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 1-8

作者: loffel,收录日期:2006-04-04,1967次阅读

隔岸看风景,模棱两可,你可愿意泅水而过?

小记:

我没有写一个仙流相爱的故事,对我来说颇有挑战的意味。基本上,要说的都说了,当下便算是满足了。因为此篇的设定略存争议,所以我鼓励你亲自看看,然后对于很多问题,你就一定会有你自己的也许独一无二的答案了。非常感谢那些连载时期一直追看此篇,并用心回帖给我的各位殿。与你们的交流让我觉得这个过程十分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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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浅蓝色的被子里,愣了一下,又赶快翻个身,合上眼,努力地想再回到那梦中。
我看到他高高地跃起,像从我头上飞过去一样。抬头让目光追随他的身影,强烈的光线却烧痛我的眼底,让我赶忙又低下头来。此时掌声雷动,我发现自己身穿高中时的7号球衣站在篮球场上,而他在不远处抱着球,像反射了灯光一样,明亮而突出。下一刻,他回转眼神看到我,便把手里的球抛开,拨开喧闹的人群,向我这里走来。他的目光一直不曾抖动或游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确定他的目光是那样坚定,因为我自己并没有用同样的目光回视他。直到他在我眼前站定,我才再次聚焦在他脸上。他面无表情。他的手,却在这个时候轻轻抚了一下我左侧的脸颊……
就在那即将体会到他手掌温度的一刻,我醒了。即使不睁眼,我也知道,醒了。
我有些气恼,因为明明没有什么打扰,却偏偏在那个时候醒了。我愣了一下,骂自己,这有什么好气的。
没有什么好气的,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翻个身,合上眼,我使劲儿回忆着刚刚戛然而止的情节,试图再回那梦中。
没什么,只是我还不知道他手掌的温度呢……

时间最忠诚的奴仆是谁?当然是我所深恶痛绝的那个闹表了!
6点45分的时候,它嚣张地开始狂吠不已,哭着喊着非得把我吵死。我伸手狠狠地拍了它一巴掌,屋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吃硬不吃软的东西!
我深厚的仇恨情绪开始在早上6点多的被窝里酝酿,从咒骂那个丑陋的闹表开始,到懊悔自己一系列周全的错误选择。
从何时开始的呢?

高三的时候收心好好读书。理科是本来就不用愁的,文科的东西有点伤脑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报了理工科的专业。能上东大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报名的时候只是想着,怎么着,报了考不上也不会死,不报白不报。现在想想看,当时不知是自己盲目自信,还是没有好好分析其中的风险系数就“无知者无畏”了。
电机工程系在我们内部又称“电线纺织系”。我们一帮子大小伙子经常要跪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绕线拆线,郁闷无比。不过这通常都是临到期末时候的事。平日里上课下课,测验功课,也都是小痒小痛,龇龇牙咧咧嘴也就过去了。快毕业的时候,系里聚餐。谁去哪间公司,谁到国外深造的消息满天飞。我并不太在意。一,本人懒,不打算过早朝九晚五地工作(而且这个国家最不人道的地方就在于:加班费,是什么东西?);二,本人笨,所以再花费五六年时间专门研究各种线的排列组合各种板子的排列组合各种线加板子的排列组合的事,不干!
“你总不能无业游民吧,仙道?”我的一个同学同情又关心地拍拍我。
所以我就继续留在东大,读了生化的硕士,原因是本科时副修它的成绩很好。读生化的好处就是让自己明白原来大学四年的日子还是很甜蜜的。再者,生化的奖学金比较丰厚。
24岁的时候我拿到了学位。老爸老妈特地打来长途电话表示祝贺。临了不忘谆谆教诲:彰啊,以后的路要想好怎么走,不能再用你的“排除大法”了啊!
放心吧,老爸。
我仔细地翻看了我的成绩单,又好好回忆了一下大学期间参加过组织过的活动,应该,可以凭这些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吧。
进了现在做事的这家很牛的咨询公司,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从高中到现在,我越来越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能力有多少,甚至几斤几两,分毫不差。
现在这份工作,飞来飞去,紧张刺激,我都做得来,应付得很好。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喜欢什么,而是因为善于什么。善于做,干得好,便“喜欢”上。这是很自然的事。
这样看来,真是没有什么值得抱怨和后悔的。
前额的头发突然扫下来扎了一下眼睛,我猛地坐起来。7点5分!
糟!7点半要赶到公司去!8点得准时出发去福冈!
我嗷嗷叫着冲进洗手间,把牙膏当早点,漱口水当咖啡。
这样的日子,捏指一算,三年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的时候,那床温热的被窝余温犹存。梦境被遗落在那里,那方小小的空间。只有那样狭小的空间,那种身体的温度,才能再次孵化出早期生命中的影像。而我在梦中总会遇到同一个人,这人与我相交不深,是高中时候的球友。从高二时候认识他到高三毕业离开神奈川,前前后后也就两年的时间。出奇的是,我人是走了,他人却留下了。留在了我的梦中。
我始终相信梦里的东西是不会成真的,甚至,是与现实相反的。这倒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总是梦见一个不很熟识的人。
梦是现实的参照物,让人更加清楚地分辨什么是真实的,什么不是。一觉醒来,就应该飞快地让大脑清醒,逃离梦中的混沌。现实的世界,正张着双臂迫不及待地揽你入它坚硬的怀抱。
而此时我正开着车,迫不及待地冲进拥塞的街道。

四天之后,我出差回来。进门前一刻风度翩翩,不忘跟路过晨跑的邻家狗微笑,进门后一秒狼狈倒地,扒下衣服鞋子,跳进浴缸泡个热水澡,几乎因睡着而溺死。再次爬上床的时候,被窝似乎仍保持着离开那天早上的形状,但温度不在了,冷冰冰的。
记得晕过去之前,我明明检查了我的冤家闹钟,没有上。OK!开睡!
大概没有过多久吧,就在我慢慢沉入睡眠黑色的柔软漩涡的时候,闹钟竟然响了!我抓起它狠狠地盯了一阵儿,它安安静静,万般无辜。我突然意识到是门铃,便皱着眉,老大不乐意地去开门。一想,不妥,于是又微微舒展眉头,但还是满脸不情不愿。
“谁呀?”一边问一边拽开门。
不速之客的样子跃入眼帘。蓝衣黑裤,竟还戴顶黑色的棒球帽,看不清面庞。
我当时一定是困疯了,面对这么个高个儿男子竟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幸存的几个脑细胞根本没有“联想”这种功能了。
直到来人伸手把帽子摘下,让我看清了他久违的眉目,我才一下子惊醒:
“流川……枫?!”
“仙道。”他声音不大不小地叫着我的名字,那眼神,如梦中一般坚定、冷静。




