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夜晚也将照耀

作者: JUJU,收录日期:2007-04-19,1126次阅读

有些事情变得糟糕,变得叫人恶心,就像不小心观看了某些东西的制作过程,比如香肠,比如法律。

藤真死于家中。

一滩血泊,一把旧的家传左轮手枪。

仙道彰喉咙火烧火燎般,皮肤下涌动着成分复杂的疼痛感。他无力地扶着料理台吃药,费力地咽下面包,牛奶又冷又恶心,他对着水池剧烈地咳嗽。

报纸无意中被揉成一团,藤真那张表情坚毅的脸卷入油墨味的纸张中。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情不会就此结束。衬衣的布料在指尖擦过时,激起一阵恶寒。他想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上班,一切如常,本无何事放于心上。

在衬衣扣子无论如何都扣不上的时候,电话进来了,叫他负责藤真这件案子。

 

仙道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休息,靠着扶手喘气。剩的几人也在这时退出了宅子。偌大个熠熠生辉的楼房内就只剩他一个。

他从玻璃窗往外看,窗外是色彩层次丰富的树林景色,有一只黑色屋角斜挑着悬伸于空中。

他想起昨夜蹲伏在屋角的那个人影,心里不安起来。

到底长什么样子?

修长的肢体,安静,蕴藏着力量。

暴雨过后的月光下,头皮很亮,眼睛很亮,亮到他猛然间以为那是只野兽。就在他愣怔的一瞬间,那个人影在夜空中疾闪而逝。

他扶着栏杆,到了二楼,进了书房。现场被大略地清理过,浸在木地板中的血液已经干涸凝固。晨光投射在光洁的书桌和椅子上,窗帘静悄悄地舞动。

他则像个等待主人出现的客人一样,在书房里踱步,打量主人的藏品和书籍。四下无人,无人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关心这个案子。

他打量得实在不算仔细,甚至可以说他所做的事,只是忍受自己的病痛,并且想着一些绝对不为人所知的心事,但他还是目光凝住,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那个信封从书页间冒出一个浅浅的角来。

他抽出那本书——《浅析双重性格形成的社会动因》——他觉得书里夹的这封信怀着阴谋在等他。

他确认四下无人后,将信封揣入大衣的内袋。

 

仙道彰在行政会议上睡着了。

他被叫醒后,环顾四方。他青白的脸色和茫然的表情叫与会者原谅了他。主持人善意地提醒他,请他在会议上汇报藤真案件的调查情况。他点点头,站了起来,嘶哑的声音才说了半句话,就咳得腰都弯下来。他脸色通红地向大家抱歉地摊了摊手,然后指指坐在一旁的越野。

越野心领神会地站起来,代替他进行汇报。

他不等散会就回了办公室,一路咳着。和他打招呼的人都皮笑肉不笑的一派从容,与之相对应的,他咳得腰都直不起来,异常狼狈。秘书跟在身后递了治咳嗽的药给他,他进办公室后把药丢在抽屉里,因为他发现嗓子哑了反而更轻松一些。他回了个电话,在咳嗽声中亲自收了十来张传真。

不同的光头青年的照片。他看一张便丢一张进碎纸机。直到他看见流川的传真照片,下面注明职业是摄影师。他再翻翻后面几张,将它们全放入碎纸机,然后将流川那张纸折叠后放入大衣内袋,离开了办公室。他将纸张折起,放入大衣的内袋,离开了办公室。

他当然完全不能肯定流川就是当晚蹲在屋角上的那个人。他只是觉得,这个叫流川的人,头皮、头骨、眉毛、眼神、下巴,任何一处都强烈地标示着巨大的破坏性。

 

踩过的地板发出吱嘎声。他走得缓慢慎重,脚下发出的声音愈发地可疑。他皱起眉头,改用一种随意的方式大步踩了过去。

他将头凑到门板上,里面很安静。他知道流川在里面,就在他发力要撞门而入的时候,他看见灰尘在一缕夕光中飘散,旧楼房散发着潮湿闷热的气味。就是这一刹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门撞开后屋子里,夹在细绳上晾着的照片摆荡不已。窗户大开着,穿堂风将门狠狠地掩上。他握着枪谨慎地环视室内,简单至极的寓所有没有人很快就能知道。他靠在窗户边往外看,夜色将至。

桌上,速溶咖啡赠送的廉价红色杯子里还在冒着热气,椅子上甚至有未及散去的人的温度。他轻轻抓着椅子靠背,手指敲着。眼光扫过满屋子的照片。突然神色变得凌厉起来。在众多飘荡着的照片中,他看见了他自己,站在藤真的尸体旁,握着旧式左轮手枪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来。

