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N改编] 存在于某处的门 1-6

作者:,收录日期:2011-01-24,1639次阅读

改编自美剧《邪恶力量》,我觉得大家应该都认识那对基情的兄弟的……

存在于某处的门

一、

流川枫利落地拧断玻璃安瓿,把里面2ml透明的液体倒进保温壶里去,然后轻轻甩了两下,确保自己没有浪费一滴。肝素钠注射液是处方药,不太好弄到,他可不想再伪造一张处方笺——天晓得那些医生究竟是怎么把字母写得比驱鬼符还难辨认的。


窗帘拉开着一条缝,外面缤纷闪烁的霓虹灯映在这个年轻人过于苍白的英俊面孔上,但没能添加一点温度,只是让他的黑眼睛显得更加冰冷肃然。流川抬起左手腕,看了眼表壳磨损严重的硕大手表,已过午夜,除掉那些彻夜不眠的人,现在正是人们做梦的好时间。


他旋紧保温壶的盖子,一手抱着它,另一只手提着一团卷起来的餐巾,上面还印有这家旅馆的标记,这让流川走过前台的时候必须侧过身挡住服务小姐昏沉的目光。车子就停在路边,流川把两样东西丢在驾驶座上,保温壶里温热的新鲜羊血哗啦响了一声,几把雪亮的餐刀从松开的餐巾卷儿里露出刀刃。


这座城市里来了一只梦魔,那是一种低等的异教神祇,捕获人类作为猎物,用美梦将猎物饲养起来,以便随时取食新鲜血液和生命力。流川见过梦魔的牺牲品,那些木乃伊一样又干又硬的人类尸体显得异常平静,嘴角甚至还有甜蜜的微笑。


这是最让流川感到恶心的一种怪物,正式从事驱魔行当以来,只要发现梦魔的踪迹,他总会千里迢迢赶过去,找出来,杀掉它们。用一把涂满羊血的银刀。


告诉他这条消息的情报贩子藤真健司同时也警告他别轻举妄动,“我再联络几个人,梦魔的标准狩猎配置至少得三个经验丰富的猎人。”


“我能搞定。”流川说,开始翻找使用银餐具的高级餐厅的电话号码。手机挂掉之前传出一句抱怨,大约是“你们兄弟都是混蛋”之类的,他无所谓地开始播订餐电话。他跟他的混蛋兄弟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但这段不算短的时间似乎还是无法阻止熟人们把他们俩联系在一起。


仙道彰才是那个足够混蛋的。但愿藤真健司和其他人能早点明白这一点。


他用了三天时间为自己准备武器,赶到梦魔出现的地方,像他这样单独行动的驱魔人并不多。这次他准备了镀银的不锈钢餐刀,驱魔的威力上或许稍微差了一些,但强度正好。流川可永远不会忘记,他第一次跟着仙道狩猎梦魔,搏斗时仙道一刀挥空,刀刃撞在墙上弯折了——纯银虽然对大多数不洁的怪物有杀伤力,但实在不适合用作武器材料。要不是爸爸及时赶到,或许他们兄弟俩早就变成梦魔的午餐盒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没钱去提供真正银餐具的餐厅了。


这只梦魔的藏身在一座废弃仓库,空旷,偏僻,荒凉,还有点灵异传言能吓退大部分人并吸引小部分人。流川在后门隐蔽处停好车,把镀银餐刀在保温壶里搅动了几下,加了肝素确保不会凝固的羊血更能有效克制梦魔,但必须隔一会儿就重新涂一次,免得血液全从光滑的刀刃上滴落。


流川放轻脚步,回忆了一下建筑图纸上工厂的布局,缓慢穿过黑暗的走道。聚光电筒的光斑在前方晃动着,报废的设备遍布锈斑,拖着形状古怪的巨大黑影,静默地伫立在空厂房中,盯着他悄无声息的走过。忽然光斑边缘似乎扫到了一个古怪的影子。流川警觉地闪身贴到墙上,脚下的碎玻璃发出脆响。周围静得可怕,浓厚的黑暗中似乎漂浮着梦境那光怪陆离的碎片。


流川朝着刚才看到的地方走过去,穿过一扇只剩下门框的门,来到一个相当宽敞的空间。他用电筒划了一圈,这是个足有上百平方的仓库,至少五个人一动不动站在其中。


不,不是站着。流川对准一个人仔细看了看,那个顶多二十岁的女孩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僵直的状态,双手被粗麻绳绑住,吊在一个铁钩上,头歪在一边靠着胳膊,发出均匀酣沉的呼吸。她在睡觉,而且做着打从心底期盼的美梦。


流川径直走过去,一手握住电筒和银刀,另一手不耐烦地拍打着女孩的脸颊。他手劲不小,啪啪的响声里女孩苍白憔悴的面颊逐渐红肿,可她还是没有醒。流川恼怒地捏住她的下巴晃了晃,女孩的睫毛眨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掀开一条细缝,透出来的目光从迷茫转变为恐惧,然后她用力合上了眼睛——她以为真实世界才是做梦,一个疲惫、痛苦、黑暗、绝望的噩梦。


流川松开她,向旁边另一个人走去。刚迈了两步,一种奇异的压迫感从后方传来,他一把推开那姑娘,同时自己向另一边跃开,身体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站着羊血的银刀划出一道半圆的光弧,闪电一样明亮的边缘溅起鲜红的血光。


动作无声无息的梦魔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匆忙后退躲避,可胸前还是被划了一刀。伤口发出被酸液腐蚀一般的滋滋声,开始向两边缓慢扩散,但镀银餐刀和上面残留的羊血没有给梦魔造成更大的伤害。那家伙被这一击惹恼了,怒吼着迅猛地冲向流川。


这种怪物的速度和力量相当惊人,足以给其他驱魔人造成麻烦,但流川并不在乎。他不耐烦地甩了甩不衬手的武器,侧转身避开梦魔,然后毫不客气地在它背上踹了一脚。梦魔踉跄着跌向墙角,撞在坚实的水泥墙上,反弹的强劲力道让它颤抖着滑下来蜷成一团。


值得庆幸的是驱魔人并未趁机补上一击,流川正扭头去捞挂在背后的保温壶,他得给刀上再涂点羊血,这就像打完子弹后给枪换弹匣,虽然过程是要麻烦得多了。但他真的不该随便在跳蚤市场买了个廉价货——该死的保温壶的盖子卡住了!流川恼火地握紧壶盖拧动,甚至尝试把刀尖伸进缝隙里想要撬开,但壶盖锁得很紧,完全不为所动。


梦魔是种挺扛揍的怪物,它慢慢直起身,挥舞着爪子再次飞扑过来。流川一心一意和和保温壶较劲,直到怪物逼近身边才抄起手电筒准确地塞进梦魔嘴里。“安静!”他命令道。


梦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叫,整个身体向流川压过去,丑陋的头颅和利爪离他越来越近。流川猛地松开保温壶,任它滑到背后去,挥动银刀格挡住梦魔尖利的爪子。一瞬间,梦魔的力量突然增大,一把将流川向后推去。


流川猝不及防撞在一台高大冰冷的铁质重型设备上,身后的保温壶夹在中间硌了一下他的背,流川微微吸了口气,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花。梦魔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张大嘴冲流川颈边咬下来。它发黄的牙齿上有强效麻醉剂,能让一头大象瞬间入睡。


流川冷哼一声,反转手臂,揪住保温壶的带子一把捏碎了壶盖,扬手往梦魔身上砸了下去。液态的羊血泼溅出来,梦魔发出惨厉的嚎叫,缩着身体往后退去。


好吧,现在羊血已经先一步泼在目标身上了,或许下一步只要用刀刺它就行?流川捡起银刀,面色冰冷地冲着跌倒在地的梦魔走过去。


怪物哀号着,在流川就要接近他的时候,遍布全身的褐色纹身瞬间开始发亮,明亮的蓝光放佛是从它身体内部迸射出来的。流川一脚踩住梦魔,毫不停顿地刺下手中的刀。


就在刀尖将要碰到梦魔的一刹那,流川感觉有某种力量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咽喉和胃部,并且用力向前扯去。他不由自主向前倾斜,倒下时发现地板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深沉的黑暗。


流川甚至来不及惊讶,直接把手伸到腰间,枪还在。

他略微安心,就这样坠落入幽暗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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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从小就是个敏锐的孩子,或许他之所以不爱说话,就是为了把更多时间和精力用于观察和分析。所以在母亲下定决定送走他之前很久,流川就已经做好了离开这个家的准备。


他在半夜从母亲房间的门口走开,里面大声打电话的人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和离去。流川枫赤着脚跑回自己的卧室,把自己的东西塞进小背包里去。通讯簿,一支削尖的铅笔,美工刀,他攒下的五十二块钱,地铁月票,城市地图,一件厚外套,两双袜子。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带。


他把家里的钥匙放进抽屉,然后把背包放在枕边。

那是母亲让人来接他的前一天晚上,流川已经为自己的离开做好全部准备。


“我很抱歉,小枫。”母亲蹲下身,竭力用温柔歉疚的声音跟他说话。


流川抿着嘴唇,小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很长时间了,他看着她犹豫、挣扎,满怀憧憬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笑容里所有的甜蜜都会消散,新的爱情让这个总是疲惫憔悴的单身母亲重新焕发活力,然而流川,是她驶向新生活的航道里一块拦路的礁石。可再怎么抱歉,她还是要为了她自己的新生活抛弃她。“我什么时候走?”流川询问,声音里投出的冷淡难以想象是发自于一个八岁孩子的口中。


“呃,”孩子的镇定反而让母亲慌乱起来,“等会儿你爸爸就来接你,我已经把你的包收拾好了。你瞧,”她拉开小小的米奇背包,“这儿放着巧克力和手帕,还有你的魔方,衣服在那个运动背包里……”


门铃响了。母亲留恋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去开门。可出现在门外的并不是流川的父亲。


“您好,流川夫人。”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彬彬有礼的问候道,深蓝的眼睛里露出一个纯粹出于礼貌的微笑。


“不,我……”母亲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和流川的父亲离婚她就改回原姓,今后将会冠上的姓氏也与“流川”完全无关。


流川瞥了母亲一眼,又直直盯着那个陌生人。


“啊。”少年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去掉了姓氏,“您好夫人。”他重新问候。流川想,很好,我也不知道她的新姓是什么——也没什么必要知道了。


“我是流川先生派来的,来接他的儿子流川枫,这是他让我交给您的信。”


母亲狐疑地打量着少年,接过信看了起来,然后叫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可也用不着这么、这么——”她瞪着少年,“你叫仙道彰?你才多大?他怎么能让我把儿子交给你这么一个、一个——”


“别担心,夫人。流川先生对我充分信任,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我的。”少年仙道彰微微偏过头,给站在母亲身后的流川一个微笑。


流川没有理会他的示好,黑沉沉的眼睛好像能拒绝一切光线。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少年没有移开视线,声音明快地说:“流川先生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亲自来迎接他的儿子,他要我们直接去他住的旅馆,好能在完成工作后第一时间看见这孩子。”流川知道那是谎话,如果那个人真的在乎,他干吗不推掉工作请半天假?


可这薄弱的理由显然足以说服一个犹豫的母亲:“那么……呃,好吧,小枫还很小,请你一定照顾好他。”


流川不以为然地撇嘴,都已经决定抛弃他了,还管这么多有什么必要,反正之后就算照顾不好,也跟她无关了。男孩转身,背上自己整理的包,把米奇包一脚踢到桌子底下,然后去拎塞得鼓鼓的运动背包,它出乎意料的沉,差点拉倒流川。他似乎没有这么多衣服。流川一瞬间有点疑惑。但即使她把整个家都塞进去,她也不会钻进包里跟自己走——这行为毫无意义,不知名夫人。


一支不大但挺有力的手拉住了他,顺便接过运动背包。仙道彰高高兴兴地向母亲打招呼,问他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走了——快活得就像即将要发生的不是分别似的。


母亲和仙道又说了一会儿话,大约是关于他今后的生活的,但流川不太在意,他低着头,不再看母亲,沉默地跟在仙道身后,只记得很快他们就从那屋子里出来了。流川往后看了一眼,母亲站在门边,米奇背包脏兮兮地躺在桌底下,空洞的眼睛斜睨着这边。他默然地回头,跟在仙道身后离去。


当他们一脱离站在门边的母亲的视线范围,不止心情恶劣的流川,就连仙道也安静下来,消除了那种用来讨好年轻女性的明朗微笑,那张还属于孩子的脸孔看起来出奇冷静沉着。


“唔。”他们俩沿着街边走了好一会儿,仙道才尝试着跟他说话:“你的行李就这么点吗?”他指了指流川和自己背上,流川抬起头,黑眼睛冷淡地看着他。仙道想了想该怎么说:“我是说,你不需要个毛毛熊什么的?”他伸开手臂比划了一下,流川认为那尺寸应该是一头真正的美洲棕熊。“我以为小孩子晚上都要那个才能睡着觉。”


“前面有个超市。”又走了十米,流川才说话,语调没有一丁点儿起伏“可以给你买一个。”


仙道愣了一下,随即发出哧哧的闷笑,他用力打了一下流川的背,“我们一人一个怎么样。”


流川快走了两步躲开背上那支温暖的手,虽然还板着脸,可他觉得压在心口的沉闷重量减轻了少许。“走着去旅馆?”他终于主动和仙道说了第一句话。


“当然不。”仙道终于想起来似的,拉住他站在路边,右手翘起大拇指伸了出去,“我们搭便车。”


“不安全。”流川停下脚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皱着眉,小小的脸非常严肃——这几天他找了看很多如何保护自己的影片看。随便在路上搭便车,司机很可能是个绑架犯什么的,更糟的是他不确定现在有谁会替他付赎金。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仙道张望着道路尽头,随口说道。过了几分钟他才迟钝地意识到流川的沉默,低头看了眼男孩,为对方脸上显而易见的轻蔑和怀疑挑高了眉毛,“嘿,真的,不要怕。”他强调,然后左右看了看,飞快地拉开衣襟,示意流川看他怀里,“瞧。”


流川本来不打算理会这个不可靠的家伙,但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还拥有那么一点儿名为好奇心的东西。他探头,看了一眼仙道的左腰侧——那里插着一把枪!


