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序-6
作者: memories,收录日期:2006-04-04,2029次阅读
序
窗外的蝉鸣响亮,噪声连成一片,占据了整个校园空间,逼着空气跟它一起颤抖。热气在没有树阴的操场上翻滚、翻滚。
我坐在足球场的看台上眯着眼睛看一群不怕热的“热血”们踢足球。
打两个哈欠,伸一个懒腰,搅乱了周围热空气的流动。
这样的天气,图书馆里都没几个人了,这里却还有人在踢球,看来真的不能小看热血的力量了。
“仙道!!”
有人叫我,是越野。
他满头是汗,跑上来。
“不怕热啊你!”他满面红光的停在我面前。最近交了女朋友,果然气势就是不一样。
我无辜的笑,“怎么过来了?”
“没事没事。下午的训练我替你瞒天过海了,特意来表功。”
我急忙拍拍他,“做得好,真是可爱,让我亲一个!”
“得得,美子还在下面等我呢。”越野拿着张报纸扇着,做了个“别招我啊”的手势。
汗水在太阳穴附近垂着,然后随着他有力的扇动而纷纷落下。
我“呵呵”的讪笑,开始和他杂七杂八的鬼扯淡。
午后的阳光浓烈火爆到摧残人性。
我们脱了Tshirt,赤膊聊天。
想到了个题外话,穿得多的人有自我保护欲,不容易接近,的确如此。
“那快走吧!不耽误你了。”我笑着推他一把。
“走喽!”他一回身,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哦,对了,仙道。听说流川近来要回国一趟!”
眨眨眼,“是吗?”
接着很奇怪的,耳边在那一刻被蝉声充斥起来,听不见其他的东西。
扬起头,看越野的嘴还是在动,他说什么却是细不可闻的感觉。
我微笑,虽然面部肌肉略现僵持。
最后他一脸无奈的挥挥手,道别离开。
几年来消息不断。
“日本篮球天才选手在美国NBA初露锋芒”
“流川枫今日首次作为先发阵容出场”
“流川枫表现极佳,引起各队特别注意”
无意中在阅览室的报刊上断断续续看到了许多消息。
可能吧,不出所料的他在向他的梦想迈近,有着迅速漂亮的姿态。
前几天刚刚听说他受了腰伤困扰,准备回日本休养,没想到这么快。
我拍拍裤子上的土,站起来。看见场上的“热血”们吵起来了,要罚点球呢。孩子们啊!
走下看台,迎着炽热的阳光往图书馆走,走进树阴,即刻感受到由上至下的凉爽,呼吸一下子变得通畅了。
我大大的舒了口气,贪婪的吸进夏日里的清凉,感觉痛快。
一.
总有希奇古怪的爱情故事发生在希奇古怪的人们身上。
在讲述之前,我有必要发发牢骚,关于自己的。
我条件不算平庸,只是性格打磨最终塑型却极为中庸,既不属热血科,也没有甘于平淡位置的屈从。
信宿命论,只信一部分。
有人说:生辰八字在某种程度上决定性格特点,进而决定命运。
比如出生在冬末春初时节的人,往往外表温和,却内心冰冷。
大概是在乍暖还寒季节出生,因而有着不轻易摇动的感情吧。
不轻易摇动,或者吸引且得以喜欢的东西偏少而已。
如果说一直喜欢着的大概是获得感觉吧。
通过自己去获得,不劳而获更好,我想,大概吧。
我讨厌一切不切实际的接触。
我打篮球,因为我以为以篮球为媒介的接触非常直接也非常透彻。
在篮球场上能够听到对手的喘息和心跳声,那种精神与体力的双重运动可以使人与人在瞬间达到零距离接近。
虽然不会很久,但感觉不错。
后来的篮球逐渐让我有了压力,当你的水平足够成为王牌的时候,就必须要担当起整个队伍来。
整个场上的人甚至开始以你为中心,因你的心跳而心跳,因你紧张而紧张。那么多崇拜与期待的目光压在我的头顶。
我不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过分久违了。
在阳光下,肆意的挥霍着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没有人来打扰,这样很好。
神奈川的海边有属于我的位置,垂钓而已,不必笑我少年老成。
我喜欢过一个叫做流川枫的男孩。
喜欢男生,听起来像个很前卫的故事,其实不然,简单的契机,凑巧的相遇,说寂寞灵魂的碰撞会否有些土气?
不过是普通的夏日,平淡的感情罢了。
曾经单纯盼望着每一个夏天的来临,盼望它带来火热,驱除冰冷,身边的、内心的。
流川是一个很特别而且突出的人,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不可能不注意他,他是一个永远可以集中所有人的目光的角色。
够拽够臭屁的人,总体来说,如此而已,一个小孩。
不过在篮球场上他有特别的光芒,耀眼。
因而在对决中我偶尔会被非自然的光亮晃到眼睛,当然,望过来的那双瞳孔也在同时紧缩、集中。
县大会上他的紧追不舍,练习赛上处处针对,以及在去全国大赛前的特意一对一。
那都是发生夏天的开端。
频率和位置还没有踩准,真可惜,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来得及知道发生什么,需要什么。
在湘陵的练习赛认识,真正的熟识是在那年的夏末,他参加全国大赛回来。
暑假里,骄阳似火的下午,背着钓鱼的家伙事儿出来闲逛。在街上碰到了他。
顶着一头金黄色的暑热,他一个人慢慢的沿着河走着,踩着影子。若有所思,微低着头,刘海下有两个发光体。
看见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体内像是应激般的激动起来,不动声色迎上去。
夸张的在他脸前晃晃手,“嗨!流川!”嘴角上扬,勾画一个漫不经心却极为完美的弧线。
他停步,用两个发光体在我的脸上晃了一圈。点头打招呼,带点惊喜。
两个人就在路边上作攀谈状。
先是寒暄,随后互相敷衍,摆出学长学弟的样子,客套客套。
他扬头看我,挠了挠头,简单的“恩恩啊啊”。
我把身体靠到身边的石栏上,手插在裤兜里。
我提了提全国大赛,夸奖他们湘北表现不错,力挫山王,单挑全国第一高中选手北泽,真是能拿出来自夸下的成绩了。
他听了我兴高采烈的夸奖,撇嘴耸肩,好像要说什么,口型与“白痴”一词相合,不过没说出来,一会儿吐了口气,做了个满脸黑线的表情,“也就那么回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不愿多谈。
努力想着能提出来聊几下的话题,没有,于是只好沉默。
我们默默对视,我觉得他眼睛明亮,没有焦点的时候,也是依然发光,瞳孔中有暗潮翻涌,一波一波的,周围都是水气。
看来双方都没有结束偶遇的打算,我思虑半晌邀请他陪我钓鱼。
我说过,神奈川明丽的海岸线上有我习惯的位置,慢条斯理的整理钓具,沉默垂钓,他坐在我身边,安静。
夏日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一阵风吹过,吹得刘海有规律的摇摆。
打哈欠,和偶尔询问我:“好了没?”无甚其他动作,真是好伙伴。
我说:“呵呵!”笑眯眯。
他不理我,挥挥手,闭眼打盹。
我坐在一边时不时看他两眼,他刘海的摇摆下的影子剪成一个一个的小小碎片,挂在头上和脸上。非常别致。
一片云正好挡在我们头顶,把阳光从流川身上夺走。他的刘海忽然飞扬起来,我看见了他光滑的额头,很美丽的。一个自信的男孩才会有这么美丽的额头。
我凑近的时候,他刚好睁开眼睛,吓了我一跳。
他说:“看我干吗?”目光不够犀利,因而我也不太紧张。
阳光颇为爽利灿烂,小花小草高兴微笑,那个时刻看什么都挺顺眼。
我自觉心情极佳。心下不忍浪费夏日美好的天气、海边的气氛,抱着试试的心理,夹杂着真情假意,我凑过去,吻了他。
结束后,太阳掩隐了一小段时间,于是我问他:“怎么样?”