他甚至不去细看,迅速地将所有照片全扯下来,丢进浴盆里,点火烧起来。他看着黑白的树林、建筑、人群在火光中变黑,手不觉紧握了起来。

“仙道彰,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看。”打电话来的人声音里有一种腻滑的不怀好意。

“岸本君,现在这种时局,我们见面会引起误会的。”他一边对着电话说,一边拨拉着浴盆里的照片,让它们充分地燃烧。

“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的。”不怀好意的情绪简直明显得过了头。

 

岸本拿了个信封给他。他只是将信封口张开看一眼,就明白是什么东西了。

一边咳着一边将信封扔回给岸本。“还不赶快呈交给委员会,并复制一份送给报社?”

“你放心,已经做好了备份。还真是叫我诧异了好一阵,藤真明明是你们这一系的代言人,和你关系尚算融洽,为何你会杀了他?”

仙道彰冷笑一声不答。

“哈哈,不过,换位思考,我就明白过来了,仙道彰这样的人物,藤真只是绊脚石啊。”

仙道彰在岸本的笑声中猛烈地咳嗽,在岸本面前直不起腰的姿态让他脸涨得通红。

岸本居高临下地笑道:“喂,仙道彰,你运气很好,在办公室里是我最先看到这些照片。好好考虑用什么来买回去吧。”

岸本的思绪还停留在他的这句话中,他最后看见的是仙道彰冷漠的眼睛。

仙道彰扶着岸本坐到椅子上,用岸本的衣服将刀上的血擦净。他和他并排坐着,手搭在肩膀上,仿佛密谈一般。

岸本的保镖在远处看着他们,并未能正确理解所发生的一切。仙道彰拨了一个人的电话,“我发生了些事情,过来处理一下。”边说边将照片放入怀内。

 

他们隔着照片玩危险的推手游戏。仙道彰如履薄冰,用力过度就会下坠粉碎,力道不够,光头青年就直逼面前。

仙道彰能感觉到那个光头青年就在自己周围。特别是他躺在床上合上眼时,他隔着眼皮也能看到那个光头青年站在自己床前,目光似刀锋,可以肆意切割自己的身体。

他坐在办公室里,隔着玻璃看着人们匆忙来去。电话铃声不停地响,他和电话里的人说着语含双关的话,他们互相掂量,互相躲闪,互相攻击。但他知道他最大的敌人不是这些人,而是那个光头青年。

他忍住不去翻那些报纸,虽然他总疑心那些照片已经被登上去了。

终于等到他期望的电话:“落日旅店407房间。”

他一跃而起。

 

落日旅店407房间。

他不是没有捕捉到最好的时机。就在光头青年用喷头淋向自己布满泡沫的身体那一瞬间,仙道彰没有咳嗽,而是冷静地在浴帘后开枪了,姿势完全符合射击场最严格的教练的要求。

但是光头青年咳嗽了。身体弯了下去,手撑着墙壁,同时发现子弹穿透了手指旁边的墙壁。光头青年连着帘子向他扑过来,活生生的野兽气息,一手挥掉他的枪。他们快速地利用身体的所有关节,反复攻击对方的漏洞。他们在湿滑的地板上翻滚,彼此将对方撞向白瓷的洗浴设施,那一张有奇怪气味的浴帘在他们贴身肉博的身体中间一直没有掉下。

但仙道彰终究吃亏一些,他抓不牢那个未冲掉泡沫的赤裸身体,最终被那颗光头狠狠地撞到下巴上,往后翻了去,他几乎同时甩出长毛巾缠住眼前的脚,但因为自己失去重心,力道差了许多。光头青年脚上带着一条长毛巾,手里抓着一条牛仔裤,赤着身子跳出了窗子。

仙道彰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擦掉滑溜溜的洗浴液,拣起枪,快速地跟上。

他一定要杀了流川。

 

Kaede:

你好吗?昨晚做梦梦到农场了。我在梦里看见你牵着巴迪走在开满紫锥花的草原上,巴迪一直奋力向前跑,但链子在你手里,而你垂着头边走路边打瞌睡,头发遮着眼睛了。头发遮着眼睛了,我在梦里抱怨,你到底什么时候照我说的去把头发剪短?