磨损严重的皮质枪套里,左轮手 枪闪烁着暗沉的金属光泽,枪柄上还刻着一个不太端正的五芒星。那冰冷沉重的质感决不是仿真玩具枪能有的,这绝对是一把真正的左轮手 枪。


“是真家伙。”仙道以为他不相信,掩好衣服强调地拍了拍,“我到哪儿都带着枪。我会保护你的。”他平静地说。


“不需要。”流川倔强地说,静静地站在仙道身边,和他一起等待从街道另一端开过来的车。

他不用任何人来保护。


但是仙道说他会保护他。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二、


流川猛地醒了过来。


他睁大眼睛,重重喘着气,等待脑袋里的眩晕感消褪。一秒钟之后,疼痛汹涌而来,他才感觉到全身像被仔细捶打过一遍似的。他静静地仰躺着,逐一确认身体每一部分的功能,同时辨别自己身处的地方——是的,一睁眼他就发现了,他不在那个废弃工厂里。


四周的黑暗很空旷,头顶非常遥远的地方是没有光污染的夜空,风又湿又凉,而身下软腻的感觉倒像是烂泥地,冒出一股水腥味。


这TM是在哪儿。


流川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紧握着银刀,胳膊肘碰到了腰里的枪。那把一贯精心保养的老枪相当可靠,里面塞满了银子弹,枪柄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芒星。在当年证明自己绝对有资格拥有比一把匕首更具杀伤力的武器后,父亲没说什么,是仙道把他自己的枪仔仔细细擦了一遍,交到流川手里。“看看那个,”仙道朝枪柄上难看的图案示意,“那是最古老最有效的驱邪符咒。”


不过那东西显然没有起到该有的功能,否则自己不可能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早该知道的,仙道亲手刻上去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用!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滑溜溜的塑料糖纸出乎意料地难对付,沾了泥水的手很难剥开它,等塞进嘴里时巧克力糖块几乎被揉成了一团。流川皱着眉把糖咽下去,他不太喜欢这个,可巧克力确实能迅速补充能量,从前仙道喜欢在口袋里装上一大把,在父亲忘了按时给他们吃饭时和流川分着吃掉。


“混蛋。”他几乎无声地低低骂了一句。


微薄的热量从胃部蔓延到全身,流川侧转身,用手肘抵住滑软的地面,慢慢把自己撑了起来,脚下发出烂泥被挤压和水花溅开的声音。他似乎在某个陌生的湖边。流川眯着眼睛四下张望,就在脚尖前方几步远的距离,大片漆黑的水面在夜风下涌起波澜,拍打在岸边的泥土和草根上,发出破碎的声音。而身后隔着一片树林的地方,闪烁着属于人类聚居地的灯光。


这可不像梦魔所为。不管怎么样,能令自己沉溺其中的美梦,绝不可能是大半夜一身狼狈地站在野外,还差点掉进湖里淹死吧?流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拔起半陷在泥里的脚,转身向城镇走去。


他觉得自己几乎走了半夜,脚下才由荒草蔓生的泥土变成硬实的柏油路面。路灯光芒下的小镇温暖而安静,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这里的人们似乎严守正常作息。这让流川方便很多,他这么浑身泥水拖着脚步走在深夜街道上的样子,如果被同行看到,估计会被当做僵尸泼上一身圣水的。


他现在需要食物、热水、干净的衣服和一张床铺,等明天睡醒后再考虑现在的处境以及如何摆脱它。可这里甚至没有一个夜间巡逻的警察——果然他们从来不在被需要的时间地点出现。


顺着十字路口转了个弯,正在考虑随便敲开一扇门借宿的流川忽然发现,前面缤纷闪烁的霓虹灯下有一家酒吧,掺杂着笑声和喊叫的摇滚乐震动着玻璃,从门缝里传出来。希望这里有提供给醉酒客人的房间——必须有。流川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


“要点什么?”酒保疲惫而漫不经心地问,同时忙碌地给吧台前的客人倒酒,甚至懒得看流川一眼。“炒饭。”流川清晰地说道,“热牛奶。谢谢。”酒保终于抬头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面前这家伙狼狈得要命,他身上甚至还在往下滴水,脸色白得不像活人,看起来就是个刚从湖里钻出来的、不知道多少年前溺死的一具还魂尸。可他的眼睛那么亮,神色冰冷而高傲,像个刚下战场的国王坐在他新征服的领土上,身上的污泥都是胜利的徽记。


其实流川只是坐在高脚椅上,半侧着身,不把背后留出任何空挡,同时习惯性地研判周围环境,确定是否有威胁存在。这地方和整个小镇简直不像是处于同一空间,如此吵杂、混乱,充满了酒精、烟草、廉价香水和呕吐物的气味,恐怕全镇的青年都聚集在这里,随着应该归类为噪声的音乐摇摆身体。


流川忽然把视线投向酒吧的一个角落,那儿同样聚集着被酒精和其他什么东西弄得恍惚而亢奋的青年男女,可在交缠或者晃动的躯体后面,有个时隐时现的人影吸引了流川的注意力。


那应该是个年轻男人,比其他客人要安静得多,懒散地坐在沙发上,偶尔从人群后面露出膝盖、手肘和一小片额头。


那已经足够流川认出他。


他盯着那个方向,起身走过去。刚开始他还需要挤开粘成一团的男男女女,可是很快,大家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影响,都不由自主地迈开一步,或者跟身边的人再贴近一点,好给这个面色严肃、行动充满明确直接的方向性的青年让开一条狭窄但笔直的小道。


流川感到脑袋里好像有个针对特殊目标的警铃被摁下了开关,嚣张地狂吼起来,而且还随着他逼近的脚步越来越大——“该死!”他咬着牙,恶狠狠地对自己说。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流川走向那个角落,一直到膝盖紧紧贴上半躺半坐在沙发里的男人的小腿。他低头看过去,那男人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奇妙耸立的发型呈现半塌状态,眼神迷蒙得快要睡着似的,下巴微微发青,衬衫开着三颗纽扣,危险地挂在身上。


“真该让你的爱慕者看看这个。仙道。”流川居高临下地说。


“……好让他们再一次爱上我?”仙道彰回答,然后丢开啤酒,费劲地坐了起来——相比起酒精,还是流川给他的动作造成了更大阻碍。“哇哦,”他仰起头愉快地看向自己的兄弟,“真高兴见到你,流川。你干嘛不坐下来,拉近点咱们之间的距离呢?”他推了推身旁那个眉眼浓黑,连嘴巴都涂着乌紫色唇膏的姑娘,示意她让开位子。


女孩不高兴地扯了扯暴露的上衣和短裙,仰头冲流川脸上吐出一口香烟,扭着腰走开了。


流川冷冷地盯着仙道看了片刻,转身坐下。他们俩分别占据沙发的两端,态度颇为亲昵——至少仙道如此,可动作里都透着相同的警惕与防备。仙道从面前的小桌子上抓过两个威士忌酒杯,随手泼掉里面的酒,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质扁酒壶,在其中一个杯子里倒上小半杯透明液体,推倒流川那边去。


与此同时流川做出和他一样的举动,就连从外套内袋里拿出的银酒壶也和仙道的一模一样——流川先生送礼物的时候,根本懒得费心给两个儿子挑不同款式。


他们分别拿起对方倒好的酒杯,仙道把杯子举高,流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直接将杯子送往嘴边。仙道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握住弟弟无动于衷的手用力拉过来,让两只杯子轻轻磕了一下,然后才松开手,一起把里面的液体倒进喉咙。很好,谁也没有像被泼上冷水的烧红铁块一样滋滋作响、冒出一股股白烟。仙道做出个难以下咽的表情:“你多久没更换了?圣水一股霉味儿。”


流川没理他,直接进行下一步骤,掏出一个印第安驱除鬼魂的符咒,直接按在仙道裸露的胸口。仙道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兄弟俩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在对方身上使用各种工作道具,直到确定对方没有被恶魔或鬼魂附身,不是变形怪变成的,更不是某种产生原因不明的幻影。


仙道放松地向后靠在沙发里,伸长手臂搭在流川肩头,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现在可不是放暑假的时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的目光在流川身上转了一圈,“而且那些东西,似乎也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应该随身携带的。”他虽然在问话,可神情毫无惊讶,反而带着点“嘿,这是我弟弟,他可以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干任何事儿,哪怕是在河外星系发动宇宙战争”的意味。


流川态度生硬地挣开他的手,冷笑了一声,一副这根本不关你的事儿的模样。他的脸色仍然带着沉重感,看起来苍白而阴郁。流川一言不发,他能感觉到仙道在旁边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捕捉他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和表情变化,关注一切他身上的细节。他早该习惯这个的,毕竟从小仙道就这么照看着他,然而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烦躁。


仙道没有等来他的反驳,流川早就懒得为这个跟他争执了,可仍然会为他的态度而恼怒,不应该这么的——无动于衷。“怎么了?”仙道敏锐地问,“我们漏了什么检测项目?”


“仙道。”流川直直瞪着桌子上两个空玻璃酒杯,变幻的彩灯把它们映照得璀璨晶莹。“如何判断是否身处梦魔制造的幻觉里?”


“你又追踪梦魔了?我以为我告诉过你,别管恶魔和怪物,好好上你的学。”仙道说,不赞同地皱起眉。他不等流川回答,直接站起身走向吧台,“跟我来。”流川在他身后僵持了一会儿,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嘿约翰,”仙道熟稔地叫酒保的名字,对方随口反驳:“汉斯。”“哦。”他满不在乎地说,“先给我一杯冰水。”


汉斯或者约翰看在他放在吧台上的钞票份上,慷慨地倒了一大杯冰水。仙道抄起杯子,把整杯水和冰块倒在脑袋上。他轻轻吸了口气,伸手擦掉脸上水珠,把贴在额头上的刘海拨开。“现在我需要一家旅馆的地址,近,便宜,舒服。”


酒保看了他一眼,又用同样的目光在流川身上转了一圈,带着了悟和揶揄报了一个地址,的确很近。


“好吧。”仙道转过身对着流川,这会儿他看起来非常清醒和冷静,好像血管里没有一毫克酒精。“我们得做点跟美梦完全不沾边的事情好打消你的顾虑。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食物、休息。”他上下打量着流川,“和洗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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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和仙道在旅馆里呆了三天,才见到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


那个年轻得不像话、也邋遢得不像话的男人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走进来,随手把包摔在地上,在他把自己摔在床上之前,总算看到了站在一边的两个孩子。“哦,”他说,脸上扩大的微笑让他看起来非常温和,“你一定就是小枫了。”他拍了拍流川的肩膀,有点抱歉地说:“你瞧,我得先睡一觉,我们等会儿再说话好吗?”


流川瞪着那个几乎在瞬间就睡着的男人——他甚至还有一半拖在床下,感觉自己的眉毛皱得前所未有的紧。仙道镇定自若地走过去,他没给男人脱鞋或者想办法让他躺得舒服点,而是熟练地去翻他的口袋,拿出一卷钞票,然后招呼流川:“走吧,我们去吃点好东西。”


好像要弥补待在屋里等待的三天一样,那天他们在外面玩了很久,吃了热狗、汉堡、薯条,还有非常大和甜的冰激凌。一直到他们回到旅馆,男人都还没有醒。仙道在他枕边放了一个热狗,对流川耸耸肩:“晚上咱们俩睡一张床,我想你肯定不会介意,对吧?”


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也没有想到过的生活,可流川发觉他并不怎么在意。包括之后经常失踪的父亲,偶尔要饿几顿的肚子,到处旅行、总是住在汽车旅馆的日子,他居然都不怎么在意。


后来流川知道造成这些的原因时也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父亲的职业,狩猎恶魔。这挺酷的,不是吗?


他还知道了父亲的同事和朋友们都管他叫乔纳森,这可和母亲告诉他的不一样,不过流川也不能保证母亲知道的那个就是真的。对他现在的生活来说,真的假的并不那么重要。


在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中,重要的大概只有一件,仙道彰也是乔纳森的儿子。


仙道听他这么问的时候,盯着他瞧了一阵,然后笑起来:“我是不是乔纳森的儿子?这件事儿不该这么说,事情是这样的——”仙道拖长声音,微微顿了一下:“我是你的兄弟。”


“唔。”流川说,坐在床脚一动不动,努力板着小小的雪白面孔。仙道坐在另一边,吹口哨,小声哼歌,转动钥匙,制造出一些琐碎而温暖的动静来。“那么,”流川终于说,极力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热衷,“你也能看见?”


