡住众人的视线,仙道推推流川的肩膀,低声叫道:“醒一醒,世子。”
没反应。
不死心的加大手上力度,嘴唇已经贴上他的耳垂了,“快点醒过来!”
唔!
这回的反应是狠狠一拐子,正好打在仙道肚子上。
某人吃痛后心头火起,也不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按住那惹事的胳膊,照着眼前白玉般的小小耳垂就是一口。
流川疼得浑身一震,立刻清醒过来,目露凶光,死死盯住某人。
“再不写丢脸的可是你。”仙道指指案几上一片空白的纸笺。
说完装作若无其事的用眼角余光扫过四周,暗暗松口气,大家都低着头,似乎并未有人注意到这边,再回头看他一眼,气哼哼的小孩虽说不情不愿,却也乖乖拿起笔。
这才对么,我可是为你好。
可是看到他耳垂上那个清晰的齿痕时,又有一点后悔,好像太用力了啊,强忍住想要用指尖触摸一下的欲望,心底,有什么伴随着些微的疼痛,缓慢而温柔的轻轻滑过……


4
 
 不过倒真是没有料到,那个小子也会写出诸如“风爽云收游月下,谁知明日胜今宵”这般风雅的句子呢,的确是人不可貌相——唔,也不能这么说,他跟流川世子长着相同的一张脸啊……
不是没听说过双生子这种事,可是,放在大名家……就算真的是双生子,在出生的那一刻,其中一个便应该被杀掉。为了避免因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继承人而导致藩中产生不必要的权势之争,即使不忍不舍,身为藩主的流川大名也必须做出这样的牺牲。
为了保持武家精神而甘心献上一切的觉悟么……真是无聊的东西——仙道无声的叹口气,转头去看身旁的人。
自从清醒过来后就再没睡着过,大概是怕自己又咬他吧,到现在了还不肯跟自己说话,爱记仇的小子。
“要不要到阁楼上去看,比较清静,又看得清楚。”暮色西沉的时候,仙道主动凑在流川耳边说,毕竟好不容易才见到面,仙道决定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那一拐子的怨气。
扶着城砖望下去,底下的人们已经在忙忙碌碌的准备烟火大会了。
流川抬头看看从自己这一层的左上方,向外探出去一点的木质阁楼,皱起眉小小犹疑一下,终究是想要好好欣赏烟火大会的心情占了上风,便点头同意。
于是两个人没有带任何其他随从,在众人稍显暧昧的目光中,一前一后的登上台阶。
 

等到夜色终于浓重起来,一朵五彩烟花便迫不及待地自天边升起——绽放——
然后是两朵……三朵……原本静寂一色的天空,立刻被各种浓烈的色彩一层层地渲染……重叠交错的光线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流川双手扶着雕花栏杆身体微微前倾,专心致志的仰头看烟火,那眼睛一眨都不眨的认真神情,看起来还甚是可爱……
只有两个人的阁楼……很安静……
城楼下人群里时不时掀起的阵阵惊叹……烟花骤然绽裂时发出的巨响……都显得那样遥远……
映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闪光……
猝不及防的……刹那间温柔如水的心情……
…………
“谁!?”惊觉身后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仙道转头问道。
“回禀世子,是送凉茶跟点心上来的。”伴随着恭恭敬敬的回答,可以看到两个侍从打扮的人影,双手端着托盘,躬身慢步走过来。
奇怪!
明明吩咐了不要任何人服侍的……
这时流川也正好转过脸,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杀气!!
仙道浑身一紧,下意识的想要去拉流川,那两人却突然亮出藏在托盘下的短刀,腾身一跃朝着流川猛扑过来——
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
流川一头撞入仙道怀中,仿佛是躲避刺客时慌慌张张摔过去的——
可下一刻——
随着拔刀时“噌”的一声轻响,其中一人便仰面摔在地板上,身体已经断成两截,鲜血大量的喷涌而出——
另外一个明显愣了一愣,无法置信地看着雪亮的直刀迎头砍来——
银光一闪而过,那具斜倒栏杆上的尸体摇晃几下,便翻过栏外直直坠落,流川挑眉冷哼一声,单手提着直刀递给仙道,“谢了。”
听着楼下传来的惨叫惊呼以及一片桌倒椅翻的慌乱声,仙道哭笑不得地接过自己的佩刀,“这小子。”
等一大群人惨白着脸几乎手脚并用的爬上楼来时,只看到仙道一手拿着还在滴血的直刀,一手护住世子,而地板上竟然还有一具尸体!
世子衣服上也溅满了血,而且好像受了不小的惊吓,一直把脸埋在贴身护卫的怀中发抖。
立刻有人来把残破的尸体处理掉,端上清水和干净的绸巾,同时马上派人去追查刺客的来历,面无人色的行事官员则伏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请罪……
总之这次的祭奠在一片混乱中草草结束了……
没有人注意到,仙道的视线曾短暂停驻在刺客遗落的一把短刀上,以及眼中的那一抹奇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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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么?”流川世子抬眼瞧瞧这个一大清早便不请自来的家伙,脸色有点发青,“昨天发生那种事,一夜都没睡好,若是没什么要事的话今天我想好好休息。”
“我想见他。”无视对方言辞下的逐客之意,仙道神情自若的坐下,浅浅一笑,开门见山。
“……谁?”
“另一位流川世子。”
“哎?”世子微微一惊,皱起眉露出少许困惑的神情,“仙道大人开的这是什么玩笑?我不明白。”
“昨天我在他这里,”仙道放下茶杯指指自己左边的耳垂,“咬了一口,那印子大概几天都不会消下去呢,世子还是不要再隐瞒了吧。”
……
稍微挺直了肩膀,流川世子不动声色地端起手边的清茶,小小轻啜一口,并不说话。
仙道也不着急,同样气定神闲地喝茶。
末了,仙道听到世子低声叹了口气,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味道——
“他现在正睡着呢。”
“咦?在哪里?”有些诧异的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自己和世子并没有第三个人哪……
“那里。”淡淡笑了笑,世子抬起手腕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壁柜,“里面有个夹层,他平常就睡在里面。”
怪不得……上次仓促之间,竟然没发现里面还有夹层。
“自从上次他说在西首那边的枫林里撞到了你,我就知道不好,费了半天心思,还是让仙道大人抓住了把柄啊。”
“世子可别这么说,”仙道扬起眉,“我这几天才是让两位看尽了笑话咧。”
“那孩子玩兴大,仙道大人还请别往心里去,”垂下眼睛,白皙的手指不经意的把玩手里的茶盅,“昨晚上也是我疏忽了,没去看他耳朵,真是不该让他去,本来琢磨着再耗些日子你就该死心了。”
“可昨天若不是他去,今天世子恐怕也不会在这里跟我说话了。”
突然想到昨天的暗杀不是第一次,也决不会是最后一次,心中不知为何就有些按捺不住,难道次次面对刺客夺命刀锋的,都是他么?
听着仙道的口气比方才尖刻了些,世子不置可否,淡然一笑,似乎正要开口。
喳——
一直紧闭的壁柜拉门被人大力从内面拉开,露出一张脸来,有些凌乱的黑发下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狠狠扫向仙道。
“怎么吵醒你了?”世子回过头去,看看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禁宛然,“平常不是一睡就跟小猪一样,神仙都叫不醒的么,今天是怎么了?”
“你,出去,不然我揍你。”咬牙切齿的对象自然是仙道,说完又气势汹汹的把门拉上,“嘭”的好大一声响。
屋中另外两个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对望一眼,多少都有些哭笑不得。
“他昨儿就累了一整天没能睡成,今天再睡不好,怕是气得要杀人了。”世子转头对仙道解释道,言辞间居然透露出微微的宠溺之意。
“那拜托世子转告一声,我今天在枫林之中等他。”
仙道说完便告辞,正待走出门时,却被世子叫住——
“仙道大人,虽然知道大人是明白的,可我还是想提醒大人一句话。”
“世子请讲。”
“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久,不是么?”仍是清淡如春风的口吻,字里行间却隐隐含着冰冷杀意。
“世子所言极是,不过仙道一向命硬,不劳世子费心。”

