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皇后号谋杀案 1-3

作者:,收录日期:2008-01-19,1480次阅读

小贝尔举起刚从邮差那儿拿到的信,迎着阳光看了看。信封上用极其端正的字体写着地址和收信人,封口处画着个奇怪的记号:一个圆环,里面套着一只展开双翼脑袋朝下的蝙蝠。信虽然薄得只有一张纸,但里面的内容一个字母也看不见。小贝尔遗憾地叹了口气,转回身继续用力拍打邻居的大门。

拉斐尔小镇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地方,它宁静可爱,风里总是有花朵的芬芳和云雀的歌声。每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主妇们都会在藤蔓缠绕的小露台上摆开桌椅,开个悠闲的茶会。苦涩的茶水对孩子们毫无吸引力,他们总是专注于如何躲过母亲的视线,好从糖罐里偷小半匙黑砂糖解馋。

但假若你有位炼金术士做邻居,这种宁静美好的时光就会常常被巨响、浓烟和其他一些怪事打扰。不仅如此,偶而你还得离开糖罐甜蜜的诱惑,替他跑腿送信哩。

小贝尔倒不介意从茶会上跑出来,他在邻居家的收获向来远大于一点糖粉。等了一会儿,他扯开嗓门大叫:“仙道先生!嘿,仙道先生!”仍然没有回音。他凑近了点,耳朵贴在门板上,想要去听听里面的动静——他妈妈常常说,仙道先生总有一天会把自己也炸掉的。

门突然打开了,没有防备的男孩一头栽进去,幸好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他。“哦,仙道先生,您太慢啦。”小贝尔等不及站稳就抱怨起来。

“真抱歉,我在做试验呢。”炼金术士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头发乱糟遭的,有一双漂亮的深蓝色眼睛。他穿着宽大的晨衣和拖鞋,好像才刚起床,眼睛下方却有缺乏睡眠的阴影。“从昨天午夜就开始啦,你可能听到了。”

“是的,我听到了,这倒不是说我有多么乐意听到……”小贝尔随口说,跟在他身后进了屋。“这儿有您的一封信,先生。‘培玛郡拉斐尔镇柠檬大街七号 仙道彰先生收。’没有寄信人地址,但画了只蝙蝠,被圆圈套起来了,还是颠倒的,可真不当心。”

仙道彰惊奇地扬起眉毛,扔给小贝尔一颗蜂蜜糖,高兴地从他手里接过揉皱的信仔细看了看。“没有颠倒,孩子。白月和倒悬的蝙蝠,这是黑魔法巫师协会的专用徽印。”他拨开盖住眼睛的头发,流露出愉快的神情。

小贝尔吓得跳了起来,连糖从嘴巴里掉出来都没在意,尖叫着:“黑魔法!我的神哪,太可怕了!我要去洗手——”

“别担心,我有个老朋友是那个协会的成员,这应该是他寄来的。”仙道展现出成年人应有的沉着冷静,走进了实验室。他把信放在银钵里,随后往上面撒了些彩色粉末,又小心翼翼滴几滴液体,还用喷灯加热了一会儿。

“不用担心?”小贝尔狐疑地和邻居一起观察那封信,“那您现在在做什么?”

“检查一下上面是否附有黑魔法或诅咒。”仙道平静地回答。

“什么!可您说信是您朋友寄来的——”

“哦,小声点,孩子。如果信的确是我那位朋友的手笔,那么这样一番检查是十分有必要的。”仙道直起身,交叉双手瞪视着皱巴巴脏兮兮的信,相当不解:“太奇怪了,不可思议,居然什么也没有,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小贝尔目瞪口呆,他简直想象不出来世上还有这样的朋友。男孩在胸口划了个圣标,小声嘟囔着:“伟大的友情之神夏普尔,幸亏您没让我交到这么可怕的朋友!”

仙道先生回过头,温和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由于心情好,他的黑眼圈也不那么明显了——“相信我,孩子,这是个巨大的遗憾。我那位朋友绝对是个可爱的家伙。”他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短笺和一片印着图案字母的厚纸条。小贝尔伸长了脖子才勉强看见,那上面写着“一等舱七号房”和“本月内有效”的字样。

刚一打开短笺,仙道就说了声:“啊,不是他来的信,难怪这么干净正常。”小贝尔不确定他是不是确实听出来了,仙道先生的语气里似乎存在着一点失望。仙道读了两遍信,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折好短笺凑近喷灯把它点着。他把纸灰随手一扬,大步走了出去。

“怎么了,先生?”小贝尔跟着他跑到卧室,仙道将一厚摞衣服塞进一口小皮箱,又拎回实验室。男孩只好折回去,帮他把药粉、药液和实验仪器塞进那口似乎永远不会满足的箱子里。

“我要出趟远门。”仙道合上箱盖,“对你妈妈说,谢谢她的小甜饼,另外,能让她替我照看一下花园么?”

“没问题,先生。反正现在也是她在照顾。可是您要出门么?我觉得……”

仙道环顾四周,发现了某样东西。“啊哈,我知道你要什么,给你吧,一整罐都给你。”他把装满糖果的罐子递给小贝尔,男孩立刻紧紧地搂住。

“但是,先生……”

“再见,孩子。”他摸了摸男孩的头,微笑着道别,“小心蛀牙。”

“再见,先生。愿阳光永远照耀您的路途。不过……”男孩终于忍不住对匆匆忙忙拉开门的仙道叫了起来,“可您还穿着晨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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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省略不重要的琐事,时间直接跳到炼金术士换好衣服的三天后,地点则是港口艾内城。

拜发达的魔法技术所赐,远离海岸线与河流的培玛郡有一座港口。一天四班起起落落的飞行船将各地特产汇聚与此,商人们闻风而至,让艾内城的繁华和税收不逊于任何一座海港。

广阔的码头上正泊着一艘飞行船,牙白色的庞大船体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高处一排玻璃舷窗下,巨大的黑桃与王冠图案昭示着它的身份——黑桃皇后号。它骄傲矜持地站在那儿,就像一位真正的贵妇人,把整个码头都笼罩在裙摆的阴影之下。商人们赶着长长的车队挨近它的脚边,为了抢占一个货位彼此咒骂,挥舞着拳头,指挥大汗淋漓的工人把货物整齐的码进船舱。

同那边热闹非凡的景象相比,乘客登机口安静得近乎冷清了。只有一位穿着浅灰色制服的服务生站在舷梯下,尴尬地等待着。这并不奇怪,飞行船速度缓慢、费用昂贵、装载量大,几乎都用于货运。只有爱新鲜和排场的贵族,和渡海的魔法师们才会选择乘坐这种交通工具。要知道,大量的水会使相当一部分移动魔法失效。

就在此时,仙道先生突然出现在码头入口。炼金术士提着箱子,旧的旅行外套穿在他身上看起来丝毫不逊于贵族的丝边衬衣,他以救世主般的姿态大步走来,拯救了孤零零独个儿站在那儿的服务生。

服务生行了个礼,几乎怀着感恩之心接过那封盖着白月蝙蝠徽纹的信。

仙道低着头,饶有兴味地观察服务生检查信封和船票。他感觉到有人逐渐靠近,虽然脚步声非常轻微——不过,早在那个人走过来之前,他就预料到对方的到来了。可仙道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彷佛眼角余光根本没有触及那片黑色的袍角一样。对方也像不存在似的,沉默地站在旁边。

直到服务生将票还给他,仙道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伪装出来的惊讶:“这不是流川吗?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

新来的英俊青年穿着黑色的巫师长袍,但身材高挺,并不像个孱弱的巫师,肤色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这倒和他大部分同行一样。暗系魔法师流川枫先生瞟了他的老朋友一眼,简短地回应道:“你还活着啊。”