仙道几乎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他看着流川,那还是个小孩子,应该跟在妈妈身边撒娇耍赖的那种,但现在也要过自己曾经的日子了。以后身上要随时装着盐和护身符,知道怎么在老爸忙于工作的时候照顾自己,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他还小哪,或许从来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过,这么些年,一定很寂寞。仙道觉得这个词和流川不大合适,但他没有在这上面耽误太久,他耸了耸肩,努力在兄弟面前做出很酷的样子:“当然,我一直都能看到。”


流川小小的背松弛下来,不过也可能是仙道的错觉。于是他继续说下去:“我妈很早就死了,一只水妖把她淹死在洗碗池里,我都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只记得水妖的头发和皮肤都是蓝色的。”流川扭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仙道迟钝地发觉这个话题不太合适,努力寻找另外一个:“现在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吧?家族遗传,都是老爸的责任。以后咱们还要继承家族事业,别担心,我会教你的。”


流川不屑地哼了一声,但还是点点头。


他们俩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仙道开口了:“嗯……你要吃巧克力吗?”流川接过了那块软得就要化成液体的黏糊糊的糖。


驱魔人乔纳森发现他的两个儿子相处亲密,这令他非常欣慰,毕竟那两个男孩子是在十二岁和八岁时一夜之间变成兄弟的,并且一个超越年龄的散漫,一个超越年龄的冷漠。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良好,因而放心工作的乔纳森在很久之后才发觉,他费心为两个儿子取的名字被浪费了——阿彰和小枫,家里只有他自己这么叫。他们俩互相称呼对方“仙道”“流川”,虽然语气听起来没有一点生疏。


乔纳森对此什么也没说。他爱他的工作,也尽力做个好爸爸,不过他也非常明白,在教育孩子这一点上,他没有任何立场多说一句什么。


一直都是仙道在照顾流川,给他叫外卖或者做饭,催他去洗澡,看着他睡觉,带他买衣服鞋子和理发,送他上学,教他打架和泡妞,甚至还有驱魔的知识。


没人夸奖仙道,也没人责备他。这件事情始终只有他在做。


一直到他们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仙道和流川也仍然用小时候的习惯称呼对方。

 

三、


从酒吧到街上的几步路简直像跨越了两个世界的旅程,七月夜晚的热风和刺痛鼓膜的寂静冲过来扑在脸上,仙道没防备地眯了下眼睛,揉揉鼻子赶走一个小喷嚏。“给我支烟。”他举起手臂用力伸展修长的身体,然后冲旁边伸出手,好像流川是他的烟盒,或者不用塞硬币的自动售货机什么的。


所有认识的人都知道流川枫不吸烟,可他只是嫌弃地白了仙道一眼,就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希尔顿香烟扔了过去——只有香烟。


不附带打火机的缺陷服务让仙道不快地啧了一声——听着跟他弟弟常说的简直一个调子——随手把烟揣回自己的口袋。他们俩并肩在酒吧门口呆站了一会儿,流川有点疑惑,不耐烦地用手肘撞了仙道一下。但显然仙道更觉得莫名其妙:“嘿,怎么了?你把车扔哪儿了?去开过来。”


“……在巴萨亚市罗特斯朗大街。”流川报出梦魔栖息的废旧工厂地址,“离这里——”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这是哪儿——除了仙道,这一晚上真是毫无所获,不,或许说是损失才更确切。


流川今晚唯一的收获和损失挑起眉毛,揶揄地瞄了他一眼:“要我猜猜你是怎么过来的吗?搭美女的便车?哈。”他笑了两声,拿出车钥匙丢给流川。


“走过来的。”流川转着钥匙走向某个酒鬼的爱车,诚实地低声说道。


酒保介绍的旅馆确实够近和便宜,但舒适度要打上很大的一个折扣。


流川走出狭小得几乎无法转身的浴室,扑倒在单人床上。他的脏衣服还扔在墙角,这种廉价旅馆当然不会有洗衣服务,不过流川决定把它们留给明天解决。他现在穿着仙道的T恤和短裤——随着年龄的增长,兄弟俩的身高差也逐渐缩小,直到只剩下仙道口中“不可逾越”的三公分,但他用来维护兄长尊严的最后一道屏障显然不会给他们分享衣物造成任何阻碍。


仙道半躺在另一张床上啃汉堡,身上摊着一张大地图,抬起头看了一眼流川还在滴水的头发,没说什么符合关切过度的兄长形象的话——流川生活上的恶习多半源于仙道自己。要知道,再没有什么比一个男孩带坏另一个更容易的事儿了,尤其当他们有同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时。“照你说的,你在一瞬间穿越了五百三十公里。”他含含糊糊地说,“现在觉得头晕想吐吗?我们得防着你晕瞬间移动。”


流川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报纸翻了一下,然后明显被上头的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坐起来,抓过报纸飞快地掀过每一个版面。“仙道,”他皱起眉,哗啦一声扬起报纸叫着对哥哥一贯的称呼,“这是今天的?”这种廉价小旅馆似乎不太可能有提供及时的信息来源这项服务。


仙道舔了舔油乎乎的手指,接过报纸。“哦,是今天的。”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版头日期和他喜欢的逸闻趣事版面,“不过这个钟点该说是昨天的了。”


流川挪到靠近仙道的床边,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看。下一刻他一把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猛地砸向仙道。


“你在干嘛!”仙道毫无准备,但这并不妨碍他利落地滚下床躲开弟弟全无来由的攻击。台灯敲在柔软的床垫上,被可怖的冲击力弄得粉碎。仙道隔着单人床狭窄的床板与他凶暴的兄弟对峙,顺便还缺乏紧张感地大口吞掉剩下的汉堡,把包装纸团起来,投进房间另一端的垃圾桶。“三分!”他差点小小地欢呼一声,不过考虑到别刺激到有暴力倾向和实施暴力的能力的家伙,还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流川盯着仙道,好像眼前的是世界所允许存在的最为邪恶的怪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冰冷,黑暗,尖锐,和危险,和之前在兄弟面前已经足够不友善的流川枫判若两人。“那是三天前的报纸。”他一字一句地说,话音未落直接跃起飞踹向仙道。


“那么你可不止穿越了五百三十公里。”仙道侧身,竖起手臂挡住他的腿,可惜没能像小时候流川使用这招时那样抓住他的脚踝。“梦魔的力量不足以撕裂空间和时间。”他一边退开一边挡下流川疾风暴雨般的攻击,声音里居然还带着点思索的意味。


“所以,”流川趁仙道躲闪的空档去捞地上的脏衣服,他的武器都在里面,不过仙道这狡猾的家伙后退时用脚尖勾走了那团布料。“我在做梦。”


“作为被你抹杀现实存在的对象,我可不喜欢你的结论——噢!”为了保护还在播放购物广告的电视机,仙道胃部挨了一肘,抱着胃部弯下腰。流川迅速逼近,一拳揍向他的太阳穴。


下一瞬间,仙道突然直起身,一把托住流川的胳膊,抓着他的手腕反折到背后,同时在他脚下一绞,按着他倒向床铺。流川奋力挣扎,可显然体重和三公分的身高差是极具威力的武器,仙道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完全压制了所有反抗。


“首先,确定是梦之前别损坏需要赔偿的物品。”仙道用下巴在流川颈窝里蹭了蹭,贴在他耳朵边上悄声说道。流川痒得缩了缩脖子,极力扭过头。“其次,”仙道跟上他逃开的微小距离,“要脱离梦魔制造的幻境,方法绝不是攻击其中的虚构人物——我以为你应该知道呢。”


渐渐安静下来的流川猛然挣动了一下,差点把仙道掀到一边去。他赶忙伸展开长腿,牢牢缠住流川的:“哦想都别想,我可不会让你去自杀。”


流川停止挣扎,一动不动地趴伏着。仙道却依然丝毫不敢放松,他当然感觉得到,流川正在微微收紧四肢,每一条肌肉都在积蓄力量,好在下一次爆发时能一下子甩开仙道。至于之后,恐怕就会发生一些能够上社会版头条的伦理惨剧了。“三天前的晚上你在干什么,还记得吗?”他贴得更紧一些,问道。


“接到藤真的电话。”流川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计算着如何行动才能一击打倒这个梦里的幻影。


“藤真?”仙道疑惑地咕哝了一句,“哦那好吧,把你的手机给我。”


流川才懒得理会他。


“快点。”仙道抬起一条腿,膝盖在他腰力顶了一下,明显感觉到流川全身一震,扭动着试图躲开。恶劣的兄长冲弟弟的后脑勺得意一笑——当你照看一个人长大,真的很难不知道他的弱点。


流川不甘愿地动了动他没被摁在背上的那只手,仙道配合地抬高一点儿好让他抽出胳膊,但没给他任何可乘之机。流川粗鲁地在枕头和床单之间翻了翻,找到手机随手扔给仙道。


表不走了。

这是仙道的第一个发现。

流川手机上日期是三天后,时间则固定在他们相遇前半个钟头,之后屏幕上的数字再也没跳过哪怕一下。通话记录确实有一通藤真的来电,就在“今天”,片刻后。


“好吧,”仙道自言自语,“看看我们能做点什么。”


“你要跟藤真确认,现在?”


仙道假装没有注意他语气里的嘲笑,轻快地回答:“不会打扰到他的,我一直怀疑藤真是个吸血鬼,他根本就不需要睡眠。”他把脑袋舒舒服服地靠在流川颈窝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


“嘿藤真,你还没睡着吧?”仙道的手机传来另一边的微弱声音,恼火,而且清醒。“你瞧,我当然是有事找你帮忙——替我给流川打个电话,告诉他巴萨亚市有一只梦魔,在罗特斯朗大街的废弃工厂里。”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毫不脸红地说:“你知道,我们兄弟感情不太好,所以你最好别说这条情报是我提供的——什么?我当然不会付钱,现在是我提供情报对吗?要我说,你是最好的情报贩子,但应该去学学会计了。”


仙道说话时下巴一下一下点着流川的肩膀,热烫的气息拂过他的耳朵和侧脸。温度和若有若无的抚触让人焦躁不安,流川想跳起来用力抓挠胸腔里微妙的搔痒。可那响起的声音又如此熟悉,亲切到勾起一股深沉的睡意,令流川意识到自己已经很累了,而这里足够安全……他突然感到身上一轻。


仙道挂掉电话,从流川身上爬起来,在他反应过来起身之前飞快地把一只手按在他背上,这个动作几乎让对方立刻跳起来。流川显然有点困了,他僵持片刻,然后顺着背上温和的压力慢慢趴回床上。那只手鼓励似的在他脖子上来回抚摸了几下,然后停在那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他的头发梢。


没一会儿藤真把电话打了过来,他已经将这条消息转达给流川,并酌情收取了一定费用——他狡辩说这样可以避免流川怀疑消息的来源。“嘿我说,”他最后饶有兴味地说道,“我这里的情报说乔纳森家的两兄弟自从两年前闹翻后就不再来往,我是否需要更新信息了?”


“不,至少现在不用。”仙道温和地说,挂掉电话走回自己的床。“现在证明,至少在别处还有一个流川,他接到了藤真的电话。兄弟,这可不像是梦魔会干的事儿。”仙道打开电视,眼睛盯着布满雪花点的屏幕,“那么,你还认为这是在做梦?”


“没有证据,没有检测方法。”流川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模糊不清。


“没有加双份奶酪的汉堡,没有热水的浴室,该死的,电视甚至没有深夜收费频道,这真能算是个美梦?”仙道抓起遥控器,噼里啪啦按了一通,但每个频道都一样无聊和布满雪花点。


“肯定不是你的。”流川打了个哈欠,意识昏沉。他听见仙道下了床,收拾好地图和别的什么,在屋里走了一圈然后向他靠近过来。可他一点也不想动,他很疲倦,身体慵懒舒适,走过来的是仙道,不需要警惕戒备……


接着一条毛巾掉到他头上,仙道的手隔着它揉搓着他的脑袋。但愿这家伙洗手了,他模模糊糊地想。随即他哥哥俯下身,扳过他的脸落下一个亲吻——嘴唇上温暖的触感和以前一模一样。然后他听见仙道小声说话:“这可不像是在做梦。”


我也这么认为——至少在你出现之前。流川心里说道,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仙道在哗哗的水声里醒过来,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下雨了,然后才迟钝地感受到窗外临近正午的刺眼阳光。声音从浴室里传来,而流川的床空着。他坐起身,困倦地抓抓头发,叫了一声:“流川?”他的兄弟随便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仙道走进浴室,洗脸池的水龙头大开着,流川正光着上身背对镜子,竭力扭头想看自己的背。仙道接了一捧水泼在脸上,顺着额头把打湿的刘海拨到后面去,清晰起来的视线终于看清了流川的别扭姿势。


他突然伸出手,摁着流川的后脑勺把他推到墙边,另一只手从脖子沿着脊椎滑下去。流川扭动着挣扎了一下,仙道威胁地卡住他的脖子。“别动。”年轻驱魔人给出的回应是向后撞去的狠狠一肘。较为年长的那个也不客气地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


扭打半天之后,仙道终于把不安分的弟弟按在墙上,仔细地检视。流川感到温热的掌心停在背部中间偏左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很疼。


“哇哦,”仙道说,“青了一大片。你哪儿找了这么热情的女朋友?”