他似笑非笑了许久,“不坏!”
“不坏……”
就这样,我们拉开不坏的开端,时间已然久远,无从考证我当时的心态,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假意,不过那并不重要,因为它无从改变结局。
二.
十几岁的少年凑到一起住,我们暂且叫这种模式为同居好了。
同居生活比我想象中要简单。我只需要管好自己就行了,除了要在必要的时候把他从过长的梦乡中唤醒还有陪他打球,也实在没有事情算我分内的了。
当然我们会做爱。他的身体非常美丽诱人,在这方面他不但并不是一无所知,反而是很有能力。这出乎我的意料。
有时候我笑他:“平时看你很正经的,没想到早就是个中高手了。”
他耸耸肩说:“那是错觉。”不知道他指什么是错觉。
夏天是运动的时节。
他的篮球技艺逐步的提高,是有计划性的。
每天练几个投篮几个三分,做几次体能训练,再加几次一对一,都是有严格的计划的,当然我必须要做陪练,我觉得非常无趣,我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乐趣让他乐此不疲。
有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的说:“哎,我实在懒得再陪你练球了。”
他很干脆。看我一眼说:“随你便。”
之后我有了不少自己的时间,去钓鱼,顺便接受些女生的约会,偶尔到街上闲逛,我的生活没有条理没有计划,我只想在这一分钟做这一分钟想做的事情。但晚上我会回来陪他看NBA。
很怀念那个时候的冬天晚上。
我们挤在松软的沙发上,合盖一床棉被,他像只猫一样缩在我怀里,露出双眼睛死死盯着电视里的NBA比赛,眼珠跟着场上的球员转动着,屋里的灯都关了,只有电视的光亮和他眼睛的光芒在我周围。
看过比赛,我们对着喝煮好的咖啡,他双手握着杯子,很仔细的慢慢的喝,咖啡很烫,他却一头埋进去,等全部喝完才从里面探出头来,冲我点点头,眼里闪着光,意思“还不错”,我就非常开心的笑,然后握住他的手。
我问他:“冷吗?”
他摇摇头,看我把他的手贴在嘴上。
他的手一向是冰凉凉的,就像他的唇一样,我喜欢用嘴去触摸那些冰凉的东西,比如我喜欢夏日里吃冰淇淋,喝冰柜底层的饮料,喜欢吻他的唇。但在冬日里我就只喜欢把他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很舒服。
真的很怀念那个时候,喜欢的理由变得非常简单,就是因为我吻着尝着他独一无二的冰凉时的快感,这是任何人不能尝试到的。
这样的生活竟然就在我的不知不觉中延续下去了,直到我三年级的那年暑假,我顺利考入东大,老家本来就在东京,回东京上大学是父母一直的愿望。
我忽然想:到底是什么促使我和这个流川呆了两年的时间呢。
初衷已经忘记,让他为我那个夏天添彩的?
好奇怪,已经有多少个夏天过去了呢,可我好像爱上了夏天的冰凉一样的爱上了他,还紧紧抓住不放了。
也许,现在该是我放手的时候了。
于是在一个炎热的傍晚,我向他提出分手,我很无奈,多少有点不舍,多多少少吧。
他正在吃饭,听了我的话,看我一眼。漂亮的眼睛,我的心一跳,只好摊摊手补充了一句:
“没办法,我是要去东京上大学的。”
他仔仔细细的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我的整个脸都要被冻僵,但那是个炎热的夏日,我非常的喜欢。
他说:“好吧。”
在他眼中无甚失望与痛苦,他安静从容的以特有的频率吃着碗里的饭,好像我在对他说:“枫,明天陪我去趟海边。”他说:“好吧!”哦,不,让他陪我去海边他都没有这么痛快过。
我保持张口结舌的表情不到2秒钟就换回往常慵懒的微笑。
我看看他,举起一杯可乐,“那么为我们早逝的爱情干一杯吧!”
他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然后耸耸肩,和我干了一杯。
要说失落,自然是有些了,原来分手对他来讲真的这么无足轻重啊,他眉毛都没动一下。不过互惠互利你情我愿的速食爱情,我原本也没什么期待。
晚上我听见他在讲电话,用的是英文。
父母在国外定居,他讲一口流利的英文。
他声音不大,讲话速度很快。我仔细听来,好像是说学校,住房还有篮球的问题。我忽然想起,他要去美国打球的,也许就在这个夏天。
讲过电话,他长舒一口气,就去卧室了。
我跟着他进卧室,猛然见到墙角已经收拾好的两个箱子。
忽然明白过来,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恩,要走了吧?”
他点点头,把箱子扔到一边:“你也收拾收拾搬了吧!”。
我点头:“自然!”
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问:“东西要不要分下?”
好象离婚的夫妻在讨论分手的细节,方式有些腻人,不是我的风格,我于是耸肩道:“没关系,你想要的就都拿走的。”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他坐在床上一开一关鼓捣着床头的台灯。
我说:“准备走了?”
他点点头,“是,很久以前就说过的。”
看他表情肃穆,我忍不住自己的挑逗之情。笑嘻嘻的凑过去,“哎!那我呢?舍得吗?”
他看看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搂着他笑,“喂喂,不用这么老实吧,分都分了,多少也得顾及下我的感情吧!”