 
5
 
 月亮升至中天的时候,仙道等到了他想见的人。
一如初见时——夜风习习,月下流银,傲然独立的黑衣少年,仿佛一把才刚出鞘的长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寒冽清辉……
“来了啊。”斜靠在树干上,仙道微笑着打个招呼。
“有事?”
“是啊,有些事我想不通,希望你能帮我解惑。”仙道说着,就地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别站着了,过来坐这儿吧。”
“为什么我要帮你解惑?”流川挑挑眉,仍然站在原地。
“因为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你要封我的口啊。”仙道耐心解释。
封口啊——
流川的右手伸向腰侧,握住长刀刀柄。
仙道脸上的微笑僵了僵,“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封口,要不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问我好了,一问换一问怎样?”
流川闻言将手放下,看着仙道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我没问题要问你。”
仙道努力再把嘴角往上拉了拉,免得脸上仅剩的笑容垮得尸骨无存,“那这样好了,你来提条件。”
话一出口,就看到流川漆黑的眼睛清清亮亮地一闪,朗声道,“每天陪我一对一,还有,不想说的我不会说。”
听起来怎么就象早算计好了的啊……
仙道叹口气,认载吧——
然后忍不住疑惑,捏住他把柄的是我吧,怎么事情倒过来了呢?还真是——不管什么,碰上这小子都乱套了咧……
 

“首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你们不会连名字都一样吧。”
“……枫,”似乎没有想到仙道最初的问题是这个,流川顿了一顿,才回答,“流川枫。”
“枫……么?”轻轻叹息着,看那个小孩有些不自在地把脸别过去,忍不住微笑了,“以后叫就你枫吧?只叫流川的话不知道是哪一个啊。”
“不准!”立刻又扭过头来瞪自己了。
“那——枫枫?”
呀——又去拔刀了,怎么这么性急呢。
“呃,还是流川好了,反正我平常都叫他世子。”赶紧在某人发飙前改口,很识相的点点头。
“哼。”放你一马。
“你们是双生子?”脸上笑容一敛,入了正题,仙道也神色凝重起来,“你是他的影侍?”
“我是他的影侍。”
不想说双生子的事么?无所谓的耸耸肩,“那……出府的时候,比如像昨天,都是你么?”
“大概吧。”流川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刺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猜得到来历么?”
“……”
有些犹豫了,像是在疑惑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但当他抬起头,看到仙道正无比专注地凝视着自己时,竟然觉得,那双深邃柔和的眼睛也许是可以相信的。
“刺客是从两年前开始有的,但在府内从未碰到过,次数也是到最近才逐渐多了,”皱了皱眉,“应该是试探。”
试探……?以前也许是,但今后——想到那个人,仙道不禁眼神一凛。
“流川大人的身体好些了么,算算明年富丘也该轮到参勤交待了吧。”
“不知道。”
不知道?可是……他总是你的父亲啊……
想要说的话语在看到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后,咽了回去,随意换了个话题,“从小就跟着世子了么?”
“我八岁前都在江户,后来父母双亡,便被人带进府。”
这句话出乎仙道的意料了,脑海里顿时闪过众多头绪,无言沉思片刻后,才又问,“怎么会做世子的影侍呢?”
“那时,不想死。”
声音不大,却冷冽犹如飞雪溅水,听得仙道心上轻轻一抽,那时他才八岁,还是个稚嫩的孩童啊,居然就被逼着直面生死么?
一时心情激荡之下,也没想是否太过唐突,情不自禁牵过他的右手,握在掌心中。流川一惊,抬起脸来,与仙道四目相对时,竟是有些怔住了……
不是没有见过温柔的眼神,可是这个人——极尽温柔之外,仿佛亦包含了某种隐忍的痛楚,目光千回百转之中,流露出的情绪似乎极纷繁,又似乎极单纯——流川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懂了,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懂……
“你怎么分出我们来的?”仓促找个话题想要掩饰自己的无措,却忘了手还被某人握着。
“分?”仙道有些啼笑皆非,还用得着分么,“除了脸,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人啊。”
可以前就没人分清楚过,连常年服侍在世子身边的人都经常搞错呢。
“对了,今天早上真的吵到你了?”不留痕迹的再向他靠过去一点。
“你在外面我睡不着。”皱起眉毛,不提还好一提就有气,明明睡得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就醒了,然后听到柜外传来仙道的声音,便辗转反侧的再也无法成眠。
“喔,为什么?”笑意盈盈。
“不知道!”越想越气,回身一把揪住某人的衣领,“以后再敢吵我,真揍你喔!”
看他努力想要作出威吓的样子,却不知自己那双眼睛是什么都瞒不住的,这个小孩,对于自己的感情,恐怕还是未知未觉吧……
可是我好像已经喜欢上你了呢,真是糟糕……
从心底汩汩而出的温柔情绪好像止都止不住,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他耳垂上那个仍未消褪的齿痕,“很痛么……”
话语里的柔情蜜意把自己都吓了一跳,然后就看到面前那张如玉容颜顷刻间红霞满天,浓黑的眼睫急眨几下,可那愈见明亮的眼睛里又不似有羞涩神色,倒像燃起一把火来——
惊觉流川吐息已在颈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脑中竟然一阵慌乱……
“哎哟!”
仙道大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左耳。
“很痛,白痴。”用力咬了一口的小孩终于得以报仇雪恨,心满意足的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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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二条城。
心不在焉地欣赏庭院中的歌舞,藤真慢慢啜着漆红盏中的酒,偶尔与坐在上首的将军视线交汇时,脸上的微笑绝对是温顺而谦和的。
“到江户也有一段时间了,藤真君还算习惯吧?”
“托主上的福,很好。”
年轻将军黝黑的面容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沉着,看一眼恭敬垂下头去的翔阳世子,很随意的说起——
“富丘大名的病一直不见起色,来信请求让世子代为参勤,”顿了顿,喝一口酒,“藤真君应该跟流川家的世子颇为熟识吧,都传说是个才色兼备的美人,真的么?”
“臣只见过流川家的世子一次,说不上熟识,记得是个很沉静少言的人。”谨慎的选择着词句,小心翼翼地揣摩将军的真意。
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俊秀少年,有一双自己从未见过的明澈眼眸,简直不象生在大名家的人所能拥有的,没有遭受过任何污染的纯净黑瞳。
可是自从继位以来,新一代将军对流川家,包括对藤真家的态度,都是暧昧不明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火上身……
只因富丘与翔阳的祖上曾经继承天皇家血脉,所以无法得到将军家的信任,但又因为两藩同为一百二十万石以上的大名,让历代将军均顾忌其势而不敢轻易下手斩草除根。
在明争暗斗中保持的微妙平衡居然也延续了一百多年,其实双方都已厌烦了吧,却又不得不继续争斗下去,藤真轻轻一哂,如果是那个人继位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同吧……
“不管怎么说,还是很让人好奇么,干脆让他下个月就来吧。”很干脆地一击扇子,轮廓深刻的眼睛里透出不容抗拒的威严,“你觉得怎样,藤真君。”
根本就不是问句。
所以藤真只能回答,“臣以为很好,主上。”