“仙道。”流川这样平稳地叫着他的名字,听不出什么情感,却十分流畅,仿佛是演习过百遍。
仙道后来回忆起流川第一次私下找他一对一时,也是这样四平八稳地叫住他:“仙道,”他顿了一下,在提出要求前并不局促或紧张,好像是陈述事实一样,十分肯定的语气,“跟我一对一。”
所以多年之后,当流川再次站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清晰却平淡地唤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仙道心里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像是不经意地找寻到了什么遗失的旧物件。
“好久不见啊流川!快,进来坐!”仙道微笑起来,一侧身,示意流川进门来,困意全无。
流川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下,便静静地旋开,投向屋里。他没有迟疑,大步跨进门。
仙道看着流川弯腰脱鞋的时候,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拼命地在脑子里搜罗关于流川的记忆。有多久没有联系了?最新近的记忆是大概半年前在市中心的一家超市遇见了刚刚搬来东京的晴子。晴子不再是梳着学生头的小女孩儿了,她优雅的发饰束起了一头及背的长发。
“仙道君一切可好?有那么多年没有见了。”
“我?挺好,就是工作忙起来没边儿。”仙道笑答。
“是么,那也很好啊……”晴子眼中流露出温柔的喜悦。
“啊,大家都怎么样?我都没什么联系了。”仙道饶有兴趣地问。
晴子先是一笑,眼睛弯起来,慢慢地说:“我哥哥他已经打进了国家队呢;樱木君毕业后去当了警官,很是得意的;宫城君好像是求了七次婚之后彩子姐终于应允了他;三井君可能也是进了一家自己很满意的公司,不过也很久没有消息了;流川君呢……他去了美国之后一直都没再跟我们联系,不过前不久听说他的球队打得很好……”她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陵南,我知道的就不多了……”
“没关系,我有越野通风报信呢。”仙道眨眨眼睛。
晴子就对他很温和地笑。
这就是离开神奈川之后听到的唯一关于流川的消息,就那么短短的一句。连在晴子口中都只是那么短短的一句。

流川脱完鞋站起身的时候,身上的罩衣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仙道回神过来,把他领进屋里,然后去厨房倒了杯水,递过来。
流川正坐在那白色的矮沙发里,有点突兀。那沙发的高矮和颜色让他穿着黑裤子的腿显得很长。他向前倾着身子,微弓着背,双手随意地扣在一起。他从仙道端着杯子走进屋子的一刻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的眼睛依旧明亮、好看。
“屋子有点乱,刚出差回来。”仙道笑着坐下来,自顾自地环视了一下房间。他还没来得及问“你近况如何”“怎么会在这里”,流川就开了口:
“我现在住你隔壁。”
诶?
仙道不无惊讶地望着流川:“真的?!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流川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杯子,说:“昨天刚搬进来的。”他又想了一下,“昨天下午。”
“噢!难怪我不知道!”仙道很好心的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我正好这个周末也没事儿!”
“嗯,”流川望着仙道笑成两弯的眼睛,“明天来吧。”
“好。”仙道继续笑着,却有点惊讶:流川竟然就像等着自己的话一样,一开口,他便答应了。

流川很快离开了。仙道再回到被子里的时候有些难以成眠。这多年不见的人忽然从天而降,而且还就砸中了自己的隔壁。
流川坐在那里的时候,很平静,看上去依旧如高中时候一样淡漠疏远。但他那略微剪短的黑发下,一张长大后的脸,以及一身淡淡的成熟气息,却是仙道所不熟悉的。他的眉头不再像印象里那样老是不自知地皱着;他的声音低了一些,说话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的喉结在微微颤动。在仙道内心充满了故人相逢的喜悦和兴奋时,流川定定的眼神里有着比仙道感受到的更多的内容。
他临走的时候回身问仙道:“你现在多高?”
“192,”仙道答,“你呢?好像也长咧……”说着他用手在自己头顶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189,”流川说,“很好。”
仙道把枕头碾出了一个盆地,也还是不太清楚什么东西“很好”。
然后仙道就一直琢磨着重逢的流川,当年的神奈川首席新人,骄傲的小子……直到入睡,他都没有想起来,刚刚活生生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子,同时也是他梦中的那个流川枫。

周六起床的时候,时上午10点半。仙道对着窗户伸了个懒腰,太阳光就满满地洒了他一脑门。
想起要去找流川,仙道又纳闷了。好像是答应过去帮他忙的吧?可他没告诉我帮什么呀?搬东西?不能。问他说前天就搬完了。
想来想去,仙道决定带上个扳手,因为以前的邻居向自己借过,说是厨房的水管有问题。
流川的门没有锁,半掩着。仙道敲了一下,没有动静,就边推门边喊了一声:“流川,我来了!”
进了门里,探头看,流川正把自己的脑袋伸在一个大纸箱里刨东西。听见声儿,他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仙道,还有他手里的扳手。
“你拿它干吗?”
“呃……我以为你叫我是帮你修厨房的水管呢。以前住这儿的找我借过扳手。”
仙道瞥了一眼屋里,发现流川东西很少,只有一个纸箱,几个旅行包,而且还都没怎么开封呢。
诶?这小子不会是让咱帮他归置东西吧?
放下扳手,仙道低头拖鞋,心里的小鼓也敲开了。

流川看这仙道一边解释扳手的来历一边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他于是清晰地在心底回想起第一次见仙道,他就是这样有点儿尴尬的笑呵呵的样子。他那时笑得那么惹人恨。
“仙道!”流川趁着仙道低头脱鞋的当儿,突然把手里刚拾起的篮球朝他丢了过去!
仙道一抬眼,正看见那个圆不溜丢的球儿朝自己飞来,他本能地身子向后一错,抬起胳膊,微张开手指,“啪”的一声稳稳地将球接了下来。这动作,可是当年练了千八百遍的。
不过还是被吓得一激灵。流川这是干吗?!
仙道的嘴咧了咧:“嘿,你小子吓我一跳!”仙道将球在手里倒腾着。
流川在房间里看着,也不做解释。然后他走过来,一把抢过了球,又抓住仙道的手腕,翻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翻起眼,“你后来一直没打球了么?”
流川说话可真不客气呀!
仙道倒也无所谓,“上大学的时候还混在校队里,读研的时候太忙就退了。现在上班,也就是周末去投投篮了……”
“我是说‘打球’,正正经经地‘打球’。”流川一字一顿地说,他不喜欢仙道的答案。
仙道面对流川出奇严肃的提问,不觉吸了一口气。
是像高中那时那样的打球么?那样每天挥汗如雨,严寒酷暑都不间断地训练?那样虽然偶尔懒散但内心却的确可以被这运动所激荡?那样遇见足够强劲的对手心里就除了挑战和战胜他什么都不想的状态?那样奔跑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在人声鼎沸的球场里坚信‘比赛不到最后,决不轻言放弃’的信念?
仙道对着面前的流川,轻轻摇摇头。他继而又自己个儿笑了一下。
“好了,我去帮你看看水管吧。”
水管倒是被上一位住户修理得很彻底,滴水不漏。唯一的问题,是它压根儿就拧不开了。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双双败阵。
“我再试试,不信了!”仙道找了块毛巾垫着,咬牙切齿僵持了十几秒钟。突然,水“哗”地一下被释放了出来,溅了仙道一脸一身。
流川垂了一下肩膀。过犹不及。