大概是觉得有道理,他抬抬眉毛,“恩,那换个说法吧,主要是舍不得也要舍。”然后他异常温和的对我默然微笑。
他走后,我就去了东京。在大学中,我依然挂着那副慵懒的笑容,漫不经心中透露出几分厌世的风情,也许感动了不少异性吧。我的身边逐渐围绕起许多花朵,每一朵都差不多,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看到一个比较特别的,于是我就做蝴蝶在百花丛中穿梭,在各处稍做停留,沾了一身的花香却没有摘到一朵花。
惯常成功的人很容易的记住自己的挫败,其实我一直是耿耿与怀的,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说算就可以算的。
舍不得也要舍,他说的,诡异的说辞。
而我,还是很想他。
三.
流川枫回国,他先到了神奈川,然后紧接着来到东京。
他来过东大,在阶级教室和大学生们见面。
他还是老样子,冷着张脸,坐在讲台上,底下有人不断的在照相,他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眼睛没有焦点,我知道,只有在打篮球的时候,他的眼睛瞳孔处才会出现一个橘红色的焦点, 像烧了把火一样。
我站在后排静默的看他,学生问的问题,他都做简略回答,比起以前的沉默寡言来讲,现在的他只能算是不善言辞,他让人感动的保持着基本的礼貌的。他身边的经纪人为他做全面的补充,经纪人是个漂亮爽快的女孩,一脸的精明能干,眼珠灵活的转动着。
因为我站在人群后面,他一直没有看见我,他的眼睛很安定,隔得那么远还是被他的光芒晃得心急。
听到半截觉得无聊,就走了。
又到那个酷热的阳光最容易直达的看台去坐着,底下的“热血”们还在踢球,足球爱好者倒一点都不关心篮球明星来校的事情。看台上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我一个人享受着阳光的眷顾,晒多了阳光所以笑容也不自觉的有点像阳光了。
过了很久,我听见脚步声,我知道是他,他做任何事情都有种特别的频率,这个频率除了在打球的时候会有点变化外。
见他走近,我低声笑道:“好久不见了。”
他垂着脸上的肌肉站在我上边的台阶上,手插在裤兜里,一直看着操场上的热血们,感到我的眼光后,才微微低头,把目光投过来。
他俯视我良久,我也仔细的看他。
流川是很得天独厚的,在这样的天气下,他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油光,全套的运动服很切实的穿在他身上,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多余。
阳光为他做了一个金色的边线,我伸过手放到他的肩膀上,让我的手也染上那片金黄。
我笑着站起来,然后我说:“你看,我好象还爱你!”依然搞不清楚的真情假意,只知道在那个时刻有些话是不由自主的就出口了的。
我们互相凝神定气的对视,自觉气氛温柔。
他抬手摸摸我的头,“大脑没坏吧。”他说。
我握住他的手,“还没!”我笑道。
他说:“好,就继续吧。”
得其允许,我们缓慢相拥,接了一个深刻的deep kiss。
他温和的接受了这个吻,然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
那是与他的第几个夏天,当时我并没有数清楚。
在夏天,我总愿意坐在阳光里,呼吸着阳光酝酿出来的草香,呼吸着阳光调配出的空气。血液里流淌着阳光,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亮了起来。而流川在身边,这光亮就更加不一样了,一切的一切都透明起来,带出了一阵自然的冰凉,沁人心脾。
我住在东大旁边的一座小公寓,到了大三,基本没有人还留在学校的宿舍里,大家都搬出来单住,只有越野那个家伙为了一个大一的女孩才留在学校里,美其名曰:为了爱情放弃自由。果然啊,人和人想的不同哦。
我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好端端的又去玩火,放弃东大里才貌双全的姑娘们不追,偏偏跟这个冷冰冰的男人耗上了。
流川住在郊区的流川家别墅里,每天做腰部治疗,甚少参与外界安排的活动,与新闻界的交流由他那个精明的女经纪人全权代理。
一天傍晚,我接到他的电话,他简单的说:“你今天过来一下吧。”半点犹豫都没有的继续说:“再过30分钟会有车去接你,我在我房间等你。”
“啊!今天我好像没有时间哎!”
对面似乎愣了下,不出声。鼻息很沉重,大概闷声不满想着对策呢。呵呵。
想到这里,我不由笑起来,“好了,那一会儿见!”
沉默一下,他似乎轻笑一声的挂上电话。
明星球员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据说那个别墅是修在私家路的山顶,是不允许闲杂人上去的,流川枫拒绝接受一切采访,全力做腰部恢复治疗,而周末他会召开记者招待会,回答日本记者的问题,回应媒体的好奇和关心。
流川枫果然是个有保护欲的人,天衣无缝。
下楼后看见已经有车在等候了,很美的车子,车里的人也很漂亮,是那个精明的女经纪人。
走近,我在车外冲她挥一下手,吹了声口哨。
她毫不吝啬的冲我展现她的笑容,她穿一件颜色有点耀眼的红色,戴一个巨大的墨镜,红唇闪着光,咧开嘴露出一嘴的白牙,很美。
我坐上车,“你好,我是仙道彰。”我做自我介绍。
她笑着点头,表示知道,发动车子,开得很快。
车子驶进闹市,再转上半山,上了一条迂回的私家路。远远的看见那座洋房蹲在山顶,像一座鹰巢。
而我们周围却没有半辆车的影子,显得过于空旷了,原来流川家的财力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可是在少年流川身上丝毫看不出来,他身上的一切看来过于简单,并不像处于如此富裕家庭的孩子。这一点甚是难得,记得父亲生意场上的同事们常自叹家里孩子不争气,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是无一技之长,让父母烦恼不已。
是这样的,往往是什么都不缺的人想不出来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因不需要努力就不必把生活安排满当,慢慢也就不习惯紧张努力的生活,终于到了最后发现自己一无是处,不行也就罢了,麻烦的是人人都会空虚,又找不到事情做寄托,那么只有麻痹自己,除了吃喝玩乐,外加吸毒之类的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可做麻痹工具了。久而久之这种行为就被局外人称为堕落了。
堕落也是有理有据的,我能够理解,不过堕落的人,还是要称他们为弱者的。
至于流川家,如此宏大的财力,流川枫下十辈子也花不完了,而他本身又不是学习工作的材料,他非常有道理堕落,但并没有堕落。这么看来流川家应该感谢有篮球这个东西,让流川全心于此,抵制了花花世界的一切诱惑,安静本分的生活,甚至在同辈中也算个杰出青年了。
车行很快,一会儿就到了。
大门打开,宽敞的大理石客厅并没有辉煌的悬挂布景般的水晶灯,客厅的灯光很好,光线却不知道从哪里而来,柔和的洒满地板,效果很好。屋子很大,陈设却很简单。
我慢慢走上楼,走廊的尽头有个房间,我走过去,直觉他就在那里。脚踩在丝绒地板上上却没有声音,整个屋子静得不得了。
他在房间里等我,我推门进去时候,看见他站在窗边。
我走近他,却实在没有想到那扇窗户是落地的,整个外界的景色一览无余的展现在面前,此时夕阳西下,天空成橘红色,这种颜色在流川的冰凉的眼里投入倒影,使他生动异常。我站到窗前,好像站在悬崖向下望一样,有恐高症的人大概住不得这样的房间。
我一只手贴在玻璃上,一只手捧着他洁白的脸。
我说:“很好嘛。”
他不说话,我轻轻的用唇吻过他的脸,那冰凉的触感让我怀念异常。
他开口:“仙道……”
被我打断了,因为他的气息让我兴奋起来,久违的冰凉让我的火热找到宣泄的机会,我说:“嘘,现在不要说话。”我吻住他。
事隔三年再一次熟悉了对方的身体,他依然是美丽和有诱惑力的。如果一个人凭身体爱另一个人的话,那我的选择一定是他。
接着我们一起吃了晚饭,是新鲜的法国菜,坐在电视前看NBA的录像,他用那个特有的频率咀嚼着,眼睛没有离开过电视。我坐在旁边一手搂着他,一手吃着自己的饭。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几年前,我们靠在一起吃饭的情景,现在想来也是一样的温馨。
至少在我心里有了一点暖意,如果我们再认真一点,说不准就会爱上对方呢。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他对我说:“暑假有事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笑道:“怎么,要我陪你吗?”