流川保持沉默,这种无聊的问句根本用不着费神,但那只手立即又重重戳了两下,粗鲁地催促着他。“保温壶。”他不情愿地回答。


“你的日常生活真是充满危机。”仙道贴近过去说,随后松开手,“快点整理好,我们还要工作。”他在浴室门口转过身,冲皱眉瞪他的流川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万恶的工作,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证明你不是在做美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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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托好,不然你这辈子也别想击中目标。”仙道懒洋洋地坐在门廊下,手里握着一罐温热的啤酒。


院子里拿着手枪的男孩不耐烦地撇着嘴角,目光灼灼地瞪着二十米外的靶子——篱笆桩上灌满沙子的啤酒瓶。他举枪,瞄准,开火。他的动作还不够流畅纯熟,但已经不像一周前刚从仙道手里接过枪时那样生涩。“快点喝!”他高叫着催促仙道,急着要得到他的枪靶。


仙道仰头灌了一大口温热的啤酒,然后抡起胳膊,把还剩了一半的啤酒罐高高地抛向天空,一声枪响,雪白的泡沫像焰火一样爆开,四散飞溅了半个天空。


“别再玩小孩子的玩意儿了,”一周前他们刚搬到这座乡下的偏僻房子那天,仙道从流川手里抽走细窄的飞刀,撩开夹克从腰间拔出他自己的左轮手枪,“试试这东西。”他随即发现弟弟黑沉沉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绚烂的光彩。


“乔纳森说我还不能用枪。”流川抬头打量着仙道,好像在评估这个只不过比自己大四岁的兄长是否有资格推翻父亲的决定。


“我觉得你够格用枪了,况且现在只是先练习一下——还是你不想?”仙道耸耸肩,假装要把枪收回去,流川猛地伸手一把夺过。仙道摊开空空的掌心,大笑起来。“你会学得很快的。等你成为合格的、真正的驱魔人,我们家族事业可就发达了。”


仙道说的没错,他学得非常快,似乎来自父亲那边的血统让他本能地知道,该要如何远离一个正常的十岁男孩的生活,怎样成为一个驱魔人。这两年里仙道在一切空闲时间教他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对付猎杀怪物和鬼魂,还有关于驱魔人们永恒的敌人——恶魔的知识。流川早就学会在身上带着纯铁和纯银的锋利小刀,印第安、巫毒和中国护身符叠在一起放在口袋里,脖子上至少带着两个护身符。


刚开始是仙道每天检查住所的床底下、衣柜、通风口和门窗,然后把他塞进被子里,用窗帘挡住外面被风吹得好像鬼影子的树枝。不过很快流川就会自己做这些,他会把盐撒在门口和窗台上,并在枕头下面放一把没有鞘的刀。


他做这些的时候仙道一点没有不被信任和依赖的样子,反而几乎是骄傲地看着他。


起初他接下仙道之前的活儿,给父亲和兄长的工作打打下手,做点查资料、准备合适的工具、设陷阱之类的事儿。直到有一次流川用仙道那把左轮手枪射杀了一个食人怪,乔纳森神情复杂地注视了他很久,才叹着气让他加入自己和仙道。


这回真的是家族事业了。


在城市里驱散了几个鬼魂之后,乔纳森发现了一个林中女妖的踪迹,带着他们跑到了很深的山里。这可不像小时候的远足那么好玩儿,没有人会在你脚底磨出血泡时为你停下来,或者拉着你爬上陡峭的山坡。“我们可是来狩猎的。”仙道说,一直走在他身边。


为了多携带武器,他们没有带帐篷,晚上每个人都有个睡袋。围着篝火吃过罐头豌豆和玉米、烤香肠之后,乔纳森在周围设置好警报和陷阱,“我们都太累了,今晚不安排守夜,但可别睡太死了,男孩们。”


仙道做了个鬼脸,钻进自己的睡袋,流川和他分别躺在乔纳森的两边,“方便我照顾你们。”他自己这么说,但是两个男孩儿都撇撇嘴,谁也没信。


半夜的时候流川醒了,篝火几乎熄灭了,睡袋里又潮湿又冷,更可怕的是有一大群蚊子围着他打转。流川自认为离开母亲之后他已经长成一个足以照顾自己的男人了,可在乔纳森和仙道的教育计划里,只有鬼魂、怪物、恶魔、咒语、圣水、尖木桩。驱蚊?这明显是不正规的家庭教育中缺漏的。


我会被它们吸干的,流川想,或许连骨头都会被啃掉。该死,他应该往半空泼圣水,还是去偷仙道的枪然后扫射这些邪恶的昆虫?流川皱着眉,鼓起腮帮冲蚊子用力呼了口气,蚊群乱了一瞬间,下一刻同时俯冲下来。流川慌忙把自己整个儿埋进睡袋里去,可睡袋不是什么好防御,除了让他窒息之外根本挡不住蚊子的进攻,流川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痒。


他小心地转动身体,在地上蹭痒痒,可不怎么管用。乔纳森就睡在他旁边一点,发出鼾声,他不想吵醒他。


“流川?”更远一点的地方传来充满睡意的含糊声音,“怎么了?有蛇咬你吗?”


“没有。”流川咬着牙回答。他从没有向别人求助的习惯,在离开母亲之后的两年里,流川安静地和生平头一次照顾小孩的仙道一起生活,也从不抱怨。坚强的男人总是独自忍耐,不是么?


但那边悉悉索索的响了一阵,有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肯定有什么事儿。”仙道坚持说,一边打着大大的哈欠,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蚊子。”流川恼火地说,用力抓挠胳膊上的包。他心里充满焦躁烦闷的感觉,但似乎并不单单是蚊子引起的。


“没事儿,没有关系。”仙道伸手摸索过来,手掌心滑过他的脸,在他脑袋上胡噜两下,“你没吵到我。至于蚊子,等你长大就好了。”


流川抿起嘴唇,歪了歪头躲开仙道的手。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恼、沮丧和别的什么混成一团,严严实实地堵在胸口。过了一会儿,流川终于下定决心,问仙道:“你知道我的年龄。”“当然。”年长者含糊地回应。“可是,蚊子怎么会知道的?”


“哦。”片刻后仙道才反应过来,他望着幽暗火光下弟弟那张严肃得几乎接近愤怒的脸,小声笑了起来,“等着我。”他说,然后爬向乔纳森的睡袋,很快又带着一根香烟回来了。仙道加了点木柴,用篝火点燃了那支烟,“吸一口。”他看了一眼沉沉睡着的乔纳森,小声对流川说。


流川凑过去,叼住香烟没有犹豫地用力吸了一口,一股刺激的气息直直冲进他的肺部,让他忍不住用力咳嗽起来。他和仙道一起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他们同时看向乔纳森,年轻的父亲完全不知道儿子们在干什么,仍然沉浸于梦乡。


“嘘。”仙道松开手说,流川点了点头,把咳嗽压制在喉咙深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仙道的举动。他找了一个塑料杯子,在里面到了小半杯水,然后撕开那根只烧了一点的香烟,把里面棕黄色的烟丝揪出来浸泡在杯子里。篝火跳动的光芒下,他的脸看起来非常认真……以及温柔,是那种可以朝他任性地大喊出所有不合理要求的哥哥的模样。


“好了。”仙道揉捏烟丝,然后撩起浸泡过的水,拍在流川额头上,然后沿着鼻梁和脸颊涂抹下来,直到全身都擦了一遍。“这样会好一点的。等你长大了像乔纳森那样抽烟,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他把杯子扔到一边,对流川微笑:“现在好好睡一觉。”


流川躺了回去,“晚安。”他把这个词含在嘴里低声说,希望已经回自己睡袋的仙道没有听到。


第二天流川是被乔纳森训斥仙道的声音吵醒的。仙道双手插在兜里,低着头四处张望,无所谓地听着乔纳森关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能吸烟的训话。他发现流川醒了,偷偷冲突挤了挤眼睛——那像是一个保守他们之间秘密的要求。


后来流川有足够的钱购买高级驱虫水,但是从来不吸烟的他总会带一包烟在身上。


只有仙道知道这个。

 

四、


在旅馆隔壁快餐店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剪报资料填满了三明治和咖啡之间的所有空隙。仙道在充分表露了“你知道,我可不是真的想把这些告诉你”的意思后,终于开始说正事。“我两天前来到这儿的,一起失踪案。”仙道想把那张剪报指给流川看,流川眼疾手快地打开了他沾着酱汁的手。


事情从四个月前开始,在仙道留意到的时候,这个小镇已经有三名年轻女子失踪。第二起失踪案发生后,警察和父母们的严防死守并没有奏效,又有一个女孩在自己那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房间里消失了。镇上的人们相当恐慌,警惕一切接近姑娘们的生物——这给仙道的调查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我到的时候这里刚出现了最新一个受害者。”仙道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眯着眼睛,“不过昨天我已经找到她了——四肢健全地跟男朋友跳舞,只是个受不了父母过度保护的叛逆女孩儿而已。”


快速浏览一遍资料的流川抬起头,费了点功夫才从托盘里挖出一个没被仙道咬过的三明治。“问了点什么?”仙道刚露出一个疑惑而无辜的表情,他就冷冷地瞥了一眼:“你会放过任何一个搭讪机会?”


“只是调查,高中生可不在我的狩猎范围内。”仙道耸了耸肩,“那女孩没提供什么有用信息,她认识第三名受害者,但只是见过面,据她所说,是个古板无聊的书呆子,刚被学校里最帅的男生甩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至少她不知道有。”


他忽然中断了对话,叫住走过身边的女服务生,露出毫无必要的迷人笑容:“嗨,美人儿,咖啡续杯,再给那家伙,”仙道指了指桌子对面,“来一杯热牛奶。”服务生回以微笑,很快端来了他点的饮料,然后迈着摇曳而缓慢的步伐走开。仙道无声地吹了个口哨,在流川急剧压迫力的冷淡目光中倾过身去,压低声音点评:“看见了吗?完美的小腿线条。”


流川从来不会留意这个,他冲仙道勾了勾手指,等那个不明所以的家伙更靠近过来,几乎横过整个桌面的时候,伸手从他露出的空隙端走了那杯咖啡。“我到喝咖啡的年纪很久了。”一口喝完后流川说。一个已经颇有名气的猎鬼者和八岁小孩需要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但有些时候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记得这个。


“我还记得你每天早晨都要喝热牛奶,晚上则一滴也不沾——哦,对,现在是中午。”仙道怏怏地坐回去,瞄了一眼他兄弟的表情,“好吧好吧,我知道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懒懒的斜靠在椅子背上,微眯着眼睛,好像那硬邦邦的塑料玩意儿舒服得能让人昏昏欲睡,又好像弟弟早就长大的事实让他有那么点失落似的。


“三个受害者是同一所高中的学生。”流川掉开视线,略显粗鲁地翻动着资料簿和旧报纸,“还有什么联系?”


“当然有。”仙道大口吞咽牛奶,舔了舔嘴唇放下杯子,“你不会以为我昨天只顾着喝酒忘了收集情报吧——我又不是乔纳森。”


流川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率先站起身,“没好多少。”


落后的仙道无奈的扒拉着资料堆,把食物包装和餐巾纸剔出去,“你到现在还是讨厌整理东西,真该死,你知道我也恨这个。”


流川握着仙道爱车的钥匙,把兄弟和他的抱怨丢在身后。从小到大,没有多少机会让他和仙道练习收拾房间的技巧,他们总是在路上。武器在车子后备箱里,资料笔记本在副驾驶置物格里,外套都乱七八糟地堆在后座,他和仙道就坐在里面。


对于流川来说,车子就是家了。所有他必不可少的都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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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了镇上唯一一所高中,警惕的门卫在仙道亮出记者证的时候放松下来,但仍然明确表示他们不受欢迎:“嘿,我告诉你们,几个姑娘丢了,这可不是什么让你们大肆宣扬取乐的事儿,有点儿同情心,让她们的家人和朋友安安静静自己伤心,别去打扰他们!”