阳光很好的阳台上,仙道脱下来的罩衫被挂起来晒。
屋里没有什么家具,两人就坐在地上喝可乐。
仙道把可乐瓶在手里转了个360度,眉毛一扬,笑了起来。
“流川,你以前有外号么?”仙道坏坏地看了流川一眼,流川也回了他一眼。“我以前被他们叫什么‘扫把头’、‘彗星头’、‘失重头’,反正就是拿我的头发做文章……你呢?”
“难道他们现在不做了么?”流川说着又看了一眼仙道一头如旧的发型,“原来,那个白痴樱木叫我……”流川有点不乐意,“狐狸……真是个大白痴!”
“哈!我知道我知道。他自己也被人叫成红毛猴子!”仙道把手里的可乐又转了一个360度,“那你知道那时候我们怎么叫你么?”
流川凌厉的眼神飞镖一样杀向仙道的印堂。



“你知道那时候我们怎么叫你的么?”
“叫什么?”流川阴阴地问。
“小黑猫。湘北的小黑猫。”仙道坏笑着动动眼睛,刺探着流川的羞恼程度。看到流川如期地瞪了他一眼,打算就此打住,绝不再论此话题,仙道笑,“你那时候脾气怪得跟什么似的,不讨好,听说又爱睡,很像路上碰到的无家的猫……”
流川忍了又忍,终于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猫就猫,还‘小’什么?”
“你一年级么。”仙道很满意地向后一靠,解释完毕。
流川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不满。
仙道起身,走过去阳台那里,看衣服晒干了没有。
“喂流川,已经全干啦!”他抓起衣服摸来摸去,还竟然莫名其妙地捧到鼻子跟前闻了一下。他大声叫着“流川衣服干了”的时候,那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他的眼睛仍然像他十六岁也就是流川初遇他时一样,笑起来就弯成两拱月。尤其是在如今天这么好的阳光里,他黑色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闪着光芒。流川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让目光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脸上、笑容上。他并不自知地将手里的可乐瓶捏得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只在观察仙道阳光里的如阳光一样的微笑,看得相当地仔细。仙道的呵呵的笑声连同刚刚那些关于高中时代无聊的不痛不痒的小绰号小回忆在空空的房间里慢慢弥散,如果闭上眼,不看仙道现在的装束,不想自己已有的经历,仿佛,时光真的就回到了那个炎炎的夏日。那个夏天,在湘北队里和赤木、宫城、三井、樱木、木暮他们一起拼进了高中联赛!那个夏天,尝到的胜利、失败、汗水、甚至在海边跑步时闻过的海风咸味,都在这个宁静的中午,被仙道毫不经意的笑声带回了记忆之中。少年时的云升日落,果然并没有被真正遗忘。
流川就也没有由来地向着仙道笑了一下。也许,他希望自己绝非刻意的笑也可以给仙道带回些什么。
可是,那个笑,仙道错过了。

夜里11点的时候,仙道扭扭脖子,从电脑前站起身,又耸了耸肩膀,活动活动筋骨,然后走到窗子前拉窗帘。他探头看了一眼隔壁流川的房间,灯已经熄了,想必是睡了。好幸福的家伙啊!仙道心里暗叹,又瞅了瞅自己书桌上一尺多高的文件。他慢慢踱回椅子边上,一边用手翻腾着整理过的报告,一边自己个儿笑了一下。
流川,好像还是老样子呢!

再次被流川的门铃声吵醒,是周日上午9点钟左右。他精神抖擞地夹着个篮球立在门口,还一脸藐视地看着仙道麻木的睡脸。
“跟我打球去吧,我不知道哪儿有场子。”流川仿佛没有看见仙道噙着泪花的双眼,不动声色地要求道。
“啊?我昨晚赶计划书,四点才睡……”说着仙道就全心全意地打了个哈欠,“改天好吧?”
满心以为这样就可以说声拜拜,奔回床上继续大睡不已,岂料流川抬起手腕,看了看,“你睡够七个小时。我11点来找你。再见。”说完走人。
仙道倚在门口,显然脑子有点儿乱。

结果接下来命般宝贵的两个小时里,仙道又梦见了流川。他梦到了第一次和有流川的湘北打球。可是,自己在去学校的途中不是忘了钥匙,就是没带背包,不是赶不上公车,就是被忽然出现在路当间儿的自行车撞得人仰马翻……总之就是到不了学校,生生急出一身汗。梦里很是奇怪:明明是第一次与今年的湘北打球,但自己又仿佛什么都预见了一般,清清楚楚地知道将会在那里见到那个特殊的流川,跟他打一场很有趣的球。越想快点赶到,越是千难万险,学校长了脚似的怎么也赶不到。在梦里,到不了目的地的仙道,却仿佛看见流川正站在陵南的球场里,面对着门口,踏踏实实地等他到来……流川仿佛在说“仙道来吧,让我们在这里相遇。”

仙道醒来,看表,是十点一刻。他仍在想着刚刚的梦,心脏似乎还在急促地跳。突然不想睡了,想马上就见到流川。他就在隔壁,他在等自己去找他,不在遥远的陵南,就在咫尺的邻家。
刷牙洗脸,穿好衣裤球鞋,撞上门,冲过去敲流川的门。
静静的无人应。
仙道忽然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门被拉开,流川出现在门内,有点惊讶地看看表又看看仙道茫然的脸。仙道下意识地冲流川笑了一下,“睡不着了。我们走吧。”
流川回身进屋拿东西的工夫,仙道走到外面去。
春末夏初,天气开始热了,暖醺醺地刺激身上所有的细胞。太阳依旧好,清澈的天空里有雪白的云块,慢慢地飘啊飘,在初夏的风里,悠闲地飘游。
“走吧。”
“嗯。”仙道应着回头去看。流川一件深蓝色的T-shirt,黑色的运动裤和大挎包,大步地走进阳光里,头发闪着金色的光。他来到身前,望着仙道,十分专心的模样,像在等着什么。
像当年等仙道说“嗯好吧,我和你一对一”。
流川的神情姿态在仙道的眼中那么遥远却又有点熟悉。这种模糊的熟悉感让仙道在刚才流川拉开门的一瞬间有种莫名的解脱感,如释重负般。这个消失多年的人不期然地重新出现,敲敲门,他真的就在门内,他真的就在面前。他平静,他沉默,他径自做着自己的每个决定。独立的流川谁好像也不需要,自然更不属于仙道的现实生活,只属于无法操控的梦境。而现实与梦又相去甚远,所以有所重叠的时候,仙道感觉有些不自在,又没道理地,有些感激。
“我去开车,等会儿。”仙道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晃了一下,扭头要走。
“那么远?能走就走。”流川皱了一下眉。
“是啊……”仙道已经小跑着奔向车库。不一会儿,他开着他那辆银灰色的干干净净的车,停在了流川面前。
流川无可奈何地摇了一下头,开门上车。
“这个区不太好,唯一的一个运动场也要拆掉盖楼了。我们去东大吧,我记得周末球场对外开放。”仙道踩下油门,看了一眼后视镜,让车汇入了前面那条繁华的大街。
流川不吭声地坐在车里,按下车窗,风呼地一下吹进来,他眯起了眼睛。
东京,好拥挤忙碌啊,与神奈川多么不多。那里即使是最热闹的商业区也不及这里一般的街区吧。可是,神奈川却有那么多小小的露天球场,海边有,街边有;有那么多热爱运动的少年在大街小巷里奔跑欢呼,所以一年到头,人气没有淡季,因为随便你什么时候走到哪里,都可以轻易地碰见手捧篮球或肩扛棒球棒的男孩儿们,三五成群,大声说笑……
仙道驾车在市区里熟练地穿行。东大离他住的地方开车20分钟。把车停好,两人下来。仙道领着流川在学校里先逛了一圈,指指点点:这儿是图书馆,那儿是我们系楼,地下有几个实验室,以前经常在里面没早没晚地赶功课。生化系在东边,还要再走一段……
流川一路无言。他只是在想:这儿就是仙道离开篮球的地方……
终于绕回篮球馆,也不多说,流川把包一扔,先投了个三分。
“嚯!三分球也投得这么顺手啦!你这些年没在美国白混啊!”仙道笑道,拾起流川的球,站在与他对称的角度上,定了一下,也投了个三分。球唰地入网,仙道吐吐舌头,嘘了口气。
“来吧!仙道!”流川捡回球,站在中线处,弓低身体,将球拍得啪啪作响。
仙道一笑,“好!来吧!”走过去,张开双臂,盯上流川的双眼,又突然开口,“有十年了吧?”
“十一年。”流川眼也不眨一下,毫无迟疑地答。