 

 

若有所思地目送翔阳世子告辞而去后,牧又在自己面前的漆红盏里倒满酒,仰头饮下。
“主上。”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自侧门而进,伏在牧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算了,做得太明显反而打草惊蛇。”不甚在意的摇摇头,“等他到了江户,机会多的是。”
“是。”青年退到一边。
派去试探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回来的,流川大名那只老狐狸……流川世子体弱多病,并不识武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呢……
藤真家的继承人,也不是个能够掉以轻心的角色啊……
“主上,京里的答复到了。”精美的画轴与书信一并被呈上,“天皇陛下的旨意,愿以彩子内亲王殿下入主大奥,为将军千岁的御台所。”
“喔,那传令下去准备吧。”草草浏览一下信笺,动也没动那幅画轴,端起酒盏,再度饮下。
皇女么——想起来就甚是无趣。
如果……如果我能找到那个人……
忍不住回忆起多年前,还是在年少轻狂的时候,偶尔一次微服出城游玩,在下町江户川边的惊鸿一瞥。
不是惊叹于那个小小人儿粉雕玉琢的美貌,而是她一人竟然把三个男孩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即便说是没什么教养的平民家出身,也实在是超乎寻常的粗鲁强悍。
可是从没见过那样美丽的一双眼睛。
黑亮的瞳仿佛在阳光下燃烧着一般,如同自由生长在山林里的野性小兽,充满了肆无忌惮的勃勃生气……
没有经过任何雕琢任何修饰的美,原来是这样炫目迷人的……
相较之下,自己每日面对的,不过是一群衣着华美的木偶……
回城之后就立刻派人暗暗去打探,也没多想别的,毕竟自己只是个少年,对方则完全还是稚童,要说什么尚太早了。
况且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去正式迎娶一名平民家的女儿。
可是希望等着她慢慢长大,然后迎进二条城成为自己一生的珍爱至宝。
我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我可以给她比身为御台所的正妻更高的地位和权势,我能够给她所想要的一切!
年少的自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但事与愿违的是,自己派去的人竟然一无所获,那个人,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睛,从此淹入茫茫人海,无迹可循……
只能是青涩少年时的一场迷梦罢了么……
牧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闭上眼睛……

 

 
 
6
 
 一个月后,富丘藩的世子依从将军的命令,抵达江户城。
……
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牧不露声色的打量在面前伏地请安的流川家世子,轻轻摇了摇扇子。
“抬起脸来吧。”
依言抬头,可眼睫仍然低垂着。
嗯……也就比常人清俊些罢了,怎么会传说到美艳绝伦的地步呢,流言这个东西啊……
“你父亲的身体怎样了?”
想不出什么话说,便客套的问候了一声,看他的眼睛稍稍抬了一下,又立刻伏了下去。
“家父还是老样子,”小小停顿一下,“烦劳将军挂心了。”
声音倒是极清冽的,晶莹剔透的感觉让人在八月里的热风里通体生凉,有着漆黑头发的白瓷娃娃啊……牧没什么兴趣的挥挥手,“这么热的天气,旅途劳顿,先去休息吧。”
“是,臣告退。”
 


今天因为是要觐见将军,所以流川从内到外都穿了很正式的礼服,坐在轿子里闷了半天,早就头昏眼花,方才殿中将军面前已经是他所能忍耐的极限,待到终于可以退出大殿,站到较为通风的廊下,立刻伸手松了松衣领,长长吁出一口气……
“流川君?”
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声音来源的方向,今天才到江户,应该不会有认识世子的人啊?
“还记得我么?我是藤真。”
优雅的少年微微的笑着,“以前你到我家去过,翔阳藤真家。”
“喔。”有些明白过来,迟疑了一下,想起来要行礼。
“不用客气了,我还要去给将军请安,回头找你说话。”少年笑得非常好看,心无城府的样子,“你是住在上府邸吧?”
“啊……”
模模糊糊地总算从记忆里找出这个人的完整印象了,可是我跟他没有熟到这个地步吧,只见过一面而已。流川皱了一下眉毛,想起临行前仙道对自己说的话。
——记住,从现在起你是流川家的世子,无论对谁,都不要多理多说话,实在不行了,就暧昧的笑一笑。
还用你说么,又不是第一次。
可什么是暧昧的笑啊?那个白痴。
厚重的衣服下有汗渗出来,心情突然变得烦躁不安,藤真已经走远了……流川用力甩甩头,仿佛有点赌气般的踩过廊下光滑的木地板。
——我答应你,不过作为交换条件,要天天想着我喔……那时他抓住自己的手臂,故意作出不怀好意的嘿嘿诡笑。
怎么会想都不想就把晔托付给他呢?
自己也不明白。
不过,今天想过你了,大白痴。