我知道我对你太严格了,你有你自己的生存方式——但这不是很容易承认的事情,我只是在努力去承认。我这么说,也是希望你能了解,我也有我自己的生存方式。有些东西我希望能够改变,但一直找不到契机。

我怀念农场,也怀念你,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了。农场交给苏珊照管,来看望我吧。

Kenji致上

PS:这封信我到底会不会寄出去,我自己并不知道。

 

——仙道彰读这封信的时候,陷身于西伯利亚的一个小站。他在冰冷的候车室里,靠着柱子,蜷着身体,就着黯淡的灯光,在无聊之中读了这封信。

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竟然追着流川跑过了大半个地球,而一直无法杀掉他。流川就像他自己的光头一样,就像他们第一次贴身肉博一样,滑溜溜的,抓也抓不牢。仙道彰自己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只有杀掉流川,否则他无法回头。但其实对于流川来说,仙道彰的追杀也令他无法停下来喘气,他只能不择方向的一直向前跑。

他们在热海的船上互相打断了对方的胳膊,在撒哈拉的沙漠里比拼生命的极限,在拉斯维加斯炸掉了一个赌场,并同时成为黑手党的追踪猎物……

然后他们在西伯利亚的列车顶上打了最后一战。

在风雪漫天的黑夜中,他们摇摇晃晃地拼命攻击对方,在攻击的同时自己也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这是别无选择的博杀,两个活一个,或者一个都不活。

流川跌下急驰中的列车,并不是因为仙道彰的攻击,仙道彰刚被拳头击中腹部而跪倒在列车的铁皮顶上,他一抬头就见流川失去重心跌下了急驰中的列车。他一瞬间扑过去想抓住流川,但流川眨眼就消失在风雪的漩涡中,速度快得可怖。

仙道彰躺着喘气,风雪猛烈地灌入五官,他不知道流川跌到西伯利亚的冻土上,是生是死。最糟糕的是他无法去求证,无法去掌控。他只能喘气,然后慢慢地心惊胆战地爬回了列车。

按照列车员的建议,他在这个小站下车,并等着转车。但是因为暴风雪的原因,他所等的火车一直没有来。

小站除了值班室的那个值班员,再无其他人。仙道彰坐在寒冷的候车室里,慢慢想起自己被抛到这个与世隔绝的西伯利亚小站的一切前因后果。在熟悉的世界里,自己已经“失踪”了两个多月。他甚至没有勇气回去处理“失踪”引发的一切纷乱。这状况非常诡异。

他百般思量,在搓手跺脚哈着白气的时间里,与他相关的一切事物之间的种种错综复杂的联系一一呈现,并且浩瀚得就似一个的宇宙,在他眼前清晰无比,令得他无比心惊。

 

“先生,今晚火车不会来的,你不如到我家里去住一晚吧。”值班员拎着一个古老的煤气灯走过来说道。

仙道彰现在处于一种对万事万物都感到默然诧异的精神状态。他抬头看着这个值班员,是一个个子非常庞大的红脸蛋胡子大叔。

他默默点点头。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车站,踩着淹没到大腿的雪,走进一个木材场。黑暗中只有煤气灯的小小黄色光亮在风雪中摇晃,随时都可能被湮灭似的。

在堆积如山的木材后面,出现了一幢结实的木头屋子,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芒。“喂,老太婆,快把酒和食物拿出来招待我们的客人!”值班员一进门就大叫。

从呼呼燃烧着的铁炉子前转过身来的肥硕大婶看向仙道彰,仙道彰却看着躺在铁炉子旁边一把破旧的摇椅中的流川。

流川虚弱地看着他,没有动。他摔得不轻。

他们对视着,声色不动。

仙道彰默不作声地在铁炉子旁坐了下来。炉子上咕噜噜地炖着一大锅土豆牛肉,巨大的铁勺插在里面。仙道彰逃避似地,在热气逼人的铁炉子面前,眯起眼睛,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只是赶快舀一大勺土豆牛肉到自己的碗里。

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也不想在这对招待他们的夫妇面前,去决定流川的生死。他,仙道彰,开始逃避自己思想中的某些东西。

 

值班员安排他们睡自己儿子的床。但两个人都没有去睡,各抱着一床毛毯,坐在铁炉子边。风雪在木屋外呼啸。

仙道彰看着自己的手,他在考虑,什么时候适合伸出这双手,掐断流川的脖子。热气薰得他昏昏欲睡,他竟然不能决定时机。

“你为什么要杀他?”流川突然抬起头问他,眼神涣散,声音虚弱,头皮在煤气灯下散发着微光。

仙道彰怪异一笑,反问他:“你为什么在那里?”