“十一年。”流川眼也不眨一下,毫无迟疑地答。
仙道不由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流川回答得如此精确。
他并不知道,他的“十年”是用今天减去当年得到的大概其,而流川的“十一年”是从认识他那年一年一年慢慢加上去的,所以像常识一样脱口而出。
“我来了!”流川运球逼进,仙道上前阻挡。左虚右实,几个探进加几个假动作,流川成功进到篮下,起步上篮,仙道也没用力遮挡,第一个球便进了。
“你偷懒。”流川拾起球,瞥了仙道一眼。
“没有没有,很久没打,手生。”仙道摇手解释。
“换你。”
仙道接过球,准备进攻。他望住流川的眼睛,想从中抓住他丝毫的疏忽以趁机晃过。不过流川的眼神炯炯不懈,仿佛连半秒的松弛都没有。他的战斗火焰一旦燃起,岂会熄灭?他一直是这样的人。
仙道只好多费力气,上下左右地虚晃,逮空儿就向前压进,可是篮板仍很遥远。流川果然变成了更强的对手,说不定早已是那帮高中球友中遥遥领先让大家都望尘莫及的一个。仙道把球倒到右手,向斜前一倾,却猛地将球往身后一拨,转身从左侧绕过流川。流川果然怔了一下,又急忙赶上,一个箭步挡住了仙道的去路。仙道一见不妙,索性高高跳起,一计远投。“当”一声,球磕在篮框上,“骨碌碌”地绕了两个圈,终于坠入网中。
好险!仙道暗叫。
“再来。”流川抱球跑回中线。
这次,他再次从仙道眼皮底下溜过,顺利得分。
“你专心点儿。”流川淡淡地说,将球抛给仙道。
仙道被戳穿了一般眼睛一翻,瞅了一下篮板。他刚刚脑子里偷偷惦记了一下明天要交的计划书,还顺便又联想了一下过两周的出差。这些个一晃而过一念之差的小走神儿,想必已被训练有素的流川侦测到了。
“好好,再来。”仙道也没狡辩,接球再战。
十一年前,流川就是为了超越仙道而推迟了去美国的计划;十一年后,流川从美国回来,自然已不再是大学时代就放弃篮球的仙道的手下败将。他那些个在篮球王国里学到的知识动作、积累的实战经验,再加上他个人的勤奋努力,让他成为了日本第一的球员,甚至在美国的队里,也是个不可或缺的主力。
“厉害,厉害呀,流川!”仙道的球被抄走,流川在他面前一个绚丽的灌篮,他却拍手叫好。
“仙道,你真的无所谓么?”
“嗯?”
“如果是以前,就算你嘴上不说只笑,但一定会回灌一个还以颜色的吧……至少心里是卯着劲儿的吧。”流川望着站在那里一脸赞赏表情的仙道,“你现在无所谓了么?”
“嗯,不是这么回事。你现在球打得比我好,是很自然的事,为什么要计较呢?”仙道笑眯眯地说,“现在跟高中那会儿不一样了么。”
“不是这个。”流川却坚持。停顿了一会儿,他转身将球很漂亮地投入篮中。那动作有节奏又不失流畅,身体完全是一个整体,柔软而有韧性,从脚腕到指尖都透出一种高度的娴熟与精湛。这不仅仅是一种技术,更是一种精神和意志。
“是这个。”流川再回过身,认真地盯住仙道的眼睛,“你喜欢篮球么?”
流川的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仙道有点摸不着头绪。已经有三四年没怎么正经打球了,而且即使在高中打得最热闹的时候,也只是听到别人不停说仙道你球打得真好是陵南的王牌,却从没有人像流川这样认真地问过,你喜欢篮球么?
“我……应该是喜欢的吧……”仙道的语气飘忽不定。
“仙道,‘喜欢做’和‘做得好’,是不一样的。”
喜欢做,就算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做到最好也好,但一直是因为喜欢才努力的。这与因为做了,又碰巧做得好,于是就“喜欢上”是完全不同的。这个道理在流川看来简单明了,但是仙道却没太在意所有的区别。
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人问过他这样一个直白的问题吧?
仙道,你喜欢篮球么?

回到家是下午4点钟。停水停电。虽然是五月初,但运动之后浑身是汗,连个热水澡都冲不上,实在是不怎么爽。冰箱里的饮料也已不够凉,喝起来更不知酸甜。
仙道于是出去买饮料,不一会儿,抱回来分给流川。
流川的门仍旧没有锁,仙道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流川正四仰八叉地横躺在地上,闭目养神。
“喂,喝水吧!”
流川闻声睁开眼,仙道就一甩手丢给他一瓶可乐。
流川接过水也不喝,放在手边,继续平躺着一动不动。
仙道心想流川这是作什么怪,不至于累得连水也不喝了吧。他绕到流川的头边,坐下,脱了上衣,也躺下。
凉凉的木地板贴在皮肤上,刚接触的一瞬间不舒服,有点儿粘,不过倘若如流川般死也不动弹一下,倒是只剩下了凉爽。于是两个人就撂倒在地板上,都不动不出声。
仙道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肚子上一沉。抬头一看,流川刚刚爬上来,把头枕在他的肚皮上,脸上满是惬意的神情,还在闭眼休息。
这个流川倒是会找辙让自己舒坦。
没躺两分钟,流川突然坐起来,从角落里拽出个垫子,看了看,又瞅瞅仙道。
“给你。”说着,他把垫子扔给仙道。
“你呢?”仙道接住垫子正要往脑袋底下垫。
流川指了指他的肚皮,一脸嫌他罗嗦的表情。
各就各位,仙道流川就在屋子中间躺成了一个T字形。
渐渐没有了其余的声响,仙道好像是睡着了。流川不经意地侧了一下身,耳朵贴到了仙道的上腹,隐隐约约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很有节奏,扑通,扑通……一下一下的,没有什么起伏。流川被这种单调的声音催了眠,马上就要心安理得地睡过去。
仙道这时竟小声地哼起了歌:
“去年夏天的最后一天
我在雨中奔跑
不停追逐我的梦……”
他反复哼着同一首歌的同一段调子,歌词模糊不清。流川之所以知道这歌词是因为高中时候有段时间仙道曲不离口,哼的就是这一首。他偶尔跑步来找流川打球,流川用脚踏车带着他,他坐在后座上就轻轻地哼唱:
“我在雨中奔跑
不停追逐我的梦……”
有时流川嫌烦,就让他闭嘴。仙道就收声,一会儿却又不自觉地哼起来。
那可能是流川高一的暑假,陵南输了神奈川出线权的那个夏天。
天知道他怎么这会儿又想起这首歌了呢?
“你还记得?”流川懒洋洋地问,翻了个身,像猫似的伸了一下筋骨。他现在觉得这首歌不那么讨厌了。
“嗯,看见你的时候就想起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仙道也懒懒地答。
沉默了一阵子。
“你为什么回来了?”仙道终于想起问这个问题。
流川仰头,看了看仙道的脸,仙道也看了看他。
“因为我梦到了一个人。”