“真抱歉,让您失望了。”炼金术士明朗地笑着,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货真价实的愉快。“不过还没有为您献上葬礼的鲜花,我只能继续活下去。”

流川先生仍然侧着脸斜睨他,眉头微微皱起,彷佛极不情愿再同他说话,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开了口:“亲自去采摘盛开在死神后院的花吧——你更需要它。”他拿出一摸一样的信封,把船票丢给呆住的服务生,转身走上舷梯。

“啊,请等一下,按照顺序,不应该是我先登机的吗?”仙道惊奇地指了指流川,询问服务生。

那无辜被卷入争端的可怜人给吓住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倒是流川停下脚步,转过身从高处傲慢地盯着仙道:“又不是要通过冥府的审判之门,你不用急着抢先。”

服务生张大了嘴,虚弱地抗议:“先、先生……请别这么说……”但忙于应付彼此的两个人忽略了他,全身心地沉浸在互相嘲讽挖苦对方的有趣活动中。

之后到来的几位旅客受阻在登机口,被迫百无聊赖地观赏两位体面的绅士上演的戏码。

服务生看了眼码头另一边的钟塔,魔法时计发出绚丽的光芒,清楚指示出现在的时间。他鼓起勇气,提高声音叫道:“先生们,船就要起飞了,您能快点么……”

流川本来不会注意到这忠实的提醒,不过他恰巧感到口干舌燥,于是住了口。诸神为证,或许这对别人算不了什么,然而流川可是很久没有如此这般地滔滔不绝地耗费口水了。他所能记起来的上一次,仍是和仙道碰面时发生的。他冷哼一声,以胜利者的傲然姿态转身离去——尽管刚才小小的战斗不分胜负。

被抛下的另一位参战者耸了耸肩,迈开步子准备跟上去。一根手杖突然从后面伸过来,准确地敲在他小腿上阻止了他。仙道抽了口气,忍住一声痛呼,敏捷地闪到旁边。

手杖的主人是一位须发银白、表情严肃的年长绅士,他以全然不需要手杖的稳定步伐走过,一边对象不明地发表演讲:“现在的年轻人欠缺礼仪和道德感,更加没有上一辈人的纯朴,做不到为别人着想——”

被他不屑的严厉目光瞥了一眼,仙道先生摸摸鼻子,努力往旁边缩了缩,为年长者让出更多空间。

一位十多岁的少女紧紧跟在老绅士身边,应该是他的孙女。这位姑娘害羞极了,几乎把小脸贴在胸口——以仙道的身高,只能看清她头顶的银饰。

最后的乘客是位身材可观的商人,他以不相称的灵活动作挤进仙道让出的空隙,近乎谄媚地对他匆忙一笑,开始笨拙地攀登舷梯。他让后面的粗壮女仆拿着全部行李,不时尖声斥责,让她走快点、别摔了行李。

“喔,真糟!”正要踏上舷梯的服务生突然懊恼地叫道,他发现自己还拿着一张船票呢,“我竟然忘记还给流川先生了!”

站在一旁的仙道好像就在等着这一刻呢,他理所当然地顺手接过了票,“我捎给他吧。”他用愉快的语调说,冲惶恐的服务生眨眨眼,“你叫什么?啊,伊利斯。别担心,忠于职守的好船员,我会把票交给流川的。虽然他先通过了审判之门,但我们总会在地狱的王厅相逢的,不是吗?”

那可怜人快要窒息般地嘶哑喊道:“不不,快别这么说,先生!黑桃皇后是一艘结实的、与死神毫无关系的船!它——”

但仙道早就轻快地走开了,赶上商人落在后面的女仆,礼貌地问候了她,并替她分担了一部分行李——任何一位绅士都不会眼看着女士受苦的,即使那只不过是个女仆。受到救助的女士粗声大气频频表达谢意,仙道腾不出手来捂耳朵,无奈地想起作为巫师的好处来,他们念声咒,就可以为自己的耳朵隔绝世上一切噪音。

但他要真是个可以这么做的法师,那么就会错过一些东西了。仙道听见一个细微的声音,夹在女仆的大嗓门间,差点就被忽略了:“黑桃皇后……哦,可真是太巧了!”商人咕哝了这么一句,费力地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消失在舱门后。

仙道没有在意。或者是商人爱慕的女士有着相同的绰号呢,他以并无恶意的好奇想到,也一头钻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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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的王厅——哦,不,我是说,黑桃皇后号的餐厅里,船长巴萨雷奥先生准备了满满一桌丰盛的佳肴,要招待各位乘客一起在上千米的青空上享用。

船长巴萨雷奥是位相貌堂堂的绅士,气派非凡,蓄着骑士一样的黑胡须。他在飞船升空的瞬间高举酒杯,和客人们一起向风神祈祷,祝愿此次航行平安顺利。

现在让我们来瞧瞧桌上其他客人,他们从前素不相识——或许只有仙道先生和流川先生例外——现在则要一同在没着没落、接近诸神的天空中共度五天时光。

冯•莱纳伯爵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主宾位,这是位货真价实的贵族,不用看家徽,只要瞧瞧他从来都俯视别人的傲慢眼神就能了解这一点了。他的私人秘书布理斯,一位庄重正派的灰发女士一直在为他服务,布菜倒酒,仅仅没有拿着叉子把食物送进伯爵口中了,可怜的女士自己根本没有吃几口。

马尔克医生和他的孙女米琳达小姐坐在一起,他心爱的龙藤手杖靠在椅子边儿,而他的食欲旺盛得根本不像个瘦削的老人。小姑娘挨在爷爷身边,还是深深低着头,脸蛋正对餐盘,挺俏的小鼻尖都快沾上肉汁啦。

他们对面是两位漂亮的年轻男女——两位,而非一对儿。谁都知道,著名歌伶相田弥生小姐是单身。不过她身边的年轻人同样引人注目,跟她很般配,身份甚至更高贵些——藤真健司先生穿着一件做工精细的长袍,他是位巫师。

商人阿鲁丁先生独个儿坐着,面前摆放着数量客观的肉排。他把他的随身女仆玛耶打发到下等舱去了,大概要过会儿才会给她些冷食。

仙道和流川坐在一起,必须说明的是,这样的位次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虽然之前因为位次原因有过一场不值一提的小争执,两位先生现在倒都很安分,动作优雅地用餐。但谁知道呢,或许他们正是为了接下来的战斗补充能源呢。

检票的那位服务生伊利斯,同另两位同事,安瓦尔以及库莉达,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中的一位专职给船长倒酒,巴萨雷奥先生的酒杯空得极快,几乎像是从来没有被倒满过。

也许是因为共进午餐,更可能由于同处高空、生死相连,在餐后的茶会上,乘客们表现得比刚才热络多了。就连米琳达小姐也鼓起勇气和弥生小姐攀谈,两位姑娘很快亲热起来。

“我得说,您真了不起!”米琳达双颊通红,热切但仍轻声细气,“您唱的那么好,而且面对着整整一千位观众也同样好!那一定很难吧,我是说在大家面前表演。”

弥生小姐和医生的孙女完全不同,她周身洋溢着自信优雅的光芒,谈天也如同歌唱,音调美极了:“啊,的确不容易,但也不算顶难的。相比之下,我觉得最困难的还是完美展现歌喉和演技,尤其当半数以上的观众都盯着我的脸和胸口时。”

一直斜着眼睛,偷瞄那两个部位的莱纳伯爵咳了一下,他被那句大胆的刻薄话呛住了。不过伯爵马上一本正经地抹了抹胡须,若无其事地和先生们聊了起来。由于他只跟身份相当的巫师说话,谈天的对象就十分有限,更别说流川还占着一个名额——这位先生只要不对着仙道,就沉默得如同一尊石像。

于是无聊的伯爵转向仙道。这本来是个很恰当的选择,仙道先生是位极佳的谈话对象,博学、风趣、健谈,瞧瞧流川先生总是异于往日的表现您就会明白我所言不虚。然而遗憾得很,伯爵同他在第一句就陷入了僵局:
“您也是位巫师吧?对吗?”

