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7-end

作者: memories,收录日期:2006-04-04,1503次阅读

七.


他去结婚了,婚礼盛大,新娘子也是百里挑一的漂亮,以前神奈川的许多队友同学都被请去了,每个人基本都拖家带口的。
我琢磨着也应该找个女孩结婚了,就把眼光投射出去,觉得美女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喜欢比较白净的,不过有些女人一洗脸就原形毕露了,真扫兴。
28岁那年我升职做部门经理,号令一部门的人,身份更加高贵,更是有女人前呼后拥。可就是提不起兴趣。
不过,我却在我的营销部看到了一个人,她是新来的,我进电梯时碰到了她,她看着我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辨认了半天,我很惊讶,是那个聪明的女经纪人苏珊。
“你好。”我朝她点头。
她扑哧一笑,“老板好。”
我吹了声口哨,“咦?我竟然成了你的老板了,荣幸。”
她抬抬眼,“营销部的钱是最好赚的,老板多多照顾才是。”
我点点头,看着她,半天我说:“应该问你点什么呢?”
她露出一口白牙的笑,“我不在流川那里干了。”
“怎么?爱上我了,所以过来找我。”我自己打趣,自己大笑。
她不变的笑容,镇定的开口:“你又猜对了。”
我笑容微微僵了僵,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笑道:“我瞬间提高了警惕。”
她不说话,电梯门开了,我们一起往外走。
她说:“你是个好人,看着你就觉得很高兴。”
她顿了顿,我们对望,但我马上移走我的目光。
她说:“虽然我们接触不多,但这些年我经常想起你来。”
“那是我的荣幸。”我又强调我的荣幸,虽然她的话如此唐突。
她侧头,“现在,你不能再爱流川了。”
我一笑,“不一定吧。”
“你是一个现实的人,我知道。”她停下来,我也停下来,我们站在电梯间对话,“流川是结了婚的人。你和他被分在两个世界了……”
我打断她,“真俗套,怎么能说服我呢,来,换个说法。”
她忍不住的笑,银铃般的笑声,好听的很。
她耸耸肩,“那这么说吧。你们不能在一起,所以你们就总是互相想念,可是又都要继续各自的生活,既让你们顺利相爱又让你们顺利生存方法是有啊,流川找到那个女人了,你不想找一个吗?”她讲话很艺术,我不由的赞赏。
“有道理。”我抱着胸微笑,“毛遂自荐?”
“是了。”她干脆的点头。
这样最好,她不会对我抱有幻想,我说:“那就是你吧。”领先走了。
有道理,看来大家追求的绝对都是自己想要的,只是有时很难事遂人愿罢了。

我就和这个苏珊谈起恋爱来,谈最现实的恋爱。
不能说我不爱她,不过这爱离开了现实是不能存在的,不像和流川,我们要脱离现实来爱才行,都不能容忍对方的背叛,不能容忍中途的结束,我们都太过要求完美,太过要求永远,这样的爱是很难存活。
于是我们选择的方式是遥遥相望,盼望着机缘巧合终有交集的那一天。

她跟我一起看NBA,流川打球很漂亮,我也意兴盎然。
她有时会感叹,“你算是他心里的第一人。”
我笑:“你真是让人高兴。”
她成心,“那也说不定有一天就把你给忘了。”
“嘿!刚夸了你就打击我。”我敲她的头,“我可不吃这套啊!”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还是说属于我们的吧。”她靠在我肩膀上,“你看,我们过几年会结婚,然后生几个孩子,好好的教育他们,让他们努力工作学习,享受人生。我们就安度晚年。到临死的时候,一定都忘了世上能有爱情这个东西了。”她用非常世故的口气说着人生,说的我一阵酸涩,可我喜欢她这样说,说的对,我再脱俗还是要跟着上演这雷同的剧本。
我们的生活不过像是电视剧前面的话:“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真是讨厌这种情节。
我吐口气,“说的对。”
不过,我想我还真是脱俗的,生活没有按着普通的剧本上演在我身上,还有许多事情等待着我呢,离那个子孙满堂,安度晚年的年纪还早呢。

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患上了失眠症,每天晚上就对着空洞洞的黑暗发晕,头疼得厉害,疼痛让我异常兴奋,总是睁着眼睛熬到天明。
这样,工作的时候也是昏沉沉的,经常眩晕。看着一个东西久了,就眼冒金星,犯恶心。如果是夏天的话,恐怕我会请假去美国玩玩,不过那个时候已经是秋天了,总是少了几分兴致,再说工作很忙,又有了女朋友,所以就放下了。
后来竟然开始不时流鼻血了。总是在脑袋一阵疼痛后,我使劲敲它的时候,鼻腔里就滑下鲜血。
因为总是很突然,所以非常吓人。
苏珊说:“你怎么了?上火成这样?”
我开玩笑:“你总是穿低胸,害得我欲火上升呢。”
她大笑的追打我,这件事终归还是没有引起注意。

过圣诞节的那天,整个营销部都辍工了。忙着张灯结彩,我坐在一边吃柠檬和下属们聊天,看他们把整个屋子挂满彩条彩灯。
他们哄我和苏珊让我们趁今年年底结婚。
我大笑着对苏珊说:“听到没有,该结婚了。”
她也笑,“准备好钻石和名车吧。”
大家就说她,女人贪心啦,仙道多好啦,之类。闹成一团。
这时。挂彩灯的人叫我:“经理,你个子高,你来挂一下好吗?”
我应声过去。
爬到桌子上,把彩灯望墙面上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仰头的时候,一阵眩晕袭击了我,一股重力把我往后吸,头顶罩过一个黑幕,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慌了神,伸手想扶个东西,却捉了个空。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后来椐同事们说,我在挂彩灯的时候,动作忽然一停,然后就直直的倒了下去,幸亏有人在底下接我一下,让我的落地有了缓冲,要不然我早就脑浆崩射而死了。
我醒得很快,送到公司的医务室就逐渐苏醒了,但脑子里的一个部分却绞痛,让我的表情无法保持自然,看来有点狰狞。
医生给我看了一下,说:“仙道经理,你的血压有点高,去服些降压药吧。”
苏珊在一边问:“怎么会这样呢,他身体一向是很好的。”
医生说:“不过你的血压的确很高,导致你的眩晕。”
我愣了会儿神,在他说我血压高的时候,我隐隐的想起了点什么,但不能明白的想起,就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是摔出脑震荡了,头总是在晕,还在绞痛。
我跟苏珊说:“我去医院看看,你先在公司等我,一会儿我回来参加PARTY。”
她坚持陪我去,但我这里总觉得我忘了点什么,塌实不下来,不想她跟着。
我说:“你给我买点吃的去,听话,我去去就来。”