“当然,当然。”仙道试图安抚愤怒的门卫,他能理解他的态度,这可不是他在调查中第一次遇到了,“你瞧,我可不打算给他们添麻烦,我们只是……”


“我们来借用图书馆的。”旁边一言不发的流川突然打断了他,“我们要报导别的事情,需要查点资料,镇上图书馆没有,所以来这儿。”


“是的,”仙道无奈地说,“跟失踪案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听说高中图书馆比镇上的要大得多,书籍也更齐全,听说学校里还专门成立了读书会?这真是太棒了,你知道,现在没几个年轻人喜欢看书了。”


“哦。”门卫高兴起来,骄傲地挺着胸,似乎图书馆是他建的,“不止一个读书会,学生们按照兴趣成立了不少呢,他们都是好孩子,真不该遭到那种可怕的事儿……”


眼看着他又要扯到失踪案去,仙道赶忙冲流川使了个眼色,快步溜进学校。“太可怕了,”仙道心有余悸地说,“每个人都会跟你提起这事儿,可一旦你继续往下问,他们又立刻变了态度,完全把你当做凶手,恨不得马上叫警察——我唯一的收获就是昨晚。”


“失踪的人属于同一个读书会?”流川问道,几乎已经确定了答案。


仙道转过头,深蓝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神秘巫术研究会。”


流川一瞬间也非常想吹口哨,但他顽强的意志力压下了这种冲动。“失踪的人自己搞出来的事情?”他皱起眉,流川家族的传统事业是狩猎怪物拯救人类,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包括这些自作自受的。


仙道耸了耸肩,“你真该看看昨天那姑娘说起这个时的表情,我猜她们都没当真,一点也不认为这游戏会存在什么危险性。要我说,高中绝对应该开设一门黑魔法安全使用教程。”


“他们最好别请乔纳森当老师。”流川小声咕哝,仙道似乎也想起了当年兄弟俩学这些的过程,流川依然是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空白面孔,可嘴角却微微勾起了一点。“嘿!”仙道用肩膀撞了流川一下,似乎在警告他别拿父亲开玩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就凭这个,流川想,我大概应该原谅乔纳森糟糕的教学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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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用力打了个哈欠,从不安稳的浅眠中苏醒过来,刚稍微挪动手脚,就一翻身滚下了沙发。他痛叫一声,揉着后脑勺慢慢爬起来。一个人影飞快靠近,抵住他屈起的双腿,不让他继续起身。“流川。”仙道说,没有被突然出现的兄弟和他可怕的脸色吓到,老实说,惊醒自己的就是流川过于有存在感的视线。


“乔纳森什么时候回来?”流川硬邦邦地询问,和平时细微得难以辨识的表情变化不同,这会儿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他的恼火。


仙道干脆坐在地板上,脑袋后仰,眯着眼睛几乎又睡着了。“要吃巧克力吗?”他伸手去摸裤兜,小腿被流川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那么热牛奶?”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流川大声说,“乔纳森呢?他说了今天考试!”


“哦,他没跟我汇报过行踪。”仙道抱怨地开口,搬开流川的腿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准时回家?我猜他完全忘了这回事儿了。”他举高双手伸展身体,顺便把手放在流川头顶胡乱揉搓了一把,“你可真不该这么用功的复习——顺便问一句,学校布置的作业你写了吗?”


流川利落地甩掉他的手,“用不着。”十岁的男孩酷酷地回答。


仙道不以为意地收回手,以哥哥的身份下命令:“去写作业。我给咱们弄点吃的——至于乔纳森或者他的妖怪学考试,别管那个了。”流川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不甘不愿地接受了命令,仙道满意地点点头,走进厨房。


他做了两份单面煎蛋和香肠,面包片烤得焦了点,牛奶热过头了。但仙道不在意,他认为流川也不会在意的——两年了,他从没抱怨过,不是吗?兄弟俩打打闹闹地吃完了晚餐,被喂饱的流川似乎已经忘记了他那未能如期进行的考试,扑到床上写作业去了。


仙道推开油晃晃的空盘子,打量了一下他们暂居的房间。在他们入住半个月之后的现在,已经很难看出这里原本的装潢和家具了,地板上到处扔着脏衣服,空酒瓶藏在底下随时准备把人绊一跤,空披萨盒、汉堡包装纸、饮料罐和纸巾散落得到处都是,床单上蹭着番茄酱和脏脚印。


“我真讨厌整理房间。”他说,漫不经心地把盘子杯子摞起来,叮呤当啷地端到厨房去。


“安静!”流川头也不回地命令,然而仙道的回应更加激烈,一阵摔碎了全部餐具的巨大噪音。“仙道!”他恼怒地叫道,但没得到任何回答。流川只怔了一瞬,顺手摸到枕头底下的小刀,立刻就以他所能做到的最快动作跳下床,跑向厨房。


仙道站在厨房门口,如同被雪怪寒冷的呼吸冻结了一样僵硬,瓷器和玻璃的碎片在他脚边铺开,像是雪块和冰层。流川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兄弟这个模样,他走过去,谨慎地扶住仙道的肩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往他视线投向的地方看了过去。


狭小黑暗的厨房里,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幽光照亮了眼前诡异的景象——洗碗池前站着一个女人,她弯着腰,头扎在洗碗池里,两只铅笔杆粗细的蓝色手臂从水底下伸出来,紧紧扣住了她的脑袋。泛着洗洁精泡沫的污水中漂浮着菜叶和食物残渣,以及长长的、纠结的黑色发丝。那些头发一动也不动,好像它们的主人早就不再具有动弹一下的能力。


仙道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瞳孔张得大极了,但他似乎并不紧张、害怕和焦急,就像你吃到一个坏掉的鸡蛋后,对下一个的味道并不会再吃惊一次。


流川想起了什么,他用力推了仙道一把,然后把手里纯铁的刀子扔了出去,那个淹死在洗碗池里的女人在刀子碰到之前就一下子消失了。仙道猛地回过神,反手握住了流川的手腕。“不太妙。”他有点恍惚地说,仍然把情况说得不那么严重,就像任何一个哥哥对待他们应该照顾的小弟弟那样。


“别动。”他松开手冲进厨房,抓起架子上的盐罐,然后和流川返回房间。“应该是鬼魂,我猜。”他急匆匆地说,“快过来。”


流川咬着嘴唇,跑到仙道的床边拿了他塞在枕头下的两把刀和一个银质十字架,然后回到撒盐圈的仙道身边。罐子里的盐不多,他们只能画一个不大的盐圈,不过还好足够两个人坐在里面。


屋里静得可怕,兄弟俩警惕地四处张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看起来这东西挺知道怎么吓唬人的……”仙道说,猛地把刀刺向从床底下伸过来的一只手,那只半腐烂的手化成烟雾消失了,刀子钉在地板上,仙道费了点力气才拔出来,“你复习的功课里有么?”


“变形怪。”流川学着仙道的样子警戒,同时还得要小心不能碰坏盐圈,“没有实体,能变成各种形态,和鬼魂一样,必须找到本体烧掉才能解决它。”怪物肯定不大乐意听这个,房间里的灯开始闪烁不定,窗外的树影忽然扩大了,猛扑到窗户上摇动着。


仙道叹了口气:“但愿乔纳森早点想起你的考试。”他想了片刻,然后拉开衣服,摸索着忙活一阵,取下一把带着枪套的左轮手枪,递给流川。“拿好这个,银子弹对没有实体的怪物也有驱散能力。”


流川皱起眉:“这是你的。”弄到武器,然后改装成适合对付各种超自然力量和生物的型号,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仙道已经开始帮乔纳森干活,可也只配发了这么一把大杀伤力的武器。至于流川只用仙道的枪练习过几次而已,他很清楚武器在谁手里更能发挥出威力。


仙道硬塞到他手里,警告道:“拿好了,小心走火,我教过你怎么开保险和瞄准了。”他看了看对面靠墙放置的衣柜,“我知道乔纳森还放了一把枪在那儿。”他看了看恐怖片拍摄现场似的房间,拍了拍流川,“看你的了。”


流川微微睁大眼睛,然后坚定地点点头,把枪拔出来,按照仙道教过他的步骤,检查子弹,然后拉开保险。


“我说,你可真得小心瞄准,我还记得你练习用的那些饮料罐的下场呢。”仙道咕哝着,深吸了一口气,冲流川伸了下大拇指,随后立即冲出盐圈,跑向衣柜。


衣柜是很多小孩子的噩梦,你总是怕那里会爬出些什么可怕的东西,可当你知道那里真的有只怪物,并且你还要仔细瞄准它的时候,就不那么可怕了。流川双手端着沉重的枪,直直指着衣柜。


仙道一把拉开柜门,飞快地闪到旁边,一滩黑魆魆的影子涌了出来,然后被一粒子弹准确击中。仙道没有耽搁一秒钟等变形怪重新凝结起来,立刻扎进衣柜里翻动,在最下面的旅行包里抽出了一把短管猎枪。


“干得好。”他瘫在盐圈里,再次冲弟弟比划了一下拇指,“你打得真准。”


流川双手僵硬,被后坐力震得发疼,开枪射击一只怪物和打饮料罐完全不同,更别说那颗子弹还是从仙道身边擦过去的。


仙道笑了笑,从他手里拿过左轮手枪,把枪柄指给他看:“瞧见这个了吗?就是这东西让你打得更准,更能杀伤怪物,还能驱邪。”那里刻着一个圆环,里面是一枚五角星,这图案并不规整,可是看得出刻的人很用心。


流川靠在哥哥身边仔细看着,伸出手指摸了摸那个小小的星星,然后瞄了眼仙道拿回来的猎枪,“这一把没有。”他有点紧张地说。


“哦。”仙道也发现了,“肯定是乔纳森那家伙忽略了。”他转头找了找,从旁边的地上捞进来一小瓶流川写作业用的涂改液,认真地在猎枪的枪柄上画了一个同样的图案。“瞧,这样就好了。”


流川严苛地审视了一下那个歪歪扭扭的图案,勉强点了点头。


仙道笑起来,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搂过来。流川忍不住微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僵硬地靠过去。两个人坐在狭小的盐圈里,互相抱着对方,头靠着头,姿势别扭难受,但他们俩都很快睡着了。


把一切噩梦和恐惧隔绝于外。


流川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辆飞驰的车子上,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玻璃,吵醒了他。驾驶座上的乔纳森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要他别出声。根本用不着乔纳森来提醒,他知道旁边温暖的重量是仙道,乔纳森和他们俩的外套堆在旁边,暖和的包围着他们。


流川往兄弟那边靠了靠,安静地打了个哈欠,又睡了过去。


睡着之前他想,他已经足够大了,不用再喝睡前牛奶,也能帮仙道干点家务活儿,比如洗碗。他不会再让他靠近洗碗池一步。


至于收拾其他房间什么的,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毕竟,他的家是一辆汽车的后座。

 

五、


仙道和流川小心地迈步,踏上光滑得让人莫名产生跌跤冲动的地板,这确实是个值得全校甚至全镇骄傲的图书馆,镇上的相比之下也不过算是个闹鬼的茅草屋。这里的书多得令人窒息,但在那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间空洞得仅剩阳光。书本很难吸引年轻人的注意力。他们有太多事情可以做了,谈恋爱,泡吧,玩玩黑巫术,捉鬼什么的。青春总能被这些和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填满。


仙道轻轻翘起嘴唇,一个无声的口哨从其间滑了出来。“哇哦。”他小声对流川说,“我一直梦想能在图书馆的窗帘后面亲吻喜欢的女孩儿,最好有一阵风,把她的头发和纱帘一起吹起来——”


流川的目光投向几乎占据整面墙壁的落地窗,长及地面的窗帘静静垂在墙边。毫无疑问,那是个从未实现的梦想,他记得仙道读过的四所高中都没有图书馆,至于姑娘,仙道身边出现过顶着任何一种发型的。


图书馆空荡荡的,靠窗边的桌子趴着一个睡着的家伙,角落的书架下露出交缠着的高跟鞋和篮球靴。流川捅了捅仙道的背:“拉拉队女孩看不上窗帘后面。”


仙道当然听得出他平板语气下的揶揄——高中时他爱死漂亮热情的拉拉队女孩,而那些姑娘们挑选的约会地点从来跟图书馆不沾边。“烂品味。”他指代对象不明地轻哼,然后露出充满诱惑力的微笑,走向借书登记处。


“你好,”仙道低头看了看管理员胸口的工作牌,“摩根小姐。”


年轻的女图书管理员愣了一下,随后缓和了表情,赶忙站起来,颧骨处浅黑的肌肤透出两团明显的红晕:“您好!请问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当然,一切全都得靠您了。”仙道柔声说,他从口袋里摸出记者证在女孩面前晃了一下,又迅速塞回去,“我是《莱灵顿日报》的自由撰稿人,想调查一下湖中水怪的事儿。您能推荐几本相关的书籍吗?哦不,等等,您是本地人,肯定知道很多有关这个的传闻吧?一点儿也好,您可一定得跟我说说!”


流川暗自撇嘴,水怪!真亏他想得出来,肯定昨晚自己睡着后他又看了什么尼斯湖上的惨案之类的片子。他也没闲着,在仙道完全转开了管理员的注意后,流川俯身往柜台里面探了探,转过电脑显示器,尽量无声地在借阅书目搜索栏里敲上失踪人员的名字,然后记下她们借过的书——真该感谢现在的年轻人们都不爱读书的好习惯,书单短得足够他记住。


把东西恢复原样后流川推了仙道一把,那家伙跟管理员聊得相当热乎,甚至拿出笔记本仔细记录女孩讲述的传闻,不过看来对方对他装出的认真仔细的样子并不太满意。他显然应该多关注那位女士本人,而非她说的内容。流川心想。


“好了,非常感谢你,摩根小姐。”仙道合上笔记本,“我再去搜集点资料……”管理员连忙压低声音,用一种“这是秘密”的语调说:“我给你的参考书目。”仙道心领神会地冲她眨眨眼,“绝对。”


“你真该听听她告诉我的东西。”转身走开的时候仙道偏过头小声说,“我还以为地狱之门就在那个湖里呢。”


“有地狱,但是没水怪?”流川把失踪者的借书单飞快地写下来,撕下半张递给仙道。


“岂止是水怪,那里居住着整整一群恐龙!……这是什么?《女孩对女孩说的小秘密》?《你梦里的王子》?”


