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岌岌 1-6

作者: 仙奇岛,收录日期:2006-03-29,1466次阅读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寻找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题记自徐志摩

 

(一)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个很小的孩子正孑孑独行。
时间,应该是在一个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路灯的寂静深夜,否则,身周不会是这么可怕的漆黑一片,连脚下踩的是什么地面都无从知晓。
地点,可能是在一条长长的隧道、小巷或走廊里,但每次开始迈步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想,他是如何走进这条隧道、小巷或走廊的?

 

每次,他总是先快步走着,接着小跑,最后,和黑暗一样空旷无边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倾袭过来,他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
在奔跑的途中,每次跌倒了,他总会条件反射似的爬起来,继续向前跑,但好像总也跑不到尽头。
他有时不免会想,是夜太深沉了,还是那条隧道、小巷或走廊太长了?
终于,他累得喘不过气来了,于是,和六岁以来的无数个清晨一样,他骤然从这个背景像墨一样黑的梦中惊醒过来,然后,发觉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

 

那个总在不知名的黑暗里奔跑到窒息的孩子,就是六岁时的泽北。
现实中的他已经长大了,但梦里的那个他,好象永远只是六岁时的模样,不曾改变。
当然,不曾改变的,还有那清晰到令人战栗的恐惧感。

泽北推开房门沿着走廊走向大厅,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世上,有没有其他人和他一样,近二十年来,总有一个恶梦如影随形。
梦里那种竭力求生的、难以言说的痛苦经历,令他情绪低落,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应该不会有像他这样可悲的人了。

 

客厅里没有人,他习惯性地走到厨房门口,看到了他熟悉的一幕:仙道穿着件宽松的蓝色T恤正在做早餐。
仙道侧头看了他一眼:“泽北,你起来了?快去准备一下,该吃早餐了。”
泽北微微颔首,但没有走开,他知道仙道还有话说,果然,仙道继续说:“你说这是什么事,我每天写稿写到深夜,一早还要起床为你们做早餐。你们什么时候为我做一顿早餐或晚餐,就知道做菜何止是一门艺术,简直就是一个步骤繁复的大型工程 ……”
泽北看着仙道轮廓优美的侧面,听着他像个母亲似的絮絮叨叨,那个梦魇在他的思想里开始渐渐消散、淡去,他笑着说:“你们如果不怕中毒,我会考虑周末做菜给你们吃。”

 

“泽北,你是不是又做那个梦了?”仙道突然问。
泽北点了点头:“仙道,你说怎样才能不再做那个梦了?”
仙道停下手来,转向他:“我不知道。不过,我们三个之中,你读的书最多,也最有学问,你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泽北无奈地笑了笑:“拜托,我专攻的是法学,又不是心理学。我还以为你这个大作家,周周不落地在流行周刊上为读者答疑解惑,什么都懂呢。”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那是懵人的,”仙道促狭地笑了笑,但很快便认真起来,“泽北,还是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吧。你总这样做恶梦,对健康没好处的。”


泽北颇不以为然:“会有用吗?比起心理医生,我倒更相信奇迹。说不定有一天,突然就不再做那个梦了。”
“这像是个法学硕士说的话吗?我说律师当久了,人是不是容易变态啊?”

泽北大笑起来:“仙道,你别借机损我。总之,我就是不相信心理医生。”他看了看表,“我没事的。不和你说了,我要迟到了。”
仙道看他要离开:“泽北,顺路叫醒流川。现在都几点了,他总不能老当迟到大王。”
“还是你自己去叫吧。我不想被他打傻了,律师可是靠头脑吃饭的。”泽北摆着手走开了。


仙道听了他的话,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他这个以文为生的人就不是靠头脑吃饭的?

当他把早餐端到餐厅时,惊异地看到流川奇迹似地坐在桌边,当然,仍处于半梦半醒之中。
仙道笑着说:“流川,真是难得,你自己竟然能准时起床。我刚才还想让泽北去叫你。”
泽北这时也走到了桌边,坐下后,对流川说:“流川,参议员水野孝三被枪杀案有进展了吗?”
流川摇了摇头:“正在调查中。”

仙道也坐了下来:“泽北,你为什么会对那个案子有兴趣?”
泽北喝了一口牛奶:“因为被害人的女儿水野由佳聘请我做律师。她同时也是这个案子的嫌疑人之一。”
流川看了泽北一眼:“对了,今天下午我们要传讯水野由佳,泽北,你也会到警署吧?”
泽北点了点头,他像所有赶时间的人一样,边吃早餐,边看手表,很快就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流川,要不要一起走?”
流川“嗯”了一声,俩人一起离开了公寓。

 

大约过了三分钟,仙道从窗口看到泽北的车开上了公路,才走回餐厅收拾东西。
泽北和流川忙碌的一天就要开始,而他也该继续赶他那像是永远都赶不完的稿子了。
他突然想到昨天看的一个电视清谈节目,谈论的主题是现代都市人容易得的心理疾病中的一种:强迫症。
他虽然不会像节目中说到的一个典型的强迫症患者那样,关水龙头一定要拧到九十度垂直才能放心走开,但他想,他每天要在窗口看着泽北和流川他们离开才能静下心来,这算不算也是强迫症的一种?
他不由边想边摇头苦笑。

 

在车上,泽北问:“对于水野孝三的死,你们警方有什么看法?”
流川侧头看了他一眼:“泽北,你这样套我的话,不太好吧?”
“怎么会?我只是想看看,水野由佳这个案子要花费我多少时间。你也知道,我是很忙的。”
“其实,我们警方掌握的线索,你们外界也差不多都知道了。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很多,可以这么说,水野孝三身边的人都有嫌疑,所以,我们的搜查面会很广。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是,这是一起买凶杀人案,是请职业杀手做的。”


泽北沉默了一会儿:“请职业杀手杀自己的父亲,这会不会是一个流行漫画家做得出来的事?”
“我不知道。我只相信证据。”

“证据有时候也会说假话。”泽北笑了笑。
流川哼了一声:“那是你们律师在说假话吧?”
泽北摇了摇头:“成见,成见。流川,你这是警察对律师的标准成见。”
流川淡淡一笑:“就算是吧。谁让我们从事的是对立的职业。”

 

泽北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谁说是对立的?非也非也。我们的终极目标完全一致,都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公正,让正义得以伸张。老实说,没有我们律师的第二道把关,你们警察不知要弄出多少冤假错案来。”
流川怀疑地说:“是吗?总之,对于你们律师的第二道把关,我持保留意见。”
泽北看着前方:“所以,才需要第三道把关啊。”
流川侧着头看窗外,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警视厅门口,流川下了车,泽北则开车继续前行。

 

流川走进搜查一课一股办公室,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正半睡半醒地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的三井看到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流川,你来啦。”
流川点了点头,问:“他们呢?”
三井朝大门外呶了呶嘴:“去休息室喝咖啡了吧。真是要命,案子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怪不得宫城说,这年头当警察,简直就是在玩命。”他边说边趴到了桌上。

 

这时,彩子和神走进来,看到流川,彩子说:“流川,你来得正好,再过五分钟,我们就要去大办公室开会了。”
三井抬走头来,问:“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到大办公室开会?”
神坐到他对面:“牧说,上头决定让我们一股和二股联合行动,好早日侦破水野孝三的案子。所以,这个案子的案情分析会以后都放在大办公室开。”
三井皱了皱眉:“真是越忙事越多。我和二股的人根本合不来。”

 

彩子白了他一眼:“你和宫城不是挺好的吗?时不时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也不知在搞什么鬼。再说了,三井,你和谁合得来了?我看整个警视厅,也只有神和木暮学长受得了你的坏脾气。”
“彩子,虽然现在你是我的上司,但我总还是你的学长,你为什么只对赤木和木暮他们客客气气的?再说了,你以为我和宫城在说什么,说的不就是你吗?”
彩子哼了一声:“果然。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在说我什么,我就撕烂你们的嘴。”
三井伸了伸舌头:“哎呀,彩子,我算是怕了你了。你哪是我们警视厅的警花,简直就是警视厅的母老虎一号。你哪有资格说我脾气坏。”他转向神,“神,你是我的拍档,最有发言权了,你说说看,我的脾气有那么坏吗?”
神微微一笑:“我只能说算不上有多好。”