都没有回答,都不想回答。

仙道彰继续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考虑究竟什么时候伸出手去掐断流川的脖子,他有些逃避地想,反正流川已经奄奄一息,他什么时候下手都可以。但是,什么时候下手呢?他苦苦地思索,眉头紧皱了起来。

风雪声突然发出更为尖锐的呼啸声,吓了铁炉子旁的俩人一跳。仙道彰突然清醒起来,他清楚地看着流川,那头皮、头骨、眉毛、眼神、下巴,任何一处都强烈地标示着巨大的破坏性,是这么样的一个人,怀里还揣着可以置自己于死地的照片,自己竟然还去犹豫下手的时机。

勇猛果敢!——他像个中学男生一样在心头对自己念道,然后探出身去,迅速有力地伸手环住了流川的脖子。流川只是瞪着他,根本无力反抗。

仰着脸的流川,呼吸着死亡的气息,喷在仙道彰的脸上。

从卧室出来的值班员二话不说取下猎枪向仙道彰开了一枪。

 

仙道彰被关押时,对来探望他的池上说,“帮我把他们从我身上拿走的那封信找来给我。”池上点头。点头就是没问题。第二天就找来给他了。仙道彰躺在床上读那封信:“Kaede,你好吗?昨晚做梦梦到农场了。我在梦里看见你牵着巴迪走在开满紫锥花的草原上……”左手背上牵着长长的输液管,血反流入透明的管子中。

“要这封信来做什么?”池上站在门外,从探视孔里问他。

“好美……”仙道彰眼睛没有离开那封信,感慨道。

而仙道彰杀害藤真的照片被刊登在所有的报纸上。整个政界闹开了锅,他们互相攻讦,所有的利益关系全搅和在一起,变成一锅颜色不清的汤。

事情真的变得糟糕,变得叫人恶心。

还好,仙道彰不用费力去思考应对之策了。

流川枫回到旧寓所找到自己的相机,开着吉普,沿着来路往回走。一路风景变化,他认真拍下。间中偶尔想起,在他和仙道彰鼻尖弥漫的死亡气息。

他一直走到开满紫锥花的草原。

一条土黄色的大狗向他跑来,而牵着链子的人……

 

藤真健司吃惊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剃了个光头?”

“你说我头发长,遮住眼睛了。”

“你的反叛期究竟还要持续多久?”藤真健司又气又笑。

流川不同意藤真的说法。他早已经不在反叛期,他把农场交给苏珊管理,去藤真居住的那座城市生活。他在藤真的宅子里照相,只是藤真不知道而已。

 

仙道彰坐在车后座,不肯下车。“为什么是桔红色的飞机?”

“有什么不对的?”越野紧张地问他。

“像个小男孩的玩具似的。”仙道彰答道,眉眼间露出不屑的神气。

“你!仙道,你再罗嗦,我现在就把你送回牢里去!”越野怒喝道。

“现在已经封锁了,你载我回去只会暴露你自己。”仙道彰答道,声调没有起伏,有一种漠然的无聊感。

“你!”越野踢了一脚车门,“你他妈的是双重性格,人格分裂,我厌恶你这个碎碎念的样子。”

越野怒气冲冲将仙道彰扔到尘土里,轰轰地开着车冲走,但没二十米,他调回头来,瞪着仙道彰问:“老实说,你为什么要杀藤真健司?”

仙道彰看着他,迷惑地问:“你说谁杀了藤真?”

越野又怒气冲冲地踩了油门冲走了。

仙道彰笑着摊摊手。

他没有杀藤真,被他杀的那个人,并不是藤真,但这一切都与仙道彰无关了。

他跑向那架桔红色的飞机。他坐进驾驶舱,将头发全部捋到后面,扎了个马尾,转眼间,清清爽爽地驾驶着这玩具似的东西飞向了蓝天。

 

“你的方向错了。转向西!转向西!”

“你的方向错了。转向西!转向西!”

“仙道,请你按照原定计划驾驶飞机。现在立刻转向西!”

“你他妈的仙道,你到底打算开到什么地方去?”

“别急,我要先去送封信。”——信封上那个地址,才是他想去的地方。他从信中得知,在开满紫锥花的草原上,有一个农场,还有个头发遮住眼睛的家伙,一边蹓狗一边打瞌睡。

他按按装着那封信的衣袋,他虽然还不清楚,但他一直怀疑,藤真健司留下的这封信,不管是不是故意,对于仙道彰本人来说,绝对是个阴谋。

 

:我知道这一篇有些奇怪^^总之,只是个贺年的小品文,所以背景没怎么交待,看的时候大可不必去考虑背景,觉得欠缺或迷惑的地方也请自行发挥想像补充。当然,除了背景,还有别的奇怪的地方,在不满之前请看看发贴时间体谅一下,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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