圣诞节的夜晚,我跑到了医院。
我碰到一个故交,是我小时候给我妈看病的主治脑科大夫。看到他,我一下子想起了刚才想不起的东西,我妈妈得病就是从眩晕开始的,更巧的是,她也是在一个圣诞节的晚上往墙上挂彩灯的时候摔下来的。由此我才有了联想,隐约的不安。
我到他的办公室和他说起这个问题。
他说:“你母亲这个病的确是有遗传的,你快要29岁了吧。和你母亲患病时间也差不多,你有眩晕症状,流鼻血,血压偏高,这个也是这个病的前兆……”
他越说我的耳朵越是嗡嗡的响,心沉到谷地。不会吧,我不会这么倒霉吧,手脚冰凉,我是很自爱很惜命的,一遇到这种事情就禁不住的害怕。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母亲的病会不会遗传,但是慢慢大了,母亲的死离得远了,就把这个担忧抛到九霄云外了,而现在它在我几乎忘记的时候又出现了。
我看着医生的嘴一张一合,嘴唇颤抖,喉咙干涸。手指不受控制的抖动,我想:我是真的在害怕了。
大夫姓神,是东京的名医。他说了一会儿停下来:“你怎么了?别这样,还没有做检查,只能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也许不是。”
他安慰已经徒然,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紧张,我脑子里只有母亲生病时的惨状,我还不想死,我活得正是人中龙凤呢。
最后,我哑着声音说:“我想,今天做一个全面检查……”
神大夫紧紧抓住我的手,“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老套的说辞,不会有事的,人人都这么说,但该死的还是死了,不会有事,都是自己骗自己。我讨厌俗套,喜欢脱俗,闹了半天,我是脱俗了,没想到真的是以英年早逝这种形式。

恶性,脑部垂体瘤。手术切除,成功率:20%。在医学上这个可能性可以被忽略为零。
大夫对我说:“你应该早有感觉才对,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怔怔的说:“对不起……”
我想来个泪如雨下,但眼睛干涩的睁都睁不开。
神大夫轻轻的说:“早点过来住院,不管怎么样,做手术好吗?”
我说:“哦。”
他握我的双肩,“我会尽力的,你要相信我,一定过来治疗,一定,听到没有?!”
我快要死亡的脑子,不争气的脑子,现在充斥着爸爸的眼泪,怜悯的目光,还有流川,流川在冷冷的看着我,他在对我说:“哎,夏天又开始了!”可是可是,我还等得到夏天吗?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们还没有承诺永远呢,我们还没有说相爱呢,我们还没有在神奈川的天空上找到摩羯座。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我头上顶的再也不是真正的蓝天了,我随时要不情不愿的挥手说再见了。
我只对神大夫说:“请您不要再告诉第三个人了,包括我父亲。”
我没有看他的眼神,无非就是深深的忧虑,无非就是深深的怜悯。
我不喜欢,我喜欢爱情,我喜欢快乐,我喜欢夏天,有流川的夏天。不过现在都不能拥有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尽量像正常人一样的过。在圣诞过完后,开始着手工作收尾,没有去治疗,只服止疼片和降压药。我要好好想想,为了20%的希望值不值得受治疗的罪,如果注定是死亡的话,还不如舒服的去死呢。
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要我接受别人的怜悯这真是比死还困难,仙道彰竟然也有没希望的一天,他竟然也有笑不出来的一天。我真怕这样的目光环绕我,我真怕被这样的目光送上黄泉。
要是让我选择的话,我倒是想让流川知道,他要是知道我快死了会怎么样呢?会说:这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或者说:哦,那夏天没有你了,真遗憾。再或者:是吗?那么再见。
每当我想这个的时候,就禁不住的使劲笑,瞧我把他想成多么绝情的一个人了。可我就是不愿意想他伤心的样子,我应该是想让他难受的,谁叫他当初义无返顾的不珍惜的。可那不争气的脑子就是不愿意想,稍微一想,就头痛欲裂,难受死了,我快忍受不了了。难道让他为我伤心一下都不行吗?

我开始数日子,等待夏天。
这个夏天,如果你没有来找我。那么没有人再陪你了,没有了。

八.


我在我29岁生日的前后辞去了工作。
我跟我爸说:“想休息一段时间,换个心情,找个新工作。”被他臭骂了一顿,说我不知道上进,不为以后着想,幼稚不负责任,跟我妈一样。
我享受似的听着,一句话也没有顶,我甚至盼望他再多说几句,要是以后听不到了多遗憾,多遗憾啊。
老头真的是老了,以前都没注意。满头的白发拿最好的染发膏都遮不住呢。要是我能活到满头白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尖尖的头发全都白了,一定难看得很,想象不出来呀。
高中的时候,越野说:“等咱们都老了,什么都干不了了,篮球也打不动了,多没意思,还不如早早就死了呢。”
我说:“是啊。”
可是事情真的落在头上,我可以年纪轻轻的死了,却留恋得不行,害怕得不行。
那段时间,我对谁都非常好,非常体贴,也许和我以前的作风有点不同,虽然我自己并没有感觉。但是,朋友常常看着我说:“仙道,最近你变了好多哟。”
越野和他那个准备爱一辈子的女孩分手了,拉我出去喝酒,在酒吧里又勾搭了一个。要在以前,我也会逢场作戏的找上一个,不过现在我变成正直的人了,酒色不沾。把越野吓得直摸我额头。
有的人也许在这种情况下会刻意放纵自己,但作为我,从来没有束缚过自己,到了这种情况下反而要刻意束缚一下了。我想:要保证自己在不接受治疗的情况下,至少活到夏天。
我要亲自把游戏玩到“GAME OVER”。

三月份,我一个人去了神奈川,在那里过了一个月。
我每天都坐在海边钓鱼,每一条钓上的鱼都珍惜的放进桶里,再也不用担心会把湘陵海岸的鱼钓光了,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样倒好,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我把钓到的鱼送到神奈川的同学家里。
人们都记得神奈川过去那个年代有一个叫仙道的头发尖尖的篮球打得很好但待人温和却又说不出的冷漠的男孩,如果我死了的话,不知道他们能记住我几年呢,十年,我希望是十年,不用太长。
人类的记忆绝对可以有这样强大的功能。可是……
记得了,在某个早上,会说:“哟,你记得那个男孩吗?叫仙道的,很年轻就死了的那个……”心平气和,云淡风轻。
人类的悲伤就不会持续那么久,记忆不刻意的留下,但悲伤越来越淡。
我越想越远,我就喜欢想很远的事情,连这样了,也还在想好远的事情。
苏珊每天给我打电话,说要过来陪我。
我说:“在我们结婚之前,还是各自珍惜独处的时间吧。”
她被这句谎言轻易的说服了。

去鱼住学长的寿司店教小孩折纸,和鱼住聊天。
他说:“仙道,你这样的人,明明什么都不坚持,可是感觉你老是在坚持找一样你能坚持的东西。”
他像个哲学家,不了,不能和这种勤于思考的人老在一起,我快死了,不想思考了。像流川那样,仅凭直感生活吧。

我就去找樱木,吃彪悍女孩做的饭。
可是樱木看到我手腕上的表,对着我大声叫嚣,说我抢了天才送给狐狸的表。我告诉他:“今年夏天我就会还给他的。”
他还骂:“臭仙道臭仙道。”
真要命,对着他很容易想起小的时候,万一泪湿衣襟就不好了。
临走的时候,他嘟囔着说:“还以为狐狸要跟你好了呢。”
“你喜欢我们好吗?”我含笑的问他。
他说:“哼。变态!”
我恍惚的笑着,一点都不生气,“怎么会变态呢?我可是会一直一直爱他的。”这种类型的话就叫做誓言,我是从来不信的,从来不屑说的,因为我不能保证它的真实度,现在我就能保证,绝对能。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
樱木难得的沉稳的看我半天,看来我是够真诚的,连樱木也信我说的了。