“哦,不。我是炼金术士。”

伯爵的脸色瞬间冷淡下来,猛地扭过头同老医生攀谈,再也不对仙道先生说话了。

如果当事者换了别个人,如此失礼的行为足可以挑起一场决斗了。不过仙道先生只是觉得十分有趣,他早就习惯了被人当作工匠,甚至还觉得伯爵的举动不失坦率呢。他自嘲地耸耸肩,迎上挂着相同表情的藤真。他们俩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谁也没有料到的是,流川突然开口了:

“他也是位巫师。”流川的声音冷硬而且突兀,硬梆梆地扔到休息室中央,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三十年前,炼金术士那斯法尔制造‘魔粒子状态转换器’,虽然效率低下,不过毕竟打破了‘只有具有生命的物体可以将惰性魔粒子转换为活性状态’的第三基本定律。巫师总议会全票通过,将炼金术士也列入巫师阶层。——所以,那家伙也是个巫师。”

这番干巴巴的辩驳符合事实、理论充分,然而奇妙地缺乏说服力,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懂。伯爵先生非但没有产生一丁点儿懊悔,反而脸色铁青,既震惊又愤怒。

仙道深深看了流川一眼,后者正仔细欣赏瓷杯上的花纹,彷佛刚才的话,以及仙道本人都同他毫无关系似的。“我是个炼金术士,我的老师当然也是。”仙道的神情同样镇定自若,不过转移话题就得像他这样干,“他曾参与了飞行船的设计研制。”

巴萨雷奥先生终于让嘴唇稍微离开了酒杯,带着醉意,快活地高叫:“真的吗?每艘船都由制造者命名,说不定我的黑桃皇后就是他取的名字!”

“我认为恐怕不是这样,我的老师,”仙道无奈地耸肩,“他可想不出来这么美丽的名字。哦,对了。”仙道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向邻座的阿鲁丁先生,“可能有些失礼,不过请原谅,我实在很好奇——登机的时候我听到您叫着黑桃皇后的名字,还说真巧,您从前搭过这艘船吗?”

阿鲁丁相当欣赏茶点的小甜饼,那让他本来就圆润的脸颊鼓胀了一倍,因此那一下子冒出来的不安表情也扭曲模糊了。“啊……呃……”阿鲁丁含含糊糊应了两声,没有如仙道所愿多说点什么,帮他扯开话题。

不过幸好我们有善体人意的巫师藤真先生,他微笑着承担了这个任务:“对此我倒是知道一点,如果阿鲁丁先生不介意的话,”他征询地望了商人一眼,后者拼命灌着茶,毫无反对之意,当然,也可能是没有反对的机会。“黑桃皇后,这不仅是我们乘的这艘好船的芳名,还用来称呼一颗珍珠。”

“珍珠!”出于对宝石天生的热爱,女士们惊叹,眼睛都发出光来,连朴素的布理斯女士和女服务生库莉达也不例外,殷切盼望俊美的巫师继续讲下去。

——听说女人和龙有很近的亲缘关系……仙道咂舌,显然这句话不是毫无根据的。他和流川一样,向藤真那边略倾身体。要知道,珍珠不仅是美丽并能妆点美丽的宝石,更是魔粒子的优良导体、理想的法器材料。

“那是颗黑色的珍珠,又大又美,宛如夜之女神索拉的心,让人看一眼就为之着迷。黑桃皇后,连这个名字都像一位令人绝望的美女。遗憾的是,我刚到艾内城它就被卖出去了,我从未亲眼见过。”女士们同他一块儿叹息着,不死心地追问,想要知道更多细节。

阿鲁丁坐立不安地听着,原本的不安并没有消失,但同时有一种令他激动的骄傲逐渐控制了他。商人似乎把自己当作了女士们赞叹和夸奖的对象,等藤真先生刚一说完,就急急忙忙用尖利的嗓音叫着,想要引起大家的注意:“我见过它,黑桃皇后,完美的黑珍珠!”他得意地在女士们的目光下挺起胸,“其实,买下它的就是我!”

“是的。”藤真先生向狐疑的女士们点点头,证实了他的话,“我打听过黑桃皇后的下落,它的新主人就是阿鲁丁先生,费尔特的大商人。”

骤然降临的寂静中,阿鲁丁踮着脚尖站起身,自得地环顾众人。随即,商人矮墩墩的身影就被女士们华丽的裙影淹没了。

流川质疑茶水味道似的皱着眉,冷淡地从藤真先生得体的笑容上移开视线,一种称不上美妙的预感,突如其来降临到年轻巫师的心中。

“太美了……”弥生小姐小心翼翼地从阿鲁丁先生肥厚的手掌中接过一个珠宝盒,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低声赞叹着。

盒子雕刻着细致精美的图案,里面衬着厚实的丝绒,一颗硕大的黑珍珠就嵌在中央。它比传闻中还要稀罕和美丽,深黑的底色,柔和的淡紫色晕彩,更奇妙的是形状,黑桃皇后可不是一般珍珠的圆形或梨形,它呈心形,就如同夜之女神难以捉摸的芳心,幽暗又迷人。

盒子在人群中传递,阿鲁丁先生紧张地跟在旁边,如同一条守护宝藏的龙。女士们几乎不肯放开盒子,恨不得珍珠现在就被穿上银链子,乖乖躺在自己胸口。巫师和医生则冷静审视着,仿佛看的是已经研碎了的药粉。与其他几位先生相比,莱纳伯爵贪婪的目光像是要用眼睛把珍珠吞下去,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阿鲁丁先生化身恶龙,喷吐的火焰全是为了防范这一位可敬的贵族老爷。

阿鲁丁先生并不缺少商人应有的谨慎小心,不过,毫无疑问的,他同样也绝不缺少男人应有的品质。例如,将高价买来的宝石借给美女观赏,搏其一笑。毕竟,这对他毫无损失。

“瞧瞧它那完美的光泽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人鱼珍珠,我为它花了整整两千加哈林金币!”阿鲁丁先生紧挨着弥生小姐,大声为她解说:“巫师先生们一定感受得更清楚,那充盈其中的魔力!”