 

第二天晚上在二条城举办的宴会,江户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吏几乎都到场了,虽然只说是赏月聚会,可众人都明白这是为初到江户的富丘流川家世子接风洗尘。
富丘明明是不亚于御三家的大藩,却始终无法得到将军家的信任,而这次,刚刚继位不久的新将军对流川家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去在意呢,席间各位高官们热烈的举着杯互相说着今夜的月色真是不错之类的话,觥筹交错间都彼此暗自张大了眼,绷紧了神经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传达将军心意的微小讯息。
“江户比富丘要热么?流川君。”不慌不忙的摇着扇子,牧对坐在离自己最近位置上的流川世子点头微笑。
将军说话时,整个前庭都立刻安静下来……
“……是的,主上。”
好像停顿了片刻才回答,牧也不很在意,倒是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个白瓷娃娃清冷的声线,毕竟还是在夏天,没有热度的东西总是会让人觉得舒服。
“今天的月色很美啊。”
“是的,主上。”
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他只会说这一句话么。
没有兴趣再提起什么话题,低下头喝一口浅口盏里的清酒,眼角余光瞟过坐在流川世子相邻位置上的藤真,听探子说昨晚翔阳世子专门去拜访了富丘藩上府邸……
怎么这个白瓷娃娃是会让藤真世子注意的人么……到底有哪里特别呢……
这样想的时候,近旁服侍的下人们陆续从小侧门鱼贯而进,深深低着头膝行到每张矮几前,迅速撤换下用过的碗碟摆上新的菜品点心,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把脸抬起来,无声无息得甚至连器皿碰撞发出的细微声音都听不到。
似乎是宴会中途的短暂休憩,每个人都悄悄放松了紧张的心情,没有人注意将军面前那个匍匐着的身影——
“纳命来——”
听到这一声大喝时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将军反应极快,避开身体的同时一脚踢在刺客肩膀上,手中还紧紧握着短刀的青年失去平衡地倒向一旁——
“当心!”
回过神来的藤真奋力拉开似乎已被吓呆的流川世子,但锋利的刀刃仍然划过他的肩膀。
倒地不起刺客很快就被一拥而上的众人制服,立刻被赶来的侍卫压下堂去,将军理了理衣服,神色不惊地拿起丢在一旁的扇子,“流川君,不要紧么?”
“臣不要紧。”
虽然这样说着,可仿佛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肯抬头的捂住受伤的左肩,指缝里有几缕殷红的血丝流淌下来。
如果习过武的话,一定可以避开的……其他人无不同情的看向脸色苍白的流川世子。
“叫医师来,”将军皱着眉拍了拍手,大约是因为被搅了兴致而显得有些不悦,“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
善于观颜察色的众人马上纷纷离席,伏身行礼后告辞。
“流川君,你今天就先留下吧,让医师看看你的伤。”
非常理所当然的口气,挥手让人带他去偏殿的房间。
“……是。”
目送那个高挑的背影慢慢走出房间,牧扫一眼狼藉遍地的宴场,若有所思的收起扇子。

 

 


刚才那一瞬间,旁人都以为他没有避开——
可只有自己知道,那短刀本来是要刺向他的前胸。
而且,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刺客倒过去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没有后退而是微微前倾,右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际——
虽然立刻就放下了,但瞒不了自己的眼睛。
拔刀——
这是武士才会有的举动!
缓缓用扇骨轻击手腕,牧闭目沉思着,片刻后,猛然张开——
他的眼睛!
混乱中来不及细看,但的确是有一幕,他的脸抬起来了,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慌乱,瞳孔极黑极亮,直看得人心中一凛。
更加奇怪的是,总觉得似曾相识,那种毫不畏惧的清澈眼神……
……这个流川世子……果然是有古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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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很无趣地靠在树干上,仰望满天繁星,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
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把跟那个小子的一对一,看作生活乐趣之一了呢?
又嗜睡又粗鲁,外加迟钝和不懂世故,一个人在江户那种地方不要紧吧……
——仙道,我不在的时候,晔拜托你。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难得那个小子会用这种口气,流川世子还真是有个忠心耿耿的影侍呐……
一口就答应的自己也令人不可思议,虽然那时差点就问出口——那我呢?是不是你重要的人?
不过即使问出来,也只会让那个迷糊的小子困扰而已吧……
真的很想跟着他去江户啊,尽管有托信给藤真帮忙照顾他一点,可毕竟不能明说,仍旧是无法安心……
其实一想到我不在他身边,就无法安心。
自己也知道这是毫无道理的……
这种心情……就是喜欢么……
……
——仙道大人,你是唯一能够清楚分辨出我们两个的人,这样的你跟在小枫身边实在太危险,如果让将军大人抓住任何一个破绽,不只小枫,整个富丘藩都完了,所以,请你留下来。
极力留下自己的原因,恐怕不只这一个吧……
伸个懒腰,有点嘲讽地笑一笑,富丘藩的安危啊……认真想来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早点把该做的事了结,跑去江户找他吧。

7
 
 拜访富丘上府邸的人渐渐多起来。
虽然将军没有多说什么,对流川家世子的看重却是有目共睹的,每天到二条城的请安公例自是不必说,连大大小小的筵席聚会中,都时常把目光落在那个安静的身影上,偶尔还会看得目不转睛。
悄无声息的,流言蜚语开始在二条城的各个角落里滋生蔓延……
甚至还有人说将军殿下八成是迷上了流川世子,虽然不是如同传言一般的天姿国色,但仔细看了,会有一种清俊到说不出来的感觉,反而更加惑人……
总而言之,流川家前途有望就是了。
但是令赶到上府邸巴结的各位官吏颇为失望的是,那位流川世子几乎不肯见访客,大多以身体不适为由回绝了,除了藤真家的世子。
于是流言的版本更加地多了起来,不过倒是无人敢胡乱猜测那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毕竟——有谁会蠢到不要身家性命,去招惹将军在意的人呢……
 