他喝着牛奶点点头。倒是很洒脱,或者他心里本来就没想那么多。
我说:“我回去把学校和家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就过来陪你。”
他批准般很威严的点一下头。
在我吃完饭,准备回去的时候。他静静的发话了,“仙道,你这个夏天是属于我的。”
我愣住,回头看他。他也抬起头看我,眼睛微微眯起,只有一条一条的光芒送出,不寒而栗,我是这样觉得的。
我随即笑道:“当然。”
他看着我没说话,好像要看到我的骨子里去。然后垂下眼睛低头吃饭了。
我觉得有一种被冰冻在那里的感觉,他的话给人感觉奇突怪异。
四.
我对蜷在宿舍的越野说,这个暑假他和他女朋友可以先住到我那间公寓,我要去度假。他千恩万谢,“哈哈,仙道,你终于想通了,决定利用一下暑假了。”
当然,我会好好利用这个暑假的。
爸爸那里,也用同样的话敷衍。
他问:“要去哪里,有同伴吗?需要多少花销?”
花销?不用担心,流川枫会全权包办了。
我说:“有个同学一起,花销我自己解决就好。”
他注意的看我一眼,“彰。你也不小了,该想一下自己的前途了,不要胡闹了。早干出番成就来,也对得起你死去的妈。”
又来了又来了,一提起我死去的妈,他就格外来劲。我母亲和他是极为恩爱的,但是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我爸还满痴心的,余生未娶。
做人如此执著,想作为此情不渝的证据,但也许不过是自己为难自己,有谁看的到呢?我自问没有这么傻。
“是了,爸。您放心就是了。”
在街上溜达了下,买回了个篮球。在东大也有接受训练,不过日本没有职业比赛可打,篮球实在不能作为一项职业,况且我是不准备吃青春饭的,还是趁年轻学点东西,学一个一辈子都能用到的技术。
篮球,年轻人的游戏,等我岁数大了,就把它摆在家里,只当是青春留念了。
还可以对孙子说:瞧,爷爷年轻时候篮球打得可棒的。
我总是想的很远的。
不过有的人竟然把这种注定停滞在青春时代的东西深刻的带入生命,以全身心的代价去追求。每每想到这点,我在心底会有一丝热流,流川这个人是难得的,抛除其他所有,他这个人也是值得喜欢一下的。只是他的感情都倾注在篮球上了,很难再有其他的人或物能分得一点。
不过也许总会有人会让他有些须留恋,如果是我倒也不错。
想到这里,我有点高兴。
我给他打电话,“我把事情都办好了。”
他问了我的方位,“就在那里不要动了。等着吧。”
不一会儿有个人开车来接我,是老司机,很有经验的,整个路上一言不发,做工恐怕有年头了,懂得沉默如金的好处。
这样,我和流川枫又一次阴差阳错的走到了一起。
这个夏天天气很热,住在山上,感觉像是一对神仙眷属隐居山林。他家有泳池,我每天都游泳。他腰部有伤,所以从来不下水,总是穿得很多的躺在岸上伞下的长椅上闭目养神,睡觉的工夫还是那么超群。
有一次,我从水里出来,看他在长椅上睡得七荤八素了,一时兴起,拖他起来,然后跳进水里。
果然,把这个泰山崩顶也不动声色的大男人吓得魂都出来了。
他吓得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头发全都湿贴在额头上,衣服也服帖在身上,他惊慌的打量四周, 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看到我已经笑得快掉到水底了。
他骂道:“白痴,干什么?”
我搂着他在水里的身体,看他满头满脸挂着晶莹的水珠,他的眼睛也亮得如那水珠般的动人。
然后我们站在水池里接吻,很幸福的感觉。
我也会陪他练球,他的进步神速,我已经不是对手了。
有次停下来,我喘着气对他说:“现在你已经赢我了,怎么说?”
他掂着手里的球,“哼,那是早晚的事情。”
我笑,“那还追着我干吗?”
他一抬眼,立刻精光四射,他微歪头,目光一波一波。
“恩,自己也没弄清楚!”过会儿,他耸耸肩说,“你在意这个?”
“不,不在意!”我笑着摸摸他的头,自认极其温柔。
当然我们也会说一些各自不会对别人说的话,他不是个谈话的好手,但是我们坐在一起,呼吸着对方吐出气息渲染的空气,体会着对方的体温,聆听着对方心跳的时候,那个安静的没有他人的时刻。我会觉得心静如水,我会觉得一切的伪装都在卸落,颓然的想:不如就这样吧,就在他的身边,就这样下去吧。这样也好,我只有他,他只有我,我们靠对方相似的灵魂取暖,又靠对方完全不同的灵魂刺激。就仅仅如此了,真的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我问他:“你以后想要一个怎样的人生呢?”
他没有犹豫,“打NBA,得总冠军。”这个他16岁就对我说过的梦想。
我轻轻的笑,“然后呢,得了总冠军之后呢?”