 

他们四人到了大办公室,一课之长牧已经等在那儿,二股的赤木、木暮、宫城以及越野也陆续进来。
宫城看到彩子,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坐到了她身边的空位上。
其实,在警视厅,宫城单恋警花彩子已经不是什么新闻,就如同彩子对他不理不睬也不是什么新闻一样。

牧最头痛的事,莫过于宫城动不动想调去一股。
宫城一直就想和流川换个位子,好和彩子做拍档,但牧始终也没同意、
没错,彩子和流川是搜查一课的王牌组合,但同样的,宫城和越野也是他手下实至名归的黄金搭配,他们的合作已经屡建奇功。
他不想冒然拆掉他们两对进行重新组合,毕竟,谁也没法保证新的组合就会更具有战斗力,甚至糟不可言也不一定。
对于牧来说,搜查一课维持现状是最好的。

 

牧见人都到齐了,拍了拍手:“开会了。”
大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牧说:“8月2日参议员水野孝三被枪杀一案社会影响很大,上头决定让一股和二股联合行动,争取早日把案情弄个水落石出。今天在这里开第一次的案情分析会。彩子,你先把这个案子的主要情况向二股的同事介绍一下。”
彩子点了点头:“8月2日晚上十点半左右,参议员水野孝三从天堂饭店大厅走出来,被人从前面开了两枪,当场毙命。据目击者提供的情况以及后来的现场搜查来看,凶手应该是早就埋伏在天堂饭店对面那幢十五层高的商厦天台上,一见水野孝三出来,当即开枪。”

“另外,据鉴别课鉴定,水野孝三身上取出的两枚SP-5型弹药,应该是俄罗斯VSK-94狙击步枪配备的。这种狙击步枪不仅配有昼夜瞄准仪,它的消音器还是抽取式的,取下消音器后,可以用作轻型冲锋枪。这种狙击步枪具有特别高的射击精度,人称‘一枪夺命’,一般只作为军用或警用,它若流失到社会上,危害性极大,所以,不可能是从正规渠道进入日本的。”
“还有,据法医课鉴定,水野孝三中第一枪时就已经必死无疑,第二枪不过是凶手为了以防万一补射的。也就是说,凶手一枪就射中了目标人物的心脏。从对面商厦天台到天堂饭店门口的距离约是150米,这个射程,又是在深夜,凶手竟能旋即命中目标,这种射击断力,也只有久经阵战的职业杀手才能办得到。”

 

(二)

彩子说完,向神点了点头,神接着说:“我们已经着手调查水野孝三的人际关系,因为职业的原因,他认识的人很多,遍及各行各业。目前,我们只能先把调查范围缩小到他的政敌、商业竞争对手以及亲友、私交方面,发现他是个树敌很多的人,也就是说,仍然有很大的搜查面。”
“以亲友方面为例,水野家的状况就已经非常复杂。他和妻子只维持着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在外面有个二十八岁的情妇,名叫大江千惠子。他有一子一女,长子水野松平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女儿水野由佳是个流行漫画家,他们兄妹俩和父亲关系都很僵,几乎没有来往。还有,水野孝三的弟弟水野贞四是个小商人,据说曾有多次向哥哥借钱被拒绝的经历,常常在背后骂他是吸血鬼、守财奴。在水野孝三身边的人眼里,他是个冷酷、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恨他的还真是不少。我们掌握的情况,大概就是这些了。”

 

木暮沉吟了一会儿:“搜查面的确很大,他身边的每个人几乎都有嫌疑。”
“不管怎么样,主谋一定是存在的。我甚至觉得,主谋有可能不在他们中间。”赤木说。
宫城双手一摊:“总之,有的累了。”他侧头看了彩子一眼,心想,这个案子最好一辈子都侦破不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彩子在一起工作了。
三井一眼就洞察了他的心思,笑着说:“宫城,别言不由衷了,你其实是希望这个案子永远也破不了吧?”
越野笑了起来,其他人则心照不宣地看着宫城。
宫城恼羞成怒地说:“三井,你……小心我把你的丑事全抖出来!”
三井忙说:“我会有什么丑事?宫城,你别狗急跳墙乱说话了。”

 

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现在开始分工。赤木,你们二股负责调查水野孝三的政敌和商业竞争对手方面的嫌疑人。彩子,你们一股负责调查他的亲友及私交方面的嫌疑人。你们要用心一些,兀必使我们的调查不至有漏网之鱼。有什么新情况,请及时向我汇报。”他环视了一下众人,“因为这个案子很受关注,我不希望被警方以外的人抢先查到事情的真相,尤其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暗黑公正’。”
“那个‘暗黑公正’到底是何方神圣?常常我们想不到、查不到的证据,他们都可以找得到。”越野说。

“要不,怎么叫‘暗黑公正’?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为了查找真相不择手段。这么想做正义使者,我看是《超人》和《蜘蛛侠》之类的电影看太多闹的。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们很涮我们警方的面子,却也帮了我们不少的忙,让那些非常棘手的案子得以告破。” 宫城笑了笑。

 

“你们难道甘心,我们老被媒体说成是在‘暗黑公正’的协助下屡破奇案的搜查一课?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想方设法揭开这些家伙的真面目。”一说到“暗黑公正”,三井的神情有些激动。
赤木看着他:“三井,你现在对他们一无所知吧?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说大话了。”
三井毅然决然地说:“赤木,你看着吧。终有一天,我会把这些故作神秘的家伙揪出来的。日本是法制社会,何况,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武士侠客除强扶弱、打抱不平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有我们这些英明神武的警察在,哪用得着他们躲在暗处偷偷摸摸地侦查取证、匡服正义?”
牧拍了拍手:“就这样了,大家分头行动吧。”

 

他们走出大办公室,在走廊里,彩子突然问:“流川,你觉得他们是怎样的人?”
流川淡淡地说:“不知道。应该也是普通人。”
神点头说:“我想也是普通人。可能是一些对司法公正不太信任的人结成的联盟,也算是东京一种很特别的存在了。”
彩子笑着说:“我觉得他们是友非敌呢。”
走在他们身后的宫城有些紧张地说:“都暗黑了,还是友非敌?彩子,你可别对这种无聊的人抱有幻想啊。”


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对他们抱的幻想,至少比宫城你多一些。”

宫城忙说:“彩子,你是警界之花,不是追星一族。再说了,安良除暴是我们警察的责任,什么时候轮到那些看个人英雄主义电影太多、异想天开的人扛正义大旗了?”
走在他身边的越野说:“宫城,你别说了。你要知道,‘暗黑公正’是东京无数少女的偶像,你在彩子面前说大众偶像的坏话,只会被扣到副分,大度一点吧。再说了,现实世界这么残酷,就让彩子保留一点幻想也没什么不好。”
宫城侧头瞪了他一眼:“越野,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深度了?那么你说,谁来关心我们这些现实中的英雄?”
越野意味深长地说:“宫城,你要明白,我们不是英雄,我们只是警察。”

 

下午,在泽北的陪同下,水野由佳来到警视厅。
水野由佳今年只有二十五岁,却已经是少女漫画界的领军人物,目前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泽北看到流川,笑了笑:“流川,我来了。”流川对他点了点头。
彩子站在一边:“水野由佳长得真漂亮,我还以为她是明星呢。”
“她都画了哪些漫画?”三井问。
彩子摇了摇头:“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漫画,你不会爱看的。老实说,她的作品里面,除了爱还是爱,无聊得连我都不想看。”她对泽北的兴趣似乎远远大于水野由佳,兴奋地说,“流川,泽北这近半年来在司法界风头很健啊,简直就是律政界的明日之星,透露一点他的私生活吧。”

 