魔法基本微粒子!
三位巫师阶层的先生同时在心里纠正,不过他们都是懂得礼仪、有教养的人物,于是谁也没有把反驳说出口。

绅士们可不是商人关注的对象,他继续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对象毫无疑问是可爱的淑女:“黑桃皇后同海底泥沙中的矿物珍珠——那些根本就是石头子儿——完全不同,它来自人鱼那悲泣的眼睛。”

弥生将盒子递给米琳达,从手袋里取出扇子,借此把椅子悄悄从阿鲁丁先生身边退开了一点。

小姑娘可没发觉这不起眼的动作和三个人位置的变动,即使她的年岁还不适合佩戴华贵的珠宝,却也并不妨碍她被珍珠吸引全部心神:“我听过关于珍珠的传说,它们是人鱼心碎的泪水。真叫人难受,它的主人,哦,肯定是位美丽高贵的人鱼公主,究竟遇到了什么才这样哭泣呢。”

“真抱歉,小姐,您说错了。”耳尖的商人听到了少女的呢喃,赶忙宣告所有权,“黑桃皇后的主人是我!而出产它的,是一条雄人鱼。”

害羞的米琳达被吓得一缩,差点摔了珠宝盒。藤真先生敏捷地起身施以援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但这似乎让米琳达受惊得更厉害了。温和的青年巫师放开手退了两步,轻声为她解释:“眼泪并不会变成珍珠,谁的都不会。人鱼珍珠是人鱼眼部腺体的分泌物结晶。不论是作为宝石,还是还是魔法材料,价值都远高于矿物珍珠。”

“的确如此!”阿鲁丁不甘心被忽略,抢着说话来加强他的存在感,“雌人鱼一般当做奴隶卖掉——这种珍兽的歌喉十分美妙。不会唱歌的雄人鱼则用来出产珍珠。啊,不过它们当然不能同弥生小姐您相比,您的歌声无与伦比!”他赞美道,看不出是奉承还是真心实意。

“我倒不这么认为。”弥生把玩着手中的绸缎扇子,扇柄吊着的一串“石头子儿”轻轻滑过她的指缝,“以前在王都做客时,我听过路瑟斯公爵豢养的人鱼歌唱,那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声音。”她叹了口气,略显怅然的表情使她更加动人,“那种生灵得到了音乐之神卢希最大的恩宠,我愿意在它们唱歌时跪下来!——阿鲁丁先生,你好像很了解人鱼?”

阿鲁丁尴尬地拭了拭额头的汗,顺着善解人意的弥生小姐说下去:“哦,哦,是的。我是加坎加人,那儿的支柱产业就是捕猎人鱼!”

仙道先生有趣地看了眼为商人的措辞稍有不快的女士们,拿起流川的杯子,招呼伊利斯倒茶。流川先生对他出于无意识的殷勤并未反对,甚至没有反应,泰然自若地接受了,就好像他早已习惯他这么做似的。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另一位巫师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藤真健司总让他觉得有点不安。

“捕猎人鱼是很困难的,相当难,所以这种动物才能卖高价。它们总喜欢在暴风雨天浮上海面,一群一群的……”阿鲁丁口沫横飞,谈兴大发,“捕到以后,用锋利的猎刀在鱼尾上纵剖一刀——”他狠狠地挥舞手臂,比划了一下,女士们为他话中的凶残和血腥瑟缩着,露出不忍的神色,“破坏人鱼尾部的主肌,这样即使伤口痊愈,它们也无法自如地游泳,不可能再逃回大海了。雌人鱼由专门的巫师施以变形术,把鱼尾变成双腿,不过也有些买主就喜欢原来的模样,哈哈。”商人掩住嘴巴,猥琐地笑了两声。

米琳达茫然不解,又提不起勇气询问,悄悄扯了扯弥生的衣袖。歌伶显然听懂了,在扇子后面轻蔑地微笑着,不理会少女的求助。

“因为上等珍珠只有人鱼自己情愿才能分泌出来,所以宝石商把雄人鱼就养在池子里,跟它们协商,用珍珠来交换自由。取珍珠时把它们下眼睑割开,把长成的珍珠挤出来……”

“真的……真的会放他们自由么?”米琳达焦急地犹豫了会儿,鼓起勇气打断阿鲁丁,不过声音还是越来越小,终于红着脸讷讷地低下头。

“很难。”阿鲁丁耸耸堆满脂肪的圆胖肩膀,摊开手,“通常只有人鱼眼睛瞎掉,上半张脸变成烂肉才会被扔到海滩去,它们不可能回到深海,多数就在海边晒干了。”看到少女泫然欲泣,沉醉于叙述中的商人终于感到不妥,连忙宽慰她:“不过也有逃走的人鱼,我听说过。啊,对了,黑桃皇后的出产者就逃走了,就在分泌出黑桃皇后不久,那真是可惜,他是一条好人鱼。”

“这么说,黑桃皇后是他唯一的珍珠了?”藤真先生从米琳达那儿接过盒子。

少女感激地对他微笑——藤真对人鱼使用了称呼人类的代词。“我希望他能回到海里,接受海神普里迪奥的仁慈抚慰,幸福的生活。”小姑娘喃喃地说道。

“您真好心,但这恐怕很难。一条甚至可能溺死在深海的人鱼,最终还是会回到珠宝商的水池。更何况,这还是分泌出黑桃皇后的人鱼,商人们可不会轻易放手。”仙道叹着气,尽量平和地说道,可这仍然让脆弱的女孩几乎哭出来了。流川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不过也只能皱着眉看事态继续发展,对待女性缺乏经验的他同样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局面。

那件尴尬的事件就是此时发生的,突如其来的清脆响声让所有人都茫然了一瞬,连商人都稍微放松了对珍珠的注意。理所当然,米琳达小姐也不记得要哭了。“你在干什么!”弥生小姐强行压抑着愤怒的声音随即响起,对象是旁边手足无措的服务生。

“什么,小姐?”五道红痕从伊利斯清秀的面颊上浮现,他看起来既无辜又慌乱,结结巴巴地试图辩解,“我——我不知道,啊,我不明白,您——”

“请道歉。”弥生小姐极为恼火,极具气势地命令道,“请您,立即,就您无礼的行为,向我道歉!”

“真抱歉,小姐。”吓呆了的服务生立即躬身行礼,诚意十足——哦,不,或许并不那么有诚意,“可您,呃,您能告诉我,我究竟怎么冒犯了您么?”

弥生冷冷地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你会知道的。”她转向醉醺醺的船长,“我会向您的上级投诉的,这就是他们宣称的‘如同宫廷宴会般的服务’?我宁肯和整整一打鞋匠挤公共马车!至少他们会把精力都集中在我的鞋子上面!”

她猛地回身抓起手袋,动作之迅猛让伊利斯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弥生用锐利的眼神扫视整个休息室:“有哪位好心的先生愿意送我回房间吗?”虽说是在如此询问着,她的视线可是毫不客气,一直盯在仙道先生身上。

被无声指名的绅士微微一笑,摆出乐意至极的姿态:“这是我的荣幸。”起身的时候,仙道特意瞥了邻座的冷漠巫师一眼。可那位先生没有辜负加诸于他头上的形容词,仍然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仙道在心底吐了口气,他发誓,他刚刚的确听到流川不屑,或者更可以被描述为不快的哼声。而这,令温和的炼金术士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弥生的房间在一层的走廊尽头,紧挨着阿鲁丁先生的房间,另一边就是行李存放室。据说这是因为极受欢迎的名歌伶厌恶吵杂的缘故。弥生小姐本人倒是盛情邀请仙道到她房间里坐一会儿,不过仙道婉言谢绝了,虽说这并不符合绅士的行为规范。

“啊哈,”弥生靠在门边,挑着眼角看他,眼神里全是揶揄,“舍不得那位冰系的巫师先生么?那么我就不耽搁您了。”

仙道抬起这位识趣的妙人的手背吻了吻,答非所问:“您弄错了,他不是冰系的巫师——正相反,那位更擅长炎系的魔法哩。”

“代我建议他转行吧,请相信我的眼光。等您有空的时候,来我这儿喝杯茶吧,哦,其实美酒我也有的。我会等着您——至少这五天里,我是会等着的。”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并不留恋地闪进屋里去了。

仙道在门外耸了耸肩,回到休息室,还没进门,就听见商人和伯爵正就黑桃皇后的价值展开辩论。莱纳伯爵以不屑的语调来极力压低黑桃皇后的价值,但就连米琳达小姐都听得出他露骨的贪欲。阿鲁丁先生对于正面驳斥一位贵族心存顾忌,但他毕竟是商人,“讨价还价”这四个字简直是刻在骨髓里的。

“它值这个价,大人。它从人鱼眼睛里取出来那天我就在场,多美啊,就像一滴绝望的眼泪。”阿鲁丁爱怜地凝视着黑珍珠,把盒子紧紧抓在手里,“现在它终于到了我手里啦,没有三千五百金币我是不会让它离开我的……哦,的确,王后的青珍珠更大更美,可黑桃皇后并不逊色,对不对?”

