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 17-end

作者: loffel,收录日期:2006-04-04,1327次阅读

十七

“流川,你怎么能一直坚持下来呢?”
流川回头去看仙道,仙道嘴里咬着根吸管,也抬起眼看他。
张口,却似乎答非所问:“我从来没想过要坚持。”
仙道一愣,了然一笑。
只有有了放弃的念头的人,才会想到“坚持”这个字眼。
“你在我们些人当中,也真算是个奇迹了。”仙道翻了个身,用另一只胳膊支着身体,“你上次问我为什么打球,因为赢球的感觉很好。你别瞪我,真的,狭隘吧?”
流川不置可否。
“其实,还是真喜欢过篮球的。”

喜欢篮球的日子里,流血流汗都值得忍,回家还巴不得让谁谁都知道今天自己在篮下怎么跟人冲撞,额上的口子也一定要在饭桌上炫耀出来吓得老妈倒吸一口冷气。进了陵南,人间地狱一般。仙道听说鱼柱一年纪的时候因为受不了田冈的魔鬼训练几乎退队。别人都说仙道你来了,田冈看到希望了,从没有人让他如此满意过。可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周末和假期里教练给他的单独训练。仙道那时面色铁青,也偶尔会吐,半夜里腿肚子抽筋疼得他直冒冷汗。没人知道罢了。身体上的挑战可以扛,自尊心上的打击是不能忍受的。这大概是为什么鱼柱想过退队,仙道没有。他总是被人赞扬的,虽然这出乎他最初的预料。因为最初打球只是因为真真地喜欢现在看来叫做团体的感觉,反正就是一群男生尽情地奔跑,跳跃,配合,对抗。呼喊声、拍球声、砸篮板声,还有那个夏天的骄阳似火和聒噪的蝉鸣……就今天看来,十三岁时毫无组织战术的篮球运动是那么熠熠发光,绝对足以深深吸引少年活跃好胜的心。国中的篮球社与高中不同,更多是兴趣社团的成份,你参加,不是因为你是高手,而是因为你喜欢。加入陵南就不同了。去的那天,所有人便用异样的眼光看仙道,他是否喜欢篮球退居其次,他够不够强才最重要。而他够强,现在在仙道看来,不知是件庆幸还是败兴的事。

“你不喜欢了还打?”流川不以为然。
“还喜欢啊。我喜欢我做得好的事儿,喜欢让我有‘赢’的感觉的事儿。”
打球迟到,翘掉练习,是因为心里有数,一定会赢。
一旦不能确定,就拼命练习,不让自己输掉。
其实仙道虽然一直笑着,心里却最讨厌输。
难免偶尔败阵,他却笑得更开心,因为他知道有东西可以刺激他更进一步,变得更强,然后在下一次的时候赢回来。
所以他总不记得过程,他只看得到结果。

“后来怎么不打了?”
“因为上大学了。看到更多东西,有更多的选择。我感觉自己像一条鱼从小溪里一下子跳进了大海。总之,即使再赢球,也不能给我‘赢’的感觉了。”仙道看看流川,“生活没有那么单纯了,单纯到只要打好篮球就万事OK的地步。还是要赢,但不是篮球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流川垂下眼。他当然明白。他回头看了看仙道前襟样式别致的领带,看了看他不远处那辆价格不菲的车子。他当然明白。
“这就是你说的遇到的‘更重要的事’?”
仙道一笑:“有的时候你越想出类拔萃、与众不同,你越是掉进了最俗的俗套。”
“那是自然的,”流川开口,“无论输赢,都很俗。”
“不过我也不后悔,不走过这段路,我就到达不了这个地方,就不会了解现在了解的这些。”仙道坐起来望向海面,那里宁静得连只水鸟都没有。月光映射出玉一样的光辉。水面以下,游进海里的鱼,以为那里就是全世界。
“你这个人,还挺功利的。”流川瞥了仙道一眼,口气里也不是讽刺也不是惊讶。
“别告诉别人啊。”仙道眨眨眼,作诚惶诚恐状。又忽然正色道:“心里……”拿手一指胸口,“有点儿空落落的。”
流川扭脸看仙道。他的手缓缓放回去,胸口那里的衬衫似乎白得不像样子。
流川心里也跟着空了一下。
“嗯,”仙道清了清嗓子,“我说,虽然后面的话我自己也觉得肉麻,但都是真心的,你别不爱听。”
“说。”
“我做梦老是梦见你。在跟你重逢之前,我从来都觉得那些梦没由来没道理,直到再见你,与你相处这些日子,才发觉那些梦好像一直在暗示我,其实内心里始终有种向往,有种冲动,想要回到中学时候,无忧无虑地打球。真的,在梦里见到你时,心情都跟十年前一模一样,兴奋,紧张,被挑战的快感……没想到和你一起打球的日子,印象这么深刻。”
流川不作声,手握了握。
“梦里跟你打球,从来没分过输赢,只享受过程。怎么上篮,怎么跳投,怎么突破……打球时候完全没有负担,全心全意的。梦里永远都是那一年,那一个季节,我们都十五、六岁的样子。”
“可是我梦见你却与自己当时同龄。”流川幽幽道。
“是么?打球?”仙道追问。
流川轻轻摇摇头。他想起他梦里仙道那张混合着青涩与成熟气息的睡脸,他面庞上淡蓝色的迷一样的月光。流川禁不住咬了咬嘴唇。
相互梦着的两个人,在对方的梦境里却迥然不同。
仙道见流川不出声,自言自语道:“那天说一直喜欢你的,连想都没想……”
“你不是一直喜欢。”流川打断他,又沉默起来。
仙道半张着口,没料到流川的贸然。过了半晌,又道:“最重要的是,我现在知道我不会再失去你了。”
流川惊异地看着仙道微笑着望着海面,脸上说不出的满足神情。他也转过脸,再用手一指胸前:“这儿。”
你回到我的心里,你是我的记忆、我的年少、我的心灵的一部分,所以不怕再失去。
流川的眼神却黯了下去,以轻不可闻的声音叹:“是这样么。”
“我喜欢黑色,你呢?”
“干吗?”
“说说看,不然都快忘了自己喜欢什么东西。”
“白色。”
“我喜欢海。”仙道平躺下来,枕在自己手臂上。
“山。”
“冬天。”
“夏天。”
仙道一骨碌坐起来,杵了一下流川:“你不是故意反着说吧?”
“我没那么无聊。”
“我喜欢狗。”
“猫。”
“拉面。”
“汉堡。”
……
……
这样的对仗一句又一句,直到一方没了声响,另一个还在继续。
“乡村音乐。”
“……”
“杉树。流川?睡了?”
“……”
“纪录片。”
你的眼睛。
“侦探小说。”
你的眉毛。
“绿茶。”
你的声音。
“埃及。”
你……
“卡车。”
你。
“瀑布。”
你,仙道彰。
……
……
那个夜晚,海风不断吹来,草在水波一样的舞动。
流川始终没有在仙道长长的名单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也就因此没有机会说出他不多选项里被默念了无数遍的那一个。