三井和神都用诧异莫名的目光看着他们搜查一课一股的头,没想到她和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两样,对稍微出众一点的异性充满好奇,就差没流口水了。
三井看了看站在一边正低声和水野由佳说话的泽北,哼了一声:“就是多读几年书,嘴巴比一般人利索点罢了,有什么了不起?我最讨厌律师了。彩子,没想到你也这么浅薄。”
“三井,看来你高估了我,我一直都是很浅薄的,只喜欢个子高、头脑好又长得帅的男生。这么说吧,你不妨告诉宫城,叫他死了心,因为我已经锁定了两个目标人物。”
三井和宫城虽然时有抬扛,却是无话不说的死党,这在警视厅人人皆知,彩子也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都是由三井传给宫城的,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除了大律师泽北,还有哪一位?”神睁着大眼,饶有兴趣地问。
彩子笑着说:“当然是大作家仙道了。”
三井睁大了眼睛:“什么?那个不知所谓的仙道彰?他有什么好?我看宫城比他好一百倍。”
彩子一本正经地说:“三井,你既然觉得宫城这么好,不妨自己留着吧。”
三井被她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神在一边听着,只是微笑。
流川已经见惯了三井和彩子的唇枪舌剑之战,他一般只作听众,不会像神那样去插话或劝架。
他突然发现,这样的口水战,三井总是必输无疑,三井的口才远没他的枪法利索。

这时,泽北转过身来,对他们说:“可以问话了。”
三井哼了一声:“神气什么?”拿起文件夹向传讯室走去。
神笑着跟在他身后,心想,真好,有了三井和彩子,一股办公室永远都是热闹的。
他不是个会制造热闹的人,却从不排斥热闹。

 

约一个小时后,泽北、水野由佳、三井和神走了出来。
三井对水野由佳说:“水野小姐,在本案尚未告破之前,你不能擅自离开东京,因为如果有需要,我们随时可能再次传讯你。还有,如果你再想起了什么,请随时告诉我们警方。”
水野由佳看了泽北一眼,泽北向她点了点头,水野由佳说:“三井警官,我知道了。”

 

这时,泽北的电话响了,泽北接通电话,边点头边笑着,突然抬头对坐在办公桌边看资料的流川说:“流川,欧巴桑问你晚上要不要回去吃晚饭。”
流川摇头说:“我还有工作,不回去了。”
泽北对着电话说:“欧巴桑,流川说没空回去,我晚上也要和一个客户吃饭,你自己一个人吃吧。”
他挂了电话和水野由佳走了出去。


坐在流川对面的彩子问:“流川,你们家请佣人了么?”
流川抬起头来,他也觉得,今天的彩子实在不太像平时那个冷静能干的彩子,她对泽北和仙道的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了:“没有,是仙道。”他说完又埋头看文件。

 

彩子听了他的话,一时怔住了,她不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仙道的情景。
那是今年三月底的一个樱花盛放的深夜,他们刚逮住了一个杀人犯,驱车回到警视厅。
在警视厅大门外,她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男青年站在一棵樱树下,她听到他在静夜里用清朗的声音叫“流川”,接着看到他露出了那简直可以使樱花之绚烂也黯然失色的笑容(彩子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一时之间,彩子觉得有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刚从车上下来的流川走到那个人跟前:“仙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彩子听了流川的话,心想,这个笑容灿烂的青年原来叫仙道。

“我写不出东西,就出来兜兜风,顺便来看看你。流川,你还不能下班吗?”仙道笑着说。
流川摇头说:“还不能,你先回去吧。”
仙道点了点头。

 

流川那时刚从地方警署调上来,在彩子看来,他是个非常难以相处的人:冷漠、坚硬、不合群,但在那个春天的夜晚,在他和仙道简短的对话中,彩子看到了流川的另一面,她因此发现,这世上,总还是会有人,能令流川变得放松和亲切。
不久,在一次例行的出庭作证中,她见到了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泽北,当然,也看到了坐在旁听席上的仙道。
这样出色的三个人,她没法不对他们保有好奇心。

后来,她陆陆续续地打听到,仙道、泽北和流川都是孤儿,从小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一直亲如兄弟,即便参加工作了,三个人还是住在一起。
那个笑起来如阳光般灿烂、每周在某流行周刊个人专栏上妙笔生花的仙道,竟然成了泽北和流川口中的欧巴桑,她怎能不惊讶?
也许,对于泽北和流川来说,仙道就像是长兄如母了吧?
她这样想,不由微微一笑。

 

仙道挂了电话,同时叹了口气,他想,今晚又要一个人吃饭了。
他倒不是怕一个人吃饭寂寞,而是因为,今晚他本来想大展身手、做一桌好菜的。
今天是周四,也是周刊的催稿日,下午,他的编辑彦一来了,他通常很懂得适时利用彦一为自己做家务和买东西。
现在,他已经叫彦一买了很多的菜,泽北和流川他们都不回来,岂不是太浪费了?
浪费是可耻的。

 

他走到大厅,彦一正在用吸尘器吸地板,看到他,问:“仙道先生,稿子写好了吗?”
仙道望着他睁得浑圆的大眼,觉得有点惭愧,这样利用这个单纯的男生,当下说:“已经好了,不过,我还想再修改一遍,你知道的,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对了,彦一,晚上你留下来吃饭吧。买了这么多菜,泽北和流川他们又不能回来,你帮忙我吃一点。”
彦一高兴地说:“好啊。我爸妈晚上要去喝喜酒,姐姐还有工作,就剩我一个人,正愁晚饭没着落呢。”

仙道点头说:“那么,你先到厨房把菜洗一洗,我再去赶赶稿子,很快就能动手做饭了。”
“仙道先生,你去写稿吧,晚饭包在我身上。你知道的,我的厨艺也不赖。”
仙道沉吟了一下:“这样也好。彦一,那就麻烦你了。”他说完走回书房,坐在电脑前忍不住偷笑,心想,他的懒惰还是再次战胜了良心,今天又摆了彦一一道。
实在是太好了,不必做晚饭,可以等现成的吃了。

 

吃饭的时候,仙道问彦一:“彦一,你有没认识的心理医生?”
彦一抬起头来:“心理医生?谁要看心理医生?是仙道先生你自己,还是泽北先生或流川先生?”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泽北,他从六岁起一直在做一个恶梦,已经近二十年了。我希望能帮他找个好的心理医生,他自己是不会去找的,他那个人简直是讳疾忌医的典型。”
彦一怔了一下:“泽北先生竟然会一直恶梦缠身,真看不出来。”他想到泽北,那个天之骄子般的大律师,偶尔也会像仙道那样笑得阳光灿烂,没想到他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仙道微微一笑:“你看不出来的事还多着呢。”
“我是没有,不过,我姐姐是记者,认识的人多,也许她有相熟的心理医生。”
在一个电视清谈节目里,仙道曾见识过彦一那个泼辣能干、心直口快的姐姐,他心有余悸地说:“算了,要是让你姐姐知道了,岂不是弄得世人皆知?泽北那个人死爱面子,我怕到时他会砍死我。”
彦一笑了笑:“仙道先生,你别这么说我姐姐,她只是作风泼辣了点,人很好的。还有,她对你的文笔始终赞不绝口,你的专栏可以说是每周必看,还一直想认识你。不过,她现在正为另一件事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想别的事。”

 

仙道当然没兴趣知道相田弥生在做什么,他还在想泽北的那个恶梦,突然听到彦一说:“仙道先生,你有没听说过‘暗黑公正’?”
仙道一怔:“略有耳闻,怎么了?”
“我姐姐对他们特别感兴趣,发誓一定要查出真相,弄清楚他们究竟是谁。所以,她现在除了工作,一门心思都在‘暗黑公正’上。”
仙道听了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我对他们也有了兴趣。这样吧,彦一,你姐姐要是有什么进展了,也透露一点给我,怎么样?”
“好啊,没问题。”彦一心无城府地说。

 

(三)

在千池大酒店25层的宴厅里,泽北觉得自己喝得有点醉了,他起身对和自己吃饭的客户说:“对不起,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离开宴厅,沿着走廊边走边拨电话,很快,电话那端传来了仙道的声音:“泽北,你在哪里?”
“我在千池大酒店。仙道,你乘出租车过来接我,我怕我开不了车了。”
“泽北,我该怎么说你,你的智商是200,在法庭上可以把对手辩驳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在生活中,你的高智商完全派不上用场?不会喝酒就别喝那么多……”仙道在电话那端又开始唠叨起来。
泽北打断他:“欧巴桑,你到底来不来?不来,我自己乘出租车回去。”
仙道叹了口气:“我能不去吗?你和流川就会让我操心。”
“我在酒店外面等你。”泽北说完挂了电话。