“因为我梦到了一个人。”
“谁?”仙道眉毛一扬,来了兴致。虽然他不太明白梦见谁和突然跑回来有什么关系。
流川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继续侧耳听了一会儿仙道的心跳,坐起来说:“咱俩换。”
然后就把仙道拉起来,自己躺下,让他枕在自己的身上。
“听我的心跳。”他命令道。
“……”仙道满脸狐疑地照办,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名堂,就问流川,“在跳,怎么了?”
流川撇了一下嘴,想了一想,坐起来学着仙道的样子,脱了上衣,让仙道再听。
仙道哭笑不得地趴下再听,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扑通、扑通,很正常啊,健康得不得了。
仙道实在悟不出流川在搞什么鬼,就盘腿坐起来,在一旁斜着眼左猜右猜。
这个时候,流川却面沉似水。他长长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又闭上。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我梦见的那个人,是你。”
“嗯?我?真的?”仙道的眉双双跃了起来,扯大了他的眼睛。他真没有想过自己不停梦到的人,竟也会梦见自己呢!
仙道的神情在流川的眼里有些复杂。他以为他应该就只是单纯的惊讶,毕竟刚刚贴在他身上听到他的心跳是那么坦荡,毫无波澜……然而,此时仙道的整张脸却泄露着某种小小的喜悦和细微的庆幸。但流川并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错觉,可能他惊讶的时候也会让嘴角上翘,眉目弯弯。
“为什么会梦见我?”“梦见我你就跑回来了?”“你回来了,那边比赛怎么办?”仙道开始聒噪起来,不停地追问这个那个……
流川的大脑却摒却了仙道的声音和他的比手划脚。他的大脑里现在满当当地回想着仙道将脸侧过来听他心跳时的触感。他微凉的脸颊在他袒露的胸前缓缓压过,皮肤与皮肤的贴合。流川敏感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变得僵硬,反倒对所有的接触更加敏感。所以当仙道的唇无意地碰到他时,那微热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让流川的心脏突然停跳了一拍。
虽然这漏跳的一拍,就像那个微笑一样,仙道同样错过了。但流川自己是不可能忽略的。
他不是在试探仙道,他只是想试探自己。
所以他决定实话实说告诉他,他梦见的那个人,是他。

后来流川再不多说,仙道便知趣地不再强逼。但无可否认的,在他的心里荡漾着一层浅浅的幸福感,因为感觉上帝似乎眷顾了他一直孤立的命运。两个互相梦着的人,如果不是有神力安排,怎可真的在现实世界里相遇?
回到自己家,晚上又奋战了三个钟头,终于把计划书核查完,立马飞进被窝睡了。临睡前望了一眼窗外,流川早已梦乡中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洗淑,一切照常。仙道又西服领带好鞋好车地去他那家国际知名大公司上班了。不过今天好像情绪很好,精神头也足,见人不时地就笑得跟朵菊花儿似的。后来就有同事忙里偷闲问他,你新交了女朋友了还是怎么着?今天干事儿这么有兴头儿。
“不是不是。”仙道继续保持笑容,“昨天跟个老朋友打了场球,运动之后,人好像就提神了。”说着,仙道把领带紧了紧,表示很有精气神儿的样子。他想,如果不加班,就还和流川一起打球去。毕业之后,没有什么时间去钓鱼,打球更是连个伴儿都没有。现在流川在,打球自然有了绝佳的人选,并非因为流川是出色的职业篮球手,而是因为他,是他的旧日球友。即使今日他不再稚嫩如昔,球技也早已高超精湛,仙道相信他的某些东西是始终没有改变的。这是一种感觉,只有在打球的对峙和交错时才能体会到。仙道于是觉得流川成了他匆忙生活中一个有特殊熟稔感觉的人,在东京海潮般拥挤吵闹的都市丛林里,流川是唯一联接他和神奈川时记忆的线索。看见流川就不自觉地隐隐想起高中的篮球岁月,甚至高中时的歌。