十八

夏天似乎飞快地从天而降了。一推开门,外面的马路明晃晃的镜子一样,让流川漆黑的眼眸半眯起来,眼底微微的酸痛。
压了压帽檐,低头走进阳光里,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那里天高日灿,微热的风一股一股扑面吹来,像神的手拂过面颊。
数学老师的声音便变得混沌不清,他脸上那副大眼镜像浮在空中一样,他的嘴鱼一样一开一合,没了意义的声响让人更是无法抵抗地困倦。
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初的午后,流川在他的课桌上困到发狂。临睡前一刻,瞥向窗外,模糊的视线里,跳出一个身影。
那个,不是仙道彰么?
高个的男孩正在窗外朝他比手划脚,面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丰富。流川扭头前后看看,皱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
对,就你。
直到看校门的爷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仙道数落个不停,他才一下子装出知错就改的样儿,鞠了一躬转身走开。走出几步,又回头,对还有点儿呆呆的流川一边作口型,一边挥胳膊。
下来。
流川趴在窗口看戏似的看到仙道走出视线,忽然觉得这事儿与自己有点干系,就嚯地站起身。
全班同学齐唰唰地回头看他。
“老师,去厕所。”
说完,双手插着兜阔步走出教室。
全班肃静,小池老师当下有点头晕。
流川的睡意到他在校门口见到等在那里的仙道时,还正浓。
“振作点儿!今天还困?”仙道走过来一拍他的肩膀,“走吧。”
“哪儿?”舌头还硬着。
“不远,来吧。”

流川瞪着面前一大碗热腾腾的拉面,抬头迷茫地看看仙道。
“长寿面啊,这家面做得还是不错的。”仙道看着流川的迷茫样儿,自己也有点儿迷茫。
他又盯了流川的脸几秒,突然警觉道:“今天你生日没错吧?”
流川一听这话,当机立断,立马抱起碗筷,吸溜吸溜地不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
仙道一看,放了心,也吃了起来,可忽然看见流川推开汤水不剩的瓷碗,说:“今天不是我生日。”
“你……!”仙道一口气没倒上来,呛得咳嗽起来。
“不是你生日你……!”仙道背后一阵寒意,心想这样被他刮去一碗上等拉面一不能不说错在自己二也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干脆把后半句话就着面活生生吞回肚里。
流川心满意足向椅背上一靠,抱起胳膊,一副“你活该破记性”的神情。
“好吧,其实,今天是我生日。”仙道严肃地说。
流川歪着脑袋看了看他,明知故问:“你上次不是说二月份么?”
仙道悻悻地一边嚼着面一边抬头瞟了流川一眼。
他这边刚刚吃完,流川又嚯地起身,“回去了。”一看仙道坐在原处还有点儿发楞的样子,便干脆转身向门口走去。只是,走了没两步,站定,挣扎了几秒,又走了回去。
此时,仙道正洋洋得意地把刚刚拍得啪啪作响的篮球在指尖上转得咝咝生风。