 

虽然六岁以来,一直恶梦相随,但泽北只要想到自己喝醉了时,至少可以找到两个人来接自己回家,就会觉得,这样的人生也未必不值得留恋。
当然,前提是他还能在东京的千千万万人潮中遇到仙道和流川。
泽北和那个客户告了别,走出宴厅,来到第一个电梯前,按了往下的按钮。

 

洋平站在向下走的电梯里。
每天的大多数时间,他的大脑都处于超速运转中,现在,他想让它休息一下,最好什么也不想。
他无意识地盯着电梯里的那些楼层指示灯,看到第25层亮了起来,这表明,过几分钟,在那层会有人进来。
他还是没法让自己的大脑完全休息,忍不住想,过一会儿,进来的会是些怎样的人?
24年来,他已经和无数的人邂逅了,错开了,那些短暂的缘分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
现在,他和那些将在第25层进来的人,至少有同乘一部电梯的缘分。

 

电梯到了25层,门开了,只有一个人进来。
那个人也是24、25岁的光景,很高,大约有190公分,也穿着得体而笔挺的西装,青年英俊的脸在他眼前一晃,便转身站定,只是把挺俊的背影对着他。
洋平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人的背影是不会说谎的,不管人前多么风光,背影总能在有心人面前把你的内心出卖。
他虽然还很年轻,却因为职业的原因阅人无数,一向对自己看人的本事自信满满,他直觉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因为他的眼神闪烁着极端的聪明和骄傲,洋平猜他至少是某个行业的精英,甚至是精英中的精英。
但他的背影远离了这些光环,显出某种难以言说的孤寂和无助,就像洋平自己有时也会感受到的,或者说,是这个大都市里很多人常常会感受到的。
诚然,感觉这种东西,既说不清也道不明,但的确是存在着的,而且有着无比坚硬的质地,可以直锉心脏。

 

泽北站在电梯里,他在进入电梯的那一刹那,就察觉到了电梯里那个青年非同寻常的眼神。
在那一瞥之间,泽北直觉这个男人年纪不会比自己大,但他的眼神所传递的讯息,却似乎比做律师的自己还老到得多。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城市藏龙卧虎,所以,他虽然有高达200的智商,却从不过分的自傲,或者说,只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自傲。
他是相信自己,但也承认这世上强人无数。

 

因为是律师,泽北有猜测别人职业的习惯和本领,但他一时却怎么也猜不出,身后那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男人从事的是什么职业。
他看来穿着讲究,又这么镇定自如地出入于这种五星级的饭店,应该是有着非常不错的职业,但他又不像是专业人士。
泽北在电梯到达底层之前,隐隐觉得那个男人一直在研究自己的背影,他微醉中不由好奇:对方能从自己的背影中看出点什么呢?
他们不过是这个世上许许多多匆匆一面的陌生人中的两个,出了这个酒店,各自湮没在东京的茫茫人海中,即便再相遇了,谁也不会再记得,曾在某家酒店的电梯里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电梯的门开了,泽北迈出电梯,径直走到酒店外。
这是八月上旬的一天,天气仍很热,一出了有冷气的地方,晚风中还是没有足够的凉意。
泽北刚走到路边,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仙道下了车,向他走来:“泽北,停车场在哪里?”
泽北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仙道和他并肩往前走,侧头看着他:“幸好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我真怕你这个大律师会醉卧街头,上演自毁前程的悲剧。”
泽北笑了笑:“仙道,你真觉得我会那么做?”
“你不会,你是个喝到半醉就会叫我来接你的人。反正,你和流川都觉得,我天天待在家里没事干,可以使唤来使唤去 ……”

 

泽北按了一下遥控,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后,开始闭目养神。
仙道坐在驾驶座上,边倒车边看着后视镜:“泽北,有个人一直在盯着你。”
泽北侧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是在盯着你?你不是一向自诩长得帅么?”
“可他好像是一直跟着你从酒店出来的。”
泽北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淡淡地说:“那个人啊,刚才和我乘同一部电梯的。仙道,你还真罗嗦。”
“虽然矮了点,不过,人长得蛮帅。”仙道笑着说。

 

泽北再次睁开了眼睛:“仙道彰,我发觉你越来越像欧巴桑了。”
“是谁一手造成的?你应该听说过皮格马利翁效应吧?泽北荣治,我再次警告你,你再不改口,我就真成欧巴桑了。”
泽北笑了笑:“仙道,你还真懂得顺杆溜滑,破罐破摔,我可真替那些对你盲目崇拜的读者不值。”
仙道漫不在乎的说:“我又不是为读者活着的。泽北,难道你是为客户活着的,流川是为罪犯活着的?”
“好了,我服了你,我承认你是为我和流川活着的,我和流川是为你活着的,你满意了吗?”

仙道笑了:“和大律师斗口才,是我的一大爱好。”
“是不是和神枪手斗枪法一样过瘾?”
“没错。所以,我喜欢找你练口才,找流川试枪法。”
“仙道彰,你这是什么话?你是不是在暗示,我的枪法不如流川?”泽北有点认真起来。
仙道只好认输:“我也服了你,什么都要争第一。你和流川一样,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洋平看到仙道他们离开,也开着自己的车上了路。
他并没想要跟踪仙道他们,凑巧的是,他们走的路线完全一样。
洋平以不被他们注意的速度跟在后面,他看到仙道和泽北一直在说话,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他们俩人不是兄弟就是好友,情状亲密,无话不谈。
他不由觉得很羡慕,一直以来,怕他、敬他的人远比了解他的人要多得多。
就是樱木、高宫他们,也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得到的快乐是有限的。
他甚至于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在心灵上和他达成共识。
是他把自己藏得太深了,还是他的潜意识不希望别人能猜到他的心思?
这样也好,也许会更安全一些。

 

仙道他们的车在七环路上走着,正要拐到目黑大街,只见三荣会社大厦外面灯火通明,停着多辆警车,警灯闪烁,人头攒动。
仙道一怔:“发生了什么事?”
“把车停下来看看吧。”
仙道嗯了一声。
洋平看到仙道他们的车在三荣会社附近停了下来,他只是瞥了一眼,继续开了过去。

 

仙道他们停好车,挤入人群中,站在警戒封锁线外,看到一个人仰躺在从大厦出来的台阶上,四肢张开,脸因为侧向一边看不清楚。好几个别着警察证件的人正在尸体旁边忙碌着。
一个头发乌黑蓬松、半遮着眼的青年正半蹲在附近的台阶旁边找着什么,仙道看到他,朗声叫道:“流川。”
流川听到他的声音,侧过头来,看到了他和泽北,走近他们,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仙道朝泽北呶了呶嘴:“他喝醉了,我去千池大酒店接他。”
“流川,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泽北问。
流川回头看了一眼尸体:“十五分钟前,三荣会社的社长西村贞一郎被站在对面街边的一个人开枪射中,也是一枪毙命。”
“又是职业杀手做的?”泽北看着尸体问。
流川点了点头:“应该是。但还不能肯定和水野孝三的案子有关。”

 

他们三个说话的时候,彩子也看到了他们,微微一笑:“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
三井哼了一声,站在他身边的宫城说:“难道我们三个站在一起,就惨不忍睹了?”
彩子侧过头,看到三井神色不悦,宫城满脸不快,神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起,可谓高矮参差,神态各异,倒也相映成趣,当下笑着说:“不,也算是很有观赏价值了。”
她忍住笑,走到法医身边,问:“杉山先生,可以叫人把尸体抬走了吗?”
杉山点了点头:“彩子警官,可以了。”

 

仙道突然说:“流川,我怎么觉得那个三井,还有那个喜欢你拍档的宫城,对我们不太友善。”
“今天下午我就发现了。他们讨厌我还情有可原,为什么也讨厌仙道?”泽北颇有同感地说。
流川当然知道原因,却说:“我不知道。我倒听说,三井对‘暗黑公正’很有成见。”
仙道和泽北互看了一眼,没有接话。
流川看了看表:“你们回去吧。今晚我是不能回去了。”
“那么我们走了。流川,熬夜记得要多喝水啊。”仙道临走也没忘补上一句。
流川点了点头,向彩子他们走去。

 

在车上,泽北说:“仙道,你说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杀的?”
“很有可能。我甚至于怀疑,这只是一连串谋杀的开始。”
“同感。被害人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定会引起社会地震的。策划人还不是一般的有魄力,”泽北侧头看着仙道,“仙道,我觉得越来越有趣了。你说,我们‘暗黑公正’是不是该出动了?”