在神奈川故地重游了一遍,四月底回到东京。
我到东大的运动场看台上看新的热血们踢球,像上大学时候一样。
有的时候坐着坐着就开始流鼻血,有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晕过去,可是一直没有人太注意我,大家都忙着踢球,学习,谈恋爱。
在接近夏天的月份,谁也不会去嗅一下死亡的气息。

苏珊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头了,我躲着她,在外面找了间非常小的房子住,一直不回家。
她在一个晚上堵在门口等我。
从我开门到进屋,她紧紧的盯着我看,她不是流川,如果是流川的眼睛的话,我会觉得浑身冰凉,变的透明起来,可是她看着我,我没有感觉。
进屋我放CD给她听,请她跳舞。
她认认真真的对着我说:“仙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最近实在太不对头了?”
她开始总结我几个月以来的动向,列举我不正常的表现,综上所述,她开口问我:“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不耐烦起来,不知好歹。
我就仰着脸对她说:“我要死了。”看她一脸类似于狰狞的愕然,我心里恶意的高兴起来,这高兴薄弱死了,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她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彰……”
我立刻开口,把我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她说了。包括这种病的遗传性,手术成功率之低等等问题。
最后,我说:“我要死了,不能和你结婚了,真的是件很遗憾的事情。”
她保持着愣愣的表情。瞧,我就是怕这种表情,好像在说:不会吧,仙道你也会这么倒霉。不会的,你骗人的。
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倒霉,我也是人,却偏偏被人捧在高高的位置上,人人都依赖我,认为我永远不会倒下。现在倒也好了,让他们也知道我要走了,知道我也要像个普通人一个很弱的人似的死了。
“去做手术好不好?”
就知道她会说这个,我耸耸肩,说:“行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跳个舞吧。圣诞的时候没有参加PARTY,你不想……”
她迅速打断我,用5分钟不停的快速语气数落我的不争,劝慰我一定要接受治疗等等。
她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我烦躁异常。
我忽然把手里CD摔在地上,用缓慢的语速的对她说:“做手术也没有用了,你知不知道,我是看着我妈怎么死的,我用不着任何人教我面对这个病的时候该怎么做,我早就知道了。”
她哭了,我不知道原来她对我的感情还可以到为我哭的程度,我心又有点软了,我坐在床上,半天说:“非常抱歉。苏珊。”
她流着眼泪,“你这一辈子,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可真正想要的却总是得不到,你又不要别人可怜你……”
哦,开始替我回忆我的一辈子了,我伸手看看生命线,还挺长的呀,怎么这么就死了呢。还不到三十就有资格说我这一辈子了。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至少住院吧。”她说。
我淡淡的说:“我没有钱,我要留给我老爸……呵呵。”我冲她眨眨眼睛。
“你说什么呢?”她又急了。
我起身拉住她,“算了,放弃我吧。我们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我的事情我会用最好的方式解决的,最好的,相信我。”
她对着我一滴一滴的不停的流眼泪。

六月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美国,很想见见他,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这么煽情的场面这辈子一定得经历一回呀。
在机场我打他留给我的电话,是一个轻柔的女声接的,应该是他的妻子。
再过了20分钟,他开着车出现在机场,我们像电视里的神秘接头般的,我左右看看的确没有人注意,就上了他的车。
他戴着墨镜,看看我,“你怎么来了?”
我咧着嘴笑,“来出差,办点业务。”
“去哪里?”他问。
“这个呀……一时想不出来。”我把窗户摇下,又转头对他说:“不如你给我找个地方吧。”
他愣一愣,然后加大油门。
我吹着口哨,“开得很不错啊。”

出乎意料,他竟然把我带到他家,我见到他的妻子,在电视上看来非常漂亮的女孩在生活中卸了装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只是个子很高,身材苗条,一头的长发披在肩上,她从我一进门就带着笑意的看我。
流川带我去书房。
他问我:“你到底来做什么?”
我歪着头盯着他,不说话。
他也回望我,一点都不退缩,但一会儿眉毛紧紧的蹙了起来,眼里露出精光,他走近我,“来度假?”
我把手放在他脸上,“你,可以吗?”
他眼睛一动一动的从我的脸看到脚,最后点了一下头。

我们做游艇出海,我不太敢游泳了,万一在海里犯了病,那就真的英年早逝了,他也不游泳,坐在甲板上让风把他的头发吹成乱草堆。
他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我身边。
船上有一个古老的CD点唱机,我问他有什么CD,他说不知道。
于是我投了个硬币进去,“好吧,暂且听听它唱什么。”
点唱机质量之差让我们捂起了耳朵,但是有一首很怪异的英文歌曲,词也听不太清楚,大概是:
“我永远不再堕入爱河,
恋爱实在代价太高,
因此我只预备与你共度一年,
我们将在阳光下歌唱,
我们将每日欢笑,
然后我将离开,我的爱,
我将起程而去……”

恋爱的代价实在太高,所以我只预备与你共度一夏,我们在美丽温热的夏季相遇相恋,以为拥有了对方就拥有了全世界。所以在失去全世界之前,我要向你道别,在同样美丽的夏日告别。
我转过头对着若有所思的他,学着电影上的话说:“哎,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
他果然很不爽的白我一眼。
“不告诉我吗?”我继续问。
“你还没死,我不知道。”他说。
“我死了,你一定会很寂寞的……我的位置别人代替不了的。”我看着他说,他慢慢的转过头。

他的眼睛深处有一个亮点,对我来讲,这个亮点总是不经意的栓住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总是在想,在茫茫人海中,你挑中了他作为你爱情的对象,一定是在他身上发现了自己留下的印记,看到了吸引你的灵魂。这个发现和看到不需要时间,只是你在偶然间不经意的捕捉。
因为这份不经意,所以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什么时候就爱上了的。
也许就是因为太珍惜这样的爱,才怕它破灭,消失在琐碎的生活当中。
同性的爱很难被人认可,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连它的真诚度都会被人怀疑。在外人看来变态的爱实在不能长久。在一起了,我不知道,我们天天相对,日日相处,处处躲避,是否真的会快乐幸福。
我不敢相信“我只要你你只要我这就够了”的话。
我永远都想得很多很远。
如果我活着,我会考虑这些的,但这个时候,我想:倒也好,没有承诺的永远也成了永远,我们会拥有一份绝对忠诚纯粹的爱情,这个,那些活到100岁的老人也不一定会拥有的。毕竟永恒这种东西太难成就,我们所说的永恒其实只不过短短人生百年,但把什么东西承诺上一辈子来,还是觉得太长太长。
我拿我的生命换来永恒,这是不吃亏的买卖。而且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的。