仙道静悄悄走进来,不意外地在流川脸上发觉明显的厌烦。

莱纳伯爵怏怏地住了口,即便对他这样高贵的绅士来说,用这么一大笔款子买一颗珍珠也是不可想象的奢侈。“三千五百金币!”他感叹道,“您真该把这位身价不菲的淑女藏在深闺里!”

“我确实这样做了!”阿鲁丁得意洋洋地向大家展示珠宝盒,“这上面刻了最高级别的防盗魔法阵,没有钥匙和密码休想打开。而且我还打算在房间门口布上高灵敏的便携法阵,那可是出自于魔导师之手的高级货!——哦,对了,我正想对您说呢,巴萨雷奥先生,我不在房间的时候请别叫人进去清扫,我可没法子保证他们的安全。哈哈哈哈!”

得意的笑声中,刚被船长痛骂一顿的伊利斯和两位同事交换了个眼神,我们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想清扫这位好先生的房间,就算没有危险的魔法阵也不乐意!

“尤其是品行叫人信不过的,顶好别从我门前经过。”阿鲁丁意有所指地盯着伊利斯,恶狠狠地说,“不然,我们会在别的地方再见面的。”

年轻的服务生涨红了脸,,可这只能使那五道红痕更加明显。

“我还记得取出黑桃皇后的那天,那是在我朋友的后院里——真可惜,不是我家后院……”阿鲁丁先生不知疲倦地又开始讲述,似乎他的文法老师出了点小小的失误,忘记将“沉默”这个字眼列入教程了——如果真的曾经有某位好心的先生教导他文法的话。

好在这时除了绅士们,就连伯爵也开始觉得厌倦——不过我们可以合理猜想,或许他并不是厌倦商人的唠叨,而是在出风头的竟然不是他本人。伯爵向身边的秘书轻声吩咐了几句,布理斯女士点点头,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端回来了个装得满满的银碗。

莱纳伯爵得意地捻着胡须:“诸位,茶点之后尝点新鲜的口味吧,这是我在猎场采的,我亲手采摘的,非常稀罕。”

碗里装着拇指大的紫色圆形果实,挂着水珠,看起来鲜润芬芳。马尔克医生带着惯有的怀疑表情捏了一个,小心地品尝。“哦?是西斯果。”他以全无震惊的平稳语调说,这未免让伯爵颇有些失望,“比正常的大了几乎七倍之多,我原以为是紫莓呢。”

“长有魔晶?”流川对这东西也充满了不信任,然而出于巫师的试验性献身精神,以及身为男人的豪迈气概,他一口吞掉了一整颗果实——没有意外的,他被果实浓郁的味道呛着了。要知道,西斯果总被用作香料,其滋味的甜美固然毋庸置疑,且还更加浓郁得惊人。流川喝光自己的茶,重重喘了口气,再一把抢过仙道的杯子灌下去。

“西斯树很难积累魔粒子,所以伯爵说很稀罕,的确如此。”藤真向不明所以的米琳达和商人解释道,“空气中的惰性魔粒子会在某些动植物体内积累,形成活性魔粒子的结晶体。而这种物质会导致生物体的一些畸变,体形变大是最常见的一种。”

“不过用作香料的西斯果能长这么大,是生长在魔粒子丰富的地带了吧?巫师们会喜欢那儿的。”

莱纳伯爵完全丧失了刚才的得意,简直可以称得上沮丧了。该死的,他不该忘记,在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居然坐着两位巫师!好吧,好吧,也可能是三位,不过他可不愿承认这个。

谈话的兴趣渐渐减退,受了打击伯爵和商人都回房休息,在那之前喝醉的船长就已经被扶走了。再然后马尔克医生也带着孙女离开。休息室里的人逐渐减少,直到仅剩下仙道和流川。

“您还要继续坐在这儿么?”当着别人的面,这两位先生要么吵架斗嘴,要么互不理睬,这会儿仙道先生反倒突然从储藏室的角落捡回了他的教养,彬彬有礼地询问。

流川先生则尚未摆脱刚才的相处模式,正眼也不看另一位,冷冰冰地哼了声。

“那么我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仙道一本正经地说,毫无消遣敷衍的意味,直接起身往外走。

流川终于皱了皱眉,挪回视线,施舍了一丁点儿注意力给不甘寂寞的炼金术士。恰巧仙道在门边驻足回头,他们四目相交:“您不是真的打算一个人呆在这儿吧?”仙道问,“是吗?”

“或许。”流川模棱两可地回答,“或许不。”

“那么是要回房间?您住在二楼吧?要我说,这样的安排可不够体贴,他们不该让一个巫师爬楼梯的。巫师们都不擅长体力活动。”他并不急着离开,盯紧流川摆出长谈的姿态,压低得声音既温柔又诡秘,“我倒住在一楼,请容许我莽撞地邀请,您介意过去做客么?”

流川没有移开目光,甚至微不可察地勾动唇角,漆黑的眼睛里浮现出无法分辨的神色,类似于挑衅,大约还有些别的什么的,“去干嘛?让你消耗我的体力?”

“您不愿意?真遗憾。那么我去拜访弥生小姐好了,据说她带来了珍藏的佳酿,我希望能在船长发现它们之前品尝一下。”

流川静静走过去,黑色长袍如同一角黑夜,缀着星辰的银芒披在他身上。他走到门前,肩膀和仙道的紧紧挨在一起,相仿的身高让他几乎是贴在炼金术士耳边讲话:“那为什么不去我房间?”

“您难道忘记了?我也属于缺乏体力的巫师阶层,得节省宝贵的力气,好用于更重要的事情啊~”仙道不动声色地勾住流川的手指,皮肤的触感像他本人一样,沁凉而清爽。仙道对自己挑起眉毛,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即便是黑桃皇后号的一等舱,每一间仓房的布置也都同样平庸而缺乏个性,作为老朋友久别重逢的地点多少显得有些扫兴。不过好在重逢的两位先生并不介意这个——实话说,他们俩除了彼此,实在难以分神注意旁的什么。

仙道先生恪尽主人的义务,举起水壶向流川先生示意:“要喝茶吗?”

“不!”流川干脆利落地拒绝道。黑暗之神瓦诺提斯在上,天晓得他刚刚在休息室喝了多少杯茶!“你泡得难喝。”

“您难道认为我在我们分别后完全没有进步么?要知道上次见面是十一个月之前啦。”仙道耸耸肩,慢悠悠地叹口气,“我还记得,那次度过两周愉快的假期后,咱们因为对培拉法尔根魔法阵七号衍生版的不同看法而吵了起来。在那之后您就拒绝联络我了。”

流川微微动了一下,周身的气氛完全改变,像一只耸起身子准备对敌的黑豹,目光炯炯地望着仙道:“你的观点错误,那个魔法阵的构筑基础绝不是平衡定律!”

仙道同样瞬间转换到备战状态:“难道您还打算从连锁活化程式推导出来?我原以为您的神智会在十一个月之后略微清醒一点呢。”

“平衡定律或反向平衡推论。”流川坚持,“我清醒得足已知道你是个白痴。”

学术方面的争论很快变成无聊的拌嘴,幸运的是,在它变得更加无聊且恶毒之前,两位先生不约而同地住了口,并且看着对方意犹未尽的表情,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吵架,尤其是和您吵架,是相当耗费体力的事情。”对视片刻,仙道摊开双手,率先开了口。

流川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嘴角的笑容还挂着一点,“你节省体力用来干嘛?”