仙道突然想起什么:“彦一今天告诉我,他姐姐现在也在查我们的事。”
“是不是那个作风泼辣的记者相田弥生?她看来真是那种不查到结果誓不罢休的女人。还有那个三井也不好对付,真是麻烦。”

 

仙道呼了口气:“我们遇到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说不定,有个很可怕的人也正在找机会对付我们。”
“你是说这两个案件的幕后主使?如果主谋和被害人之间只是狗咬狗的关系,关我们什么事?我向来讨厌混在政界和商界的人,我从不相信他们之中会有人稍微干净一点。”
仙道微微一笑:“同感。那就静观其变吧。不过,我对那个幕后主使很感兴趣。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不会想取代我们做‘暗黑公正’吧?”
“难说。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们很受欢迎呢。”
“真是社会的悲哀。”
(四)

第二天下午,仙道写了一会儿稿,觉得眼皮打架,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醒来后,他走出房间,经过流川房前,看到他门口那块牌子翻到了“正在休息,吵我者死”那一面,不由停了下来。看来,流川在他睡着的时候回来了。

虽然有过好几次被流川挥拳痛扁的经历,仙道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流川的房门,走到他的床前。



流川看来已经累得一塌糊涂,只脱了鞋子,就这样和衣而眠。

他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着,这让仙道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的夜晚,在他们三个长大的那家孤儿院里,他第一次见到流川的情景。

那时,他七岁,和泽北已经在那家孤儿院里生活了半年多。一天半夜,他突然被恶梦惊醒,起身向外走,看到在最外面的那张睡床上,躺着一个比自己稍小的男孩,他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一张一翕。

仙道当时不由想:这个人长得真可爱。



那是流川给他的第一印象,但事实上,流川一点也不可爱,沉默少语,近于自闭,和人打架时却疯狂凶猛得令仙道和泽北咋舌。

总之,是个非常古怪的孩子。

当然,某种程度上,他和有些迷糊的泽北很像。

半个月后,他们三个成了玩伴。

时至今日,他们三个是这个世上相依为命的亲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流川突然坐起身来,不耐烦地瞪着他:“仙道彰,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没看到外面的牌子吗?”

“对不起,流川。我是想问你,你晚上要不要去警署。”

“晚上要开案情分析会,我现在只是回来休息一下。你别吵我。”他说着又躺下了。

“流川,我做晚饭让你吃了再走吧。”

流川“嗯”了一声,没有再睁开眼睛,看来他是真的很困,连修理仙道的精力都没有了。

仙道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虚掩上门。



流川其实并没有睡着,他的确很困,从小到大,好像总也睡不够似的,长大后偏偏又选择了这么个休息时间没法保障的职业,也许除了嗜睡,他也酷爱刺激和冒险。

不过,奇怪的是,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也能准确地分辨出仙道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他想到了六岁时的那个夏夜。在那之前的半个月里,他生活的世界完全坍塌,幸福好像突然舍弃了他,总之,他失去了一切,成为孤儿,被送到了孤儿院。因为已经六岁了,他也知道了害怕,躺在孤儿院的睡床上,他对自己说,别想了,先睡吧,睡着就没事了。

就在他要睡着时,他感觉有人走到近前,在床边站了很久,因为被打扰了,他忍不住愤怒地睁开眼睛,于是,仙道那明亮而温和的大眼便近距离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见他醒了,仙道友好地对着他微微一笑。



在这之后,仙道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他,起初,流川非常讨厌这个总是笑容泛滥的男孩,所以,一点也不想理睬他。

他宁愿就一个人待着,坐在操场边上晒不到阳光的花圃前,一整天看着天空发呆。

但渐渐的,他先是开始和泽北说了话,接着,仙道也加了进来。再后来,他们就成了铁三角,从此形影不离。

有一次,泽北无意中说到了仙道的过去,流川这才知道,仙道的父亲也是自杀了的,然而,同样是孤儿,仙道和他、和泽北都不一样,至少在流川看来,仙道从七岁到二十五岁,就好像没有真正痛苦过。

他似乎对痛苦有天生的免疫力。

当然,正因如此,他和泽北才能从家破人亡的阴影中走出,成为现在的他们。



流川翻了一下身,心想,不管怎么样,这世上于变故和无常之外,总有一些东西可以令人安定和放心,对于流川来说,那就是仙道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了。

这是他的秘密,从来不曾对外界提起过,他相信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



他迷迷糊糊睡到了六点半,起身出房,看到仙道正在厨房里忙活。

“流川,你醒了,可以吃饭了。”仙道探出头来,笑着对他说。

“我去洗个澡。”

吃饭的时候,仙道问:“两件枪杀案可以连在一起吗?”

“现在还不好说。晚上,我们会讨论这件事,仙道,你怎么看?”

“我知道得还很少。今天上午,我在网上查了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的背景资料,想找出他们的共通点,不过,还没什么头绪。我直觉这两个案子有牵连。”



“也许吧。你的直觉向来很准的。当然,我只相信证据。”

“但证据有时会说假话的。”仙道微微一笑。

流川看了他一眼:“你说话的语气和泽北一模一样。”

“是吗?有可能吧。一直以来,不是有很多人说我和泽北像亲兄弟吗?”

流川看着他的笑脸,那么自己呢?在仙道心目中,他是什么?他一直觉得,仙道和泽北似乎更加亲密,他则隔了一层。也许是因为,仙道和泽北从小就认识,性格又相近的缘故。然而,于流川而言,这并不是很舒服的感觉。



晚上,在搜查一课的大办公室里,牧、彩子和赤木他们在讨论案情。

“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被枪杀案,在社会上的影响很恶劣,上头也非常重视这两个案子,督促我们尽快侦破。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全力以赴投入搜查工作。”牧转向赤木,“赤木,鉴定课那边有新消息吗?”

“从鉴定课的子弹鉴定报告可以看出,两个案子的凶手用的凶器都是俄罗斯VSK-94狙击步枪。虽然现在无法认定两个案子的子弹是从同一支枪中发出来的,但凶手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相当大,我想,这两个案子应该可以合并侦查。”

牧点了点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他们的共通点。赤木,彩子,你们分别追加调查在你们负责范围内的和西村贞一郎相关的嫌疑人物。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找出他们之间的共通点,阻止枪杀案再次发生。”



“明白了。”赤木和彩子齐声说。

“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相继被杀的间隔时间是三天,这会不会是凶手的杀人周期?”宫城突然问。

“如果是的话,再过两天,可能又会有凶杀案发生了。”三井说。

“但这不一定是连环杀人案,周期之说未必成立。”越野提出了异议。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大家分头行动吧。”牧说。



众人离开了大办公室,越野笑着说:“我觉得他们最明显的共通点就是有钱有势。”

“这算什么共通点,在东京有钱有势的人多着去了。谁有本事全杀光?”三井不以为然,“他们或者是得罪了某个大人物,或者是被某个愤世嫉俗的疯子盯上了。”

“那也未必。也许是恨他们入骨的亲友,刚好选中了同一杀手杀他们,这种可能性不会没有吧?”宫城说。

彩子摇了摇头:“有是有,未免小了点。我觉得三井的推断比较有道理。”

宫城陪笑着说:“彩子你这么说,是没错。不过,有时……”