“你负责查的书。”流川丢下一句话,直接走向自己的工作目标,然后直接挤开宗教•古代传说书架间抱成一团两个年轻人,“借过。”


“我们应该把书拿回旅馆看。”仙道疑虑重重地四下张望,好像书架间藏满了偷窥者。“要是被人发现我看这种书——噢天哪。”他打了个寒噤。


“借书也会被知道。”流川偏头指了下管理员摩根小姐,向仙道指出,但他显然低估了这家伙的厚脸皮,仙道想了想,咧开嘴愉快地回答:“没关系,我可以用假名。”


是的,假名。当你从事一项大部分时间拿不到报酬、时常违法、遵规守法时又惹人厌恶恐惧的工作,那么十几个甚至更多假名就是必要装备。其中最常用的一些最好还要有配套的简历、信用卡、驾驶证,以便你随时成为另一个人。


——但肯定不是这么个用法。


流川无视了仙道的建议,直接抱着书走向长桌——他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缺乏借这些书的勇气的,哪怕是用假名。


但很快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一本无聊的、瞎扯的、错漏百出的《实用巫术大全》,他得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把书砸到地板上,或者他应该找只笔来全部更正一遍。如果有播放肥皂剧的电视机或者冰凉的啤酒,这玩意儿大概会更容易忍受一些——这倒不是说他会因此把这些书借回旅馆看,不,绝不。仙道倒把自己分配的任务做得津津有味,一边读一边发出大笑——管理员才不会为这个指责他——偶尔还掏出笔记本摘录点什么。不,谢谢,流川一点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流川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一直清醒着。反正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图书馆里亮着灯,西边的落地窗透进绛红色的余晖,而他胳膊肘下压着的书页上有一滩可疑的湿痕。


“来看看这个。”仙道突然说,流川懒洋洋地直起身,伸长胳膊不耐烦地又翻开一本占星术的书——全是废话,写和看都是浪费时间,而他兄弟看的那本冒着粉红色泡泡的绝对更可怕。仙道用投球的姿势把书滑过整张桌面,推到流川面前去,“别看内容,里面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注意旁批。”


流川的目光已经被页脚上一行小字吸引,潦草的字母整齐地向一边倾斜:“昨晚我们向它祈求,就像他们说的那么灵验,达比回来了!T•J”他翻了翻前后,只有这一页写了字。“T•J,蒂娜•杰克逊,第一个受害者?达比是谁?”


“我不知道。目前。”仙道两根手指嫌弃地拎起那几本书,随手丢在最近的书架上,经过登记处时微笑着对管理员打了个招呼。流川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瞥见可爱的管理员小姐离开柜台,径直走向仙道放书的那个书架。她肯定是忠于职守,整理放乱的书而已——但这事儿可用不着告诉仙道了。流川耸耸肩,快步走下台阶。


“嗨!”一个打扮得相当时髦的姑娘突然出现拦住了他们,流川花了点功夫才看出对方浓妆下是张年轻稚嫩的脸庞。女孩略过他靠近仙道,熟稔地把手臂搭在他肩上,暗红的唇角叼了根烟:“有火吗帅哥?”仙道遗憾地摊开手,流川只给他提供了香烟。


“你来这儿不是为了找我吧?”女孩含糊不清地说,上下打量着流川,忽然叫了起来:“我见过他!昨天晚上他把你带走了!”仙道抗议:“我把他带走的!”女孩毫不在意,继续激动地嚷嚷:“哦,我明白了,难怪你跟我搭讪那么久,却又连杯酒也不请——我要是有这么个男朋友,也不敢打别人的主意。”


跟青春期的女孩没什么道理好讲,兄弟俩谁也没有开口解释。仙道在背后冲流川比了个“四”的手势,流川顿悟——昨天被仙道在酒吧套消息的第四位“失踪者”,他在仙道身边见过她,但老实说,要再次认出她来可真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你来上学了?也是这里的学生?”仙道温和地问。


“镇上只有一所高中。”女孩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不在意出席率,可我爸妈在乎——你真的不是来找我的?”


仙道微笑着,含蓄地瞥了一眼流川。“哦。”女孩了然地点点头,顺便把胳膊也放了下来,“是的话你就不会带着他了。”


“还有什么失踪者的情报能告诉我们的?”流川问道,已经不耐烦地向下走去。


“真没什么了,我跟安娜•泰拉一点也不熟。我要是她,绝不会现在离家出走的,弗兰克已经跟她和好了,那可是全校最帅的男生!”


仙道突然回头:“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最帅的那个男孩甩了泰拉小姐。”


“对,他本来就是因为打赌才会约沉闷无聊的泰拉,会甩掉她可不奇怪。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去找她了,好几个姑娘都为这事儿哭了呢——幸好才过了一天泰拉就不见了。”女孩的态度散漫随意,完全不像镇上成年人对失踪者们的担忧。“或许她认识了什么更帅的男人,喔哦,我可不知道。”


“斯蒂芬小姐!”随着一声严厉地招呼,一位中年女教师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扯下女孩叼在嘴角未点燃的香烟,“你缺席三天了!现在请马上去教室!”女孩无所谓地拖长了强调:“好的,史密斯夫人——你该庆幸我没点着它。”


女教师恼火地瞪着女孩慢吞吞离开,然后转向仙道和流川:“至于你们,是——”她抓紧了手里厚厚的书本,好像打算抡起来给他们一下子狠的。


流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打算说点什么。“马上就走。”仙道飞快地说,完全没有打算施展自己的魅力,一把拽住流川的手腕跑下台阶。


坏小子们从来不讨这类女性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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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刻意放慢了动作,拖拖拉拉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其他孩子欢笑打闹着飞奔着越过他,就像潮水涌过漆黑的礁石。很快,狭窄漫长的走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座校舍时代久远,老旧的建筑采光很差,黄昏时到处一片阴暗,角落里似乎随时漂浮着幽灵的影子。流川机警地瞥了眼四周,手飞快地从口袋里抽出,将几个镀银的的小护身符扔在墙角。作为一个准专业驱魔人,他还是更喜欢盐,便宜,方便,况且带着盐袋上学顶多被别人当做怪人,而不是个狂信者或者邪教信徒。


“流川枫!”


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的呼喊打破了寂静,流川手没抓牢,一枚扣子形状的护身符叮当一声弹到墙壁上,闪过一道微弱的银光。教室那边走来的女士顶着一丝不苟得如同假发的发髻,保守的长裙随着怒气冲冲的脚步翻滚——她怎么还没滑倒?流川无聊地想。


克劳斯夫人坦克一样冲了过来,疑惑地盯着他:“你为什么还没回家?你在干什么?”


流川稍微偏过头,眼睛眯起,微小的表情变化明确传达出不耐烦的情绪:“没,马上走。”


拥有无数对付顽劣儿童经验的女教师只愣了一瞬,迅速把嘴角向下撇,摆出自己最具有杀伤力的姿态:“明天,我要在我的办公室见到你父母!否则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您去教别的班级?”流川镇定地反问,“祝贺您。”他声音听起来非常有诚意,克劳斯夫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下来:“你再不做个听话的乖孩子,我就要联络你父亲了——”


身后有人飞快地报出了一串数字,“拨这个电话,夫人,但我不保证他及时接听。”


女教师大吃一惊,旋风一样转过身——流川颇为遗憾地看到,在这个高难度动作后她依然站得稳稳的——冲那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尖叫了一声。“您好,夫人。”仙道彰咬着烟,利落地翻过窗台,声音含糊、彬彬有礼的问候道。


“谁——把烟熄掉!本校禁烟!”维护校规的坚定信念一瞬间压下了询问陌生人身份的冲动,克劳斯夫人抑制不住地大声吼叫起来,这一次是因为愤怒,而非惊吓。


“哦,好的好的,当然,一切如您所愿。”仙道安抚地说,夹住烟用力吸了长长一口,然后随手在墙壁上按熄,丢到脚边——然而克劳斯夫人的脸色更差了。虽然听话地扔掉了烟头,但仙道散漫随意的站姿,身穿破旧的夹克,脖子和手腕上各种金属饰品叮当作响,都不讨这位可敬女士的欢心。才刚一露面,他就被女教师毫不留情地打上了“必须尽快赶出学校的危险分子”标签。


流川果断地抢在她再次亮出嗓子前走过来,一把拉住仙道的手靠在他身边,“这是我哥哥,夫人,他是来接我的。”他感到手心里仙道的指尖明显颤抖了一下,差点挣脱出去,于是立刻加大力气死死握住。随即仙道镇定下来,带着粗糙茧子的手反握住流川的。


流川能理解仙道的表现,他们兄弟之间从没做过这么软弱的动作。在他们那由三个男人组成的家庭里,成员们不拥抱,不亲吻,也不甜蜜温柔的彼此问候。“亲密”对他们来说,是手持武器背靠背站在一起,是带着伤和一身污泥倒在对方怀里要求一杯镇定神经的朗姆酒——虽然由于年龄原因,流川提出的这个要求从来没有被满足过。不过现在,这小动作显然能安抚一位严肃、保守、爱管闲事的女教师。


“哦,”克劳斯夫人狐疑地仔细打量着仙道,可能终于找到了他们外表的某个相似之处,放松下来点了点头,“快回家吧,孩子,监督你弟弟写好作业。”然后她放低视线,对流川说:“还有你!记住了,明天一早,作业,或者你父母!”


“我认为这两项都难以做到。”走远之后仙道笑了起来,“听着流川,要是今天这活儿能早点完工,我就带你去酒吧喝一杯。作业?啊哈,我从来没有写过,还不是顺利毕业了。”


流川对他所说的“顺利”和“毕业”都颇为怀疑,他记忆里可没有仙道背着书包乖乖上学的画面,也不记得他曾经拿回家过类似毕业证书的东西。他挑眉轻蔑地瞄了仙道一眼,说出的却不是嘲笑:“找一家不供应清水、可乐、牛奶和橙汁的酒吧。”


还没等仙道开始筛选他熟悉的娱乐场所,一阵阴冷的风忽地拂过后脑,让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寒噤。而旁边的流川也是相同反应。


来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立刻摆出战斗的姿势,流川双手各拿一把匕首,仙道打开手电筒,慢慢向寒气较重的地方走去。


这次的工作目标显然是个不遵循常规的鬼魂,它不在午夜出现,攻击夜间保安,而是在太阳刚落的黄昏时分现身,目前为止的五名受害者都是没有按时离开学校的教师和学生。这意味着没有夜幕的庇护,它的力量更弱,也不易躲藏。但这并不是说优势就一定在驱魔人一方——至少他们没办法把枪带进学校,就算里面塞的是盐块和银弹。


再往前是通向二楼的楼梯口,强烈的冷空气从上方滚动下来,几乎把空气都冻硬了,他们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似乎都能带起咔嚓嚓的响声。“楼上是什么地方?”仙道问。“实验室,教具室,储藏室。”流川想了想,回答道。


“哦天哪,我讨厌这种地方,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管是收拾打扫还是找东西都要耗掉半条命。”仙道小声抱怨着,谨慎地踏上楼梯,然后选了感觉似乎更冷的左手方向。他把手电筒塞给流川,摸出两根细长的铁丝,捅进第一件教室的门锁。


两秒钟后门带着锈蚀的干涩呻吟打开了,手电筒的光圈落在厚厚的积灰上。“开始干活。”仙道丢给弟弟一个EMF,两人从房间两头开始,慢慢将掌心里的仪器扫过瘸腿的桌椅、只剩几根枝子的扫把、掉了半个脑袋的石膏像、秃毛的鸟类标本。遗憾的是,EMF发出的运行噪音始终平稳。


头两间教室都一无所获。他们走到第三间门口,走廊天花板上间隔很远才有小小一盏的顶灯忽然闪烁起来,光芒变得更加暗淡。某种警讯在心头划过,仙道和流川一起回头,黑暗充斥在狭窄细长的走廊中,使它看起来彷佛向着远处无尽延伸。而在极其遥远的地方,一个微小的光斑飞速扩大,变成一团淡薄的光雾,中间包裹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人形,但非常瘦,太瘦了,简直不带一丝血肉的丰盈,那根本就是一具骷髅!


苍白光亮得如同常常擦洗的骨头架子平稳地走过来,下颌骨微微打开,露出一个或许接近微笑,但内容完全是挑衅和威吓的表情——如果那还能够称之为表情的话。下一瞬间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仙道反应极快地一拳挥了出去,手指上粗大的银戒指击穿了鬼魂朦胧的身影。“快!”他急促地说,转过身挡住流川。流川大张嘴咬住手电筒,接过了开门的活儿,按照仙道教过他的方法小心拧动铁丝。


鬼魂很快重新凝聚,一闪贴着仙道出现,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扔了出去。仙道飞了出去,他在半空很快找回平衡,落地时滚了一圈,单膝跪地,立刻扑了回来。鬼魂在他刚有动作时就再次消失,仙道没有试图找出来,而是再次守在流川身边——除了找到遗骨烧掉,没什么能伤害到鬼魂,这会儿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门锁终于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弹开了,与此同时,一个淡黄色的光圈从楼梯口飘上来,“谁在那儿!?”克劳斯夫人熟悉的质问声随后响起。


“该死!”兄弟俩同时骂了一句,仙道推开一条门缝飞快地滑了进去,流川镇定地留在外面,等待克劳斯夫人由于紧张而越发小心翼翼的脚步靠近过来。“您好夫人。”


“是你,流川先生。”克劳斯夫人抚了抚胸口,把脸拉得长长的,凶狠严厉地瞪着黑发少年,“我还以为你和你哥哥已经回家去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仙道贴在门边,尽量轻巧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伸出去摸索的手碰到了一个光滑冰凉的东西,他连忙跳过去一把扶住那个装满液体和动物尸体的大玻璃罐子,留意到流川故意提高了嗓门,好压住他弄出来的动静。


“我忘了拿笔记本,哥哥在校门口等我。”从不顽劣捣蛋、但一直被教师们列入“需要注意”名单的少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乖巧表情——可惜这起到了反作用,克劳斯夫人更加怀疑了,她逼近一步,手电筒准准地照在少年脸上:“别跟企图跟我撒谎,你这小坏蛋,说实话!”