“很多事。”仙道仰起头想了想,走到流川身边俯下身,亲密地挨近,呼吸吹拂着对方的脸颊:“我们可以一样一样慢慢做……”他扶住流川的后脑,好让对方抬起头露出光润的颈部线条,然后凑过去轻咬他的喉结。“很多事……”仙道小声说,将亲吻逐渐向上移动,舔着流川唇边未退的微笑。

流川把手插进仙道浓密的黑发间,温柔地抚摸。可这位先生的温柔弥足珍贵,不仅少见,还很短暂——他突然揪紧仙道的头发往后用力一扯,让毫无防备的炼金术士叫了出来,随后猛然向前,以战士冲锋的势头深深吻住了仙道。

仙道稍稍退开了一点,嘶嘶地吸着气:“你撞到牙齿了,真痛。”流川安抚地舔了舔他的牙齿,把舌尖探进仙道口中胡乱搅动。很快,突如其来的激情冲垮了巫师的冷静和理智,他蛮横地压住仙道,不给他逃开的可能,然后重重咬着他的嘴唇,企图像雾妖那样,夺走他的呼吸。

仙道则耐心地任他亲吻,把手从他领口伸进去,抚摸着流川光洁温暖的背部,手指在凸起的优美肩胛上炽热地滑动。这时不得不说说巫师长袍的好处,它提供了足够大的空间,好让仙道的手自由移动。

积攒了将近一年的思念以滚烫热流的方式,从心里涌到身体上。流川越发感到焦躁,对此时有限的接触相当不耐。仙道仿佛并不了解他的急切,再一次后撤,抢在流川发动攻势之前抱怨:“您坐着倒挺舒服的,可我腰酸了。”

俯身迁就流川高度的姿势的确困难了点,但流川先生并不体谅这个,他以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打量仙道:“你这么快就老了?不行的话我来!”

仙道同时感到久违的惊奇和有趣,不由自主回以充满挑战与挑逗的微笑,突然从他的长袍里抽回手,骤然失去的温度让流川抖了一下。仙道两手提起流川的衣领,将他扔在床上,随即自己也伏上去,用全身镇压对方可能会有的反抗:“请放心,我节省了很多体力,不必您劳累。”

流川认真地望着他,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好像深情,又似乎是戏谑。他一本正经地回应:“先脱鞋。”

现在很显然不是我们该打扰的时间,他们的确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就像任何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真的,我们不必怀疑,他们正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吧?

亲爱的CJ,来收你应得的东西吧~这章送给你,感谢你包容我的任性,支持我无聊的野望~


黑桃皇后号的第一顿晚餐乏善可陈,同一个豪华典雅的房间,同一幅海仙女壁画,还有桌边和数小时前一模一样的面孔,这一切都叫人觉得乏味无聊。而与午餐几乎没有差别的菜色,则彻底打消了乘客们最后一点新鲜感。

“简直好像午餐之后的时间根本不存在似的。”弥生小姐飞快地打着扇子,在心底懊恼地抱怨,“我从未过得如此单调无聊——吃饱了就关在黑洞洞的后台发呆,等到幕布再次拉开,演员们登上舞台的时候,啊哈!下一顿饭!”

正巧,仙道先生和流川先生在这时走进了餐厅,两位体面的绅士适时缓解了弥生的无聊,她双目闪亮,完全抛开矜持,直盯着他们俩。

两位先生空位子上坐下——又是相邻的,多可爱的巧合!他们俩只晚了一小会儿,大家的餐前酒还没喝完,哦,当然,巴萨雷奥先生除外。因此被热情注目的仙道先生完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吸引了弥生小姐意味深长的注目。他确信,他和流川在离开房间前都仔细整理了仪表——还是他亲手为流川打的领结呢!现在他们怎么看都是两位体面的绅士。不过很显然,那位敏锐的女士发现了什么。仙道难得觉得有点尴尬,他咳了一声,端起酒杯,借着啜饮的动作掩饰双颊瞬间浮起的血色。

流川也注意到了弥生小姐称不上得体的举止,可他表现得和仙道先生相反,相当从容镇定。然而,与其说是这位先生的脸皮厚过他的友人,我们似乎更有理由相信,这很可能仅仅是由于迟钝罢了。巫师的粗神经令他根本未曾领会弥生眼神中的了然与调侃。

菜一道一道摆上来,诚如前述,没有什么可供记述的——除了伯爵和商人的晚餐与其他诸位略有不同。毫不意外的,这两位先生不满意过于平静的气氛,将餐桌也辟为战场——

“味道真不错!六翅鹅的肝搭配青甲兽肉,都是我猎到的,全部都是!嘿,布理斯,把盐瓶递给我!你太不机灵了,想被解雇吗!”

“太棒了,玛耶!用一个金币来雇厨娘还真值,虽然长得丑,可手艺一点不打折扣!多地道 的南郡风味啊!”

也许是天空离诸神的庇佑更近之故,两位先生尚顾及颜面和身份,战事仅限于言辞。这一点总算让厌烦的诸人松了口气。

餐后,巴萨雷奥船长摇晃着站起来,用充满醉意的大嗓门愉快地宣布,半个钟头之后将有一个小小的舞会等着大家,女士们顿时发出欢呼,匆匆忙忙赶回房间换衣服。当她们再度出现时,几乎令得冷静严肃的绅士们目瞪口呆,以为面前是一群诱惑旅行者的林妖,正在展现变换形貌的神奇能力。要知道,就连一本正经的女秘书布理斯女士也换了身更加明亮活泼的衣裳哩,虽然那仍然是灰褐色调的。

休息室的桌椅搬到墙边,空出足够大家舞动的地方。金莲花造型的灯架装上了发光魔晶,将飞行于夜空中的黑暗船舱照得通明,零碎的彩灯从窗帘后面和天花板角落里闪烁着缤纷的华光,把无数光怪陆离的影子投到人们身上。

女服务生库莉达害羞地抚了抚裙摆,把一个大大的银盘放在桌子上,一揭开刻有隔音魔法阵的盖子,美妙的乐音就从音螺石里飘散出来,缓缓盘旋上升。就连最挑剔的弥生小姐都必须承认,这场舞会与公爵夫人举办的相比也毫不逊色。

比起晚餐来,舞会上大家明显情绪高涨。三位年轻英俊的巫师大受欢迎,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就连可爱的库莉达也放下工作,和他们每人跳了一曲。令人吃惊的是,莱纳伯爵虽然性格并不怎么讨人喜欢,舞技倒真像他所宣称的那样高明,使得弥生小姐并不反对多和他跳一会儿。而船长先生醉态可掬的舞步总是让女士们忍不住笑出来。

舞会持续到将近午夜才结束,所有人都累坏了,客人们能够回房休息,而我们辛劳的服务生还得把休息室收拾干净才行。

“我真喜欢舞会。”库莉达一盏盏熄灭魔晶灯,一边下结论,“每当这时候,都会让我觉得,我和那些穿着丝绸裙子、佩戴钻石的贵妇人们没什么区别,我们都是一个样儿——甚至于我还更年轻漂亮些呢!”

