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百草

作者： JUJU，收录日期：2008-07-10，1375次阅读

[本文已收入海滩2008同人志《仙流志》]

陈艾、菖蒲和蒿
以及百草
在最茂盛的一天
去折吧
我拿着草叶
要带领你回家

他摘下一枚草叶，去阻挡扛着蝴蝶残骸的蚂蚁归家的路。
蹲在地上，离草丛那么近，浓烈的草汁味热烘烘地扑面而来。
天气闷热，但仍然不会下雨，他在气象部门工作的朋友对天气现象曾作过说明。
蚂蚁被一枚草叶弄得很慌乱。
他抬起头来，眼前是长满了茂盛树木草丛的群山，四下里无人。
他不知道吉光村还有多远。他也怠于赶去。
就算电话里头说的真是谋杀事件，虽然死掉的人的家属一定痛得撕心裂肺，但对于他来说，这只是重复的繁琐的行政工作。
他来时是要叫上同事越野的。
他看见越野坐在对面的冷饮店里玩着一个魔法球。拆开来，费力地拼凑，终于拼回去，又拆开来了。既然孜孜不倦地玩，为何脸上却那么沉重？
他于是先来了。
先来看看情况再说吧。
也许那死掉的年轻人不过是从山上滑一跤下来，把头直接撞在石块上。
反正生命就是这样脆弱的。

他在隧道口看见他，那个黑发的瘦削男子，眼睛清亮得有些吓人。
这男子身后的隧道消失在昏暗中，看不到另一头的光。
“走累了？”他问那坐在隧道口的男子。
在这么静寂的群山中行走，遇到了人，都要给予貌似相熟的致意。
那男子看着他，却不说话。
他猜想这家伙也许是有点孤僻，他不准备继续与他攀谈。
他走进隧道里，脚步声在幽冥中回响。
隧道出乎意料地很长。
待他走出隧道时，他皱起眉头，眯起眼睛。
他不记得隧道的出口处和进口处还有些什么区别，但是他看见在进隧道前看到的年轻男子，坐在草丛中，背对着他。

相较于去解开自己的迷惑，他对这年轻男子更为感到好奇。
“仙道彰。你呢？”
他站到这年轻男子身旁问道。
这年轻男子从怒长的草丛中仰脸来看他，斜挑起的眉眼，带着冰冷的意味。
他凝视这双冰冷的眼睛一会儿，因为觉得相互瞪视没什么意义，他就将视线移开了。他看到山坡上长满了梦一样的紫色野花，眉头不由微微皱起。不过不是因为不高兴，而是觉得这情景漂亮得叫人感怀。
说是梦一样的紫色野花，那是因为那些紫色细碎的小花结集成一束又一束，原本在草丛中单薄得无法仔细辨认，现在聚得多了，就让人看到恍恍惚惚散漫生长的一片紫色。
“喂——你在发什么呆？”这自我介绍叫做仙道彰的男子被来自腿旁的声音打断。
他于是才意识到那坐在草丛中的年轻人在和他说话。
他于是高兴起来，朝这男子微笑，问：“吉光村还远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那年轻男子的眼睛里看到不高兴的神气。

“真是的，怎么这么容易就不高兴了。”仙道彰心里嘀咕了一句，自己继续往前走。大路环绕着山渐趋向下沉。路两旁是清秀的树木，叶子翠绿茂密，闷热的空气在这里变得阴凉一些。仙道彰大步走得高兴起来，渐渐忘了自己是去调查一个年轻男子猝然死亡的事件。
这么静这么静的深山里，叫他怀念起小学时的远足。
视线穿越路旁的树木，见坡下流淌着一条小河。
仙道彰就下了公路，来到河边，将白衬衫丢在灌木丛上，卷上牛仔裤的裤脚，赤脚到水里去。
洗一把脸后，低头发现清澈的河底铺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上面流动着晶亮水纹和红色、绿色的长长水草。
他一时兴起，开始在河底摸索出扁平石子来打水漂。
打了一会儿，他对自己的技术很满意，于是开始增加难度，用大得像只开水壶的圆石头来打水漂。
那块笨重的石头居然在水面上频频地笨拙地跳了六七下，然后沉沉地沉入水底。
他对自己赞赏地微笑起来。
这时他听见有人冷哼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见还是那个黑发瘦削的男子，坐在河的对岸，狂长的草叶几乎将他淹没。只有遮了眼睛的黑头发的头是露在草尖外。
“咦，是你？”仙道彰忘了刚才这男子对自己的冷漠，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你是吉光村的人吗？”因为那男子一直不说话，他就只好主动问他。
他看见飘荡黑发后的那两道斜长眉毛皱了起来。
“噫，又不高兴了——莫名其妙。”他自己在心里说。
把衬衫穿上后，他回过头来，已经失去了那男子的身影。
怎么会消失得那么快呢？他四下张望，意外地发现那男子在对面山腰的水渠上走着。
那年轻男子手揣在牛仔裤的裤袋里，大步地走着。
他所处的背景都是长得要疯掉的草叶。