真是……命苦啊……
翔阳藩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已经不少了,为什么自己每天还要到这里来做苦力呐……藤真恨恨把看完的公文扔到一边,再拿起一本,转眼一瞧旁边的人,面前同样是摊着公文不错,可半天也没见翻过页数,脑袋一点一点,都快垂到桌面上了……
“流川!你才是富丘的世子吧!”强忍住想把手中文本直接敲上他后脑勺的冲动,藤真一把揪起某人,“给我好好看!”
“……”睡眼朦胧的勉强抬起脸。
“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世子是怎么当的,”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不是仙道托我,才懒得管你。”
“仙道?”
“提起他你就精神了啊,”有些暧昧的弯起唇角,“他可是拜托我好好照顾你咧,真这么不放心的话,干嘛不自己跟着过来,我也不必如此辛劳了。”
“嘁,要他多事。”流川十分不领情的给个白眼。
“哎,流川你别不知好歹喔,仙道那小子可是从来眼高于顶不肯求人的,这回为你破了例,你还……”话还没说完,就被某人毫不客气地打断——
“白痴。”
少瞧不起人——那个混蛋。
某个同样眼高于顶的小孩开始磨牙——一把抢过文书瞪大眼睛看,目光凶神恶煞得简直要把薄薄的纸张烧出一个大窟窿——
“……”
很聪明的把那句“你骂谁?”咽回肚子里,藤真翻翻手里的文书,突然想起——
“流川,好像从上次赏月聚会以来,将军就很注意你呢,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啊?”
“没有。”
藤真即刻痛感自己的对牛弹琴,这小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说他只是有点“不懂世故?”我看根本就是没神经!
既然这样,就干脆直说吧。
“上次你为什么不躲开,你躲得开的,对不对?”直视他漆黑的眼睛,没有放过那晶亮瞳中一瞬间泛出的冰冷寒意。
“……”
“流川世子不识武只是传言而已,从未有人得过明证。”习惯性的微笑,很优雅的弯起嘴角,“你至少要在江户待一年,流川,你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眼神骤然冷下来——
“牧那个人,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武者才会有的凌厉眼神,你根本掩都掩不住,牧那么精明的人又怎会察觉不出?他可是统治着这个国家的——江户二条城的主人!
……
烛火不断地跳跃,在流川的黑瞳上映出闪烁的光芒……藤真有一刹那觉得那亮光很是刺目,忍不住眨了眨眼。
片刻后,流川缓缓开口——
“我躲了。”
那把刀摆明了就是冲着我来的,又不是傻子,一动不动的任他杀么?当然要躲了。
可是晔他不会武是千真万确,我总得为他日后来江户留条后路,所以只避开了胸口要害。
至于将军,他爱怎样想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我不会让他抓住把柄的。

 

藤真叹气。
这个天真的小孩……这个可恶的小鬼!
可是,却让人真正气不起来呢,有趣的家伙……
他真的是富丘流川家的世子啊?
忍不住开始怀疑起来……
流川大名是怎么生出这种儿子的啊,自己明明是只老狐狸……突然有点想笑,这算是老天有眼还是无眼呢?
算了,还是先操心正经事吧。
“这两天你给我好好学着处理政务。”挺直肩膀,把公文摔得啪啪响,“我可没空天天上你这儿来做苦工。”
“这两天没空,将军让我一起去玉坂山。”很不情愿的撇撇嘴角。
咦咦?怎么没听人提过,藤真诧异地张大眼睛,“就你跟将军二个人么?去干什么啊?”
“赏花。”
皱起眉,从牙缝里缓缓挤出来的两个字,让藤真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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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流川大名染病以来,就遵循医师的建议不见外人,一心一意在后庭深处的偏阁里静养,世子去江户参勤后,更是连几个平常较为亲近的随侍都见不到大名的面了。
唯一能够出入后庭偏阁的外人,是原本跟在世子身边,后来被调去做了大名贴身侍卫的仙道,府中的人提起大名对此人毫无道理的信任时无不议论纷纷,可毕竟谁也不能对主公的决定有一丝一毫反对。
“主公的身体可有起色了么?”
面对这样的问话时,仙道也只能暧昧的笑一笑,含糊的应一声,啊……好些了吧……
比起你们,我更想知道大名的近况呢……
那只老狐狸,现在真的还呆在流川府中么?真是让人怀疑……

“还有什么事么?仙道大人。”接过仙道递过来的文书简报,把批好的文件交给他,发现那个人的目光一直飘向后堂内室。
“流川大人最近好些了么?世子?”
几乎让人不能察觉的冷笑了一下,每天都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实在是累得很。
而且,这个男人看似温和的目光,却时不时深辟得仿佛要贯穿自己的心肺骨髓,每每让人在夏末仍然暑热的空气里不寒而栗……
迟早也要被发现,不如说开了大家轻松。
“仙道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将军那边的人吧?”黑色石头一般的眼睛,冷冷的笑。
空气中甚至能够感觉到丝丝绷紧的杀意。
可是那个人很轻松的耸耸肩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用一样的口气问出来——
“世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流川大人是去了长崎?”如同谈论天气一样的随意态度,让人无法揣摩他的真意,“没有许可的外货交易,是叫做走私吧?”
……
怒拔弓张——
……
“仙道大人有什么证据这样说。”愣了一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开口时已经在想着如何除掉眼前这个人了——
小枫或许会怪我,可是此人留不得了!

 
8
 
 对于重阳节这天特意去登高望菊的风雅之事,流川其实没有丝毫兴趣,可是将军的邀请——也就是命令,又无法拒绝……
待在江户的时候,不能给晔找麻烦啊……
真是有点怀念在富丘时的日子呢,一边慢慢随着众人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边低下头去,看到路边仍旧葱郁的篙艾草时,黑眼睛里漾出清浅的笑意来——
跟那个家伙一对一的枫林里,也有很多呢……
“流川君——”
猛然抬头,看到最前面将军已经下了轿子,正对着自己微笑,“从这边上去还有一里多路的样子,要不要陪我上去看看?”
随侍的武士和从人已经低着头退到了山路两旁。
将军负手站在道路中央,轮廓深刻的眼睛紧紧迫过来,不动声色的样子却用全身的气势在催促——快点过来……
怕你么?
不做声地向前走了几步,才想起来似乎应该先答一句“是”,但…………还是算了吧。
将军也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见流川默默跟了过来,就转身向山上走去。
一路上将军都没再开口,只是时不时用一种很专注的目光看过来,流川很清楚那是饱含着疑问的探究眼神,没有过多的感情,很冷静的刺探剖析着自己——
嘁。
流川在心里不屑,根本懒得去理会他的目光。
山顶很快就在眼前了,几乎已经看得见草坡上一片片绚烂的纯白色金黄色……开到全盛的秋日菊顶着硕大的花朵舒展着如丝的花瓣,在微微带着清香的山风里姿态飘摇……
放眼望去,的确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
而刺客就是在那时突然出现的!
两个人,两把明晃晃的短刀,直向将军逼去——
稍稍呆愣了一下,流川就意识到——如果救了这个男人的性命,那么将军家从此就欠下富丘藩一个莫大的人情,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比刺客更快的挡在将军身前,毫不犹豫的空手接下其中一把短刀,反手直接插进对方的咽喉,至于同时刺过来的另一把,只有不管它了——