“你怎么了?”他声音非常温柔,和平日里的冷冰冰有极大的区别。
我的心颤了一下,他酝酿暖意的声音好像是久冻的冰山深处透出火山爆发的前兆。我紧紧的抱住他。
人家说,人生道路漫长,有许多丰富多彩的东西在你生命的前方等待着你,可是对于我来说,所有带有生命色彩的东西,已经全部浓缩在我面前了,容我在短暂中选择一下。说不定,还有什么东西是我该得到的,还有什么是我该懂得的。
不过,就算千万种选择摆在我面前,我也会义无返顾的选择我怀中的他,至少他是能让我切实的握在手中又能让我如此幸福的。
“哎,你知道郁闷最佳表现形式吗?”
他像过去一样用那双清冷透明的眼睛使劲打量我,皱起了眉毛。
“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啊?白痴?”
“叹气。在这里不停的长吁短叹,最简单的一种方式。”我带着寻常的微笑说,“心情沉重,却没有哭的勇气和动力,眼泪在阳光下被蒸发干了。身体中却有种沉重的东西无从发泄,胸腔被压的难受,只好大张开嘴呼气,没有任何快感可言,只是苟延残喘……”
过了很久他开口,“你很爱我?”词不达意的问题。
我笑,“美丽的字眼,我们向来无权拥有……”
“你不问我吗?”
我耸耸肩说:“懒得。”
他动了动嘴角,把两汪清水般的眼睛微微眯起,阵阵水气从眼中飘散。他颤颤悠悠的凑过来,我颤颤悠悠的吻了他。

我们在海上厮混了一个礼拜,他回球队进行正常训练。
我却被邀请和他妻子见了一面。
她开门见山的说:“你跟他有感情,那是当然,但凭这点爱情撑不过什么日子,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不会干涉,我会去巴黎度假。不过我和他是正常的夫妻,希望你不要有过分的想法……”
她没有说完我已经不耐烦起来,尤其现在我格外珍惜时间。
我简单的说:“心照不宣吧。”
她抿起嘴来,很含蓄的笑,喝了口咖啡,抬头说:“我明天的飞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荣幸能见到你,以及你太太……”
“这个,难说。会有机会吧。”我转转眼珠,敷衍她。
她说:“你看,有的人就特别奇怪,非常容易寂寞,却很容易习惯寂寞。他好容易找到了解自己寂寞的人却无法拥有,就算拥有了却又怕失去……只要活着一天就在不停的担心……”
“在说我吗?”我直截了当的问。
“你们都一样。”她自以为一针见血。
我淡漠的不再说话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只有我们最精确的懂得。

九.


我们愉快度过夏天的时候,却发生了件意外,使得快乐不得不提前结束。
我和流川在夜里3点左右出了家门,到人丁稀少的街上溜达。
接下来的情节概括起来就是,飞来横祸,奔驰过一辆超速拐弯的车,俗套的情节在我们身上重演。
我不知道车是否应该撞到他,反正我是踹了他一脚,车很自然的撞到我。这很自然,即便我不踢他,车也一定会撞到我的。
但流川,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一点我想看到的东西。至少我在医院病房里醒来的时候,看到他正看着我,很难分析他目光的化学组成,但产生的化学反应却是显而易见的,整个病房里充满着水蒸气。
他没有哭,但房间里却是湿湿的,好像房间在替他哭。
他对我说:“你的左臂骨折……”
我看到我的左胳膊绑着厚厚的石膏。
他低头吻吻我胳膊上的石膏,石膏发散着很有质感的味道。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在医院度过,他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来看我,我被安排在特护病房。因为自从车祸后,我就不停的呕吐,他不明白怎么回事,我知道是我不争气的头脑的问题。
他要求我去做检查,这个提议让我不得不马上离开。
本来我是打算让他知道我的病情的,让他为他曾经的不珍惜,为他曾经的离开,为他曾经的任性付出代价。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没有意思。我们都快乐过了,何必要一个人内疚呢。
我决定离开的前一天,他坐在我床边喂我吃饭。虽然我的右手可以吃饭,不过他的右手我更喜欢。
我对他说:“以前我有朋友骨折时绑石膏,大家都会在他的石膏上写下祝福,写平日里不好意思说的话。如果我现在在神奈川或者东京,石膏上一定已经写得满满的了,不一定有你的地方。可现在正好在美国,整个石膏都是你的,你写点什么吗?”
他又嫌我无聊,哼了一声。
“你不写可是会后悔的,我这辈子就骨折一回。”我笑着说。
他还是哼我。
我耸耸肩,“那算了。”
我们吃过饭,靠在一起说话。

我的话变的比以前多了,我实在是很想多和他说说话,我的口才那么好,以前没注意发挥过,真是错误。
我们以前打球的时候,我经常迟到。于是提起迟到这个话题。

我告诉他:“一个喜欢迟到的人常常被认为是不在意的人,你相不相信,其实这样的人才是最在意的人。他时时刻刻提醒别人他的存在,他永远造成一种他不在了别人就会怎么样的感觉。在众人等的焦急的时刻出现,自己的价值就真的体现出来,体现在众首期盼中。”我以前就是这样,总是在想别人需要我。

“你知道吗?一个人在和在乎的人约会的时候是很容易的迟到的。因为他会刻意的。坐在家里想:我为什么要去早早等他呢……因为在乎就更怕失去。”

我在说实话,每一句都是实话。
我忘了我们说到什么的时候我就睡着了。

反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灿烂了。他应该去训练了。
我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行李还在他家里。我匆匆办了出院手续,跑到他家把护照和钱都拿上,尽量精简了东西,只背了个书包就去订机票回日本。
我不像他,走的时候会给别人一天的准备时间,他太残忍,他还要看着别人痛苦一天,我不一样,我不会看他痛苦的,看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在飞机上,做了个很遥远的梦,一个黄昏,他来陵南找我一对一,那个时候我们都年轻的不象话,拥有着像全世界一样长远广阔的人生,不由得有些年少轻狂,互不相让。他美丽的眼睛,绚丽的球技,苍白的肌肤,还有还有似曾相识的灵魂。因此这场球好像要打到地老天荒。
然后猛然的我问他:“你爱我吗?”
他说:“不算吧。消遣寂寞而已……”
带着一额头的汗醒了,我大大的吐了口气,这个最简单的表示最郁闷的方式。却无法挥去心头的沉重和灰色。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引得空中小姐过来看我。
“先生,你脸色很差,没事吧。”一脸的善意。
我摇摇头,继续合眼休息。
“年轻人。”身边的一位老人跟我说话了,“你脸色这么难看,刚才看你睡得很不好,不如我陪你聊聊天吧,再睡下去,你会难受的。”他一口蹩脚的英文。
我应允了,无所谓,难得有人愿意与陌生人沟通。
他是一个法国人,来日本看朋友。他有幸福的家庭,有漂亮的夫人和可爱的小孩。我觉得他是很久没和人沟通过了,和我说了很多很多,我静默的听着。
说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问我:“你呢?年轻人,说说你的事。”
我玩世不恭的冲他耸肩,“我?乏善可陈。”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不不,你只是心高气傲。”见我没什么反应,他说:“那说说你的朋友。”
我绞尽了脑汁,最后说:“我没有朋友。”
他大笑起来,“你心高气傲,不屑和我说你的朋友。那么我换个说法,说说你的恋人。”他还调皮的眨眼睛。
轮到我大笑了,“恋人,太多了。不知道说哪个。”
“一定有一个是最在乎的。”
我笑,“的确,不过我不想说。”停顿了一下,“他不算不在乎我,我心高气傲,不想提。”
“是吗?”他处变不惊的笑。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疲倦忽然爬满全身,于是决定睡觉,睡一个不做梦的好觉。
直睡到快到日本了,梦总是断断续续的,年轻的我们互相追赶着打篮球,大口喘气,挥汗如雨,阳光灿烂,他的味道很清淡却很有刺激性。
该下飞机的时候,那个爱说话的老人忽然对我说:“我看他还是很在乎你的。”
???我不明白结论的来源。
他笑着指我左臂石膏下侧的一个角落,“那个篮球运动员很冷漠的……但我没想到哦。”
我顺着他所指看一直被我忽略了的石膏,在我的手轴侧处端正的写着“流川枫,RUKAWA。”
他的作风一向简练,不多说一个字,不多做一件事。甚至在表达温柔的时候也不用温柔的表达方式。
我抚摩着他留下的字迹,抚摩着他在石膏上留下的吻,这一切一切都是他给我的极少的温情,但足够我咀嚼一生的。毕竟我的一生是那么短暂,他给我的再少,也足够了。
下飞机的时候,我在流泪,真的很高兴,还有力气流泪。这是他给我的力量,我感激他。

十.