那天打完球已经是四点钟的样子。一身的汗,两人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四处找汽水机。
转了好几个弯,流川一眼看见不远处的蓝色贩卖机,一扯身边的仙道,结果没扯动,又扯了一下,不耐烦地扭头去看。仙道的表情在那一刻定在那里,然后缓缓地,他的眼神闪烁着,眉头却忽又皱起来。流川看不懂那表情,只听他说:
“代杉……”仙道没有移开他的目光,“流川,等下,我一朋友。”说着,他迎上前,在叫代杉的女孩的轮椅前停下。
流川就在几步以外的地方看着那三个人:仙道、代杉、和她轮椅后二十五、六岁的男人。
他第一次见到仙道那样迟疑着脚步,琢磨了琢磨,才走近前,打量了一下那个陌生人,又微微弯下身子,对女孩说了些什么。代杉就笑起来,拍拍自己的腿,又侧身拍拍男人扶着她轮椅的手。仙道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那般温柔,他对她的微笑像天上的云一样轻软,看得流川出了神。
仙道终于又直起身,伸手与那男子握了一下,就抽了回去。
流川就在这个时候收回目光,背过身去。他听到他们的笑声,不久,又传来仙道的脚步声。
“给。”仙道伸手递过一瓶矿泉水,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灌了起来。
“以前的同学。”他见流川面无表情的样子,猜他也不关心。
“嗯。”
走了两步,又突然说:“以前喜欢的人。”
“嗯。”
“她转学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想不到啊。”仙道径自说着。
想不到什么?想不到她患病?想不到此地重逢?还是,想不到她身边的人不可能是你了?
“流川喝水啊,你刚才不是渴得什么似的?”仙道觉得流川脸色不太好看,有点蹊跷。
流川的心脏此刻越跳越急,手里紧紧攥着水,一句话到底是没拦住:“我讨厌你那样。”
流川的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在仙道那里从此成了千古之谜。流川再没提起过。
其实,当时流川只是看到了仙道与那人握手时眼中一瞬间的淡淡的失落,流川的心里就没由来地突然一抽。然后他开始讨厌他的那个眼神,因为他知道,那一刻当他看见仙道脸上未曾有过的温柔时,自己眼里一定也有那种相似的失落。

兜里的一阵振动把流川从十年前的记忆里拽了回来,他反应过来,掏出手机。一看显示的号码,心里一沉。
“Hello?”
“This is him.”
“I know… In a week.”

只剩一个星期了。
流川站在街边,忽然觉得一阵无措,心里莫名地慌张。这时他才发现出来打球竟然连球都没带!
没事儿吧?流川枫!
他自己骂了自己一句,转身往回走。
还剩一个星期……
脚步越来越疾,巴不得赶快回家。
还有一个星期……
几乎要跑起来,差点儿撞上对面的行人。
一个星期……
风声在耳边响起,人在大步向前奔去。头发扎到眼睛,刺得流川一把拽掉了头上的帽子。
心脏几乎在那之后的一刻停跳。
就在离家不远的路口,警察、封锁条、人群、还有毁车。
银灰色的车,流川所熟悉的车!
流川箭一样刺入人群,目瞪口呆地怔在那堆废铁前。
“人哪?!”他突然疯狂地大喊起来,吓得周围人都倒退了几步。
“警察先生,人哪?!”他冲上去抓住正在处理现场得警察,“人在哪儿?!”
“请你冷静一点儿,人已经送走了……”警察被流川得模样吓了一跳,胳膊也被他攥得要断了似的疼。
“目前还无法验证身份……”
还没等他说完,流川粗暴地拨开人群,飞也似的朝不远处的家奔去。
仙道说他今天要中午才去公司。不……不会是他的!
不会是他吧?!
只剩下一个星期了!!还是……
什么都不剩了?!
混蛋!你敢出事给我看看!!
仙道彰!!

流川掏钥匙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他全身都在抖,他的心被震得快要碎掉。
“哐”的一声夺门而入!
“仙道彰!!”破口大叫!
那时候,即使有回答,流川也听不到。他的大脑像被挤压着没法思考。
直到他撞进浴室雾气濛濛的门,一步冲上去几乎把整个浴帘都扯烂,他这只被挤压到透明的气球才一下被释放了一样,全身仿佛都酸软了下去。
“流……流川?!你……怎么啦?!”仙道被发了疯似的闯进来的流川吓得乱了套。他惊愕万分地瞅着流川在面前石化了一样连眼珠都一动不动,没了气息地僵滞着。
没有人,仙道,包括流川自己,没有人能够料到在片刻的死寂之后,流川他一向幽黑的眼眸瞬间燃烧起来,变成红色,拥有这双火一样眼睛的人像终于爆发的火山一样扑上去一把将仙道拉进怀里,那样湿漉漉地死命抱着,发起抖来。
愣了又愣的仙道正想张口问流川,流川身体里发出的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再次吞没了他。流川不由分说地吻上他的唇。
仙道只觉得疼,唇上、牙齿、舌尖。那个吻流川吻得心烦意乱,狂躁不安,也绝对不容妥协。
那个冷酷的流川,疯了么!
仙道快要窒息,水迷了眼睛,无法呼吸,流川正在攫取他口中肺中最后的一点空气。
“流川!!”仙道拼命将流川推开,大口喘着,“到底怎么啦?!”
流川没有防备地撞到水池上,闷闷地哼了一声,咬着牙,自己慢慢走了出去。
许久,仙道从浴室出来,站在流川面前,盯着他,两个人沉默着,过了十分钟。
房间静得像死了人。
流川始终没有抬头。
仙道终于无法忍耐,换了衣服,甩门去上班。
屋子里于是只剩下流川一个人。他把脸埋在双手里,渐渐地,手插进头发里,无知觉似的发狠扯着。
没多久,家门突然又开了,那个人冲进屋来,再次站定在流川面前。他喘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流川的手松开了自己的头发,却仍没抬眼。
“咕咚”一声,那人终于跪下抱住流川:“傻瓜!傻瓜……”
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我怎么会撞车呢?