“亲爱的,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在舞会结束之后。而它总是要结束的,对不对?”伊利斯温柔地说,像对待一个真正的贵妇人那样,为她掌着灯,在门边等她。

贝瓦尔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含含糊糊地催促着。

“您真残忍,让我多做一会儿梦也并不碍事儿的吧?”库莉达抱怨道,脚步轻快而富有弹性,放佛还在踏着节拍跳舞似的。

“如果再让你做梦,我怕你等一会儿就睡不着啦!”贝瓦尔嘲笑地说,“正好我那儿有一本讲古船幽灵和黑暗巫师的书,倒可以借给你打发时间。”

库莉达牙疼一样嘶嘶吸着气:“我最讨厌你那些可怕的故事书,你为什么总在船上读它们呢?沉没的船,坠落的飞毯,无处不在的食人鬼……愿太阳神撒凯尔的光照耀世上每一处角落,尤其是你的书橱!”

姜黄色头发的青年耸了耸肩,咧开嘴恶作剧地笑了:“我刚读完了一本,要我给你讲讲吗?那是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就像现在,黑暗充斥在人们身边——”

“呀!”库莉达捂住耳朵,小声尖叫起来,扑到伊利斯怀里去。

伊利斯用一只手臂圈住她,安慰地轻拍着她的背,嘴里轻轻责备贝瓦尔:“好了,伙计,别这么对她。——不过说到黑暗巫师,不必看书,咱们船上就有呢。”

这回连贝瓦尔也一起叫了出来:“黑暗巫师?深夜的操控者?噩梦之影?你说真的?哦,诸神的恩典,这真是太妙了!”

库莉达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可她拒绝相信:“你说什么?这不可能!那两位英俊的巫师先生没有一个像黑暗的信徒——哦,求你了,亲爱的伊利斯,告诉我吧,究竟是哪一位?”最终,女性天性中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那还用说!”贝瓦尔信心十足地猜测,“一定是冷冰冰的流川先生——还能是谁呢!他看起来就是黑暗之神的追随者!说吧说吧,亲爱的,”他攀上同伴的肩膀,摇晃着,“您要是保持可贵的沉默,今晚可就不会只有一个人睡不着啦!”

温和的青年努力站稳,面对同伴们的热切他只好表示屈服:“实话说,那三位恐怕都是,包括看起来和黑暗一点边也不沾的炼金术士先生。要知道,他们都拿着黑魔法巫师协会的预定票呢。——而现在,你们两个该回房间去了,我今晚还得值班呢,你们再吵吵下去,天都要亮了。”

服务生的房间在下等舱,两个人一间,库莉达同阿鲁丁先生的厨娘玛耶住在一起。她一边抱怨那位粗俗的女仆一定会大声打呼噜的,一边挽着贝瓦尔的胳膊,小心地走下楼梯。拐到下一截阶梯时她偶然回过头,把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儿黑沉沉的,放佛无限的、无限的延伸,直通到某头饥饿巨兽的胃袋里去。昏暗光晕照出伊利斯的身影,如同站在让人无法挽救的危险悬崖边上。女服务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的同伴好像正要被食人鬼吞下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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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在仙道先生的房间,那对久别的朋友亲密地靠坐在一起。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虽然他们在独处时展现了深厚的情感,却总不肯在别人面前表露出彼此间的关系。

“鉴于我们已经充分表达过了思念,我现在能够被允许略述我的疑问么?”仙道先生礼貌周到地询问,但不等流川先生回答就讲了起来:“您瞧,我是茫然无知地踏上这次旅途的,可我不乐意同样无知地抵达目的地。要知道,您所在的巫师协会以……呃,神秘气质和特立独行著称,因此我实在不想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求知欲,我更喜欢这个词。可否请您告诉我,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收到这封附有船票的邀请函的?”

流川先生尽力抿紧嘴巴,好维持住自己脸上平板的表情,眼睛里明显的笑意却泄露了他的情绪:“你可以直接说,你害怕了。”

“显然如此。谁不害怕呢?那封邀请函毕竟来自黑魔法巫师协会,并且完全没有写事由。”仙道耸了耸肩,摊开双手。他对亲爱的流川一向坦诚,至于他们之间或许曾经有过的隐瞒与欺骗,我们不妨称之为“给生活增添乐趣的小玩笑”。

“那你还来?”流川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气睨着仙道,用手指懒洋洋地勾起茶杯,琥珀色的液体在边沿危险地晃荡着。

“当然是有原因的,您总不会说不知道吧?”仙道轻声说,俯下身子,嘴唇凑到杯口啜饮茶水,深蓝色的眼睛抬起来,一眨不眨盯住流川。

被诱惑的那一位深吸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拿稳光洁的瓷杯,断然道:“邀请函你现在不想听,我们——。”

“哦不,”仙道一本正经地坐正了,表情诚恳得令人恼怒,“不管您什么时候要说点什么,我总是乐意/乐于倾听的,因为这机会在别人来说是非常难得的。为什么不是现在呢?请吧。”

“……”流川收回凶狠的目光,不甘心地开口——这与炼金术士无关,这位先生但凡必须说话时都是这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好像黑魔法巫师协会要求它的成员们对世界保持沉默似的。“协会在肯塔科附近的谷地发现了黑暗神的古神殿遗址,挖掘出来的一些东西需要炼金术士协助研究。”他以“仅此而已”的表情作结尾,突兀地终止了解释。

“因此您推荐了我?啊,别试图否认,我的名声还没有显达到您那个协会都知道的地步呢。”仙道撑着下巴沉思,“既然是神殿,为什么不找黑暗神的尊奉者共同研究呢?究竟有什么地方需要炼金术士……”

“去了就知道。我们现在很忙。”流川先生凑近他,语气极度不耐烦。

“什么?我现在并没有什么事情……哦。”迟钝的仙道及时回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手指不经意地从流川手背上划过,放佛流连了一瞬,又好像根本没有触及。“是的,的确,我们非常,非常忙。”

这是个甜蜜、迷人,并且忙碌的夜晚。
而我们在这儿,无疑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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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琳达小姐还醒着,生平头一次参加舞会的亢奋占据了她的心,让她无法安然入梦。少女拘谨地坐在扶手椅上,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捧着滚烫的双颊,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梅丽亚女神庇佑,我一定是疯了!真让人不敢相信,我竟然同每个人都跳了一曲!”

弥生穿着一件华丽的金丝睡裙,在梳妆镜前仔细打理秀发,漫不经心地回答她:“你说了好几遍了,我也仍然要回答:哦,是的是的,你甚至和矮胖子商人也跳了呢。”

“呃,请您别这么说,阿鲁丁先生是个好人——如果他能轻一点踩我的脚就更好了……”米琳达含含糊糊地说,几乎听不见。

“这么说,他的确是个好人,”弥生对着镜子挑了挑眉,“至少他让你知道,会踩舞伴脚的人可不是只有你一个。”

“啊,您太坏了!”小姑娘满脸通红地叫道,弥生回过头,她们对视着,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刚想起来,你告诉马尔克医生,今晚会留在我房间了么?”弥生耸耸肩,“你的爷爷是位严肃的老绅士,我觉得他不喜欢我们俩太亲密。”

“当然不!您怎么会这么想呢?他待我一向严厉,可今天他很爽快地答应我到您这儿来。”

“或许是他终于意识到他不是个称职的长辈了,你早该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正式踏入社交界。可是瞧瞧,你连舞步都不熟练呢。”

“这太早了!”米琳达惊讶极了,但女孩同时又感到害羞与少许期待,“我还是梅丽亚女神的被保护者呢。”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觉得梅丽亚对你的眷顾太过漫长啦。”弥生拉着她一起躺到床上去,“飞行船上的旅程真无趣,我敢保证,绝对比伯爵那个女秘书的少女时代还要沉闷!可这才过去了一天,今后几天我该怎么打发呢!”