这样,如果哪天仙道下班早,就在离开公司前或在路上给流川打个电话,约他出来打球。每次流川都接了电话,简洁地说:“好,十分钟后见。”
仙道就干脆每天把运动服放在车上,到了家门口,拉上流川就直接奔球场。他们在非周末的时候就去较远的一个少人的球场。流川不想被人认出来,所以总不忘戴着他的黑色棒球帽,遮住眼睛,不到球场不摘下。
“如果别人发现,会不会以为我是你的贴身保镖?”仙道调侃道。
“我需要么?”流川反问他。
仙道偏头看了他一眼,一乐:“难说,谁都可能需要的。”
“什么意思?”
“保镖在我理解,不一定非要保护身体,也可以保护……”仙道用手指指胸口,“心灵。”
事后,仙道想想,这句话本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周五的下午开始下雨。所以两个人没有见面打球。仙道下周又要出差,周末要准备准备,还有几份资料要看。周六一天在家,晃来晃去,一会儿看看下个不停的雨,一会儿又去泡杯茶,有些不安分。看资料看得很无趣,便把双手交叉在脑后,架起双脚,咬着铅笔想私事:流川干嘛呢?他租的那套房子有洗衣机么?他知道这附近的洗衣店在哪儿么?雨什么时候才停?……他……为什么梦到我就回来了呢……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屋里黯淡的光线让仙道在神游四海的时候想起了他那些个关于流川的“荒诞不经”的梦,他不觉有些茫然……
晚饭之后,仙道突然被流川的电话叫了过去。进屋一看,傻了眼。流川的屋子被雨淹了个乱七八糟。屋子自从上个住户走了之后很久没有修缮,所以房顶多处漏水。流川从外头回来一看,已没法补救。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放在地上,所有大都幸免于难。流川沉着脸站在门口,不言不语,好像受灾的不是他的家。
“先搬过来我这儿住吧。今晚怎么也没法在这儿住了。”仙道说。
流川思索了一下,决定就这么办。两人就收拾东西,搬过仙道那里。一切归置利落,已是八九点钟。
吃了点儿东西,流川自个儿溜达到仙道的卧室里,看见墙角有架很普通的钢琴。因为仙道的客厅不大,所以就塞在了这里。
翻开盖,流川用手指杵了几下琴键,若有所思。仙道听到声音走进来,看见流川怪模怪样地戳在琴边,就随口问:“会弹么?”
流川摇摇头,又胡乱地点点头。
“噢?那合奏一首?”仙道站在他旁边,拉出凳子,示意他坐下,“来最耳熟能详的《致爱丽丝》怎么样?”
“不会。”
“那《绿袖子》?”
“也不会。”
仙道感觉不妙,便干脆问他:“那你说吧,看我会不会。”
“我只会一首……”流川咬了一下嘴唇。
“哪首?”
“《婚礼进行曲》。”
仙道的脸上立刻出现一个隐隐扭曲的五官组合。他忍住笑,对严肃的流川说:“那,就它吧。”
想想看冷漠平板如流川,通音识律已为难得罕事,会且只会《婚礼进行曲》就更添诡异气氛。
仙道拉流川坐在他左边,嘴里说着“一、二、三,开始”的时候,仍是忍俊不止。可流川很认真。
当琴声飞扬起来的时候,仙道脸上再无戏谑之情。他想不到流川将这首平时被听烂了的曲子演绎得别有风味,像是在演奏最伟大最复杂的钢琴曲一般投入。仙道的谱子不是很熟,中间几次靠着流川才找回调儿。不知不觉,他们将曲子来来回回弹了七八遍,每一遍都有进步,每一遍两人的配合都更默契一些,后来竟像是合作多时了的伙伴。
坐在流川身边,两人的手指以相同的舞步跳跃,连身体都以相似的节奏轻轻摇摆。
第一次,流川仙道肩并肩,不再互为敌手,而是亲密合作的伙伴。




房间里空空的,静静的。他不在的时候,什么都一下子平淡了许多。流川独自在屋里踱着步,开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没有体育节目,就关了。过去掀开琴盖,又没什么意识地将《婚礼进行曲》弹了个开头,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没仙道在一边摇头晃脑地合奏很滑稽,就又盖上琴盖。一头倒在床上。
其实那个时候看着眼巴巴的仙道,告诉他自己只会弹这个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小的时候邻家的孩子都被父母送去学这学那,流川妈妈也说小流川不能落后,去学琴吧,很有品味的。可惜流川确实不好此道,总是逃课。老师念他年纪尚小,顽性未泯,就通融他只要会弹一首即可"毕业"。结果他就选了最易的,蒙混过关。谁知这唯一的一首曲子,反倒被牢牢记住,直到今日。
而且与他同奏。
流川抬眼望窗外的星斗,摇曳的光芒让人看不真切,仿佛他眼中的神采。
此时,仙道正坐在飞机上,口干舌燥。飞长途就是这样,即使坐公务舱,仍是蜷腿蜷脚的,十分痛苦。
机窗外面一片蓝黑,幽幽的色彩像是沉入了海底。向下看,什么都看不到。仙道窝在座位里,任凭这颗人造流星带他向万里之外的目的地飞去,脑中不时地在念叨着:流川吃晚饭了吧?流川睡了没?流川……

飞了十多个小时,下降的时候有气流颠簸,到挪威的时候大家都快散了架。有车接到饭店,12楼的房间干净明亮。
“仙道,好好休息,明早的会议。”同事向泉说。
“好,你也是。”仙道关上门,折在床上,先睡了一会儿,晚上又爬起来看报告。明天要和挪威第二大银行签协议,帮助他们拓展亚太区市场。
第二天早上十点,会议在市中心的银行总部大楼举行,不少记者已经等在外面。仙道和另外四个同事一色黑色西服,整整齐齐地走进会议室,不同的是,仙道系了一条银灰色的领带,其他人是深蓝色的,大概因为他是首席代表的缘故吧。
会议进行得比较顺利,除了有个别异议以外,基本上一切正常,最终也签订了协议。
再出会议室的时候,满面春风。
“如果对方坚持在后续协议里按他们的意思来呢?”向泉一边松了松领口,一边问仙道。
“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有底线,一定要按照已定的标准办。”仙道的口吻十分坚决,毫无斡旋的可能,他的眼中闪着果断自信的光,“他们不可能坚持。”
“这样。”向泉真是佩服几乎与自己同龄的仙道的冷静与谈判中的有礼有力。别看他平时一副笑嘻嘻很随和的样子,真是办起正事儿来他可不含糊。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会议之后,同事们一起用晚上的时间整理会议记录和其他回去要报告的资料。大家商量今晚搞定,明天收工一天,去四处逛逛,后天就要返程。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起床后,上街去溜达。
天气还很冷,多云,风丝丝地吹着,狡猾地钻进领口和袖口,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闻着暖暖的咖啡香,找到路边的一家小咖啡馆。寻个临窗的小圆桌坐下,点杯espresso,浓浓苦苦的,舌尖余香犹存,那感觉恰好配合这尚冷的北欧街头。
向柜台后的老太太笑笑,用手轻轻摩擦着细瓷的淡黄色的杯子。路边那个年轻人闭着眼睛,用心地拉着小提琴,旋律悠扬宛转,高高低低飞入空中,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仙道第一次来挪威,之前只在大学时候粗粗翻过那本《挪威的森林》。虽然与这个国家没有什么关系,但想起它的时候就总会联想起淡淡忧伤着的少年少女的情事,生死之间仍是暧昧,即使露骨也仍是青涩。二十七岁的人对怦然心动或者羞涩青晦的稚嫩懵懂已像雾里看花,承认它的美,但是有隔阂的美。就像河水流过一段风景就不可能再重返,岁月与心态,大概亦然。
可是……
仙道把目光投向街对面不远处的一块平地和几个正在打球的十一、二岁的孩子。
可是偏偏怎么又出现了那个人?
虽然几乎可以平静地在醒来的世界里面对他的举手投足,但梦中,当他未知温度的手掌触碰自己脸颊的时候,无可否认的,是一种绝无仅有的局促。一种想要被他注视,想要被他接触的愿望。
醒来的时候,变成另一个自己,有点儿像出征的战士套上盔甲一般,从头到脚,缜密有序。所有痴幻的念头通通封杀。
直到他说,是你。我梦见的那个人,是你。
至于为什么梦见自己可以让他千里迢迢的回来,回来做什么,这些都暂且抛开不问。只问自己一句,你敢告诉他“我在不停地、反复地在梦着你”么?
流川没有回答自己的种种追问,也好。
回答了,一切就会变清晰?还是更模糊?
回答了,一切就会变简单?还是更复杂?
怎么,被紧紧封闭在黑夜里的梦境,要向现实世界压城而来了么?