我怎么让自己一直看不清,你的爱?

十九

仙道的车正没有章法地横在家门口,没有熄火,连钥匙都还插在上面。
他满心烦乱地驾车经过出事的路口,一眼看到那辆被撞毁的与自己一样型号的车时,就一下子什么都明白过来。当着警察的面,就无法无天地调头,折回了家。
一踏进屋门,他看到流川仍旧坐在那个位置,那个姿势,像没有动静的家俱一样,沉寂得让人却步。仙道那时却顾不了许多,他大步跨进去,站在流川面前,粗粗地喘着气。他看着流川深深低下的头,僵硬的双肩,扯着头发用力的手指。仙道的脑子也木了,不假思索地跪下抱住他。
生命当中,你曾全心全意地抱过谁?
有时你想,但没有勇气;有时抱了,但没有感觉。
后来仙道回想起来,对于那个曾经与其他同龄少年一样傻乎乎喜欢过的代杉,他也想要抱过的。但多年之后再看,当时没有勇于去做的事,始终就是不够想要做的事,至少以他的性格而言。都是平凡的人罢了,哪儿来的那么多难于登天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愿望?所以经历过的那些可以抓住却错过的时刻,归根到底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矫情。倘若真的想要,是没有那么多阻挠啊困扰啊的,你甚至根本就看不到什么阻挠和困扰。透过一切,你的目光只看到它,或者他。
仙道就那么全心全意地抱住流川,抱得没有隔阂。他虽然为人温和,却非惯于与人亲近的人。可是那一刻,仙道抱着怀里的流川——那个看似坚冰般的人物,他却抱得出乎自己预料地完全无所顾忌。

然而在此之前,一次又一次地,纵使他们有着相似的梦境,彼此相视,拥抱甚至亲吻,仙道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彻底地了解过流川的心。
流川为什么回来,流川为什么梦见他就回来了,以及流川到底梦见了什么?
这些问题,仙道也想过,甚至问过,但每每都与答案擦肩而过。因为他始终用自己的梦去诠释流川不曾道出的梦,他用自己的感受去解读流川的心思。他从没想过,流川是颗有着自己热度与能量的恒星,虽然他沉默着发着相似的星光,那却是燃烧自己而来的极度明亮而炽热的光芒。那样遥远,流川却执着地将那束光线送进仙道的眼睛。

“十一年。”
“我梦见的那个人,是你。”
“我喜欢你,仙道。”

从那个下午昏沉沉拽开门与他重逢,闪烁在他清亮眼里的美丽的光就一直被淡略着。仙道踟蹰在自己的内心中,审视着现在的自己,再去翻找少年时光所隐匿的心性,前前后后。他如获至宝似的找到答案,也如获至宝似的珍视流川。
然而他看流川的目光却误摒了流川看他的目光。
直至在浴室里见到为他发了狂的流川。他的恐慌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将他自己剖裂,让仙道第一次真正地看清了那颗无法再遮掩的,爱着他的心。
那是一颗,也许从十一年前就爱上他的心。

那个时候,仙道问流川“不是梦到什么,就可以真正拥有什么;不是想象到什么,就可以真正实现什么。对么?”流川其实早在他问出口之前便问过自己这问题,在他决定回来日本之前,就想好了答案。
是的,不是梦到什么,就可以拥有什么;不是想象到什么,便可以实现什么。
一如我对你的爱情。
可是,流川仍旧发自内心地回答:“但感情是平等的。”
因此,不能因为那仅仅是梦,就被无礼地忽视,而且那也许才是心底未被修饰的真相。
因此,流川不可思议地回来了,他要对得起他自己,对得起被他保留在心里的这份经年的感情。
也恰恰是相同的道理,当流川知道仙道的梦中,他永远是那个神像一样被虔心保存的印记时,他的心沉了下去,并且惊诧于仙道的预言:梦原来是这么准的;也就真的明白了那夜,为什么会梦见自己说喜欢,而仙道说抱歉。

怀里的流川突然猛地将仙道撑开,一下子把仙道推倒在地。
“不要……”他牙咬得咯咯响,眼神里明明无助却不容侵犯,“把我当傻瓜!!”他低吼着,从仙道身上跨过去,快步走出去,门被狠狠地撞上。
仙道怔在地上。
流川……
仙道坐在地上,颓然。
流川当然什么都明白的。
他用他一开始就纤毫无染的眼睛,看仙道的惊诧,看仙道的迷惑,看仙道的惆怅,之后看他什么都找到了却只落下了流川。
流川明白仙道今日是如何怀念与珍爱十五、六岁与他打球的自己,因为他是他不可割舍的过往。可是如果岁月不过去,他如何成为他的“过往”呢?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说永远都不会失去他了。只有被时光刻上刻度的东西,才变得无法更改,因为再无人可触。
被束之高阁的时光。