仙道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大致打量了一下房间内部——比他想象的更乱——迅速找出一条能转遍每个角落的路径,打开了EMF的开关。他辛苦地迈开腿跨过一堆纸箱,那后面立着一具人体骨骼模型,完完整整的全套骨头架子,苍白,极度瘦削。


“夫人,真的什么也没有……”流川刚一开口,身后的教室里忽然发出强烈的电子噪音,当场戳破了谎言。流川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黑沉沉的,比一般十二岁男孩儿高挺的身体严严实实挡住了身后的门板。


“找到了。”仙道低声咕哝,把EMF胡乱塞进口袋,在背包里摸索起来,盐罐和装满汽油的饮料瓶总该死的压在最下面。


克劳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瞪圆眼睛准备大吼出来,可声音和呼吸忽然在喉咙口塞住了,她张大嘴,惊慌地伸手抓挠着脖子,向后倒了下去。苍白的鬼魂就站在身后,不带一丝皮肉的细长手指紧紧掐着她的脖颈。


流川抓起书包,从里面摸出一样东西用力扔在克劳斯夫人脚边,小塑料瓶的盖子弹开,细碎的白色粉末飞散出来。被喷溅到的鬼魂嘶哑地喘息了一声,消失了。流川抓着女教师的手臂拉起她,从地上抓了一把粉末,在教室门口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细线。


“那是什么!”克劳斯夫人后退两步,虚弱地靠在墙上,按着浮现出青紫痕迹的脖颈,惊慌地问道。


“学校餐厅的盐瓶。”流川冷静地岔开话题,“很抱歉我擅自拿了学校的公物。”他机警地扫视着周围,大声打断坚持发问的女教师:“快点!仙道!”


“哦,马上就好。”仙道一脚踢倒角落里那具人体骨骼模型,用脚把散落一地的白骨聚成一堆,拿出背包里的盐和汽油浇了上去。


“上帝啊,”克劳斯夫人缩起肩膀微微颤抖,绝望地呻吟道,“你们到底是谁?看看你们做了什么——啊!”最后一个发音忽然上扬,变调为凄厉的惨叫。一下子冒出来的鬼魂紧紧贴着她,骷髅头上两排整齐的牙齿几乎碰触到她的嘴唇。克劳斯夫人下意识向后仰头,后脑勺磕在砖墙上,发出听起来就很痛的闷响。


盒子里最后一根火柴在仙道手上亮了一下,瞬间又熄灭了。“地狱啊。”仙道长长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打火机,不舍地摩挲了一下,打着了它,然后松开手,让它直直掉在骨头堆上。


下一瞬间,往前探头去咬女教师鼻子的鬼魂身上窜起炽烈的火光,它不甘地尖啸着,在那团翻滚的火焰的幻影中越来越小,融化一样消失了。


“糟糕!”教具室里的仙道突地大骂,一把扯下自己的夹克,用力扑打地上开始蔓延的火苗。“快来帮忙,流川!”他一边咳嗽一边叫道:“如果你不想变成纵火犯的弟弟的话!”


“白痴。”流川皱着眉说,扯下了还僵在旁边的克劳斯夫人的外套。


***************************************

我要报告校长。


第二天一早,站在学校门口的克劳斯夫人心想,那个小坏蛋烧毁了生理课的教具,并试图烧掉教室!这绝不能轻易原谅,他必须被罚足三天站,还有一篇足够长的悔过书——如果年轻的流川先生又忘了写作业,所有惩罚都要翻倍!


但要是他态度诚恳地道歉的话……


这位女教师并不知道,她等着的人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这所学校了。流川先生正坐在一辆旧雪佛兰汽车副驾驶座上,手里抓着一个加了双份奶酪的汉堡,自己咬了一大口,然后递到正在开车的哥哥嘴边去。


“你选择今天就走是对的。”仙道嚼着早饭含含糊糊地说,语气充满了庆幸和宽慰,“要知道,加上昨天你已经一个月没写作业了——而且爸爸绝不会因为这个就中断工作去见那位女士的。”


流川默不吭声地啃着汉堡。


“咱们从来不讨那类女性的欢心。”高速公路迅疾清冷的晨风里,仙道果断地作出结论。


六、

晚饭后流川抢走了仙道的手提电脑,上网搜索失踪案件的相关信息。他哥哥在电脑里塞了过多的游戏以及与之相伴的病毒,让它的运行速度慢得极其令人烦躁,并且困倦。


流川迟缓地眨了眨眼睛,艰难地保持着醒。仙道正在浴室里大声唱歌,听起来极度类似报丧女妖的嚎叫;旅馆的沙发椅又窄又硬,弹簧戳着他的背和屁股,打定主意不让坐在上面的人感到那怕一丁点舒适。可他困得要命,天知道下午那些女孩们会读的可怕书籍对他的精神造成了多严重的打击,流川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缓缓沉入了睡梦中。


他迷迷糊糊地感觉似乎有谁给他冲了澡,换了衣服,又把他弄上床去,那动作可不怎么温柔。流川知道自己应该醒过来,警惕梦境中的幻影做出什么不太应该的事情来,可最终也只是知道而已。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儿,尤其对流川来说,习惯的对象是仙道。


第二天一早流川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记得昨晚没有做梦。一个也没有。一个人究竟能不能在梦魔制造的逼真梦境里做梦?流川呆呆地思索着,抬起眼睛无精打采地瞥了一眼下半身裹着块毛巾走出浴室的仙道——这个人为什么总在洗澡?


仙道盯着他看了看,哈地一笑,大步跨到床边,双手捧起流川的脑袋,响亮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快起来,小伙子,今天的活儿多着呢!”


这一招非常有效,流川几乎立刻跳了起来,一拳挥向仙道赤裸的胸口:“我二十二!不是十二!”仙道握住他的胳膊,一副“我多么通情达理”的忍让表情:“你瞧,我并不介意你年纪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就算你八十二了满脸皱纹,我也不会嫌弃的。”他想了想,改口:“尽量不嫌弃。”


流川脑袋里浮出两个满头白发的干瘪老头亲吻的画面,打了个寒颤,一脚踢开哈哈大笑的仙道。


下一步调查开始前,仙道从车子后备箱里拿出两套黑西服,国家公务人员和不法行为工作者都装备的那种标准款式。流川在小旅馆狭窄的房间里换上行头,很合身,不是穿仙道的衣服时“只差无关紧要的三公分”的那种合适,他在穿上身之前就知道,那是他的。他的型号,他的尺码,他的款式。


他至少有三年没跟仙道一起工作了。


仙道对着脏污的穿衣镜打好领带,自然地举着两只手转过身。流川扫了一眼他敞开的袖口,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继续专注于自己的领带。仙道等了一会儿,只好叹了口气,费力地单手对付起衣袖上的纽扣——他不大擅长单手系扣子,至少不如单手脱女人的衣服那么在行。

他们俩到底分开多久了?

流川翻了一下胸口内侧的口袋,里面是一本FBI的证件,印着他的近照。

而这种沉默的关注又会在多久之后消失?


“怎么了?”仙道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凑过来审视那本证件。“做得很逼真,还是你不喜欢这一张照片?别放在心上,证件照都这么傻乎乎的。”他安慰地说道:“或者我们可以换别的,我有不少你的照片。”流川回神,恶狠狠地瞪了哥哥一眼,冲他肚子揍了一下。


——也可能TMD永远不会。因为该死的仙道是个该死的控制狂。


他收起假证件,大步走向停车场,接过钥匙坐进驾驶座。菜鸟开车,FBI和仙道的规矩。


第一站杰克逊家。杰克逊夫妇的独生女蒂娜在四个月前的某一天突然失踪,至今没有勒索电话,没有尸体,没有任何线索。那个年轻姑娘就这么不见了。


仙道按下门铃,流川向应门的男子亮出证件,很快就收了回去,时间只够让人看清楚上面“FBI”三个字母和照片,来不及研究细节并对真伪产生怀疑。“您好杰克逊先生,我是罗斯探员,那是布莱恩探员。”仙道介绍,流川顺着他的手势点了点头。


秃顶的中年男人迟疑地拉开门:“请进吧。”


这是栋老房子,家具是有年头的樱桃木,泛着幽暗的光泽。墙壁上装饰着水彩风景画和彩绘挂盘,靠墙的矮橱顶部摆满了相框。只要看着这里就能明白,那位苍白消瘦、面带愁苦的杰克逊夫人在她的家里花了多大心思,才能让温暖和舒适充满每一个角落。


仙道拿起一张照片,里面褐色短发的女孩搂着一只金毛猎犬,笑得非常开心。“嘿。”他轻声叫唤流川,手指出相片下方的一行字:“达比七岁生日留念”。流川凑近,越过他的肩膀瞄了一眼。看来图书馆的书页旁批谜题已经解开了。


那对夫妇端来咖啡,一起坐在沙发上面对两个陌生的访客,他们靠得紧紧的,好像只有借着另一个人的力量才敢于提及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过来?已经四个月了,警察早就调查过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


“别的州也发生了类似案件,现在这个案子由我们接管。有一些细节需要再确认一下。”仙道摸出他的笔记本,像模像样地询问起来。


首先是几个常规问题,杰克逊小姐是否和别人有过冲突——有,但都是很小的事儿,女孩子们闹闹矛盾;有什么人恨她吗——没有,蒂娜是个开朗的好孩子;她是否提到过有可疑的人接近或跟踪她——没有,从来没有,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在她身边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常。


流川突然插进了对谈:“她信教?每周都去教堂?”


杰克逊先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当然,蒂娜小时候参加过唱诗班,她习惯请求上帝的帮助和指引。”


仙道顺着这个话题,不着痕迹地开始探查他们真正感兴趣的东西——蒂娜·杰克逊究竟对巫术、黑魔法有多深的了解,和参与。


但听起来她就像任何一个这么大的姑娘一样,餐前睡前祷告,每周去教堂,并不影响她们推算星座恋爱运气,在午夜用蜡烛照着一盆水好看见未来恋人的脸,把画着五芒星的纸放在枕头底下祈求一次浪漫邂逅,在一个诅咒娃娃上写下最傲慢和漂亮的女孩的名字。这些神秘有趣的小花招在青春期的姑娘们中间特别受欢迎。但是更深入的?哦算了吧,她们甚至不能正确拼写任何一个魔鬼的名字,更别提把自己弄不见了。


仙道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合起笔记本,表示这段绕大圈子的毫无收获的谈话结束,下面的时间归流川了。


相较于仙道,流川的问题要直接一些,不过也有限。驱魔人的限制就在于,你总不能一上来就问调查对象,嗨你跟魔鬼做了什么交易?你父亲的鬼魂都说了些什么?


“是!是的没错!”被质问是否没有尽到监护人责任的杰克逊先生吼叫道,“蒂娜参加读书会会晚回家,我没有去接她,全是我的错!我犯了错才会失去我唯一的女儿!你满意了吗?来吧,拷上我带走!”


流川对杰克逊先生并在一起递上来的手腕视而不见,不为所动地拿过仙道的笔记本,字迹潦草地写道:“读书会晚归。”然后他转向抽泣的杰克逊夫人:“晚饭后至午夜不是高中读书会通常的活动时间,您女儿参加的读书会是什么主题?”


“古典诗歌。”杰克逊夫人哽咽着说,“她……蒂娜告诉我晚上安静,她们会更有灵感写诗。哦天哪,我从没怀疑过,有时候他的鞋底沾得全是泥,可我……”她伸手捂住脸,浑身颤抖。


她丈夫搂住她的肩膀,悲痛又愤怒地瞪着两位不招人喜欢的“探员”。


撤退的时间到了,两人一同站起身,向杰克逊夫妇道别:“感谢您的合作,很抱歉又让你们回忆起这些事情。”流川冲他们点点头:“调查有任何进展我都会通知你们。”


临出门的前一刻,仙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哦对了,达比失踪时蒂娜是不是很伤心?但没有因此中断参加读书会?”


夫妇俩疑惑地看着他,杰克逊夫人的目光转向院子里撒欢的金毛猎犬:“是的,达比几乎是陪伴蒂娜长大的,它不见了她简直伤心坏了……。我想读书会能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可达比才刚回来蒂娜就……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谢谢。”流川冷淡地说,轻轻拉上了门。


接下来是第二个受害者玛丽·埃里斯家,那儿没人,但被敲门声惊动,出来查看情况的邻居很愿意配合调查。“玛丽是个好姑娘,温和有礼貌,就是有点内向,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孩子,”威斯贝太太再三向他们保证,同时索取他们的承诺:“她不该遭遇这么可怕的事儿,你们会找到她的,对吧?赶紧找到她带她回家,你们真的应该好好保护纳税人!可怜的孩子,她爸爸才刚回家……”


“对不起夫人,”仙道忍耐着听了一会儿,不得不打断她。无聊的家庭主妇们会在闲聊时把一切讯息都告诉你,是绝好的情报来源——只要你能耐心而仔细地从几乎无穷尽的唠叨里寻找、整理出那些杂乱无章的信息。仙道可不认流川会帮自己做这项可怕的工作。“您刚才说,埃里斯小姐的父亲回来了?从哪儿?”