回到日本,麻烦事情接踵迩来,没想到走了没两个月,好像全日本的朋友都知道我生病的事情了。每个人都悲天悯人的看着我,狠不得对着我嚎啕大哭才能一解心中郁闷。我很讨厌这样的生活方式。
越野对我说:“仙道,从来就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从来就没明白过,你从来不去过正常的生活,你老是跟正常人有那么点不同,让人难以把握。”他看我的石膏,“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出去旅游,摔了个骨折回来。头一回吧。这倒好,不枉此生了。”
我马上回答:“没错,就是不枉此生。”
他坐在我身边说:“你知道吗?现在我不相信爱情了。”
我说:“哦,恭喜了。”
他笑了,“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生命,反正无论在什么境况下我都不会放弃生命的。”他想鼓励我,可是苍白无力,在我面前这种对白是苍白无力的。
人人都来劝我治疗,我爸爸老泪纵横的时候,我才真的有点痛心了,我爸他太无辜了,很长寿却总是在送别人。死的人比他幸福的多。

我偶尔吃药,偶尔去医院做放射性治疗。偶尔和苏珊出去吃顿饭,偶尔回家给老爸做顿饭。每天每天重复着,重复听着众口一词的劝说。不断重复着暗夜里的头疼,兴致来了,就爬到窗边看天上稀廖的星星。
苏珊总是来找我,陪我去医院。后来我觉得她烦了,轰她走。她倒是很痛快,她说:“其实我没什么不满意的,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大概有100多天。虽然不长,但在这一百天里,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快乐,非常的快乐。你是一个光彩夺目的人,认识你和你在一起算是我所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了。等以后我嫁了人活到死了,身上还带着你的光彩,我很高兴,彰,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我们互相祝福了,正式分手了。
她很快就有了新的男朋友,还不错,一切顺利。

到了冬季,忽然听说,日本国家队集中训练的消息,NBA著名选手流川枫应招回国,参加此次的集训。
冬季他是不会来找我的。他只属意于夏季。
越野来问我想不想见他,我说:“不想。”
他语重心长,“为什么,仙道,何必呢?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要坚持吗?如果你不见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真是可笑的说词。
我慵懒的说:“该说的该做的该结束的一早就完成了,我脑子虽然坏了,但现在还清醒的很,不用你来教我。”
他对我没有办法了。

我一个人住在我的小屋里看盗版VCD,头发有些稀疏,就顶了顶帽子,把酒当水一样的喝,我的酒量一向是很好的,慢饮独酌也可以喝下一瓶。
我偶尔会无法抑制的在想他,坏到的头脑好像现在只剩下这个功能了,经常会想起我们的过去,一点一滴,都把它从记忆的深处挖掘出来。
不能不说,我是无比的留恋。

因为新年是他的生日,所以之前我给他寄了一张卡片,写着:“生日快乐!”签上自己的名字,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就又添上“我爱你。”写上了却后悔了,这个时间不该再说和爱有关的话题了。但笔迹已经印在卡片上了,就不忍抹去。想了一会儿我把他送给我的那只丑陋的纸鹤放进了信封里。

新年的晚上,外面很热闹,街市挤满抢购打折商品的人,行色匆匆的人群洋溢着快乐的气息。一年的结束,代表一个新的开始,可以把一切痛苦扔在旧年,前面还有整整一年呢,有的是时间。
我在街上溜达了一圈,自己回家了,把电话线扯掉,手机关掉。这个人人都得到希望的新年,我不想去打扰任何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天我没有锁门就坐在床上发愣了,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开灯没有开电视,就只坐在有一圈月光的床上发愣,整个屋子飘着一股悲凉的气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营造这么一种气息,我不是故意的。
但在这种气息中,他来了。
我更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来。
我只听见轻轻的推门声,他走进来,他把光都挡在身后,他只是一个黑影,看不清楚表情,或者他没有任何表情。两个发光体慢慢移动至我面前,月光渐渐褪色。他脸色苍白得不像真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看他,再多看他几眼,欣赏他特有的冰冷,特有的明亮,特有的灵魂,一切吸引我的特有,只有他流川枫拥有的特有。
一会儿我轻轻的说:“嗨!生日快乐。”
半晌他还是没有反应,就在我要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忽然他目露凶光,一把扯掉我的帽子,动作很快,让我吓了一跳,他狠狠的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很惊异。
他沉着声音问:“你这个混蛋!”
我耸耸肩笑了。骂人的小孩!
他很生气,气什么,气我当初的不辞而别,气我对他的隐瞒,这到也好,说明他是在乎我的。
他的拳头都握起来了,面色越发苍白。
我说:“枫,我死了,你会哭吗?你觉得……”
我话还没说完,他回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白痴啊!”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眉头皱紧了,眼里是不可置信的愤怒。
你终于知道要失去我了,终于有愤怒激动的一天了,也会痛心疾首了。我的内心应该充满胜利的快感才对,但我很难过,我喘不过气来。
他拿出我寄给他的信,摔在我脸上,“要干脆利落的结束,为什么还要寄这种东西给我!混蛋!!”
他剑拔弩张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了。
我们对视良久,他的眼里充溢了满满的泪水,他硬是眨都不眨一下,不让泪水掉下来,他努力睁着眼睛,目光不曾从我身上移开。
“是他们告诉你的?”我说。
他不回答,与我僵持着,倔强的输送着愤怒的目光,却仍不肯让眼中的水落下。也许是隐忍的关系,他全身颤抖的厉害,他的喘息声在黑暗的沉默中非常明显。我站起来,把他搂进怀里,想平息他的颤抖。
很紧很紧的拥抱。
我对他说:“枫。以前在东大上学的时候,旁边有一所高中,那里的高中生都非常喜欢打篮球。那里面有一个小男孩很像过去的你,个子高皮肤白又喜欢耍酷,也留着一头刘海,很黑很亮。他骑一辆单车上下学。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我开着车跟在他后面很久,一直跟到了他家,才看出那根本不是你。我很失望,其实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在美国,根本不可能回来,可是看见他我还是不自觉的跟过去了。等发现不是你的时候,我已经迷了路,把车开到一个死角,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那天我在外面绕到晚上10点才回去的。从来我就很害怕迷失的感觉,你却总是让我迷失……现在好了,我不用再迷失下去,我不用再寻觅你等待你了……”说到这的时候,忽然感觉脖子冰凉起来,有滴滴液体落在上面。我就不再说话了。
我们相拥着,他的手也搂紧我。冰凉的液体源源不觉的落在我的脖颈上。他流泪,尤其他为我流泪的样子一直是我想要看到的,可是今天,我却不忍心看了,我只让他靠在我肩上,只感受他悲伤的眼泪。
“我不想你死。”以为这世上不再有声音的时候,他却出声了。
我也把冰凉的液体撒在他脖子上。
他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来对准我的眼睛。他满脸的泪痕,眼睛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那也没办法。”我笑。
我又问:“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要我死呢?如果我从你生命里消失那也是我的选择,这是你说的,我记得。”
看他没有答案,我很潇洒的微笑:“你是不相信永远的人。可你却想要个永远的爱情,而我真的就是给你永远的那个人。我这一辈子不会再爱除了你以外的人了,到临死的那一天,我脑子里想的也都是你,都是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我会微笑着死去,那是因为我脑子里只有你。”我看见他泪水一滴一滴晶莹的滴落,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爱你极深,是因为我把本来时间很长的爱浓缩到短时间里了,永远永远也不会淡化了。一直到我死都不会淡化了。这是真爱,你一直想要的永远的真爱……我给你……”
“我现在不想要了。”他打断我。
我哈哈的笑,“你一会儿一个主意啊,枫,你执著想要拥有的东西,真的到了手里,你又不要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买来的东西就不能退货了……”
我也说不下去了,笑容虚弱的撑不住了。只能不停的流眼泪。
要是有可能的话,还是让我活到白发苍苍的,让我们裹在一起,成天对着生厌,吵架,吻着他的满脸皱纹入睡。有可能的话,还是这样的好,或者我们在40岁的时候就不再相爱了,我讨厌这个流川枫了,我们义无返顾的分手,谁也不再惦念谁了。这样多好。
人总是想得不到的事情。
我记得每一次结束都是他说了算,这次也轮到我了。从一开始我就准备做那个主导局面的人。现在做到这个人了,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你知道吗?从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一个太过要求完美太过执拗的人。你打篮球的时候总是想着如何打败对方,如何更加精进自己的技术,唯一的目的就是胜利。你想要一切都完美,爱情也要完美到专一永恒的地步,但当一切都完美无缺的时候,你又后悔了,你觉得原来你想要的并不如此,你想起来了,其实体味的过程是愉悦实在的,无法拥有这些过程,那个结果变得不再重要了。可即使你明白了也没有用,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就是要死了,没人再陪你打球陪你过夏天了。很遗憾。”
“我只希望在你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想起我,你还会不由自主的笑笑。我留给你的都是最最真挚宝贵的……”
他忍无可忍了,“我不要。”
我怜惜的看着他苦笑,“那你要什么?还想要什么呢?我倒听听看。”
他缓慢认真的开口:“去做手术。”
我“噗嗤”笑了出来,“没点新鲜感啊。”
他眼里闪着耀眼的光,“你不肯为我活下去,怎么会是真心爱我的?”
长久长久的没有声息……我动摇了。他竟然会这样说,竟然……