在整个过程中,抽丝一般,所有埋下的线索其实早在那里,只等待被一一揭示。
所以,海边的吻当出乎意料地遇上流川的回应,便草草收场。
所以,表白了的仙道并不期待流川的答案。
所以,流川在早晨的阳光里说“我喜欢你,仙道”,他却只想到“一拍即合”。
所以,即使那个时候他还未能确定流川在自己沉睡时的吻代表什么,但在他起身离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该接受。
所以,流川反驳他并非一直喜欢而其实是由今日的角度迷上了那个心目中不再改变的少年。
所以,说到口干舌燥,想到绞尽脑汁,仙道的名单里,终了是没有流川在里面。

流川无法忍受。流川如何能忍受?即使他以为坦然如自己,不会强求结果,但当他面对仙道一成不变的宁静目光,当他看仙道对他犹如对待自己,他终于在那个时刻爆发了。
他要他丰富多情的眼神,他要他敏感易动的心,他要他充满欲望的拥吻。他的轻笑,他的皱眉,他的愤怒,他的嫉妒,他的因“爱”而生的一切……
可是,流川明白。
渐渐地,一步一步地,却终于彻然地明白。
他喜欢旧日里的他,但不爱今日里的他。
他没有在逃,他只是,不爱他,不然他不会一直看不见他的爱。
就像流川始终爱着仙道,仙道却始终没有真正爱上过流川。

那晚午夜流川终于推门回来。
没有开灯,他静静走进屋。
黑暗里一点红光倏明倏暗。烟的味道。在那之前,流川从没见过仙道抽烟,他甚至连烟都没有。
“回来了。”仙道哑涩的声音传来,再没有其他声响。
许久,流川听到一声叹息,那个低沉下去的声音轻声道:“我请假了,明天出发回陵南,你跟我一起去么?”
没有回答,一直没有回答。
“睡吧。”于是那一点红光在漆黑一片里划出不规则的曲线,渐渐靠近,仙道的身影从黑暗里透出轮廓。走到近前,低低一句:“我睡外面,明天走得早。”说着,侧身而过。
流川一头倒进床里,平时挤得难受的床,这会儿如旷野一般,荒芜。荒芜的感觉在黑暗的床上滋长,在流川的心里滋长。闭上眼,仿佛看见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野地里,天边乌云滚滚而来,烈风滚滚而来。
流川站在无际的旷野里,在暴雨来临之前,风迷了眼,他看不到方向,他想起仙道的那首歌:
“去年夏天的最后一天,我在风里大喊,努力想把你抓住……”
流川觉得,他爱上的仙道也像风一样,巨大而微小,铺天盖地,却又怎么都抓他不住。风没有形状,所以无处下手。流川张开双臂,风却在拥抱他的同时,从他身边无法阻挡地刮过。

一早,仙道静悄悄地离去。
开车经过出事的路口,他向窗外看了看,一切已经恢复正常。他收回目光,踩了油门,沉静着脸,向神奈川的方向开去。
不记得开了多少个钟头,从高速上下来,他迷了路。
下车去问路,对方一张口,仙道就不由想起高中时从东京搬来神奈川的情景。那时这里的人就是用着这样不同于东京的口音说:“你是陵南的同学?好高的个子哟……”
现在,没有人会问二十七岁的仙道是不是陵南的学生了,但那个口音却仍是那么熟悉和亲切,所以假如还有人会这么问,仙道也一定会习惯性地点头说:“对,我是陵南的。”

把车停在附近,仙道决定步行进学校。
见到校门和校牌的一刻,笑容不自觉地爬上了脸。
好热闹啊!
门口两面大红横幅:“庆祝陵南高校建校八十周年!”几个穿着新款校服的女生正满脸笑意热情地派发学校地图和纪念礼袋。
“先生,请!”一个短发的女生迎上仙道,向他笑着,递来礼袋。
仙道低头看着她:那样十几岁中学生的单纯的笑容与声音,那样的发式和制服。“谢谢。”
仙道环视四周,人群中,有很多前来帮助校庆活动的学生。男生,女生,三五成群的,独自走路的。仙道站在他们当中,觉得说不定在某时他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十五岁的仙道彰身着黑色的刻板制服,拎着书包,吹着口哨大步走来,仍旧一脸闲散,无所事事的嚣张模样。

“仙道?”
仙道循声望去,那是……福田?!
“福田!”仙道挥挥手,走上去,乐起来,“这么帅!非要把我们都比下去?”说着一扯福田一丝不苟的西服领子。
两个人都笑起来。
“仙、道、彰!”
一只手大力拍在仙道的肩膀上,仙道扭头一看,来人非他,正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陵南篮球队纠察大队大队长越野宏明!
“仙道学长!!”越野身后不远处的彦一在见到多年未面的仙道偶像时哽咽起来,一溜小跑冲上前,突然站住,鞠一大躬。
仙道受宠若惊,赶快拍拍彦一的肩头:“不敢不敢……”
“嘿小子你真来啦!”越野过去擂了仙道一下。
“那当然,思念兄弟们了呗。”
几个人都会心一笑,拉着扯着小孩儿似的走进了学校。