“我觉得……”神突然开口了。

众人听他说话,都看向他。神虽不如流川沉默寡言,却也是搜查一课出了名的惜字如金之人,又往往能一语中的。

“无论幕后主使,还是杀手本人都显得非常自负,他们也许真的会连环作案。”

“神,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两天后会有第三件枪杀案发生?”三井问。

神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也同意。”一直一言不发的流川也开口了。



彩子和赤木听了他们的话,神色更加的凝重,赤木说:“这么说的话,我们要尽快找到突破口才行。第三件枪杀案如果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警视厅在媒体面前就会更加的被动。”

“赤木学长说得很对。”彩子附和说。

赤木、木暮、三井、彩子、宫城和流川是同一所警校毕业的,彩子对赤木和木暮尊重有加,毕业这么多年了,仍然称呼他们为学长。相反,她对三井就没这么客气了。

“大家即刻展开调查,一有发现就互相通报。”

众人点了点头。



深夜,仙道、泽北和流川坐在桌边,仙道说:“也许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都参予过某种黑幕交易活动;也许他们都是某个政党、社团或者俱乐部的成员。他们若没有政治或经济方面的问题,不至于会有人雇用杀手杀他们。”

“仙道说得很有道理。就从这些方面着手吧。仙道,在我们三个之中,你的电脑水平最高,黑客技术也最棒,想个办法入侵三荣会社的电脑系统,找一些有用的资料。至于水野孝三那边……”泽北看了看流川,“流川可以利用警察的身份直接调查,以我们的能力,应该可以在后天晚上之前找到线索。”



“泽北,那么,你做什么?”仙道问。

“查他们的经济状况。我也觉得他们的死肯定和钱有关。”

“很好。我们三管齐下,我就不信什么都查不到。流川,如果我们先查出了真相,就算是我们送一份大礼给你们警视厅。”仙道笑看着流川。

“你以为牧会感激我们吗?”流川不以为然。



“当然不会。要做就做到最好,是我们暗黑公正的行事准则。谁叫你们警视厅做事总是缩手缩脚的,只好由我们出面了。”

“没错,没有我们暗黑公正,东京这座城市的犯罪率会更高的。”泽北笑着说,他似乎对律师以外的这个身份更有认同感。

“暗黑公正,这么土的名字也只有仙道能想得出来。”流川扫了仙道一眼。

仙道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这是我很久以前看的一部美国电视剧的片名,我当时觉得很酷,一直都记着,你看,不是派上用场了吗?这个名字多适合我们,在漆黑一片中寻找公平,伸张正义。”

“公正……真有这种东西吗?”流川突然说。



仙道和泽北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了。

是啊,如果有的话,他们怎么会以这种方式长大?

如果有的话,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活着?

然而,即便是提出疑问的流川,都还是宁可信其有,否则,人生无以为继。



(五)

两天后的上午,泽北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资料。这时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仍然盯着显示屏,问:“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了晴子的声音:“泽北先生,有位水户先生要见你。”

“他有预约吗?”

晴子犹豫了一会儿:“没有,不过……”

“晴子,我以前应该说过,我不见没有预约的访客。”

泽北的脾气一向很好,这么说语气就有点重了,晴子当然听得出来,她不由有些惶恐起来:“泽北先生,对不起。不过,水户先生说一定要见你。他说……他是青阳会社的社长。”



泽北怔了一下,他这时正在看仙道邮过来的水户洋平的相关资料。

水户洋平非常年轻,比他还小一岁,今年五月才刚成为青阳会社的新一任掌门人。因为行事低调,很少见诸媒体,再加上和泽北也没有业务上的往来,在此之前,泽北对这个堪称日本最年轻钻石王老五的人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现在,他对水户洋平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原因很简单:水户洋平和之前被枪杀的水野孝三、西村贞一郎都是东京某个顶级富翁俱乐部的成员。这个俱乐部非常隐秘,社会上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但还是被仙道查到了。

仙道曾得意地说,只要是通过互联网传递信息的任何人或组织,他都有办法捉住他们的尾巴,看来的确不是在吹牛。



泽北决定见见他:“晴子,请他进来。”

“是。泽北先生。”

过了一会儿,晴子领着一个青年进来。

晴子去年刚从某大学法学部毕业,现在做泽北的助理。也许过一段时间,她就可以自己挂牌做律师了。



泽北抬起头来,看到那青年,不由一怔。这个叫水户洋平的人,竟然就是那天在千池大酒店和他同乘一部电梯的那个青年。

泽北心想,怪不得那时,他怎么也猜不到对方的职业,原来,他是个商人。

虽然人们说商人其实也有相通的气质,但泽北仍然认为,商人是所有职业中个体差异最大的。

水户洋平这么年轻,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却可以越过他们接任日本排得上名号的大会社的社长,一定有某些过人之处。



“这位就是水户先生。泽北先生,我出去了。”晴子说完掩门而出。

晴子走后,泽北指了指对面的转椅:“水户先生,请坐。想喝点什么?”

洋平微微一笑:“随便。”

泽北走到办公室进门左角处的冰箱前,取出两听罐装咖啡,递给水户洋平一听,坐回原位,问:“水户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洋平看着对面近在咫尺的泽北。那天在千池大酒店遇到泽北,他就猜到泽北必是某个行业的精英人士,透过泽北和仙道从风中传递过来的只言片语的对话,后来他很快就查到了泽北的资料:泽北荣治,今年25岁,四月初刚从美国哈佛大学学成归来,现在是东京风头最健的年轻律师。

在这个世上,能令洋平感兴趣的人,一般不难查到。

现在的泽北,已经完全没有了那天他的背影给洋平的那种孤寂和无助感,他显得从容而自信,不仅缘于他非同寻常的智商和学历,更缘于他个性中的某种特质。

洋平一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着交道,虽然身边的好友都是樱木那种一根筋似的人,但他对聪明人始终兴趣浓厚,对泽北当然也不例外。



“泽北先生,我知道律师的时间很宝贵,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说吧,我想请你做我的私人律师。”洋平目不转睛地看着泽北,等着他回答。

泽北当然知道,做水户洋平这种人的私人律师,每年都会有可观的收入,而且事情也不会很多,不会影响到他在司法界的正常发展,对于刚入行的年轻律师来说,真是求之不得,但这通常是有名望的律师才能得到的美差。

然而,他是泽北荣治,既不见钱眼开,更非没有头脑:“水户先生,你亲自来请我,我觉得非常荣幸,不过,先生选我做私人律师的理由是什么?你完全可以请得起更资深更有名望的律师。”



“我对所谓的资深和名望不感兴趣。我只相信智慧和实力,这两项正好是泽北先生所长,再说了,我自己才24岁,为什么要聘请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做我的律师?我这么解释,泽北先生能满意吗?”

泽北笑了笑:“水户先生的邀请对我来说很有诱惑力,不过,我需要考虑一下。”

“慎重一点是应该的。不过,我希望不久能得到泽北先生肯定的答复。”洋平似乎想起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泽北:“这是我的名片。”

泽北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才想到来而无往非礼也,于是也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给他。

洋平郑重接过,看了一会儿,放入衣袋中,抬起头来:“泽北先生,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请吃饭。”

泽北摇了摇头:“对不起,晚上我没有空,我们大律师协会有一个酒会。”

“真是遗憾,那么下次吧。”



洋平站起身来,准备告辞离开,听到泽北说:“水户先生,你认识水野孝三先生吗?就是前几天死于枪击事件的那位参议员。我是他女儿水野由佳的律师,据我的调查,水野先生生前和水户先生是有来往的。”

“你不会怀疑是我买凶杀人吧?”洋平坐回原位,微笑着问。

“不敢。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相关资料,这样对我的当事人会比较有利。”泽北笑了笑,“我这个人非常怕输,对赢有一种执念。”

“可以理解。对泽北先生入行以来保持不败记录的传说,我也略有耳闻。况且,我也是个不喜欢输的人。”洋平无意识地摆弄着泽北桌上的一支原子笔,“其实,我、水野孝三以及三荣会社的社长西村贞一郎都是某个俱乐部的成员。”