十一.


我住进了医院,等待做那个成功率只有20%的手术。我琢磨了一下,普通人还是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吧。又或者我不甘心,换了谁都会不甘心的是不是。
知道我同意住院的消息,朋友们都长舒一口气,排着队来恭喜我,好像我今天住进医院,明天就能活蹦乱跳的出来了。

重复着每日每日的治疗,难得看见流川枫温柔的一面。
他每天晚上过来,带来晚饭和我一起吃,吃完了,也不着急走。他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发一言的看着我,我喜欢这种感觉,他很老实很听话,不用担心他又冒出什么新想法,说什么后天我就走了的话。 闷的时候,他就在一边拍篮球,发出啪啪的声音,清脆悦耳还有种拉回岁月的感觉,心情很自然的振奋起来。有的时候,会忘了自己也是个得了绝症的人,没几天活头了,那个流川真的是个永远把握着青春的人,到了任何一种境地,他都不允许自己放弃。所以在他身边久了,竟然也会做梦了,会做梦的人也很快乐的。

越野带着新女朋友来看我,他说这个女孩是他准备结婚的,过一辈子的,他强调向我指出:过一辈子和爱一辈子是有区别的。
我说:是是是。
有几次和流川碰了个正着,趁流川出去,他说:“仙道彰,你是那种纯种的重色轻友的动物。我无论劝你什么你都不听,为什么流川枫说了,你就听了。”
我微笑,“这么看来,我还真有点重色轻友。你说重色轻友的人是不是都很长寿。”
越野一副实在受不了我的样子,“要是你这次手术成功了,打算怎么样?”
我眯着眼睛想了好半天,“大概……和他结婚吧,如果可能的话。”我口气十分不正经,还是把越野吓了个半死。他的女朋友很不屑的瞥我一眼,好像看不起我的样子。哦,同性恋嘛,人人得以诛之。我不在意的冲她有些挑衅的笑,她反倒红了脸。
越野临走的时候,考虑了半天,又忸怩的把女朋友轰到外面去,才对我说:“不管结果怎么样吧,我支持你的选择。”
天,这么老套的说辞差点把我眼泪给感动下来,我把嘴角扬起很高,冲他点头。他淡淡的笑:“这才像你。”

流川有很高超的削苹果技术,他可以削一圈不断的苹果皮,但姿势却像是在削土豆。每天他都会削一个给我吃,我笑他:“为了给我削,练了很久了吧。”
他不说话,难得的也没有哼我。
我吃着他的苹果,问他:“如果我好了,你会和我一起吗?”
他不说话,还是不给承诺,到了这地步了,他仍然不给承诺。
他把一个削得极为perfect的苹果递给我,我盯着那个苹果迟迟不接,看看苹果又看看他的脸。
他有点狐疑,紧接着不耐烦起来,“吃不吃?”
我只是笑,喜欢看他两眉那道轻轻的鸿沟,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一偏头躲过去,看看手中的苹果,看到一个烂处,以为我是介意这个,就说:“那就不吃这个了。”转头要以神射手风范投进垃圾筐里,被我及时拦住。
“得得,我没说不吃啊。”我拿过来,琢磨了会儿,我问:“你真的什么都要求完美吗?苹果也要吗?”
他不服气,“已经坏了。”
看,这就是他,只要有一点坏处一点的不完美也不去拥有,可大家都这么大岁数了。
“你说你对我苛求也就罢了,对人家苹果也这么厉害,它辛苦长这么大,本想给个好人吃的,却因为一点腐烂被你扔了,你一点都不考虑它的感受。”我举着苹果端详却不吃,笑嘻嘻的逗他,举动很无聊,果然被他斥责为“白痴。”
“那我问你,你只吃完美无缺的苹果吗?”。
他调整眼睛的亮度,调到大概100瓦那么亮,晃得我眯起眼睛。然后他说:“对。”口气像有点挑衅,他听出了我的一语双关。
我不紧不慢,“那如果没有呢?”
他100瓦的眼睛继续表达着挑衅,好像在说“那又怎么样?”
果然,他说:“那就不吃了。”然后马上说,“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意义。”转头不看我,托着下巴摆明不想和我继续这个话题。
对他的任性,我早就习惯,无所谓的。
我吃着苹果,他依然沉默,这个沉默持续了16分零19秒后,我对他说:“都一样的,迟早都会腐烂的,不如趁着它完好的时候好好的把它吃完。”
说完,我不再看他的眼睛,不知道那100瓦的亮度会不会再次增强。我知道他在看着我,虽然我没有看他,但我能感到他冰凉的目光,让我全身透明起来的目光。
他忽然伸手碰了碰我的头——勉强梳起的朝天发。我看他,他嘴角衔着个若隐若现的笑,眼底藏满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挤在瞳孔的正中间。
他说:“你真傻。”
其实我想世上的人不必聪明,只要一点点小智慧就可以过的非常好,懂得调整人生的方向又把握的住自己,既不好高务远,又不会没有成就,明白该在什么时候及时转换目标。
聪明的人知道世上的许多东西对自己都没有意义,只有非常少的几样东西才是真正想要的,所以就紧追不放。
我苦笑起来,非常苦涩的一种笑。
最后我对他说:“你才是真傻呢。”