二十

晚上与田冈教练的聚会就临时改在了篮球馆里。除了植草没能赶到,其他人都齐了。一帮子人围坐在中场的圆圈上。彦一带来了啤酒和小食。
“我说越野你这小子怎么没把媳妇带来?”
“你还说我?你那个刚生的大胖儿子呢?带来还怕被我们吃了啊!”
“教练,师母身体还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去探望探望啊。”
田冈一听这帮一进来就七嘴八舌个不停的小子们突然把话题转到他头上,竟一时语涩:“啊……啊……好,好……”
“哈哈!教练您怎么突然说不利落了?我记得啊,那时候您骂起人来还真是不含糊呢!”
“我……我哪里骂过人啊!那个叫谆谆教诲,真是的……”田冈故意不乐意地皱起眉头来。大家一下静下来。几秒钟后,却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教练,您原来这么可爱啊!”越野扬脖边乐边喝了口酒。
“没大没小的,怎么能说教练‘可爱’呢……真是的……”田冈不好意思起来,叨咕了一句。
“我不敢!要不您又要罚我跑二十圈儿了!”说着越野作了个让人人都心有戚戚焉的痛苦神情。
又是一阵笑声。
那天晚上到后来,田冈格外地高兴,话多得不得了。他回忆起第一次带他们去临校友谊赛满载而归的情形;回忆起看着他们一个个毕业像鸟一样飞走的情形;回忆起一拨拨学生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情形……他还说,不知怎的,就对他们这拨人“情有独钟”……
后来不记得谁突然问起田冈那次他们输掉出线权的陵南湘北之战,是不是让他感到非常遗憾。
田冈咂了口酒:“那个时候的确懊悔,遗憾。可是后来才明白,作为教练,最荣耀的,是能够带你们进入全国大赛,但最幸福的,却是看你们认认真真全力以赴地去打一场好球。”他自己一笑,“这个,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会明白的喽……”
“教练我们都老大不小了,您还把我们当小孩儿啊。”越野接口道。
所有的意义都在那用了心的过程里,结果,我们其实已经淡忘了。
“明白啊,教练。”一直沉默的仙道突然开口,说着向大家举起酒杯,“干杯!”

后来很晚了,田冈催他们都回去休息,第二天的校友篮球赛,自愿上场,不要迟到。
仙道当晚住到了越野那里,见到了他新婚的妻子。
仙道不让自己多想,加上白天开车十分地疲累,所以没等两人多说,仙道已经奔入睡乡,一夜无梦。

第二天十点回到学校,田冈早已等在那里。
“全上么?”他问。
“对!”鱼柱大声道。
田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等人到齐了,他领着他们一路直奔篮球馆后面的更衣室。
“进去吧!”田冈一推门,自己却转身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教练这是卖的什么药?
糊涂着,走进那间熟悉的房间。什么都没变,连柜子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几个人——仙道、越野、鱼柱、福田……却都怔住了。
什么都没变,甚至包括柜门上,他们的名字。
“仙道”、“越野”、“鱼柱”、“福田”……那是教练亲手写上去的么?他还记得啊……“鱼柱”在最里面,旁边是“越野”,再过来是“植草”,然后是“仙道”、“福田”……教练为他们准备了一场不同寻常的比赛。

场上。
“我们……上吧!”众人齐唰唰地打气声,气势迫人。转过身,让所有在场的观众都看清教练为他们一直保留的那身白色的战袍,让所有人都看清他们隔年之后仍旧昂扬的斗志!
然后选手逐一入场。
仙道终于听到他自己的名字:“XX届校友队,7号,仙道彰。”
他迈向前方,只觉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
灯光明晃晃的,鼎沸的人声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让人不由犹豫了一下。
向前走,视线逐渐清晰。看台上都是人,不知在叫喊什么。周围是熟悉的目光,他们的目光交织成一张网,自己笔直地向前走,仿佛受了召唤般,将层层注视的目光扯断,走向前。
这一切都好像排练过的,在十几岁的时候发生过,在二十几岁的梦里发生过。
仙道莫可名状地觉得,所有的排练,在今天终要派上用场。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的第五个队员迟迟未到。对面几个队员窃窃私语起来:剩下的应该是16号白井,刚刚还看到他在后面啊。
场上场下不久便等得不耐烦了。裁判也是纳闷,正要有所动作,突然:
“请等一下!”
所有人都循声望向门口。
仙道的心扑通了一下,狠狠地撞在胸脯上,撞得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去望那迟来的身影。
那个声音他最熟悉,那个身影他不会认错。

正如他梦里的那样,那个人从场地的尽头向他走来,拨开吵闹的人群,披戴着耀眼的光辉,向他走来,眼神不曾抖动或者游移。
是他。
此时全场的观众着了魔似的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有人高声喊道:“快看,那不是打进NBA的那个流川枫么?”“是他吧?!”“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我们的校友么?他不是那个湘北的么?”“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周围的田冈、越野、鱼柱等人也懵了。
流……川枫?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偌大而喧闹的篮球馆里,只有仙道飞快地恢复了平静。微笑起来,他终于了解,他的心里,一直在期待他的到来。
此时,全世界都在欢呼,都在注视着流川,但流川细长的眼里,只有对面穿着白色7号的仙道。
终于走到近前,他的眼睛,已坚定如神。
“11号,流川枫。”他说。
两两相望,思潮汹涌。
所共同经历过的,时间、地点、自无法重合的心情,我们已经无从改变。
像两条双曲线,十年前的交点已经远去,然后我们分离,再重逢在这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交点。
让我们在这里交汇,撞击,然后各自延展,永不回头。

仙道,我是个简单的人,喜欢什么便去争取。就算有些东西拼了命也抢不来,但……
流川的眼睛火焰一样明艳:“我唯一需要确定的是……”
“他值得。”最后的三个字被仙道毫不迟疑地截了去。
让我们拭目以待,所有的,尽在此刻。

来吧,流川!
我来了,仙道!