那一定是通向吉光村的水渠。
仙道彰加快脚步，气喘吁吁地追着他的身影而去。
那男子的速度快得惊人，可是有时候他又不耐烦地停下来等他。
风吹着他额前的碎发，碎发飘动的姿态给那男子略略带来了一些柔和感。
仙道彰心里乐了，他想，那只是一个别扭的孩子气的人罢了。
“我叫仙道彰，你呢？”他追上他后，问道。
结果那男子明显地生气了，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仙道彰心里嘀咕，“不高兴，不高兴，莫名其妙。”
他们顺着水渠走。
草丛的味道非常的浓烈，这大概是它们长得最茂盛的时候，汁液丰沛得直接挥发到空气中，闷闷的，但充满活力。
“咦？”仙道彰停下脚步，蹲下来，看向草丛深处。心形叶子的植物趴在地面上生长着，结着小小的茂盛的红色果实。
“野草莓！”仙道彰高兴地说道。
他摘了一手心的野草莓，要与那男子一起分享，但那男子直直站立着，皱眉看着他。
他只好自己吃着，跟着他往前走。

他们走了很久，仍然是在深深的山谷里走着。
“你不高兴别人知道你的名字么？”仙道彰问那个男子道。
那男子头也不回，根本不理他。
仙道彰吐了一口气，想：算了吧，不招惹他了。
那男子却停了下来。
空气中充溢着浓郁的草叶香，与刚才闻到的略有不同。
“啊呀，陈艾！”仙道彰折了两枝，握在手里。
那男子这次心情略好一些，看一眼仙道彰，继续往前走。
“一年之中，有这么一两天，各种草会长到它们最茂盛最成熟的顶点。嗯，真香——”自言自语般说着话的仙道彰又折了两枝蒿。
“啊，这不是菖蒲吗？”他停下来，看一眼那长长的草叶，又继续往前走。但那男子横亘在他面前，怒目相视。
“怎么了？”他问。心里想，“又不高兴了，莫名其妙。”
但那男子怎么也不说话。
他无奈，转过身去，随手去折了两枝菖蒲，自言自语道：“所以，一年之中，赶在这一两天来折百草，是挺有意思的事情。”
看他折了菖蒲，那男子的怒意消失了，脸上变得柔和起来。虽然是个没什么表情的人，但是仙道彰还是能感觉到他转怒为喜的心情。

奇怪的人呐。
“吉光村还没到吗？”他笑着问他。
那男子劈手从他手中将他刚才折的陈艾、菖蒲和蒿一把抢了过去，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大步往前走。
“咦？”仙道彰莫名其妙地摸摸头，突然想到还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他在后面追着喊道：“喂，告诉我你的名字。”
意外的是，明明走得快看不见背影的男子突然折回来，在草丛中快速地穿行来到他面前，结结实实地在他头上敲一下，骂道：“白痴。”
然后他又在草丛中消失了。

仙道彰反复思量着醒过来。
他在想，白痴？白痴？谁会管自己叫做白痴。呵，他应该是骂我是白痴，不是说他的名字是白痴。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而那张脸的主人正握着一把长长的草叶，不停地蘸了清水来洒在他脸上。
那把草很香，是由陈艾、菖蒲和蒿扎束而成的。
洒水的家伙穿着白色的神官礼服，戴着黑色的长翅帽子。
自己睡在草席上。
他们置身于一间和式木屋里。
他看见走廊上有很多人跪坐着，都是他认识的人，比如妈妈、爸爸、爷爷、奶奶、姑妈、大舅什么的。
洒水的家伙板着脸，麻木地将清水洒在他脸上，忍不住地，偶尔还打一个哈欠——这家伙他也认识，只是他从来没有见他穿过这种衣服。
“流川，你在做什么？”他问。

那家停止洒水，呆呆看他一眼，将草叶扔到他脸上，大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将那身神官的衣服脱了下来。
“喂——你别莫名其妙地又不高兴了啊。”他撑起上半身，望着流川消失的门大声叫道。
而走廊上的那些亲人们都欢呼起来，说：“阿彰醒了。”
“我怎么了？”他问他们。
“你离魂了。”一个长得和流川颇相似的老头说道。
“咦？”
“你因为车祸变植物人半年了。”还是姑妈有科学精神，悄悄在他耳边说道。
“流川刚才在做什么？”他指着流川消失的方向问这围着他的一大群人。
“他在施咒作法招唤你的魂魄啊。”
“啊？”
仙道彰睁圆眼睛。
“他是我们家第十三代不鸟神官。他是经过半年的恶补，刚刚成为第十三代不鸟神官的。”那个和流川颇相似的老头得意洋洋地解释。
“咦，那个在前往吉光村路上碰到的男子……”

仙道彰精神抖擞地走出神社。
他看见神社对面的冷饮店里，流川在那里玩魔法球，手指飞快地将球拆开，噼噼啪啪地又装回去。
眉头紧皱，眼神冷酷。
他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玩魔法球，拆了装，装了拆。
“明年一起去折百草吧。”他无话找话说。
“哼。”流川扔了球就走。
仙道彰坐在椅子上，开始接着玩流川丢下的球。
他心里想，自己的魂魄到处游荡，玩得高兴，见了流川还认不出来，果然是自寻死路。
不过，哼，小子，就算是这样，明年你还是会同意和我一起去折百草的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