花园里一阵清香,有大蓬大蓬的栀子花盛开着,我想起了在图书馆里随手翻了一本外国诗集,里面有一首诗:“……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与你相遇,如果能深深的爱过一次再分离,那么再长久的一生不也就只是,就只是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当时读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泪流满面。
在无人的图书架前急忙擦干,其实在世界上一生能真正爱过的人能有几个,大家妥协在生活中,激情与浪漫消灭在生活中。也许爱情真的就只是短短的一瞬,你抓住了这一瞬,一生都嫌长了。只是有谁能抓住呢。我张开手,觉得什么也没有抓住。
刹那的凄然,明明没有那么善感,但就在这个夜晚,身边坐着流川,周围开着栀子花的夜晚,却泪凝于睫了。
人往往会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脆弱。
这时感到了流川的目光。
我笑,“要说什么?刚才我问你的还没有回答我呢。”
他静悄悄的回过了头,看着银盘一样的月亮。说:“继续打球,打到打不动为止。”
这真的是他的回答,处处和篮球挂钩。
“那打不动之后呢?”我笑着说。
“谁想到那么远了?”他不耐烦的回我一句,皱了下眉头。
我带着恍惚的微笑说:“我就想到了呢。”
他问:“什么呢?”
我低头看他,难得他好奇了一回。
我望着他摇摇头,“这是我的人生,这里面并没有你,不必对你说了。”
他倒是通情达理,点点头,过一会儿说:“可是,又有谁呢?”
我的手变的冰凉,的确,我很孤独,我只想获得,不想给予,所以我想不出一个人来和我分享人生。流川选择篮球来共享。
我没有,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有点遗憾啊。呵呵。
我得承认,这个夏天我是非常认真的和他在一起,没有分心,像他那样郑重的过着每一天。由于在意每一天,所以每一天都很快乐。
我们会化装,戴上假发和戴上眼镜,穿不起眼的衣服,打扮得很土,到东京最繁华的闹市去逛。店员小姐们根本不拿眼睛加我们,以看乡巴老的目光瞥我们。流川觉得很有意思,毕竟这个小孩受的瞩目太多了,难免会腻的。
有一次在小摊上吃面,流川和一个人一言不和,眼看就要大打出手,看那个人要挥拳揍他,我竟心一紧,火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挥开那个人,就挡在他面前。
在我一脚揣在另一个人肚子上的时候,忽然流川一拉我,我们转身就跑,我很奇怪这个打架高手,今天怎么放过打架的好机会了。
我们疯跑到一个街角,对着喘气。
他眼睛像猫一样的闪着绿光,兴奋的看着我。
我喘着说:“怎么,今天不打了?”
他上前,摘下我化装用的眼镜,“今天,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又是奇怪的话,我对他奇怪的出招已经习以为常了,说实话,我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他是否喜欢我,不在乎他要我陪他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只想让他爱我,我要他记着我。仅此而已。
我睁大眼睛让他看,笑着说:“你看你看吧,是你的了,你看个够吧。”
他凑近我,我听见他剧烈的喘息声,忽然紧张起来,眼睛亮亮的凑到我的眼前,连眨都不眨一下。
我听见我颤着声音问:“看到什么了吗?”
他眼睛流光异彩,他说:“有我。”
这话让我忽然高兴起来,我紧紧搂住了他,他掂起脚吻了我的眼睛,带起热流进入我的眼睛,吻出我的泪水。
“嘿,你太使劲了啊。”我擦擦眼睛,笑道。
他笑了起来,在黑暗中的绚烂的笑,洁白的牙齿莹莹的闪着光,但笑不语。
我依然撑着笑容:“我帮你打架,你还折腾我,要怎么补偿?”
黑暗中,泪眼朦胧中,只有那个明丽而晶光灿烂的笑脸,闪耀着……
他请我吃了个奶油覆盆子,说是奖励我的,然后坐在我身边静静看我。
有的时候我们躲到电影院里看通宵电影,那种老套的爱情电影。
我一个人抱着爆米花吃,他靠在我肩上睡觉。
当男女主角有接吻镜头的时候,我就叫醒他。
“你看你看。”
他睡眼朦胧的瞟上一眼,瞪我,“无聊!”
我凑过去,不怀好意的说:“这里很黑啊。”
然后我就抓到那个冰冷凉爽的唇……
那个夏天真的很快乐。
有他在身边,感觉不到炎热,只有丝丝的冰凉伴着。作为我们,许多事情都无暇计较,过去或者未来,谁有工夫呢,还是过好今天吧,快乐就好。
可是,我忘了,夏天也有结束的时候。
五.
在一个我们坐在电脑前一起玩踢足球的游戏的傍晚。我们的夏天又一次的宣告结束。
玩游戏,他水平不济,很快就输给我了。看他一脸的不爽,我就笑:“是不是觉得足球是世上继篮球之后第二有意思的运动。”
他白我一眼。
他这个表情让我想起中学的时候他输球给我的情景,恍若隔世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要回美国去了。”
这句话让我迅速回到现实中,可却不知道应对现实。
说的是啊,他早晚要回美国的,他事业处于爬升的重要阶段,对,这是必要的。我想说点什么,但这个时候我的所有的话都不知道消失到那里去了。
只是看着他,就看着他。
“耽误你一个暑假了。”他长吐一口气,“不过,夏天结束了。收拾一下,回家去吧。”
“你瞧你打发人的样子真粗鲁。”我笑着抓抓他的鼻子。
他躲开我的手,表情异常严肃,不等我开口,就要出去。
我拉住他,笑嘻嘻的逼他面对,“即便轰我走也不必这副嘴脸吧?”他抬眼做了个“那你要怎样”的表情,我说:“多少表达点什么吧?”
他依然表情严肃:“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当然我快乐。”我说。
“那就不说别的了,说了反倒没意思。”他急匆匆的要打断我的话,或者紧张我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走得远了会想念,走得近了怕吃亏怕没意思,果然是难做的买卖,怪不得他会紧张,我虽懒得计较来回多少,还是希望事态清晰。
“你的样子好严肃啊。”他走到门口,我在后面叫他,“不过是暂时分手,态度不要这么决绝嘛!”我笑道。
他停下来,“不是你能决定吧!”
意气之争的孩子表情,我看多了,习惯了,并不打算针锋相对,我摊摊手,“当然我可以决定,我很爱你!自当有这个自信。”
好象听到好笑的话,他睁睁眼睛,嘴角微微裂开的做了个微笑,随即翻翻眼睛,表示不屑。
我动一动嘴角,“看来你并不相信。”
他面无表情,“这个,我自己会判断。”他不做回答。
“你的判断,我想听听。”
沉默半晌,他冷哼了一声。
“和你无关。我们各自管好自己吧。在某一个时期我需要你,而你又能给我快乐。等这个时期过去了,就各自归位。关系这么简单是件太好的事情。你不要刻意复杂它。”
他不过是要追求一分最简单最快乐的关系,我理解。
可我却不能认同,我不能允许这么简单的关系发生在我身上,在这个关系中我所付出的并不是很简单的,我需要强调自己的价值。
“真可惜,你并没有考虑到我的感情因素。”
他做思考状,“算我疏忽了。”嘴角微微上扬,角度极小,“那你要什么,总不会,要我也爱你吧。”他微微歪头,“总不会你说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你吧。”
我为什么要逼他说出来呢,说出来对我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以前一直都是人家上赶着爱我,我稍给点好脸,对方就乐的飞飞。我是习惯了,这回我付出了感情,觉得应该有百分之二百的回馈,可这要求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凭什么我爱他了他就一定要爱我。
我要什么,其实我自己也并不清楚。
我静默的看着他。
他扬了下眉毛,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怎么?你觉得吃亏吗?”