“来人!”
牧伸手抱住向后倒过来的身躯,连退了好几步,低下头去看怀中人的伤势。
“不要紧。”
推开自己的手,竟然不去管前胸的伤口,又径自站稳了身体。
牧突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
眼角微微上挑的优美形状,濯濯生辉的漆黑瞳仁在阳光下亮得灼人,几乎像是在燃烧的眼神里混合了惊人的杀气,如同捕食前蓄势待发的优雅猛兽般,静静盯住下一个猎物——
一模一样的凛冽,一模一样的眼睛!
是她么?是他么!?
无法自己的浑身颤抖,因为太过激烈的情绪起伏而渗出冷汗,明明还是夏末的天气却在一瞬间手脚冰凉!
听到声音后,本来就隔得不远的侍卫纷纷赶过来了,刺客回头看了一眼,明白已经无望,没有犹豫的立刻引颈自裁。
“把轿子抬过来,传医师!”
看都不看的跨过地上的尸体,一把搂住他的腰,紧紧捂住他的伤口,心脏仿佛在静止好久后又被猛力一扯,撕裂般的疼痛起来……
真的是你么……我真的找到你了么……


“臣,不要紧。”
松下一口气后才感到伤口的剧痛,血似乎流了不少,视野渐渐模糊黯淡,因为不习惯旁人的碰触而想要挣开腰上的手臂,却被那个人强硬地按在怀中。
“不要动。”
绝对不容抗拒的口吻。
仍是挣了几下,发现对方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时,也就不再白费力气了,再说也的确是无力挣扎。大量失血后特有的眩晕感袭遍全身,因为四肢发冷而本能地靠向温暖的地方……
朦胧中身体好象腾空而起……
“流川,流川,你小的时候是不是来过江户啊?”有人在耳边轻声问,语气有些古怪的扭曲颤抖……
没有力气多想了,勉强点了一下头,就闭上眼睛……
然后便沉入一片黑暗里了……

 

“他怎么样?”
在医师紧急处理时仍舍不得完全放开怀中的人,敷上药裹好绷带后立刻再搂进怀里,不放心的腾出一只手擦拭他额上的冷汗,如果不是还有外人在几乎就想去亲亲他的额角了……
“世子大人一时失血过多导致昏迷,所幸伤口不深,而且也渐渐止血,只要好好将养几日,应该没有大碍。”
医师小心翼翼的答话,根本不敢再抬头看一眼。
“下去吧,让他们做好准备,流川世子要留在二条城养伤。”
“是,主上。”
低着头膝行退下。
这个时候才能轻轻吁出一口气……隔着一层衣物发现他的肩背意外的纤薄,算算也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年啊……
漆黑修长的眼睫,小而薄的嘴唇,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端详他的容貌……原来那个孩子,长大了是这样的啊……
看着看着……方才被焦灼心疼打压下去的狂喜又渐渐充满了整个胸腔……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忍住不笑出声来……
几乎不敢相信——竟然不是梦……
有些笨拙地用拇指轻轻触摸他的嘴唇,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的说不停的说……
是我的了,是我的了,是我的了!
——从今往后,就住在二条城,陪我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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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张开眼睛,就被吓了一跳!
“醒了呵,伤口还很痛么?饿不饿?先喝药吧?”
茫然而不知所措的被人扶起上半身,靠着软垫坐好,微微冒着热气的汤药就被递到了眼前……
仍然一片茫然,脑筋空白了一会儿才开始运转……
将军为什么在这里?
还有,他为什么要喂我吃药?
这样想着的时候将军已经把盛满了药的白瓷勺送到了唇边,没有选择地只能张嘴。
很快就把一碗药喝完了,非常莫名其妙的。
“叫医师进来。”
见他拍手叫人,流川才猛然醒悟,难道自己不是在富丘上府邸么?
“主上……”
“什么?”
一面微笑着,一面吩咐侍女把和着药材炖好的燕窝呈上来。
“刺客?”
“喔,已经派人去查了,你不用操心那个。”从未听过的温和口吻,心情好得几乎可说是春风得意的神情,“来,先吃一点燕窝……”
因为一直搞不清状况,有点恼怒起来,微微侧开脸没有去看喂过来的燕窝,本来也不喜欢吃那种补品之类的东西。
“不喜欢么?那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她们去做。”语气愈发温柔起来,“要不还是先将就吃一点,你得补血啊……”
这时医师低着头进来了。
流川又被人把手腕轻轻拉过去诊脉,一屋子人随即安静下来,好几双眼睛都鸦雀无声地紧盯着医师的一举一动。
“恭喜主上,世子大人已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必能恢复如初。”
医师伏地禀明后,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微笑起来……
——恭喜主上?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我不过是救了他一命而已……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流川开始头晕目眩,变得苍白的脸色立刻就被目光一直舍不得离开他的将军发现——
“累了么,还是再睡一下吧。”
马上又被扶着躺下,什么都来不及想清楚地……
身体的确还很虚弱,加上喝了药,真的又觉得困了……
还是睡醒了再说吧……