仙道穿上外套,走出门外,慢慢溜达到对面的小空地边儿,看孩子们挤在一个篮架下打球。看着看着,嘴角就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你是篮球手么?”坐在边上的一个大概八、九岁的蓝眼睛的小男孩仰起头,望着高高大大的仙道,用挪威语问他。
“什么?对不起,我不懂挪威语。”仙道弯下腰,很和善地对小孩说。
“你是篮球手么?”小孩子又用不太流利的英文问了一遍,眼睛里满是好奇。
“嗯……”仙道想了一下,“以前算是吧。”说完又很温暖地笑。
“是嘛!?”小孩子一听,高兴地转身就奔向打球的孩子们,大喊:“那个人真的是篮球手呢!看他多高!”*
随即,孩子们中有人叫了起来,有人冲仙道挥挥手。
仙道看着他们眼中脸上天真的羡慕的神情,心中却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大概让他想起他也曾经有过一段疯迷篮球的日子。而面对满心期盼的孩子,不得不回答“以前算是吧”的时候,他突然有种淡淡的失落感,像是忽然之间被人问中了要害,杵到了旧伤。
可是,篮球曾经是打得很好的,放弃时也是自愿的,有什么好惭愧的呢?
哪里来的,这突兀的惭愧呢?
仙道又一次想到了流川。

*虽然北欧人普遍身材高大,但192cm应该也算是高个子吧。



流川坐在电视前,目不转睛地看着NBA的实况转播,像是自己在场上一样专心又卖力。摆在面前的泡面一口没动,直到全场结束。
险胜么?流川松了口气,端起了碗筷。
刚塞了两口,突然在整点新闻的画面里见到了仙道。
他一身黑色的笔挺西服,神采飞扬的眉梢和嘴角不经意的笑,面对镜头流利的英文和恰到好处的措辞,让电视前的流川看得怔了一阵儿。
这个,也是他么?还是,这个,才是他?
流川继续又往嘴里送了几口面,眼一瞪。
这家伙居然还是这么拽!

仙道体谅流川不愿在公众场合露面,就没有让他去接,自己从机场回家。
流川一开门,仙道就很夸张地把箱子一扔,勾住流川的肩膀,故作疲累不堪意欲跌倒状,口中高呼:“吾命休矣!”
不过,流川没有给他继续扮晕厥的机会,把他一巴掌挡开,走进浴室,帮他放了热水,然后面无表情地出来,坐在沙发上看仙道是不是还在闹。
仙道听到水声,脸上立马笑成一团儿,看见流川正瞅着他,眨眨眼说:“那我脱了啊……”
“嘁!”流川本来扭过头去,却又突然转了回来,直直地盯着仙道,口中慢慢说道:“脱啊。”
!?
仙道吃了当头一棒!放在衬衫扣子上的手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流川倒向后一靠,舒舒服服地翘起了二郎腿,眯缝着眼睛等着看美男秀。
狠!你够狠!仙道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叫骂。本想逗逗看上去木讷的流川,怎么也想不到会被流川倒打一耙!
这情形甚是诡异。本来两个男人在一起,也不是没见过不穿上衣的样子,说实话,脱了衣服谁和谁不一样?虽有尴尬,但不过如此。谁知如今这状况,分明自己卖色,流川看秀,好不羞恼。
怎么办?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心里又不想就此打退堂鼓,就硬着头皮,一颗一颗扣子地解。
流川的嘴角却泛起了胜利的狡黠的笑,他上下欣赏似的打量着仙道的身材:这家伙果然有很漂亮的胸肌、腹肌,还有肱二头肌……看他刚刚脱完了衬衣,怎么解裤子。
可是不巧的是……
“铃……铃……”电话猛地响了起来,仙道兔子一样跳起来,胜利大逃亡似的冲过去接电话。
流川嘴一撇,扫兴。他都已经解了裤子的扣子了……

仙道泡在浴盆里的时候,越想刚才的窘境越不是滋味,一头扎进了水里,耳边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
怎么突然,就这么,暧昧了?
是玩笑吧?
暧昧的,但仍算是玩笑吧?
流川琉璃一般透明的眼睛,在那一刻,是自己看错么,怎么有些迷离呢?
自己被将军了所以大脑充血,但身体的血液也紊乱了?那不断升高的体温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有向泉的电话,要如何收场呢?收得了场么?
老天,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吃了晚饭,仙道正懒懒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流川要出去运动运动。
“喂,车借我吧。”说着流川伸出手,等着仙道乖乖交出车钥匙。
“不行。”仙道瞪大了眼睛瞅着流川的手,心里有一丁点儿报复的快乐,“这儿不是美国,开车靠左唉!太危险了。”
“罗嗦,没什么大不了的。快借我。”流川也不甘示弱。
看流川坚持不懈,仙道于是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出去遛遛弯。”

谁知道出去了,车开着一半,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仙道把车停在海边的停车场,那儿空荡荡的,只隔三差五地有几辆车。
没带伞,两人就坐在车里没动,等着看雨一会儿是不是会停。
一阵无声。两人都可以听到雨点儿落在车顶车玻璃上的极其细微的声音,还有隐约的海浪声。但天色已暗,眼前只有灰蓝色一片,分辨不清海的边岸。
“电视上看见你了。”流川轻描淡写。
“还算不辱国人之形象吧。”仙道笑着看他。
“……”流川一脸不屑,“乱拽。”
“啊?说我拽?当初你的拽才是出了名的!”仙道反驳。
“哪有?”
“不拿正眼看人,还拍掉我风度翩翩的手。”
“我有不拿正眼看你么?”流川反问。
“呃……我倒是挨了不少你正眼看,可是眼神都很嚣张,根本不懂尊重学长。”仙道说得头头是道。
“哼……就会翻旧帐。”
仙道看了看流川,不说话了。流川也不再出声,甩头望向窗外。
“在那边的时候,”仙道的语气缓慢,“老是想起以前高中时候的事儿,想起你。”
流川扭过头:“想起我?”
仙道也转头看流川,流川的双眼晶莹澄澈,一眨不眨地等着仙道开口。
“是……想你。”仙道望着流川的眼睛,有些中了魔似的,“老是想你。”
流川没有说话,仍是一个劲儿望着仙道,眼神中有钻石般美丽而坚定的光。
“知道么,其实我总是不停地梦见你。”
“?”流川眼睛终于一动。
“我梦见你在球场上,那么多人面前,朝我走过来,还……”仙道不自觉地向左侧了一下头,“用手抚了抚我的脸……”说着他呵呵笑了一下,“很怪吧。”
“像这样?”流川说着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上仙道的脸颊,并把手掌停留在那里,他手心的温度一点儿不漏地传向仙道的皮肤。
仙道很错愕地转过头,看着流川。
不是在……做梦吧?
流川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离他那么近,比梦中还近。他的手真的就像梦中一样,仔细却有力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手掌的温度出乎意料地温暖,像世界上最精密的针线,细细缝合了梦境与现实的缝隙。
流川默不作声,他的手指缓缓地沿着仙道的脸庞滑下,勾勒出他的轮廓,并且用拇指轻轻地,触摸着仙道因惊讶而微启的嘴唇,这让自己心脏漏跳一拍的薄薄的而柔软的唇。
前面一辆车开过,车灯将黄色的光线从流川的脸侧推过,将他眉目鼻唇的阴影不断拉长。仙道失神地望着光影中流川看似柔和的面容,终于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握住了仍在他唇上摩挲的他的手指。
“流川……”
这暧昧之后的暧昧,是什么?
那界线之中的界线,在哪里?
良久仙道问流川:“不是梦到什么,就可以真正拥有什么;不是想象到什么,就可以真正实现什么。对么?”
流川想了想,淡淡地回答他:“但感情是平等的。”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醒来的世界。