我笑了,摇摇头,“没有,不至于的。”
是的,我并不计较各类你情我愿式的感情,伤害或者被伤害均为见仁见智的事情,自我承担,与人无尤。
只是我不需说谎,至少这一刻,我非常认真的爱你。
如果不相信,其实完全可以亲自体验一下。只需将手放在我的胸口,加重手上的力度,便会知道我心跳是多么的厉害。
我不会承诺任何形式的未来,但至少可以保证某些话语真诚度,当然这些对你毫无意义,我也无须吐露。
我对他的感情无论真假长短,至少现在是100%真诚。是否能够坚持,我不知道,这样想来也不必揪出个所以然来,早晚也是个疲倦了事。
于是我神情恍惚的打了个哈欠,“算了,讲来讲去讲不明白,随便吧!”我微笑的搂了他一把,“别这么认真,走啦!”
他的脸上出现非常微妙的变化,他眼睛垂下,嘴角慢慢上扬。这个表情应该不能称之为在笑,但却极其诡异。
我听见他说:“我不稀罕。”
他又抬起眼睛,“如果不是全部的话,我不稀罕。你总是有所保留。”
当时我做出了很愕然的表情。
有所保留?一个人爱另外一个人难道不该有所保留吗?要怎么样才算是爱得没有保留呢。至少我看来,爱他仅次于爱自己已经是我爱的极至了,如果有人对你说:“我爱你啊,爱你超过爱自己的生命。”那一定是屁话,我是说死了也不会相信的。
我又要说了,不知道自己是太无情还是太多情。
我笑着摇摇头。
我说:“你啊,做人不能太贪心的。”
他回敬我:“仙道,你太自以为是。”
我们的争论到此结束。
晚上,我们躺在月光似水的花园。
天上能隐约看到几颗星星,我说:“记不记得,在神奈川的晚上,都能看到许多星座。”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却听到他说:“记得。”
我搂紧他,“我一直想回一趟神奈川……大晚上看天去。呵呵。”
我不等他说什么,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我又说:“上高中的时候,班里的人喜欢用星座推算一个人的性格。他们还说过:‘水瓶座是最聪明的星座,看仙道就知道了。’其实现在想想,所谓最聪明的星座也是最容易自作聪明的星座。看仙道就知道了。”
他还是不说话。任凭月光眩目的环绕在他身边。
“你记得神奈川海边那个堤坝吧,过去带你去,你都睡着了,你没有看见我钓鱼。每次,我都把钓上的鱼重新放回水里。那个时候,我想的是:如果我把海里的鱼钓光了可怎么办。其实,那不过是我不珍惜得来的借口。要是那条被我钓起的鱼和我有缘呢,我就辜负了和它的缘分了。”
我在说傻话,可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最最聪明的仙道的傻想法。
“这学期,越野交了个女朋友,很漂亮的女孩。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他们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越野说要爱她一辈子,那个女孩说:一辈子不够,还要下辈子,下下辈子……”说着我笑了起来,“真好笑,一个人连他下一分钟要干什么都保证不了,还要保证一辈子,一听就是谎言嘛,还有人竟然相信这个谎言,做出更甚的要求,下下辈子,我们都是谁了呢?可就是这些夹带着无数谎言的爱情还被人们盛赞为真爱。一个人的真心能有多好?不好的真心却要拿出来去爱人,不知道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枫,如果我是个黑心的坏人,却拿我的黑心来爱你,不知道你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他嘴里轻巧的蹦出两个字:“白痴。”
我就依然的笑,“你要求很高嘛。可是你能说出什么样的爱是真的,什么样的爱是没有保留的呢?”
没有回音,我也不期待他的回答,我想他也说不清楚的。
可一会儿他却开口了,“我妈说,当初我爸向她求婚的时候,在海上开了一艘写着她名字的游艇,傍晚的时候在紫色的天上放烟火,送了她99朵玫瑰和最好的钻石戒指。你说,如果他不爱她的话,怎么肯为她做这么多……”
我笑,“原来这就是你想的真爱,跟金钱关系的太厉害了。”
他没有理会我,继续说:“他们在相爱的时候结婚了,都以为能爱一辈子。但是,只有四年就离婚了。谁也不能说他们没有真心爱过,只不过,爱不了一辈子罢了。”他抬眼看我,“我应该吸取教训才对,不该祈望这样的爱。只是,很遗憾,越是这样我越是想要一辈子都不变的爱,而你,是那个人吗?”
我大笑起来,“是吗,告诉你吧,我就是那个人。”我随口开开玩笑。
“你想我记住你对吗?”就知道小孩会认真,果然他没有理我的笑,昂着头问。
我索性说:“是。”
“我这个人忘性很大,能让我记得的东西太少了。要我记住你,总要有点特别吧。”
我冷笑一声,“特别不过是要我一辈子爱你是不是?很简单的。那干吗还要走,留下见证我的爱不就行了。”口气并不认真,虽然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坐起来,揉揉腰,腰伤已经基本痊愈。
背对着我,他的背影一动不动,我看见他的头发被月光染上一层银色,黑色的头发变得透明起来。我伸出手要去摸。他却站了起来,回过头,我把手收了回来。
“永远得不到,你才会爱我一辈子。”他毫不动容的说出这句话,眼睛闪烁了30秒。就转身进屋了。
这倒挺对的。我凄然的笑。
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得不到的人会不由自主的去珍惜。没错,到了手上的东西终归不是好的。钓到的鱼不珍惜,把它们放回海里,可就是这条次次从我手里脱离的鱼让我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一定要钓到它。
不过,也只是耿耿于怀而已,我还不至于去逼迫和改变他人的人生。
六.