威斯贝太太受惊地按着胸口,不悦地瞪了一眼这个显然不够礼貌的年轻人,“太急躁可得不到你想要的,孩子,多点耐性!”但闲言碎语的乐趣终究超越了说教,她奋力踮起脚尖,好让自己凑近仙道的耳朵,后者善解人意地微微弯下腰。“没人知道,”她用神秘的语气说,“这十年他跟谁到哪儿去了。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他可害苦玛丽和她妈妈啦!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回来。那天深夜,或许是凌晨,他敲着门大喊大叫可把我吓坏了!”


她突然不安地退了一步,盯着仙道的面孔辩解:“我可不是那种伸长了脖子往邻居家偷看的人,我就是害怕出什么事儿。”仙道冲她安抚地笑了笑:“我能理解,您只是太担心玛丽她们啦。”这种对于女性的几乎本能的体贴令身后的流川发出一声嗤笑。


没等仙道做出反击,流川公事公办、冷冰冰地出声询问:“那是哪一天?”他把笔尖摁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一副要求精确到秒、详尽记录的架势——手里捧的仍然是仙道的笔记本。


“呃……两个月前,那天下着雨,我买了一盏新台灯……四月十七号!没错,也可能是十八号凌晨。”威斯贝太太肯定地说,家庭主妇对于细节的掌控能力不容置疑。


仙道和流川对望了一眼,玛丽·埃里斯是四月二十日失踪的。


“现在埃里斯夫妇在哪儿?”流川问。


“可怜的母亲天天坐在警长的办公室里哭,埃里斯那个混球终于像个做父亲的样子了,在到处寻找玛丽。唉,他一定想不到十年后回家来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儿,我偶尔听到他嘟囔‘我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会在这儿’,要我说,他准是伤心过头了。”


她接下来还想说点什么,不过仙道及时插嘴,为她换了个话题:“说说玛丽吧,夫人,她失踪前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记得有。”威斯贝太太断然说道,“父亲回家让小玛丽开心得发疯,学校请了假,连她最爱的读书会也没去。我也很不赞成她去那个古怪的读书会,她每次参加都回家很晚,这不安全。有一次她半夜才回来,快要冻僵了,在我家喝了杯茶才暖和过来。那会儿已经四月初了,镇上可没那么冷,上帝知道读书会到底在哪儿举办!”


她愤愤不平地念叨着,几乎没有留意到两位探员向她告别。“嘿小伙子们,把她找回来!玛丽可是个好姑娘!”她冲逐渐远去的汽车嚷道。


仙道瘫在副驾驶座上,努力在有限的狭小空间里舒展身体。“世界上再没有比T恤、夹克、牛仔裤更棒的衣服了。”他一边用力拽下领带,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银质扁酒壶,打开盖子灌了一口。“只是听那位女士讲话我就觉得口渴。”


流川不顾自己正在开车,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干嘛?”仙道问,展开双臂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自己,随即挥手比划一下前方,“好好开车——你不会不知道圣水除了驱魔也能解渴吧?不管多么神圣,总还是水。”


“什么时候?”流川简洁地问,这句话经由仙道的脑部神经进行扩展后,应该会变成“你什么变得这么不挑剔,居然肯屈尊喝不新鲜的圣水了?”流川很了解他的兄弟,仙道绝不是个看年份喝红酒的人,但对冰啤酒的口味和温度倒也相当讲究。


“在喝了你壶里发霉的圣水之后。”仙道痛苦地回忆了一下,皱起脸,“为什么上帝不认为微生物是邪恶的?”


流川充满杀气地哼了一声,猛地踩下刹车。仙道一头栽向前挡玻璃。“你在躲袋鼠?”他手忙脚乱地拿稳银酒壶,对钻出车外的弟弟的背影喊道。


“更换圣水。”流川头也不回地摔下车门,生硬回答。


仙道迷惑地朝外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们停在一座教堂外面。“好吧,”他举高银酒壶,喝掉里面剩下的一点水,晃了晃空掉的容器,“我也该补充弹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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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上用铜弹壳穿成的门铃叮叮咚咚响了起来,在沉闷的午后听起来格外清脆。一瞬间,坐在巴博酒吧各处的酒客们都把手放在了自己的武器上,直到看清走进门的两个男孩,才不感兴趣地收回注意力,若无其事地将手指重新挪回酒杯。


走在后面把门关上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长得非常好看,下垂的眉梢眼角和微笑让他看上去温和随意,跟一身颓废摇滚风格的打扮、腰间若隐若现的手枪不怎么搭调。他一边肩上扛着个背包,另一只手揽着先进来的男孩。


那孩子要更小一点,顶多十一二岁,雪白的脸颊还带着儿童特有的圆润线条。但与其同龄人相比,这男孩完全欠缺那种柔软和娇嫩感,色彩对比强烈的黑发和肤色让他看起来清晰得近乎锐利。他的动作灵活有力,似乎他肯老老实实呆在那个少年手底下完全是因为酒吧内的拥挤。


与一般的同业场所正好相反,巴博酒馆下午一向很热闹,晚上才生意清淡。因为通常应该好好喝一杯的夜晚,正好是作为主要客源的驱魔人们的工作时间,他们只能在下午享受休闲时光,把这家本来就不大的小酒馆塞得满满的。


大点的少年费了点力气才找到一张离吞云吐雾的客人们稍远的空桌,把另一个安顿下来。“坐这儿别动,听好了,不要找麻烦,知道吗?”他扶住男孩的肩膀,把他紧紧按在椅子上。


男孩翻了翻眼睛,撇开脑袋。


“麻烦找你的话,我想你能应付。”少年倾斜身体,让挂在肩头的背包滑下来直接掉进男孩怀里,“我马上回来。”


一等他大步走向吧台,男孩立刻四处张望起来,黑色的眼睛傲慢而警惕,也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他的视线转了一圈,投向隔壁桌的中年人——他身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护符,是个很能带来趣味的观察对象。那家伙在男孩看过来的同时猛然抬头,凶狠的目光对上男孩的。年纪只有对方三分之一的孩子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手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放进衣兜。这可不算是自己找来的麻烦,他判断。


中年人咧开嘴,饶有兴味地笑了:“瞧瞧这是谁,一个未成年就敢来逛酒吧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嗯?”他挪动椅子,伸出胳膊去掐男孩的脸颊。


男孩厌恶地扫过他泛黄的长指甲,手飞快地从桌下弹出来,灿烂的银光在他耳边一闪而过。


“哦!”中年人收回手,心疼地抚摸着被削掉指甲的两根手指,打量起男孩紧握在手里的武器——一把造型古朴的木柄匕首,银色的刀刃仿造军用匕首的形式,上面还刻着一个野兽头部的抽象图案。“剑齿虎图腾的圣银匕首,你是乔纳森家的?天哪仙道,你可跟我们上次见面大不一样了,至少个头就缩水很多!”他哈哈大笑。


“别欺负小孩,田岗。”身穿异国风情鲜艳长裙的少女捧着托盘,灵活地从排列紧密的桌椅间钻过来,砰地把一杯热牛奶砸在男孩面前,“你看到仙道走开才来逗他的——嗨,乔纳森家的小孩,我叫彩子,这里的女招待,那是田岗,卖各种小道具的,你呢?”


流川戒备地凝视这两个人,神情姿态沉静而具有力量,像一只骄傲的黑豹在考虑要不要再走近人类一步。“流川,”不知道他依据什么断定彩子和田岗不具危险性,终于开了口:“流川枫,仙道的弟弟。”

 

仙道一屁股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上半身整个儿趴在吧台,手探到柜台里面去摸索出一盒烟,手势熟练地弹出一根塞进嘴里。身材高大、长相凶恶的酒保回头看了一眼,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没做出更多反应。仙道在自己口袋里翻了翻,懊恼地低骂了一句“该死”,随即冲酒保喊道:“鱼住!借个火!”


身穿白衬衫、黑色马甲,端端正正系着领结的酒保没听到似的先给其他客人斟好酒,才慢慢走过来,粗大的手指轻轻一捻,拇指和食指间就窜起一缕火焰。他用另一只手小心笼着指尖跳动的火苗,面无表情地弯下腰靠近仙道。


“太棒了,”仙道咬着烟含含糊糊地说,“我的打火机送给生理课教具了,要是你肯教我这一手,下次就不用麻烦你来点烟了……”


“仙道。”鱼住一直听他念叨完才安静地开口,“收敛点。乔纳森第一次向我要烟的时候至少比你现在还大上两岁。”


“什么?!”仙道眨眨眼睛,作出一副吃惊的无辜模样,“他足足自己买了两年才发现你肯免费提供?哇哦,乔纳森在我心里的高大形象崩塌了。”


“至少在孩子面前收敛点,做个好榜样。”鱼住不为所动,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流川的方向。


仙道安静了一瞬,吐出一口烟,微微眯起眼睛:“我假设你也跟乔纳森这么说过?”他的语气相当轻描淡写,以至于鱼住在听到的一刹那间无法体会出那里面是否含有讽刺的意味。


“仙道——”


“好了放心吧。”他不耐烦地打断鱼住的说教,“我从不在流川面前干这个——现在可不算在他面前。”他比划了一下自己到流川的距离。


“嘿。”鱼住没理会他,仍然盯着流川那边。


仙道趴在吧台上,懒洋洋地扭过头,正好从田岗和彩子之间的空隙看见弟弟小小的身影。“没关系。”他不怎么在意地转回来,在吧台上磕了磕烟灰,“他能对付。”


鱼住闻言低下头,仔细观察仙道脸上并不明显的神情,然后放松的轻轻吁了口气,他察觉到的不是漠不关心,而是自信和骄傲。毫无疑问,仙道爱那个孩子,远超过乔纳森关爱他们。“好孩子。”他悄声说道,把话含在嘴巴里,在仙道询问地抬起头时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并给他倒了一小杯苏打水威士忌。


“真少。”仙道挑剔地抱怨,直接把那点金棕色的液体倒进喉咙。少年伸直长腿,从高脚椅上跳下来,一把抄走了旁边客人刚上的奶酪焗鸡肉饭。“嘿!”那家伙恼火地叫道,冲鱼住抱怨地捶了下吧台,“看看他!”而鱼住只是宽容地,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膀。


酒吧里并不安静,仙道快要走到流川身边时才听清他们的对话,彩子正在向流川灌输自己是个不值得信任的无能家伙——他对此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彩子可不是头一次这样干了。


“别总是听仙道的,要有自己的判断,不然你迟早要倒霉的,明白?”彩子郑重地冲流川晃了晃手指,“那家伙不靠谱,真的,你不能依靠他。”


田岗在一边试图为他辩护:“仙道是个好孩子,你的话全是偏见,根本没有证据——”


“闭嘴大叔!”


流川来回看了看义愤填膺的女侍和悻悻然的大叔,“哦,”他平静地开口,“不管仙道是怎么对不起你的,一个坏男朋友不等于一个坏哥哥。”


彩子瞪大了眼睛被噎住般的表情让仙道大笑出来,“彩子好姑娘,”他走过去把一盘子热乎乎的奶酪焗鸡肉饭搁在弟弟面前,“为我们直言不讳的小勇士拿一把叉子好么?”彩子冲他丢了个白眼,跺着脚走开了。


“为女士解围?你是个真正的绅士,仙道。”田岗咧着嘴高兴地说,十分乐意看到骄傲的小服务生吃瘪。


“骑士。”流川嗤了一声,不以为然的更正,仙道对于女性那种带着善意捉弄的体贴总让他嘲笑。


“好了,等彩子拿了叉子来,你就好好吃顿饭,我到那边去一会儿。”仙道指了指酒吧另一边摆着的两张球桌,“给咱们弄到今天的住宿费。”


“乔纳森没给够钱?”流川问,尾音没有上扬,这根本不是个需要答案的问题。“我想睡公园。”


“好的,没问题,我去给咱们弄顶露营帐篷。”仙道亲昵地把他搂过来拍了拍肩膀,松开手笑着走开了。


“你知道,”注视这一切的田岗完全无视流川皱着眉躲闪,神神秘秘地靠过来,仿佛怕彩子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他是个好哥哥。”


“我知道。”流川漫不经心地说,低头嗅了嗅香喷喷的食物。他从来都知道这个,从未怀疑过——仙道是他生命中最确定无疑、不需质问和审视的东西,而这些,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他唯一信任的。


 

评论

<P>这篇和那个改编《星际之门》的平行世界、社会学实验的两篇都是我的心头大爱,但也是非常遗憾的大坑,不知道作者还有没有可能继续写完</P> <P>这篇中,每次看到小仙照顾小流时都觉得非常的温暖,还有那个在小流嘴唇上落下的吻,暧昧着朦胧着,但又坚定着维护着</P> <P>如果还能联系到作者大人,真是想请求继续写完啊</P>

pingping --2013-05-05 21: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