“您真的这么无聊?”米琳达侧躺着,着迷地注视弥生优美的脸颊,小心问道,“我觉得开心极了,大家都对我很好,非常友善。”

“对你来说当然如此,我亲爱的,可对我就不一样了。哎,真希望能发生点什么,即便不那么有趣,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例如,什么事情呢?”

弥生一下子来了精神,双目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例如巴萨雷奥先生和布理斯女士是久别的情人,他们分别多年,偶然重逢时他发现他仍然爱着她,于是闯入她的房间表白心声。可是对方早就变了,她不再爱他,甚至刚碰面的时候都没有认出他来。”

“不!”米琳达小小地叫了一声,“他们应该继续相爱!”

弥生不理睬她,继续兴致高昂地编造:“她眼下的心上人是她的老板。为什么不呢?那位爵爷或许不够英俊,脾气也不那么体贴。可是他有钱,地位也很高,不酗酒,最重要的是,他需要她。于是她拒绝了旧日的依恋,然而这一位不肯放弃,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吻了她的嘴唇。”

米琳达抽了口气,紧张地抓住被角,不敢出声。

“这时女服务生闯了进来,她吃惊又痛苦,因为她爱着船长好久了,而他始终没有察觉。于是这个伤透了心的姑娘投入了温柔的乘客仙道的怀抱——哦对了,这位不行,还是换一位吧,你觉得藤真先生怎么样?”

“您……”米琳达迷惑不解,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问,“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我的好姑娘,你难道当真了?哎呀呀。”弥生忍不住大笑起来,长发散乱的披在枕头上,样子张扬美丽,“你该让爷爷陪你多去看几场戏的,还有很多很多更加精彩离奇的故事呢——我总是饰演其中那些美丽又悲惨的女角。”

“多好啊!讲一个吧。”米琳达恳求她,“再讲一个,我们船上的故事。”

“真高兴你喜欢这些。那么,你想听三位服务生的纠缠之爱,还是严谨保守的女秘书勇敢追求年轻巫师的故事呢?”

女人们总是喋喋不休,让人怀疑她们出生时口中配备着两条以上的舌头,并且不论哪一条被闲置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当黑桃皇后号上的诸位陷入了复杂的假设性人际关系,两位年轻的小姐分别纠缠于至少两段恋爱中时,她们的兴致终于被口干舌燥和困倦打消,心满意足地打算沉入梦乡了。而就在将要睡去的时候,一声沉闷的巨响将她们惊醒了。

“怎么了!”弥生一下子坐了起来,米琳达吓得缩进被子里发抖。

那实在是可怕的声响,犹如公正之神惩罚罪人的雷霆,但此刻,在深沉的夜空中听起来,那更像是巨龙的鼻息,预示着下一刻焦热的喷吐和尖牙利爪。

不知道是否错觉,弥生感到整个房间都随之抖动。她静静等了一瞬,被惊扰的其他人们在房间外渐渐聚集喧嚷,听起来就在不远处,弥生甚至能分辨出莱纳伯爵盛气凌人的语调,巴萨雷奥恼怒的叫嚷,布理斯女士惊恐的尖叫。没有更进一步的可怕动静了,她镇静了一下,深吸口气,提高嗓门叫道:“嘿,先生们,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人回答。

外面闹哄哄的,慌乱的脚步声,失控的惊呼,器物掉落声,船长醉醺醺地让大家冷静……船舱这个小小的世界完全翻覆了,有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情突然发生,打破平静的秩序,让所有正轨上的东西都陷入一片混乱。

可那些好像都与她们俩无关,灾难,事故,敌人,甚至死亡。她们被关在巫师的魔法匣子里,与外界隔绝,近似于保护。可这相对的平静极为脆弱,让人更加惊慌不安。

弥生跳下床,走过去拧住门把手用力拽,可门关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她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结果并没有变化。米琳达一直呆呆望着她,这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又死死咬住嘴唇忍了下去。

“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弥生高声叫道,“出什么事了?嘿!有人吗?”她的耐性耗尽,还没叫完就一把掀起群摆,抬腿狠狠踹在门上。金丝边拖鞋的细跟嵌进门板里去了,歌伶喃喃骂着,双手抓住脚用力拔出来。她往后踉跄着跌了两步,紧接着又冲过去,一再重复刚刚的动作。门剧烈摇晃起来,比刚才的震动更强烈,可仍然锁着,紧得像老处女的腰带,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

“弥生小姐!您还好吗?”

“感谢卢希!我的嗓子都要哑了!快把门打开!”弥生暴躁地叫道,又踢了两下门。“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起火了?船要坠落了吗?”米琳达擦干眼泪,觉得与那声巨响相比较,现在的歌伶更像喷火的巨龙。

“哦,不不,不是您说的那样——请稍等,门被反锁住了,我去拿备用钥匙来。”服务生伊利斯慌乱地回话,匆匆跑开,面对弥生小姐的责难——即使不是直接面对,也够这可怜的年轻人紧张的了。

没一会儿门终于打开了,弥生拉着米琳达刚踏出房间就吓了一跳,几乎全船的人都聚集在她们门外,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隔壁商人的房间外。布理斯女士昏了过去,另一位男服务生贝瓦尔扶着她,诸位男士迥异于刚才的忙乱,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围在走廊上。

仙道先发现了她俩:“请不要过来,这儿不适合女士们,除非你们也想用到嗅盐。”他的声音低沉疲倦,温柔得像催眠曲,“去休息室好么?喝一杯热牛奶。”

“我陪你们。”藤真说,看样子他也是从床上匆忙爬起来的,“你们最好不要独自呆着。”

“爷爷!”原本乖乖跟在弥生身边的米琳达环顾一周,突然叫了起来,“我爷爷呢?”她甩脱弥生的手,向人们中间跑了过去,弥生紧紧跟在她身后,没有伸手拉住她。

几乎就在下一刻,弥生立刻就后悔了自己的举动,她实在应该拉住小姑娘,代替梅丽亚女神守护少女的纯洁——可令人遗憾的,她并没有做到,于是那副可怖的景象毫无遮掩地展现在米琳达眼前——

隔壁房间的门几乎已经不存在了,一个巨大扭曲的空洞让房间和走廊连通,连门框也毁坏了大半。房间里面呈现出一群地精肆虐过后的凌乱肮脏,最可怖的是房间的主人阿鲁丁先生。他安安静静的,并且恐怕再也不能向女士们夸耀、和伯爵争执了——他四肢摊开,满身血污,浑浊的眼睛和嘴巴大张着,胸口戳着一大块碎淡青色的碎瓷片,躺在一片杂物之中。

米琳达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用力捂住嘴巴,身子摇晃着,马上要跌倒了。弥生的脸色也很糟,但总算还镇定,她搂住小姑娘的肩膀,让她靠进自己怀里。

“真的有事情发生了……”米琳达低低地说,夹在啜泣声中间。

“可这和我期盼的完全不同。”弥生呆滞地回答,眼睛直直盯着商人的惨状,她恐惧得连心口都缩成一团,可就是无法挪开眼睛。

马尔克医生蹲在阿鲁丁先生旁边的,灰白的头发蓬乱,晨衣下襟垂在血泊中。老绅士站起身,推了推夹鼻眼镜,用一贯平板冷静的语调向大家宣布:

“萨达姆•阿鲁丁先生死了。”

注:梅丽亚,守护纯洁少女和少女纯洁的女神,形象为手拿花束和短剑的白衣柔弱少女,圣徽为长着花苞的白色露兰,是位有时会变得相当偏执狂暴的女神。
PS。现在觉得黑魔法巫师协会这个名字实在不够拽啊,还不如黑暗巫师协会呢,可是总不至于现在改掉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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