夏天结束了,他离开了,继续他向梦想冲击的进程。
我留在东京不认真的晃日子,不定期的换个女朋友,我在等着一个夏天,我在等一个他从天而降的夏天,等一个有爱情的夏天。
只不过这个夏天迟迟没有来到,我从东大毕业,本来想在父亲的小公司做起,但他坚持要我向外发展,积累了经验再回家经营。于是我顺利的找到一份所谓的优差,东大的高才生别人自然青眼有加,事业上平步青云。
父亲说:“你这孩子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的时候恋爱谈得挺勤的,现在倒没有了。”
我装模做样的对他笑:“成熟了嘛,太太一定得挑好的,要不然对不起我死去的妈。”知道他又要拿妈来压我,就提前说出来。
他深深看我一眼,“你,太像你妈妈了。”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
他在成功的顶峰努力的生活着。不断他的消息,他如何成为主力球员,他如何的契而不舍,他如何向总冠军和MVP冲击之类之类。
听在我耳朵里是没有意义的。我只是关心他会不会来找我。
不过,他一直没有来找我。这五年来,他也有回国,参加国家队的比赛,参与新闻界的活动,回神奈川的湘北高中参加校庆。不过他没有找过我,我知道,他需要我的时间还没有来到,来了,他自然会出现在我面前的。
27岁夏季的一天,爱情从天而降,他来了。不过随之带来的是“明星球员流川枫将于近日结婚”的消息。
我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我的声音超乎想象的平静,期待太久,反而麻木了。
他说:“想见见你,后天可以过来神奈川吗?”
我回答:“可以。”不屑于口头之争。
“那到时见。”
在神奈川幽蓝的飘着点点白云的天空下,在神奈川碧蓝碧蓝平静的暗潮汹涌的海边,他拖着长长的影子在等我。
我们拥抱,我听见他说:“夏天来了。”
我的心兴奋起来,夏天终于来了,我紧紧的抱住他,把我全身的力气都寄予在他的身上,强迫他接受我的重量,如果也能强迫他接受我的爱情。
我们到鱼住学长的寿司店买了寿司,他结婚了,有个小男孩,那个小孩管流川要签名,流川痛快的大笔一挥。而鱼住学长也很大方的把寿司送给我了。
临走了,他还哲学家似的的对我说:“仙道啊,人生也就那么回事,真是没什么新鲜的,人人都得结婚生子,你要是老想脱俗,不如来个英年早逝。”
我就笑他,“不要咒我。”
接着,就在荒废了的小球场狼吞虎咽了两盒寿司,他没有吃饱,想把我的据为己有,可我不给他,偏爱看他生气的样子,像是侥幸的拣回了过去的岁月,不想再释怀了。
在神奈川的旧宅里,我们一起做大扫除,把家具上的灰尘抹掉,但愿也能抹去时光,就这样永远停止。
在做爱之前,我跟他说:“别结婚了。”
好像早料到我要说这句话,他接口:“为什么?”
“我爱你。”我说。
他摇头,“这个不能做理由。”
我又说:“那个女人不会让你快乐的。”
他还是摇头,“我从来都是自己争取快乐的。”
我停止半晌,脑子里一片空白,“你结婚,我就会在你生命里消失。”
他眼里有点笑意,但还是摇头,“和我无关。”
我静默的从他身上起来,躺到一边。
我们在黑暗中开始我们习惯了的沉默。
过一会儿,他轻轻吻我的耳朵,冰凉的身体靠过来。
“你介意我结婚吗?”
我耸耸肩,不必明知故问吧,多夸张的小孩。
他又说:“我结婚了,你不再爱我了吗?”
多么自我和任性的问话,引得我笑出了声,我侧头问他:“那么你,为什么要结婚,你爱她?”
他仍然是摇头,“这是个无所谓的题目。”
我点点头,“我明白。”我说。
他的气息温热的在我耳边环绕,我吻他,在黑夜里,感觉还是很美……
神奈川有熟悉的同学。
我们手拉手去拜访樱木花道,据流川说,樱木备了份大礼给他,他说:“难得白痴发善心。”
我说:“应该新娘子陪你去吧。找上我不伦不类的。”
他面无表情,“我高兴!”
我大笑了两分钟,这世上,长到这个岁数,也就只有他能说出这三个字。拉张死脸,还能肆无忌惮的和人家说:“我高兴就行了。”
樱木娶了个彪悍的女孩,对樱木好是好,不过凶起来据说很可怕。
本想问他为什么终究没有娶晴子,不过,这的确是个简单的答案:那个时候爱了,这个时候就不一定爱,一个人在人生的不同时期会有不同的心情的。
樱木看见我们亲热的样子。不太爽,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半天才怒吼了一句:“喂,流川枫,你是要和这个臭仙道结婚吗?那礼物我就不送了。”
我把一口茶差点喷到地上。流川枫却并不觉得有趣,他冷冷看樱木,然后轻蔑的说:“真白痴!”
“喂,我在问你呢。你又骂我,你这个混蛋狐狸!”
剑拔弩张起来。
我说:“呵呵,樱木啊,即便我们要结婚,你也不至于这样啊,好歹我们以前是同学……”
“哼,混蛋狐狸。”他不满的念叨着进屋拿他的大礼去了。
我问流川:“不知道这个抠门会给点什么?”
“哼,那个白痴。”他斜眼瞪了眼樱木的背影。
送大礼的樱木拿出了一块表,倒是块名牌表。
“我说樱木,你也小气点了吧,哪有送结婚贺礼,送一块表的,要送也送一对才对。”我拿起这块运动款男表打量着。
“没你的份。”他说。
我笑:“得得,也不稀罕。我是替流川不值……”我想说,新娘不是我。
不过流川一把拿过表来,“爱给不给,不愿意要了。”他把表塞兜里,“我走了,白痴!”
樱木在后面说:“小气鬼狐狸,连顿饭都不肯吃。”
最后,两个人连打带骂的终于一起吃饭了。
那个彪悍的女孩手艺很好,可樱木和流川只知道在一边打架。
我就和她搭讪,说了几句,我问:“怎么嫁给樱木的。”
她耸肩,“机缘巧合呗!”
“听起来,还有点不甘心嘛。”我笑着看她。
“咳,有谁甘心了。”她朝我咧嘴一笑,“比如说吧,上学的时候,我就喜欢在电视上打球的流川枫,不过也不能嫁给他,嫁给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幸福呢?所以说啊,喜欢是独立的一回事。”
看不出一个小姑娘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引得我注意的看她好几眼。
她感觉到我的目光,就夹菜给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
我微笑,“很明显吧,不过他不相信。”
她笑得厉害了,“那你要检讨你自己了,这样让人没有信任感。”
“是啊是啊。”我随口附和着。心里想:那样的人,只相信他自己而已。
后来,他把那块表戴在我手腕上,比着看看,就不摘了。
我说:“这算什么,结婚贺礼戴到我手上,我会遐想联翩的。”
他当时往床上一躺,“借你戴戴。”
我坐在他身边,摸他的头发,“也行,到时候还你吧。”
“再说吧。”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摸着腕子上冰凉的手表,套住我,他想套住我,用一块手表吗?