泽北没想到洋平会把俱乐部的事和盘托出,一时猜不出他有什么意图,只听他继续说,“这个俱乐部是秘密的,当然,也还算合法,是由所谓的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的人组成的。泽北先生从美国回来,想必听说过美国好莱坞的两千万俱乐部了?我们这个俱乐部也是基于金钱之上的松散联盟,当时成立的初衷据说是为了把超级富豪们团结起来,商量如何利用自身的财力和影响力左右政府的决策,以获得更多的利益什么的。”

“我父亲曾经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所以,我现在也是,算是一种世袭吧。不过,加入以来,我没感觉这个俱乐部对政府和社会有多大的影响。我和水野孝三及西村贞一郎就是在俱乐部的聚会上认识的。自从发生了枪杀事件后,俱乐部的其他成员都人人自危,担心下一个会轮到自己。泽北先生,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被杀的原因,和他们是俱乐部成员也许没有任何关系。那说不定只是个巧合。”

“真的只是个巧合?不会吧?泽北先生,你好像是认定了这两件枪杀案和我们这个俱乐部有关,才这么问我的吧?”洋平迎着泽北的目光笑了笑,“你知道吗?我和水野孝三只在俱乐部的聚会上有过交往,相反,我和西村贞一郎倒是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我想,俱乐部的事,你问我之前,应该已经查过了,对不对?”



泽北听了他的话,知道自己遇见了个极精明的人,他也明白洋平为什么这么快就把俱乐部的事说出来,那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请君入瓮罢了。

“之前我的确查到了俱乐部这条线索,不过,水户先生,我不是警察,根本没有兴趣知道与我接手的案子无关的事,你不用这么敏感。”

“是吗?不过,我没什么可敏感的。”水户洋平心想,这个人真聪明,这么快又挽回了不利的局面,还狠狠地在他心上敲了一下。当然,是他自己找上门的,他谁也不怪。

他说了声“再会”,开门走了出去。在外面的办公室看到了晴子,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泽北这个助理真的很像樱木中学时代喜欢过的那个叫岛村叶子的女孩。



在电梯里,洋平心想,泽北对俱乐部的事,究竟知道了多少?

因为没他什么事,他其实根本就不关心这个,只是这时突然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这么跑来找泽北,似乎有欠考虑。他有的是钱,请什么律师不可以,为什么非要泽北不可?

他很清楚,除了樱木、高宫他们,这世上没什么人关心他的生死,母亲早早就离开了他,父亲也已经老了,他的两个哥哥恨他入骨,时时刻刻想拆他的台,取而代之……



这世上应该不会有很多人,在他这个年龄,就已经过着一种如履薄冰的生活,所以,他比历尽沧桑的老人还更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但听到泽北说“根本没有兴趣知道与我接手的案子无关的事”之类的话时,还是觉得心情大坏,毕竟,他这一生,很少主动去见一个人而且从头到尾都处于下风,甚至到了这时,他对泽北是否会接受他的邀请还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侧头盯着电梯里的那些楼层指示灯,心想,这样也好,人生也许会更有看头一些。

在此之前,他实在是……太无聊了。



傍晚吃饭的时候,泽北说:“仙道,我今天上午见到水户洋平了。”

“就是超级富翁俱乐部名单上最年轻的那个?”

“也是那天晚上在千池大酒店和我同乘一部电梯的那个人。”

仙道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问:“他找你干什么?”

“他想请我做他的私人律师。”

“简直是天上掉下块大馅饼,直接砸在律政新人泽北荣治的头上。”仙道笑着连连鼓掌,“泽北,恭喜你,本城排得上名号的钻石王老王,果然对你有十足的兴趣。”



“仙道彰,你别无聊了。不过,他的确是个聪明人,而且,可能还很危险。你说,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幕后指使?”

“我本来也怀疑他。水户洋平实在是个令人感兴趣的人。不过,时间太紧了,我查到的资料并不多,实在不足以证明他这种世代做正道生意的家族出身的人,有必要采用黑道手段来铲除异已。”

“先不管谁是幕后主使了,我只希望我们的推理没错,第三个目标是大律师吉田真明。“

“俱乐部经济问题最突出的不就是他吗?泽北,这是你查出来的吧?怎么,因为他是你所敬仰的前辈,实在不能接受?”

“怎么会?对了,今天晚上,流川不能参加行动吗?”

“他脱不了身,正和他那帮同事为解救第三个大人物忙得焦头烂额。由我们两个出马一样万事OK。”仙道促狭地笑了笑,“反正,流川会以他的方式参加进来的。”

“算是我们帮警视厅一个大忙吧。明天,媒体又有得忙了。”

“泽北,也该准备一下了。”

泽北点了点头。



(六)

夜幕降临时,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大办公室里,牧他们还在为找第三个枪击目标的线索忙得不可开交。

流川时不时看一眼传真机,心想,仙道和泽北应该开始行动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抬头看墙上的钟,已经七点过半,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突然,他听到有人说:“来传真了。”是神的声音,显得又惊又喜。

流川松了口气,心想,那两个白痴,总算还记得发传真过来。



坐在传真机附近的越野取出了传真,他看着传真,脸色渐渐变了,宫城忙问:“怎么了,越野?”

越野抬起头来:“这份传真说,第三个目标很有可能是大律师吉田真明,后面还附有他近两年来的商业活动情况,当然都是和灰色收入有关的。”

“是谁传来的?别告诉我是那个天杀的暗黑公正。”三井说。

越野把传真递给牧:“三井,你猜对了。”

“无孔不入,真是无聊。”



牧匆匆看了一遍,当即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线索。从现在开始,大家各显神通,以最快的速度找出吉田真明今晚的去向。”

众人立即埋头打电话,五分钟后,彩子大声说:“找到了。大律师协会晚上九点在王子酒店二十层有个酒会,吉田真明也会去那里。”

“你们猜,这一次杀手会采用什么方式动手?是在对面天台狙击,还是在酒店门口伏击,亦或是干脆在酒会上当众开枪?”三井问。

“但愿不是第三种,否则,对我们就太不利了。”神叹了口气。



牧沉吟半晌:“各种可能性我们都要考虑到。大家先去准备一下,即刻赶到王子酒店去。我说的准备是每个人一定要穿正式的晚会服装,否则到时谁进不了场,影响正常行动,我就唯谁是问。”他看了看表,“现在快八点了,九点整在王子酒店一楼大厅集中,谁也不许迟到。”

众人应声分头行动。



近九点时,众人陆续到了王子酒店一楼大厅,牧说:“大家进入酒店,一定要盯紧吉田真明,不过,尽量不要引起他人的恐慌。我们还不能确定这次情报的真假,如果出了纰漏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有,对方是职业杀手,枪法精湛,大家千万要小心。”

众人齐应了声“是”。

彩子打量着身边的一干男士,笑着说:“大家穿上西装,都很精神呢。”

穿着礼服的彩子与平时中性打扮的她判若两人,显得雍容华贵,女人味十足,宫城呆呆盯着她看了半天,好一会儿才说:“彩子,你今晚真漂亮。”

“是吗?你今晚也很帅。”

宫城没有听出彩子话中的敷衍之意,顿时心花怒放,越野和三井在一旁不由相顾莞尔。



他们一行人兵分两路,牧和彩子他们走电梯,先赶到酒会上去;赤木他们则走楼梯,顺便一路查看地形及寻找可疑之处。

在二十层的宴会大厅门口,一个侍者迎了上来:“请问……”

牧取出黑皮记事本,把“警视厅”三个烫金字递到他面前:“我们是来办案的。你不要紧张,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知道了吗?”