推开那扇沉重的门,灯光明晃晃的,鼎沸的人声从四面八方扑过来,让人不由犹豫了一下。
向前走,视线逐渐清晰。看台上满是人,不知在叫喊什么。场边,一些熟悉的人脸正扭过来看着自己,他们的目光交织成一张网,自己笔直地向前走,仿佛受了召唤般,将层层注视的目光扯断,向前走。
看见他。

醒来,翻身。又看见他。
流川宁静的睡脸那样安详。仙道就一声不吭地瞅着他,看得全神贯注。
流川仍在梦中,可自己已醒来。
但感情是平等的,流川这么说。
真的么?流川……你现在在梦着什么?

生活好像在变。
醒之前一秒,望着他;醒之后一秒,仍是望着他。
眼前的这个一度那么疏远了的人,竟然将自己长久以来的梦境与现实平衡,对称。而他自己也许还尚未知道,所幸他尚未知道,自己在梦中望着他的那种眼神。
自己是知道的,因为在梦中眼睁睁看到了自己的那种眼神,所以在醒来的世界里再见他,才会渐渐在心里暗暗发慌,才会在面对他相同的目光时,一把握住自己唇上的他的手指。
是现实在变疯狂,还是梦境在变真实?

不管怎么猜度揣测,日子仍旧在过。领带、文件、交通灯,一样不缺,一样不少。
仙道仍旧在他的车上放着运动衣,下班早就拉上流川去打球,打完球回家洗个澡再溜达出去找饭吃。每次都是流川掏钱,他说,你付房租,我出饭钱,扯平。
“太客气了吧流川,跟我掰这么清?”仙道打趣。
“白痴。我又不是你,总搞不明白什么东西该掰清,什么东西不该……”
“你说说,什么该,什么不该?”
“……”流川抬眼看了一下仙道,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慢悠悠地说:“付钱应该,你刚刚的问题不该。”
“……”
空了一会儿,流川开腔:“你今天打球怎么回事?动作不利落。”
“可能是肩膀的毛病吧。”仙道耸了一下右肩。
“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今天一同事下楼走我后面,结果踩空了,手里的一杯子热咖啡一滴不少全归我了。”苦笑。
“我看看。”说着流川脸一沉,靠过去一点儿,一把扯开仙道的衣领,露出一片发红的皮肤。流川一看,喉咙里沉沉地一声:“回家。”

被流川拎回家,一进门,仙道悲鸣:“我还没吃饱。”
“少废话,把衣服给我脱了。”流川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药箱在哪儿?”
仙道站在屋子当间,一脸郁闷。怎么又被“勒令”脱衣服?一下想起了上次丢脸的经历。
在流川面前,总是没遮没掩的。
流川回屋的时候,仙道已经脱了上衣老实巴交地等在沙发上。
“怎么烫成这样?”流川嘀咕一句,又瞟了一眼仙道肩头深红的一块。
“就穿了件衬衣。”仙道一边应着,一边等流川动手。心里有点儿担心那家伙没轻没重。
肩头有点刺的感觉,有点凉的感觉,并不很疼。流川趴得很近,药涂得一丝不苟。
他对不知痛痒的领口很强硬,对仙道布满神经的伤口却出奇轻柔。
呵,还以为他什么时候都粗线条呢。仙道心里暗笑,扭头看了一下满脸严肃的流川,和贴得很精细的纱布。
“怎么不早说?”流川若有若无地问,把药箱整理好。
“不想耽搁和你打球呗。”仙道也很顺口地答。
“大笨蛋。”流川眉一皱,“总是搞不清状况。”
“……正是因为渐渐搞得清状况了啊,流川。”仙道摸了摸肩膀,脸上没有笑容。
流川向外走的脚步因此停了一下。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钟,仙道打电话回家,流川正在午睡,一脑子浆糊。
“喂流川!我们公司搞活动,大家正抽奖呢!你选个号吧!6到13、25、29和32。”仙道电话那边很热闹。
流川也没听明白,就听见“选号”二字,至于什么数字根本没听进去,就随口说:“7。”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就听仙道嘿嘿一笑:“我本来打算选11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流川挂了电话,又躺下睡过去了。

下午仙道很按时地回来,见到流川就拼命在他眼前摇晃两张小纸。
“干吗?”流川烦得差点儿一口吃了那两张纸。
“抽奖奖品!御名酒店顶楼餐厅二人礼券!嘿嘿!”仙道把纸往桌上一拍,拉起流川,“快换衣服,准备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去。”
“吃饭换什么衣服,又不是没穿。”流川抖掉仙道的手。
“御名是一级的酒店哪,穿成你现在这运动青年样儿,根本不让进呀!而且……你T-shirt里外又穿反了。”
“罗嗦!”流川一时气短,伸手将身上标签朝外的衣服脱了下来。
仙道得逞般笑着,走到衣橱边,“就先穿我的吧。”说着,拣了件整洁的白衬衫丢给流川,自己又拿了件淡蓝色的。
帮流川打领带的时候,他还老大不乐意,板着个脸,看着天花板,不言语。
仙道也不理他,自己个儿很麻利地将领带在他脖子上围好,左绕右绕,拉紧,再把领子翻下来。OK!

其实余光已经注意到他直视自己的眼神了,但仙道抬眼去看的时候,还是没料到流川凝视他的双眼如此近切。
那双眼感觉远比他实际的物理距离要近,眼角眼睫都那么清楚,而目光那么纯净没有杂质。流川心里想的,从来都在他的目光里坦白地告诉你,不作扭曲和遮掩。
流川这样静静地凝视着近在眼前的仙道的脸,沉默之中,却好像有那么多言语。这些言语是流川一直想要,始终想要传达给仙道的,即使是跨越陆地和海洋的距离,也要传达给他。
而且现在终于站在他面前,就更没有理由退却。

仙道被流川看得有点恍惚。
傍晚六点半的光线已经微黄,周围好安静。他发现流川的眉目在那一瞬间与梦中的情景重合。
吸一口气。
是这双眼睛。是这个人。
是这样的感觉。
仙道突然一把拽住流川的领带,将流川拉到几乎贴住自己身体的距离。
而流川初初一惊,直至在仙道身前再次站稳,脸上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流川,终于又恢复了他宁静而坚定的目光。
仙道细细地,细细地读着流川的脸,读了许多遍。
最后,依旧是那样紧贴着的距离,仙道闭上眼,嘴角透出一抹笑,张开双臂搂住了流川。
“知道了,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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