 
9
 
 几天过去后,即便迟钝如流川者,也发觉不对劲了……
虽然是为了保护将军才负的伤,可这也是身为臣子义不容辞的责任,有必要受到如此夸张的礼遇么?
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淡青色的纱帘外静静跪着的人影,刚一撑起身体就立刻有温热的茶水绸巾送上来,想要什么的时候根本不用开口,不合心意了只需稍稍一皱眉,富有经验的侍女马上无声无息的把东西撤下,再恭恭敬敬的端上新的珍肴点心。
除非必要,随侍在身边的人从不开口,甚至连脸都不向上抬起。
二条城里,一切都等级森严到连空气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地步……只有那个男人跨进房门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轻松的气氛随着他脸上再也明显不过的好心情流进来……
奇怪的男人。
“今天怎样?好一点了么,吃了药没有?”
理所当然地在寝台旁坐下,理所当然地来握自己的手,这个人,好像不管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也对,这个国家里,有谁敢违抗将军?
……
察觉流川不留痕迹的移动手腕躲开了自己,牧也没有太在意,是还不怎么习惯吧,迟早是我的人,还是不要逼得急了……
“一个人会不会太闷,想不想看看杂耍?还有弹曲唱词的艺人?”很爽朗的笑起来,“对了,最近听人说从长崎那边来了会西洋戏法的杂耍团,我叫他们进来吧?”
仿佛没有听见的仍然望向敞开的格子门,好像院子里有什么稀罕物一样。
有一点难堪的静默……
“主上。”
善于观颜察色的贴身侍从很快在身后跪下,低着头递上漆黑的木托盘。
“对了,这个是新近流行的菊品点心,特地让人去京都学了做法回来,要不要尝尝?”
从侍女口中知道他较为偏爱有淡淡甜味和香气的糯米小点心,立刻让人跑遍江户所有的点心铺,甚至直接命令京都那边有名老店的点心师傅到二条城来……
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全部都可以给你!
……
等了一会儿……
流川终于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托盘上的小点心,伸手拿了一个,慢慢地吃了。
牧一下子高兴起来,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小心翼翼的宠着哄着,自然也就听话了。
“喜欢么?”从侍女手中接过绿茶,好似已经习惯了一样直接喂到他唇边,“来,喝点茶……”
真是不可思议,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奇妙感情,他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轻轻的一抬眼一挑眉,在自己看来都是无法言喻的可爱,很想,很想碰触他,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不能着急,可是,忍耐了那么多年的想念欲望,一旦破闸就是汹涌而出,叫人如何抵挡得住?
禁不住地想要搂他入怀,想要看他在我怀中,露出美丽无比的表情。
回头叫医师再过来看看,伤口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主上。”淡淡吃完点心,喝了一口茶,“臣的伤已经不要紧了,不应当再在二条城打搅。”
“啊?”
“臣应该回富丘上府邸去了。”
本能的,不喜欢二条城。
这里的一切,洁净得可以映出人影的柚木地板,绣金细工的友禅山水屏风,似乎永远不会有阳光照进来的长而大的房间,总也看不见脸的伏在门边的侍女,都让人说不出来的讨厌……
还有将军的眼神……为什么会那样看着我,想不通……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如果我现在不是富丘的世子,早就直接站起来走了。
……
“怎么,呆在二条城有什么不开心么?还是有人胆敢惹你生气?”说到后面一句时,脸色沉了下来,眼睛往旁边一扫,一屋子人立刻全部伏下,前额齐齐抵住地板,嗦嗦发抖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没有。”这两个字费了半天力气才勉强说出口。
“那为什么?”
“不合礼数。”
能够住在二条城里的人除了将军本人和妻妾,就只有侍女随从,自己身为人臣却一直呆在这里实在太奇怪了……
“我让你在这里,有谁敢说话,”哈哈笑起来,言辞间却若有若无的流露出残酷气息,“我就让他这一生再也开不了口!”
什么!?
漆黑的眼睛惊讶得抬了起来,正好看到那张充满了强硬气势的面孔,迅速地逼近自己,脸颊边的肌肤甚至已经感到了那炽热的呼吸……
干什——!!
嘴唇上温热的触感是什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挺直腰背一把将那个男人推了出去——
“主上请自重。”
“你……”
……
看过来的瞳孔里有了戒备的敌意,冰冷的,犀利的,却乌亮瑰丽得无法形容,一瞬间又夺取了自己的心与魂……
被拒绝还是有一丝不悦的……
“你就给我乖乖的养伤,别再提回去的话。”站起身时留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流川拧起眉毛,没去理会那个背影,自顾自地又躺进被子里——等伤口再好一点行动自如了马上就走,腿长在我身上,你以为关得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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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因为心情烦闷多喝了一点酒,回去寝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去看看他。只怕是无药可救了,牧有点自嘲地笑了笑,挥挥手让随身的侍从都退下了……
问过守在门口侍女,知道他喝了药刚刚睡下,那就静悄悄的看一眼,牧这样想着,尽量不出声的进了房间,拉上格子纸门。
他的寝台旁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灯,淡淡地发出柔和的微光……
白皙的肌肤,纤细的脖颈,隐约半掩在领口中的锁骨……仿佛上好的美玉一般光润诱人,只要伸手……即能触及……
……
可探过去的手指在碰到他之前,那双清亮的眸子就陡然张开,肩膀缩了缩,随即避开了身体。
……
立刻冒火了——
觉得胃里的酒一下子全部冲到头顶,和着白天时压下的情绪,一并让自己恼怒不已——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要不到的东西!
这个国家都是我的,从来没有人敢抗拒我!我要你,同样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直接掀开被子握住了他的肩膀,抓住他的手腕压到头顶,再去拉他的腰带。
流川则咬紧了牙齿拼命反抗,很清楚说不要或喊人都是白费力气,大体也懂了这个男人到底想要什么,来不及多想别的,只是一门心思要挣开他的手臂将他推开。
鬼一样的蛮力……
中衣被拉开了……
甩开他的腿马上向前爬,可旋即又被抓住腰拖了回去,手臂被压住了就用腿踢,不断的扭开脸不让他的嘴唇碰到自己……
简直就是一场近身格斗,一直都在重复类似的动作,直到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渐渐的流川觉得力气不支了,胸前的伤处开始无法忍耐的疼痛,眼前一阵阵发黑,突然想到临睡前喝的汤药有安眠作用,心口不由一凉!
这时牧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理智存在的痕迹……
如果手边有刀,我一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在那带着酒气的喘息覆上眼睑时,流川觉得自己大概咬破了嘴唇……酸软无力的双手又一次被按在头顶,很利索地被早已扯下的腰带绑起来……
混蛋——
喉咙火烧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听见他直接撕开整个内衣前襟——
双腿也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当他一口咬上大腿最内侧的柔嫩肌肤时,那种屈辱的锐痛让流川昂起脖子,终于有泪光从紧闭的眼角渗出……
我一定要杀了你——
口腔里有咸腥的味道蔓延开来,眼前一片赤红,模糊的意识已经拒绝去判断下体那湿润火热的感触是什么……张开嘴也无法呼吸,撑至极限的躯体抽搐一下后,整个瘫软下来……
连一声呜咽都没有的,昏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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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枫因为保护将军而受了伤,留在二条城将养?
得知从江户传回的消息后,流川世子皱紧眉——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小枫的身份被……
不可能,江户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流川世子。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那孩子……
——世子,你也不用太在意我,我只是个流浪武士啊。
——你不信也无所谓,但小枫现在还在江户,实在让人担心呢。
那个男人说得没有错,他如果真的要走,自己是拦不住他的……可他真的不是将军那边的人么?关于走私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又为什么要留下来?
总之,还是等一等看看状况再说吧……
等小枫养好了伤,找个理由让他回来吧……