十二


平时,他陪着我的时候很沉默,托着下巴坐在那里发愣。
我看着他的手,托着下巴的手,骨节宽大,手指修长,指甲剪得短短的。我把他的手拿过来,上面长了茧子,触摸手面中央硬硬的茧子的时候,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在驱使,我说:“不如,我们去打球吧。”
他眼睛忽悠的亮起来,没有话的站起来。
我们溜到医院后院一个破旧的篮球场,我只站在三分线投三分,他也一样,没有做任何上篮动作。我投一个,他投一个,尽管很久不打球了,但我的射篮动作还是很标准的,不可能百发百中,但投中率还是很高的。
我投出一个球后对他说:“在那个夏天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霸气十足,永不放弃。那种只属于青春的东西你却根本没有打算放弃过。”
“有时候觉得你太不现实,可对待爱情你又现实的不行。为什么对待爱情你不能付出真心呢?”我仍然是不甘心,这几天我是把这一辈子没想过的哲学问题都想了个遍,顺便研究了这个叫做“流川枫”的有着奇异思维的生物。
他投出球,便跑过去拣。跑回来,把球给我,我笑:“谢了。”
我投了个篮外空心,自己先笑起来,“啊!我的青春呢?!”
我边笑边开着玩笑感慨。看我的那个球在地上颠了一下两下,然后慢慢滚远了,连带着把诸如岁月一般的东西带远了。
他走近我,双目炯炯,像是当初偶尔的一对一赢我一样的振奋目光。
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就很云淡风轻的给了我一个吻。因为太突然,像过电一样,整个人被定在那里。
那个晚上,他没有回去,我把他拉进被窝里,像过去挤在沙发里一样的,我们挤在一起,他身体冰凉紧紧缩在我怀里,我吻他的鼻头,他不甚满意的在我身上蹭了蹭,我们像对虾一样搂在一起,一会儿他就昏昏欲睡了。
我使劲掐他,不让他睡觉,碍于我是病人的份上,他没有使出他的神拳教训我,只是用不逊于樱木的以眼杀人法略做惩戒。
我说:“哎,我可没几天了,你还不多和我说话,竟然还想睡觉。”
他抬头看我,我凑到能感受到他温热呼吸的位置,我说:“我想看神奈川的海。”他的眼睛微微的一闪。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的应我:“好!”

我怀念在神奈川的那段澄清透明的日子,在神奈川的海风中肆意浪费生命的日子,怀念把鱼一条一条放回海中的日子。那个17岁的夏日,暖熏熏的海风,我们相爱,却不肯承认相爱,因为都不敢眺望过长的人生,怕看不到尽头。那时候太过年轻气盛,不懂得爱情的馈赠。
也许我们的那个苹果早就烂掉了。

我们一起回到神奈川,虽然只能在那里逗留几天,却见到了许多以前的朋友。他们湘北的大多数人还留在神奈川,各自过着各自平静的生活。
看来我和流川都是不太平凡的人,否则都已经30好几的人了为什么还是过不上平静的生活呢?
我们在海边散步,天气很凉,他低着头,把脖子缩起来,手插在我的大衣兜里。我说:“如果说在海边散步的话,还是夏天最好了。”
他说:“恩。”
“为什么喜欢夏天呢?”这个问题是我一直想问他的,从刚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想问他,我曾经猜测过,夏天是火热的季节,在那样的季节中可以尽情的流汗,或者,夏日的阳光是绚烂耀眼的,他可以清晰的向着太阳奔跑。一个有目标有理想的人应该喜欢火热的夏天吧。
不过,流川他只是说:“因为怕冷。”
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怕冷,一个只信任自己才会怕冷,因为他拒绝他人的体温,而他可以在温暖的夏日感到安全,所以喜欢夏天。
喜欢的理由很简单,是我要刻意复杂它的。
我开始回忆往事,“我们大概是17岁的时候认识的,最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海边,最经常采取的约会形式是各自为政,你最反感我迟到,我最反感你没完没了的一对一。我们最浪漫的事是在海边过夜看星星和日出,我最擅长的事是篮球和钓鱼,你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伤害我,其次是篮球……”
他瞥我一眼,“干吗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我笑,“难道不是吗?”
“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我很愿意相信,你是爱过我的。你一次一次的选择离开是想在我身上寻找永远,用离开来证明我对你的爱。是吗?”
他做了个近似冷笑的表情,轻叹了口气,“也许吧,不过真正的,我是想离开去寻找比你更爱我的人。”
我倒是微微一愣,是我自做多情了。
我捏了一把藏在我大衣袋子里他的手,对他开玩笑“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说句话安慰我?”
他有点奇怪,“我说谎,你会信我?”
我所问非所答,“你从来不说谎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半天像下了决心似的说:“我们,都不要回头看了。”
平淡的一句话让我整个人心惊肉跳起来。他这句话意义太浓重,我消化不起。我转过头看他。
他也看着我说,很认真的口气:“我们过去都太刻意了……”

海浪一波一波哗哗拍打着海岸,海风啊海浪啊脚步啊,所有细碎的声音拼凑在了一起在耳边形成了海特有的声音。
太刻意了,大概吧,年轻的时候总是要求很高,有理想有追求,鼻子扬得冲天,惟我独尊的感觉。把“宁缺毋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挂在嘴边。谈个恋爱也要十全十美,专一而永恒。身边找不到就直接往前走,总以为前面还有更好的。
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原来没有一个夏天比得上那个我们初遇的夏天,那个我们在场上用篮球对话,用汗水相识,用各自好强的心面对面的夏天。我们付出的是最最真挚的东西。那才是某种意义上的十全十美
那个夏天是最美好的,只是我们当初没有珍惜,如今也回不去了。

我点点头,“是,太刻意了。如果有未来的话,我希望你能珍惜。”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冷静的口气:“后天我要回去了。”
像是被迎面猛击了一下似的,我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战,又开始说后天了,他一说后天就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狠敲着,却不肯碎掉,然后持续的绞痛。他在这个时候和我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呢?
“回美国?”我问。
他点一下头,“不能耽误比赛。”
哦,明白明白。对了,他还有篮球呢。
其实我很怕执著一词。
死盯着一个东西不放手,得不到就永远不甘心,永远向它冲击。我最怕这样的人了,跟他们在一起会喘不过气的。
可是转念一想,这些年来,我又苦苦执著着什么呢?执著着神奈川海中那条怎么也钓不上来的鱼。坐在海边等待它随着某一波海浪涌来,又眼睁睁的看它随海浪而去,然后就是继续的等待。
我也是这样的人啊。
可直到了今天,这条鱼还是要从我手里溜走。