事隔多年,随便你抓住一个当时亲眼目睹了那场比赛的人,他或者她都会对你比手划脚地激动起来。也许比分已经不记得了,但他/她一定会告诉你,那场比赛打得,惊天动地的。

那个NBA的流川枫和陵南以前的一个叫仙道彰的王牌,互相拼命地咬住对方,仿佛如果谁的气势弱下去,则从此万劫不复。
那场拼尽全力的较量,从眼神到动作,从意识到球技,都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咝咝作响。
雪白的灯光在他们身上绽放,闪着奇异的七色光彩,让他们看上去像两道纠结的彩虹,而彩虹的两端,贯穿了整个球场,贯穿了整场比赛,也似乎贯穿了那两个人的过去与未来。
虽然流川一方始终大比分领先,但那个记分器竟然像不存在一样,没有人去看它。而仙道彰带领着落后的一方,像是在追赶什么生命里绝对不可放弃的东西,从比赛开始的第一秒钟,到汗水流尽的最后一刻,奋力地奔跑、跳跃,重重地跌倒了再爬起,咸涩的汗水迷了眼睛,视线模糊了也仍不停下脚步……那样顽强的,不懈的,抛开全世界的纷扰而只为此刻的冲刺让空气都沸腾起来!

直到比赛结束,双方没有叫一次暂停,而当哨声响起,有多少观众还都回不了神。

中线两侧,鞠躬,握手。如火如荼的对抗之后,竟然出奇的心平气和了。
多年之后,我们再没有懊悔的泪水,再没有骄矜的呼喝。

狂潮般的的掌声终于再次袭来,却没能淹没他的声音:
“真好。”

据说场边观战的有多年执教经验的陵南魔鬼教练田冈茂一,到后来竟说不出一个字来,脸上却分明挂上了一种幸福的笑容。

二十一

黑色的海面波光粼粼,那是月亮的光芒。海潮一波一波前来,相互拥抱着彼此消长。
一路的沉默,沙滩上两排脚印。
“我以前总到这儿钓鱼。”
“这儿?”流川看了看前面的小码头。
“对啊,我带你来过吧?”仙道翻着眼皮思索着。
“没有。”流川答得迅速确凿。
两个人走上码头,沿边坐下。
心里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可是,从何说起呢?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仙道张张口,风把什么都带走了,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空寂。

“那首歌……”仙道忽然开口。
“?”流川看看他。
“就是那首我以前老唱的歌,”仙道顿了顿,“是陵南的队歌。”

流川蓦地转头。
那首一整个夏天里仙道唱不停的歌。那首输了比赛之后,一群陵南小伙子们在雨里唱哑了嗓子的歌……
即使那个时候听仙道唱了无数遍,熟到自己都会唱,流川一直都不知道这首歌对于仙道的意义和仙道唱着这歌时的心情。
就像理解一首歌,理解一个人,包括自己,有时也要等到时过境迁。
可是,就像仙道说的,如果不走这段路,就到达不了今天这个地方,就不会了解现在了解的这些。

仙道终于又唱起来,声音小得只有流川能听见。
这次,是他最后一次唱给流川。

“汗水转眼就干
夏天飞快跑尽
大雨眼看要来
你却点亮我的天空……”

所有的答案已经都揭晓了不是么?
流川把目光投向极远的海面,深吸一口空气,再大力地呼出。
忽地想起上午的那场球赛,虽然只有一恍惚的瞬间,但那一瞬里竟觉心里没有浓云,没有沙土,人轻飘飘的像要飞进夜空。



从陵南回到东京,仙道很识趣地回公司上班,天天加班补上任务。
星期四晚上十二点多,仙道像前几天一样加班回来,进了家门,却发现流川没有为他留走廊的灯。他蹑手蹑脚摸进屋去拿换洗的衣服,准备洗澡睡觉,却不小心碰倒了架子上的一摞书,噼里啪啦一阵响声,仙道吸了一口冷气,随即扭脸去看床上的流川。
这会儿视力已经适应了黑暗。仙道仔细看了又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伸手按下了灯的开关。
床上的枕头、被子,平整如新。流川不在。
“糟了!“他低喊了一声,拉开壁橱,又打开柜子,然后又冲进浴室。
果然,流川不辞而别了。
仙道摸出手机,飞快地找到流川的号码。
对方已关机。
把手机一扔,仙道一屁股坐到床上,觉得疲倦好像一下子趁虚而入。
坐了几分钟,他起身把屋子四下里又找了一遍。他的东西,都随他走了。这房子,一如与他重逢之前的模样,此刻却仿佛穷途四壁。
然后,仙道在壁橱的角落里,发现了流川的篮球。他说用惯了这个球,所以走哪儿都背上。他把它留给了仙道。
电话打去机场,本日最后一班飞往美国的班机已于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准时起飞。
流川竟这样,一字不留地走了。
手里的球掉落到地板上,骨碌到墙角里不动了。
一个星期后,仙道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拾起那个球,然后看到了上面两个细小的字:“珍重。”