真是小瞧人啊。
共度久违的夏天,不过是在炎热中寻找冰凉而已。我们光着膀子在屋子里大吹空调,最后他被吹成热伤风了,天天缩着吸鼻子,他坐到哪里,哪里就多出一大堆餐巾纸团。
我调侃:“结婚前生病,不是好兆头。”
他白我:“爱是不是。”
我去彦一家要了一堆感冒药,被他们姐弟的强大攻势挡在家里,问长问短,当然多数在问我的个人问题。
“学长啊,听说了吗?流川枫要结婚了。”
“知道。”
“啊,这个没神经没情趣的人也要结婚了。”弥生插嘴说,“看来结婚大潮到了,连流川枫都结婚了,没结婚的要着急了。”
“哎呀,姐姐,你胡说些什么。”彦一推她,“仙道学长还没有结婚呢。”
又扯到我头上了。
“是吗?仙道。”弥生把眼睛凑到我跟前,“不要眼光太高哟,仙道,不如我帮你介绍一个如何。”
“好,有劳了。”
好容易从他家出来,走在路上忽然想:原来流川要结婚的事情已经闹得这么热闹了,不过想想他结婚,对我也无甚影响。结婚不过是履行一个人生手续,他无所谓,我又在乎什么呢?
回到家里,看他对着电视擤鼻涕,外加打几个喷嚏。
我给他倒水吃药,坐在他身边,把药分类一种一种的放到他手上,他乖乖的伸手接着。
喝药汤的时候,他苦得皱起眉毛,我给他糖吃,他不要,只说:“好苦。”
“药总是苦的,你不是没生过病吧?”
他紧紧看着我,抿着嘴。我不知所以然,“怎么了?”
他说:“好苦。”
奇怪的看着他,小孩似的,喝药当然苦了。耍什么脾气?
他又说:“我嘴里苦苦的。”
哦,明白了,我笑了。
凑过去,把嘴贴在他苦苦的唇上,真的尝到他嘴里的苦味,真的好苦。我爱他的,总是希望他快乐,没有半点苦涩,于是我把这苦涩转手到我这里,竟也觉得是种幸福,是种幸福。
他眼里燃着兴奋的火,绿色的荧光中包裹着橘黄色的火焰。
结束这个吻,我们深深对视。
我说:“据说,美国有专门为同性举办婚礼的礼堂。”
他点头。
“那么,现在我愿意向你求婚。”我微笑的舔着嘴唇上的药味。
半晌无言,他低头抿嘴,等抬起头的时候,嘴角牵起很浅的笑容,他说:“我相信。”
他说我相信。
我觉得很欣慰。
白天躲在家里,以防新闻追踪。
晚上我们扛着帐篷到海边过夜,听着潮起潮落的声音,闻着略带腥味的海风味道。夜晚的海边略现凉意,海潮哗哗的冲上岸,我们沿着海边散步,印下串串脚步,周围很寂静,只有海风轻轻呼啸,海水悄悄涌动。
日出我们是不看的,神奈川的日出,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看过无数遍了,我们只看星星,找摩羯座。可一直没有找到。
我对他说:“看来星星们是不肯出来见咱们。”
他困成一团,整个人挂在我身上。喘息呵在我脖子上,痒痒的,惹得我一身的燥热。正想趁其不备,做个偷袭,却听他清清楚楚的说:“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我眼里一热,明明是幸福的,明明是愿意的,却总是抱着不自信付出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的,这是他想要永远的态度,和别人是那么不一样。别人是努力抓住,他却潇洒放手。他宁可他喜欢的那只风筝一直远远的跟着他,也不愿意把风筝放在屋里,天天面对,直到破损。
倔强执著死心眼。真是怪麻烦的。
我大概是觉得被伤害了,只是他不是故意的,我便原谅他了。
我说:“你不相信会永远这样吗?”
他不答。
我说:“我们试试好了?我倒愿意和你试试。”
他摇头,“算了。”
算了,算了,恋爱的时候是一回事,生活在一起又是一回事了,当恋爱牵扯到生活实际的一面的时候,流川恐怕不愿意看到曾经的海誓山盟变得原形毕露吧。可是,在这个时候,我还是想试试,侥幸的想着:也许我们是不同的,也许真的可以天长地久呢。
流川不信,他躺在我怀里,鼻子吹着鼻涕泡泡,快乐的睡觉了,不去想明天。好潇洒!
鱼住学长的儿子送了我们一本折纸书,我们就对着天天研究,我折了许多东西出来,学了很久,流川还是不会折,他很气恼。
有一天他看着我折的东西说:“无聊!”
我说:“吃不到葡萄的狐狸!”
他把我打到一边去,自己折纸。
过了好久他抬起头,把一个叠得乱七八糟的纸鹤给我,“送你了!”
看着那个丑陋的纸鹤,又看看他,我说:“这纸鹤够个性的!”
然后我把这个纸鹤小心的叠平放进钱包的内部,“放心了吧!”我笑道。
一个孩子般的游戏也能让我们沉迷半天,一个小孩都不稀罕的纸鹤都让我视若珍宝。我们在一起过那么平淡的生活,竟也津津有味到这个地步。只不过在一起一个夏天的工夫,就已经依依不舍了。
他很仔细的看我,我说:“你要说什么?”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后天我回美国结婚了。”
我发现一个规律,他总是在说“后天我要去干什么去”,他总是提前两天通知,在他看来任何事情提前两天通知就能搞定,好像这两天我就能把我的感情又收好装箱了,他很看重我嘛。可两天就能控制住的恐怕不是感情这东西。
我说:“知道了。”
“你也回东京吧。”
我点头。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对了,为什么不请我去参加你的婚礼?”
我以为他会说“不关你事”“和你没关系”之类的话,但他只是晶亮亮的看着我,说:“我怕,如果你在,我说不出‘我愿意’来。”
我还不算夸张,但也满足的一塌糊涂。只是不明白我们还在互相折磨什么,等待些什么。
我们现在分开是痛苦的,现在都在痛苦,还想什么未来,还想什么永远的爱。
多么麻烦且不合理的决定,非要这样吗?
“你会后悔的,傻孩子!”于是我说。
他还是不说话,做了决定就不改变了。
依着他冰雪的体温,好像可以到天长地久。
夜沉沉的落在我们身边,我们只是安静的搂着。
安静的让人觉得脱离了现实,他忽然开口:“那,如果有一天我后悔了,你还在吗?”
我们都太好强,都怕被伤害,怕付出没有结果,他怕没有永远,所以选择分离。
我随意回答:“那千万不要让我等太久了。”
也不知道是谁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的到处都是,这湿度能保留多久呢,怕是不到一时三刻就被蒸发了……
夏天太美好了,可美好终归短暂,还是要继续等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