一阵凉风吹过,他打了个喷嚏,把手从我大衣兜里抽走,翻手纸擦了擦鼻子,我的心就像大衣兜一样空荡荡的没有着落。张一张嘴没有言辞,闭一闭嘴又喘不过气来。
“走吧。”他说,转身走了。
我没有马上跟上去,只是看他没有回头,看他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串脚印……那脚印太坚定太实在,他踩过的地方,跟不过去。

他直接从神奈川坐飞机回美国,去训练和打比赛,那是他最基本的生活,是不可缺少的,没有了篮球,他好像就不能被叫做流川枫了,可是没有了仙道,他依然是流川枫,至于离开我,对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损失和怎样的伤感,我就不得而知了。
临走的时候,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瞥我一眼,弯腰把箱子盖上,平淡的吐出:“夏天。”
“夏天我可就不一定在了。”我的口气竟然也平静的像他一样。
他站直身,张嘴要说什么,屋子外面有司机催他的喇叭声,他就拿起箱子出去了,我把他送到门口,看着那个老司机帮他把箱子放到后备箱里。
他站在车门口看了我一眼,说:“再见。”
我沉默不语,温和的看着他,斜靠在门口,微微歪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双眼含满水气,头向左歪,左眼不堪重负,要落下泪来,向右歪,右眼又泪凝于睫,于是我站直了,目不斜视的看着他。
不知道我的目光传递了一种什么讯息,他皱了下眉,仔细的打量我——他常做的事情。然后走过来,拉过我的手,放进一个东西。
然后我的双眼都不堪重负了,水气终于幻化成了眼泪。
他冲我轻轻一笑,“如果,吃不到那个苹果,我也会记得的。”
转身上车了,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呆呆的看着汽车的背影卷起阵阵烟尘,低头看他放在我手里的东西,那只丑陋的纸鹤被汽车卷起的风烟吹得在我手中萧瑟的抖动着………

十三


他走了还没两天,越野就过来了,要把我捆回东京。
我打着哈哈,“你真是阴魂不散。”
他哇哇的叫起来,“你来神奈川都快两礼拜了,还不回去,会耽误手术的。流川枫也真是的……”
我用手枕着后脑,“这回他会拿到总冠军,夏天会回来度假。”
越野微微一愣,“仙道……”
“而我会在这边等他……”
越野就没有继续说话,我们一起到神奈川那面目全非的街道散步,走那条过去上学常走的路线,还坐在去陵南的公车上晃悠了半天。
越野一直在说话,他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有四个人家离学校都很远,就一起坐这趟车,训练完了回家,车上人很少,我们就玩牌,谁输了就冲着车外大喊,由赢了的人规定喊什么。那时候你是基本不输的,总是出怪话让我们喊……”
是了,我当然记得,记得我们年少时无聊的行动。那时越野他们把头伸到窗外喊什么“***,我爱你!”“田冈是个死老头。”之类的无聊话,声嘶力竭得把骑车的人震到摔跟头。
越野开始笑,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当时把街上和车上的人都吓个半死呢。”
他脸色很难看,“我们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横流。你没有喊过吧,其实那是遗憾,把胸中的怨气都喊出去了呢。”他转过头看我,“你知道吗?我们背地里说如果你输了牌就让你学流川枫的口气喊‘仙道,我要打败你!’”
他大笑起来,“可你一直没有输……”
我想起17岁的夏天,流川一双明眸,一口的坚定,“仙道,我要打败你!”炽热如阳光。
我酸涩的眼睛突突的疼。
果然是年少轻狂啊,我把窗户打开,觉得胸腔里被压的沉重,如果能喊点什么或许会舒服些,可却提不起一口气来,浑身乏力,喊不出来,没有力气了。
烂掉的不光是爱情这个苹果。
苹果好的时候谁也不会好好珍惜……
17岁的夏天,17岁夏天的海边,本来留满了我们的足迹,现如今早就被一波一波的海浪带走了。
其实我们本不应该回头看的,回头看容易让脚步停滞。流川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说:“我们,都不要回头看了。”所以他说:“如果吃不到那个苹果,我也会记得它的。”他倒是明白的。
我做不到。

车到了总站是陵南的大门口,不过我和越野都没有进去。
汽车转弯的时候恍惚听到里面有“咚咚”运球声,伴着这声音,眼前出现了16岁的流川带球进攻,“这一切都是为了打败你,你觉悟吧,仙道!”他说。
意气之争的年轻。这样的年轻,我愿意回头看。
如果还有机会,我愿意回到从前,重新来过,我也要冲着神奈川的街道大喊几声,和流川一起坐这趟车,如果还有机会。
如果还有机会,我愿意再和他过一个年轻的夏天。

回到东京,神大夫给我安排了手术时间。
他来病房看我,“紧张吗?”他说。
我气定神闲的笑,“结局总在意料之内。”
“难得你这么潇洒。”他把手插进大衣兜里,“你和你母亲还是有些不同的,你要相信我。”
我点头,“我相信你。”
他考虑了下,“那个,你那个朋友……”我一扬眉毛,他就犹豫着,“流川枫是不是?你们关系不错吧?”
他话语之间抱有怀疑的态度,又有点担心我的答案。
我直接说:“他是我的爱人。”
神大夫绷住了,他看我良久,“他要你做手术的吧?”
我笑,“他要我活下去。”
他释然的说:“如果这次手术成功的话,大概到今年夏天你就会基本恢复的……”
他的话语带着一个夏天,带有极大的鼓舞性。我眉开眼笑……

明天就要做手术了,刚刚剔了头。到这里也该搁笔了,如果明天能生还的话,或许还能拿起笔继续写,继续过夏天。
刚刚,越野的女朋友送来她煮的粥,有点生硬的说:“等你好了,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她对同性恋有偏见,不过这句话讲得极真诚,我欣然接受,“那自然。”
越野加了夜班匆匆过来,“我呆会就走了。哎,明天手术完想吃点什么?”自信满满的认为我手术一定能成功。
我笑,“柠檬。”
他骂我,“没出息。”
他临走给我盖上被子,我看他一眼的担心,就对他说:“你知道吗?我有预感,明天的手术一定会成功。”
他一愣,低头看看我,“是吗?为什么?”
我笑而不答,闭上眼睛睡觉了。
为什么,因为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无比耀眼的阳光在面前闪着,金黄色的,晃眼的,极为灿烂,不像是真的。一如神奈川中午的海边,炎炎夏日毫不留情却是最为痛快淋漓的。一如流川枫的眼睛,明明冰冷却在中央烧起一堆火焰,绝对的突出,冰凉中并不冲突的火热,让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我清清楚楚的看见前方一片阳光灿烂。
黑眼睛的流川枫托着个篮球,站在夏日的无比辉煌中。
我清清楚楚的看见绚烂美丽的夏天就在前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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