篮球上的“珍重”二字,便是当年流川枫的道别了。

尾声

六年以后,一位三十岁出头漂亮时尚的女士在咖啡色的门前站住,看了看地址,按下门铃。
“有多久不见了,流川?”女士开口,让人无法抗拒的笑容。
“彩……子学姐?”
彩子不急着进门,只站在原地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这位十几年没见的学弟。她当年最喜欢的学弟。

流川把彩子让进屋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呵呵,好了。是这样:我一直是我们公司驻纽约代表,前一段回国同学聚会,才知道你这两年一直住在西岸。别问我怎么知道你的地址的,朋友我不能出卖。所以,我这就来看看你。”
流川仔细地听着,然后:“噢……请坐。”
他手一挥为彩子让座的一瞬,彩子看到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由一笑。
“连我们的流川都……”彩子冲流川眨眨眼,伸出自己的无名指示意了一下。
流川倏地反应过来,竟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去给彩子倒水。
“你别忙了,车在下面等我,我看看你就走。”彩子招呼流川坐下,“她呢?”
“刚出去了。”流川的手指仍旧苍白,如少年时的他一样,那枚白金戒指因此而淡了下去。
“噢,我别忘了,这个东西是给你的。”只见彩子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掏出一本图册似的东西。
流川不解。
彩子看着他:“仙道彰前不久刚刚出版的摄影集,让我带一本给你。原来你们很熟?”
“还好吧。”流川把目光移开,转投到那册子上,“你们也认识?”
“认识啊,我们同一家公司啊,不过没什么太多来往。只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事儿。他两年前就辞职了。”
“?”流川忽地抬头看彩子。
“是啊,听说跑去玩儿摄影了,说是他一直以来的喜好,所以就连工作都不要了。真是三岁看老啊,从前就是那么任性的家伙。”
流川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彩子的脸,像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还有件事很多同事都知道:有次公司年庆抽奖,他手气好得不得了,一抽就抽到头等奖——豪华跑车一部!我们听到都羡慕啊,人家倒不知在想什么,说等不了三个月后才能提车,非要跟别人换,结果你猜他换了什么?”
流川的目光在空中定定的。
“饭店的餐券。”彩子说完不由笑起来,“仙道就是仙道。”

她站起身走到窗口向外望了望。
流川坐在沙发里,将图册掀开第一页,扉页上印着:
“To the one.”
“流川抱歉我得走了。看到你一切都好我这个学姐就放心了。大家都挺惦记着你的,尤其是花道,想不到吧?你要保重噢!什么时候要回国记得告诉我一声啊。”
彩子临走前瞟了一眼流川放在桌上的图册。她坐进车子一边向流川挥手一边想起那个仙道彰。
——“那就拜托你交给流川了。”
——“好,没问题。”
——“多谢!”
——“One question: who is ‘the one’?”
——“The one that helped me make it.”

目送彩子离去,流川走回去,开始一页页翻看那本摄影集。有一些熟悉的街景,还有很多打篮球的孩子的图片。那些孩子飞扬的衣角和发梢在仙道的照片里定格,连带着他们充满活力的姿势和快乐的眼神都被牢牢地捕捉住。那些都是仙道经历过的事情,而他今天已经用着全然不同的方式在体验着相似的快乐。
那些孩子流川一个都不认识,但又似乎每个都认识。在他的心里,有那么一长串与篮球紧紧相连的名字。他在仙道的照片里,渐渐将他们一一辨识出来。
图册最后一页的照片,并无人参与其中。流川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那个神奈川海边的小球场,他第一次与他一对一的地方。
虽然,多年后的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那天半夜,流川爬起来,关上卧室的门,走进客厅,将那本图册又从头到尾细翻了一遍。
然后躺在沙发里做起梦来。
他竟梦见了与仙道相同的梦。
梦里,他与他,十五、六岁的模样,在寂静的午后在那个无人的小球场里打球。仙道从他手上抄起球,飞快地带到篮下,然后一记精彩的灌篮。
流川站在原地,看着仙道落回地面,然后,他转过身,灿烂地笑起来。
那一刻,连树叶都闪起光来。

流川就在这时突然醒来。
他用手摸了摸出奇平静的胸口。

那个真心喜欢着篮球的天才少年,难怪谁见了都会爱上。

翻个身,流川静静地,沉沉地,再次睡去。

END
评论

<P><FONT face=Verdana>我不成熟的认为这个让大家怅然的结果是流川对纯粹的感情过于执著,仙道似乎是要守护住美好青春的回忆一样不肯让彼此的关系有任何改变(?)<BR>奇怪流川为何会结婚,他会认为这段感情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其他因素在其中么,并且他的婚姻绝对不会他对仙道的爱情一样性质。</FONT></P> <P><FONT face=Verdana>这个结局让人很……总之,若是流川没有结婚,我就觉得完美了(大概也就是说不用半夜不睡难过了)。<BR>而流川最后的安心,是不是说,流川终于也放下了这段单恋,而再次提示我们,仙道仅仅是对16岁流川</FONT>的迷恋,对自己放弃的梦想的眷恋?</P> <P>第一次看,似乎马上就打上be的叉扔进文件夹不去复习了。忽视了很多……</P> <P>寻求解答ing-- 我要重新学语文!</P>

长留--2007-02-11 04: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