10
 
 不断从江户传回来的消息让人忧心忡忡,事态不是一般的严重了……
据最初的消息说小枫本来伤的不是很严重,这么几天过去早就该回上府邸了,为什么还留在二条城里?而且,请求去探视的帖子一概没有回音,连藩里的人都见不到世子……
这是软禁?还是……
将军他,到底要把小枫怎么样?
流川世子锁紧了眉毛,从未有过的焦躁情绪,让自己坐立不安,不能再等下去了,就说父亲病危让他告假回来吧。
不管是否会影响到父亲的计划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啊……
可是听说现在富丘藩的人连二条城都进不了,怎么去给将军告假?
深深叹了口气,抬眼看看书几上散乱的文书,只有那个人了吗……本来想把他留在富丘,万一二条城那边打算对富丘下手的时候,还可以拿来做人质,两相对峙时好歹是个不小的砝码……
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天真……
总之,当务之急是要把小枫带回来,那个男人的话,他应该做得到吧……
该怎么劝说他答应呢……
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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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从来没有如此懊悔过——
听着医师的诊断时,几乎有了那种后悔得恨不得去死的心情……
已经昏睡两天了……
一直都在发烧……
本来就还没有完全愈合的胸前伤口又裂开来,引起重复的大量出血不说,因为一时的急怒攻心,甚至吐血了……医师说,也许伤到了内脏……
我竟然……会做出这种事,竟然不顾他的意愿想要强迫他,竟然让他受到这样可怕的伤害……
我明明,明明想要把他捧在掌心里珍爱的……
“启禀主上,流川世子醒了。”
纸拉门外传来的声音让牧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握紧纸扇站起身,又无力地坐下……
太多太纷杂的感情一拥而上,混乱不堪……
——他现在一定不想看到我吧……以后要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他要是一辈子都不原谅我该怎么办……
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活了二十几年,拥有着整个天下的男人,第一次有了悲哀得想哭的心情……
……
发了一会儿呆,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当去探视,就又听到门外侍女的禀报,这次是带了惊惶的颤音——
“主上,流川世子大人的情况不太好……”
喳——
猛力拉开绘金纸门的同时就抓住了侍女的手腕,丝毫不怜惜的把她拉到眼前,“怎么不好了?不是嘱咐你们好好服侍的么!”
“的确是遵照医师大人的吩咐做的,可是,可是……”害怕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可还是很快说完,“一醒来就喂了汤药,可是世子大人他全部都吐了出来……”
“他不肯喝么?”心中一抽。
“好像不是,世子大人很安静地让我们喂药,可是一咽下去就吐出来,医师大人也没有办法……”
“医师没有说为什么吗?”问的时候已经朝偏殿走了。
“医师大人说,可能是精神上面……”不敢再说下去,低着头半躬着身子跟在将军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牧闭了闭眼睛,不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拉开门时,就看到他俯在被褥上,肩膀一起一伏地不断喘息着,一旁的侍女正端了清水给他漱口……
刚刚才吐了么?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
下意识的拿出绸巾想要上前给他擦汗,可是才朝寝台走了一步,就看到他抬起脸。
刀光一般冰冷恐怖的视线——
从未见过这样浓烈的杀气——让牧几乎本能的就要后退一步……
如果他手中有刀,牧深信,他一定早已从被褥上跃起一刀狠狠砍了过来……
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牧又向前迈了一步。
流川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瞪视着牧,如同与敌人对峙中的猛兽,竖起了全身的毛发,在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用全身在说——
不许靠近我!!
……
牧在原地僵住了……
可是,心里却明白,如果在这个时候败退,那么一生也别想再靠近他得到他……
向前走么?会不会再伤害到他?
手里的绸巾捏成了一团……
这时突然发现他那同脸色一样惨白的嘴唇边,有醒目的殷红色……一点一点渗了出来……
那是——
心下陡惊的同时,就看到他轻咳一下,紧接着一口血呛了出来——
“都呆着干什么!?等着拖下去砍头吗?!”
于是一屋子伏在地上发抖的人在将军的怒吼声中手忙脚乱地端水拿药,而流川已经一声不吭地倒在被褥上,浑身冷汗的闭上眼睛急促喘息……
“主上,请您能不能先稍稍回避一下,世子大人他……”
医师战战兢兢的跪在将军脚边请求。
知道留在这里只会让事态更加恶化,有了个台阶下,牧立刻就出去了。
但出了房间也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边,直等到医师出来。
“怎么又吐血了,伤口不是不严重的吗?”感觉像等了一年那么久,才看到医师的脸探出房间。
“主上!”立刻跪下去,小小犹豫一下才回话,“世子大人昏睡了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没能喝下药,而且……好像因为身体承受了过重的负担,情绪起伏太激烈,内脏里面可能淤了血……”
其实刚才诊脉时,手腕上那明显是捆绑过的痕迹,还有审视前胸伤口时看到脖颈上的那些齿痕,都只说明了一件事……
但是什么也不能说……不敢说……
“没有办法吃东西吗?”
“可能是精神上的抗拒反映到了身体上,只是一时的,等神经松弛下来就应该不要紧了。”
苦涩的叹了口气……
精神上的抗拒,是我吗?
“好好照顾,随时派人来通知我状况,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医好他。”
“是。”
疲累的挥了挥手,不再开口的,离开了。

 

 

漱完口后,流川浑身无力的躺回被子里。
如果有刀,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应该剖腹吧……
可那也要在砍下他的头之后!
刚才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按捺住自己,没有直接扑过去拧断他的脖子——
以现在这个身体,也还做不到吧……
而且他看起来很强的样子,要杀他,即便是在自己受伤前,恐怕也不是简单的事。
头一直在昏,全身上下都在痛,如火烧一般的,屈辱的,无法忍受的痛……
不愿去回想……
可是那晚的记忆,不断的盘旋在脑海里,衣服被撕开的裂帛声,不停地响在耳边——
啃咬在皮肤上的刺痛……
带着酒味的呼吸……
不自觉的蜷缩起身体,把脸埋在双臂中……
好恶心。
想起来就忍不住要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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