那侍者迟疑着点了点头。



宴会大厅里,泽北靠在窗边,时不时有意无意地看向对面,站在他身旁的晴子突然说:“流川先生来了。咦……彩子姐姐他们也来了。难道……”晴子猜到流川他们肯定是来办正事的,便没有再说下去。

泽北望向门口,看到了牧和流川他们,不由微微一笑,心想,警方也来了,现在只剩枪杀案实施者没有登场了。

流川难得一见地穿着一套笔挺而考究的西装,显得俊美而帅气,简直是闪闪发光,怪不得晴子一眼就认出了他。泽北记得那套西装是一个月前,仙道去巴黎寻找所谓的写作素材时买给流川的,说是为了让流川在正式场合穿得象样一点。所谓的正式场合,对流川来说,大多数时间和例行上庭作证可以等同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仙道选衣服的眼光无可挑剔。



牧他们一进大厅,便开始搜寻吉田真明。这时,泽北向流川招了招手。流川对牧说:“头,我过去一下。”

“流川,人多不太好找,顺便问他吉田真明在哪里,免得浪费时间。”

流川点了点头,走向泽北,泽北笑着说:“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这是我们律师的酒会,没你们警察什么事吧?”

“少装糊涂了。泽北,吉田真明在哪里?”

“那边。”泽北向不远处一群人中那个中等身材,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瞥了一眼。其实,自从吉田真明进入宴会大厅之后,泽北的目光就很少离开过他。



流川对着牧他们打了个只有警察才知道的手势,彩子点了点头,向吉田真明走去。

“泽北,他呢?”泽北知道流川问的是仙道,于是向对面呶了呶嘴,流川立即明白仙道就在对面的春日酒店里,当下微微颔首。

晴子看着流川,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流川先生,你们是来办案的吧?”

流川“嗯”了一声,正要转身走开,泽北说:“流川,既然来到这里,为什么不请晴子跳支舞?太失礼了吧?”

“我正在执行任务。”

“只是跳一支舞而已,不会影响到什么的。”



流川不知道泽北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转眼之间,看见彩子已经和吉田真明进入了舞池,他也想去听听彩子和吉田真明说了什么,当下对晴子伸出了手:“赤木小姐,请。”

晴子有些恍惚地握住了流川冰冷修长的手。和自己喜欢的人跳舞,是每个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事。然而,因为对方是流川,在此之前,晴子连想都不敢想。所以,虽然知道流川是在泽北的要求之下,而不是主动请的她,但晴子相信,就算将来有一天,她什么都记不得了,也仍会记得这个夜晚。



流川带着晴子到了彩子和吉田真明身边。他看得出来,吉田真明这时的表情很不自然,知道彩子已经把今晚的厉害关系对他说了。

彩子看到他们,笑着说:“晴子,你今天晚上真漂亮。”

“彩子姐姐,你才漂亮呢。”晴子清丽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彩子笑了笑,和吉田真明旋到了牧他们附近,两人退出了舞池。



这时,赤木他们也进来了,赤木沉默地看着舞池中的流川和晴子,站在他身边的木暮微笑着说:“流川和晴子看起来很般配。”赤木没有对他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宫城快步走到彩子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彩子,我想请你跳支舞。”

彩子还没说话,泽北这时走过来,对彩子说:“彩子小姐,能不能赏脸和我跳支舞?”

“当然。”彩子简直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泽北牵着彩子进入舞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双眼冒火的宫城,不由微微一笑:“宫城好像要杀我。”

“他那个人就那样,随他去吧。”

“彩子,你们为什么要找吉田先生?”

“我们是来保护他的。我们得到可靠消息,说吉田先生可能是第三桩枪击事件的主角。”

“哦,是吗?没想到吉田先生竟然可能是第三个目标,凶手难道会到这里来杀人?”

“谁知道呢。”



越野这时正在劝说宫城:“宫城,算了,别生气,女人对那些长得高大英俊的男人总是没有免疫力。不过,彩子并不是个浅薄的女人,她不会真的看上泽北的。”

“什么算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请彩子跳舞,就被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抢了先,我和他没完。”

“宫城,你是来办案,还是来争风吃醋的?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赤木忍无可忍,终于发话了。

宫城愤恨不平地看着舞池里言谈甚欢的泽北和彩子,越野则对着赤木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



距他们不远处,牧和吉田真明正在说话。

吉田真明自从知道自己可能是第三个目标后,一直就不是很镇定,他自己当然不会全无预感,所以,虽然在制冷充足的房间里,依然冷汗直冒。

他清楚地知道,就算今晚可以逃过这一劫,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诸如地位、名声、金钱等等,从今而后也要付之东流了。

“吉田先生,你现在什么都不必说,我们只想保护你的安全。”牧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三井和神,以及舞池中的流川:“我们这里是有好几个神枪手,但对方是职业杀手,一个疏忽,先生可能就会遭遇不测,所以,先生今晚的行程最好听从我们警方的安排。”

“是。我没意见。”吉田真明点了点头,生死关头,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时一曲终了,流川和彩子走了过来,泽北和晴子则回到了窗边。

“晴子,怎么不去和你哥哥打个招呼?”泽北问。

“不,我不过去了。哥哥最讨厌工作时被人打扰了。”晴子微笑着说。



仙道在对面的春日酒店客房里,透过望远镜,看到流川和晴子、泽北和彩子在翩翩起舞,不由苦笑了一下,心想,他们倒是潇洒自在,自己可就惨了,窝在这间客房里,随时可能被闷死。

近十一点时,他倚在床边,差不多要睡着了,突然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泽北打来的:“仙道,你在干什么?不会是在打瞌睡吧?”

“你猜对了。”

“我这边就要散了,你打起精神来。牧已经派宫城和越野去了你那边的天台,所以,凶手应该没有机会像对付水野孝三那样,选择在天台狙击。也就是说,动手的地方只可能是酒店门口。”

“我知道了。”



仙道拿起望远镜,看到对面王子酒店的二十层人头攒动,果然大有曲终人散的意味,知道关键时刻就要到了,忙抖擞了一下精神,准备投入战斗。

他关了灯,戴上夜视镜,端起架在窗边的法国PCM狙击步枪,开始瞄准王子酒店的门口。

他稍微向外探出头往下看了看,在他这一边的路旁,这时站着两个人。从身形分辨,应该是流川那个大高个的同事赤木和他的拍档木暮,看来,牧他们也想到了凶手故技重施的可能。

许多人陆续走出了王子酒店,牧他们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让吉田真明出来,自然是为了避免伤及无辜。



十一点十分左右,牧和彩子他们簇拥着吉田真明走了出来,就在这时,只见一辆车从他们左边急速驶过,到了酒店门口,猛地刹车,牧在看到车内伸出一支冲锋枪那一刹那,大声叫道:“趴下!”

站在对面的赤木和木暮立即拔枪逼近那辆车,车上的人朝正在趴下的牧和吉田真明他们连开了数枪,眼看情况不妙,正要开车逃走,流川在趴到地上的那一瞬间,举枪对着两个轮胎,各开了一枪,同一时间,仙道也先后命中了车另一侧的两个轮胎,四个轮胎几乎同时发出了尖锐的漏气声。

杀手和司机跳下车,想弃车逃命,赤木和木暮在他们身后大声喝道:“不许动!”流川、彩子、三井和神也起身冲了过来,六支枪同时对准了他们。

杀手和司机见大势已去,终于软了下来。那个杀手缓缓举起了枪,以示投降。

“浑蛋!亡命之徒!”三井上前猛地从他手中夺过了冲锋枪。



“彩子,你们一股和我一道先把人送回警视厅;赤木,你们二股负责维持现场,等鉴定课的人过来。”

“是!头。”

牧和彩子他们带着吉田真明以及两个嫌疑犯离开了王子酒店。



仙道见杀手已经被擒,收拾好东西,到大堂退了房,背着包走出了酒店。

他顺着光线黯淡的春日酒店前门向左走,看到对面的王子酒店门前仍然很热闹,警视厅的人还在做现场鉴定。

仙道拐到春日酒店的侧面,那里停着一辆车,他走过去,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上。

“好了,大功告成,又不张扬。”泽北说着发动了车子。

仙道把东西扔到后座,呼了口气:“你们倒好,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我刚才闷在房间里差一点就睡着了。”

泽北笑了笑:“别诸多埋怨了,下一次由我来做狙击手,总行了吧?”

“求之不得。”

评论

<P>给后面看文的童鞋一个强烈建议:一定要一口气看完!中间不要隔着。</P> <P>好了,就这一句。</P>

pudding卡迷--2010-04-12 13:0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