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十三个瞬间 1-8

作者: 仙奇岛,收录日期:2006-03-29,1487次阅读

(一)
又到了一年三月樱花盛开的的开学时节。
湘南高校的校园内,二年生仙道彰和越野宏明,正走过学校的公告栏。
那里站着很多新生正在看新生排班的榜单。
越野说:“不知道今年的新生都是怎样的人啊。”
仙道笑着说:“一年一年不都是一样?”他瞥了一眼榜单的第一页,脸色立刻变了。
仙道走近了一些,研究似的看着榜首的那个名字:“流川枫。”没错,是这个名字。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同名同姓的某个人呢?仙道的脸色有点变幻不定。
越野看他有点不对劲,说:“仙道,怎么了?”
仙道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以为有个认识的新生。可能是看错了。”
他们继续走向学校的大会堂,开学仪式就要开始了。
开学仪式还是同往届一样,校长做完开学致辞,训导主任对新学年的期望发表了一长通的演讲。然后,由在校生代表发言。
只不过,这一次的在校生代表是仙道。
当他结束发言下台的时侯,主持的老师说:“现在,请新生代表,一年一班的流川枫同学发言。”
仙道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从一年级班级区站出,向主席台走来。他有着随意生长的蓬松黑发,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清俊的脸,目光淡漠。
虽然他至少长高了四十公分,仙道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流川枫就是他所认识的流川枫。
时隔六年,他们成了同一所学校的学生。
有时侯,真的不能不感叹命运的巧合。
流川从他身边经过,走上了主席台。

仙道坐在人群中,看着流川发言。
流川的声音没有温度,但绝对清晰动听。就好像是一串珍珠落地,泛着银色的光芒,冰冷而光滑。
现在的流川说不上有多开朗,但他至少已经不是十岁时,那个冷漠孤寂/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的自闭男孩。
这样就好。仙道在心里对自己说。

当天下午的篮球馆里,仙道和彩子正在整理东西。一开学,练习也要开始了。
仙道问彩子:“彩子,你知道今年那个新生代表吗?”
“你说的是流川啊。当然知道。他是我国中时的学弟啊。怎么,连仙道对他都有兴趣啊?”
仙道心想,原来他们其实已经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一年。只是那时流川是一个国三生,他自己是个高一生。三百多天也没有机会在这个城市里遇上一次。
这就是生活。巧合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说:“彩子,你又开开玩笑了。我是看他很高,队长一定想招他进篮球部吧。”
“那还用说。流川在国中时就是县内篮球界的明星了。也是赤木学长早就想要的人才之一。如果流川和仙道你组成前锋搭裆的话,应该是可以县内无敌的。”她顿了一下,说:“不过,流川会选湘南高校,我有点吃惊呢。想要他的学校很多啊。”
仙道心想:果然,那也是不可避免的。流川会喜欢篮球。
这也没有坏处啊。对流川只有好处。

这时,宫城进来,他警惕地看着仙道和彩子,说:“你们在说什么?”
宫城喜欢彩子,这已经是湘南高校众所皆知的秘密。只是彩子始终对宫城爱理不理的。形势不甚明朗。
仙道说:“也没说什么。彩子说流川是他的学弟。”
宫城皱了皱眉,说:“怎么到处都在说流川枫?他很了不起吗?”
彩子说:“当然。流川人长得帅,学习又好,篮球很拿手,而且还会棒球哦。以前富丘国中的女生迷他真是迷疯了。”
宫城紧张地看着她的脸,酸酸地说:“难不成彩子你也……”
“没错啊,我是很喜欢流川的。”
宫城哭丧着脸,说:“彩子……”
仙道早就习惯可怜的宫城被彩子耍得团团转了。这个被称为“电光火石”的神奈川王牌后卫,在彩子面前就像被缴了械,任其宰割。
爱情啊,总是叫人盲目。
仙道微笑着想。

第二天下午第一节课后,队长赤木和副队长木暮突然来找仙道。
仙道走到走廊上,说:“俩位学长,有什么事吗?”
赤木说:“我们现在去邀请流川入部。仙道,你也去。”
仙道一怔,说:“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木暮解释说:“因为流川可能会被其他社团抢走,所以,我们要积极一点。”
仙道心想这也太大张旗鼓了。但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说:“这倒是真的。我听彩子说,那个流川好像还会打棒球。”
赤木看着他,说:“仙道,你终于也有一点关心篮球部的前途了。”
仙道委屈地说:“队长,你这样说,好像不是称赞我啊。”
赤木双眼一瞪,说:“仙道,大家都知道你口才好,不过,别卖乖了,你劝得动流川才是真本事。”
木暮在一旁为仙道解围说:“仙道至从升上二年级后,已经勤快多了。”
赤木横了木暮一眼,说:“才一天,你就看出来了?”
仙道只好乖乖地和他们去一年级的楼层。

他们三个来到一年一班,温文的木暮倒也罢了,铁塔般197公分的赤木引人侧目。而朝天发/190公分的在校生代表仙道,自然也是吸引眼球的生物。
赤木看了仙道一眼,仙道点了点头,走到后门口,向里面望了望。只见流川正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发呆。仙道扬声说:“流川同学,能不能出来一下?”
流川这时听到叫自己的声音,侧过头来,看到了他们。他慢条斯理地走出来,看着他们三个。
赤木说:“流川同学,我是篮球部的队长赤木。你是要加入篮球部的吧?”
流川淡淡地说:“我还没想好。”
他如此单刀直入,赤木/木暮和仙道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木暮说:“流川同学,是有加入其他社团的意向吗?”
流川仍然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赤木显然从来没有遇到这么任性的新生,在自己面前说话这么漫不经心的,他心中的无名火迅速漫长。
但想到这个人是全县瞩目的新人,还是忍住了,说:“流川同学,请好好考虑一下。你如果加入篮球部,可以和仙道组成全县数一数二的前锋线,到时称霸全国就指日可待了。”
流川这时看了仙道一眼。这是从昨天开学式以来,流川第一次正眼看他。仙道觉察到他看着自己是看陌生人的眼神。这也难怪,流川是不可能认得自己的。
如果他认得自己才是可怕的事。
木暮把一张入部申请书递给流川,说:“流川同学,请认真考虑一下。”
流川可有可无地接过,走进了教室。
他们往回走的时侯,赤木说:“真是个超级自以为是的家伙!”
木暮安慰他说:“赤木,流川是很突出的,当然也就比较有个性。”
“仙道就比他有礼貌多了。”
“仙道是比较难得的。”
仙道走在他们身后,听着俩位学长没有避嫌地拿自己和流川作比较。赤木好像忘了几分钟前还责备过仙道不认真。他见识了流川,终于感到了仙道的好处。
仙道不由有点好笑。

下午放学后,迟到王仙道背着运动包去篮球馆。
在必经的林荫道上,流川向他迎面走来。
因为远没到可以打招呼的程度,仙道不动声色地和他擦身而过。
接着他听到流川说:“喂。”
仙道疑惑地四面看了看,不知道他叫的是谁。但确认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俩个人后,仙道转过身,对流川说:“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流川眼中是“废话”的神情,说:“我说你是不是认识我?”
仙道心中“咚”得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但脸上完全是茫然的神情,说:“此话怎讲?我们昨天在开学式上算是认识了吧。”
流川脸上有着像是嘲弄的表情,他说:“是吗?可你的脸上写着‘昨天以前’这四个字啊。”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仙道惊魂未定,难道他其实已经认出自己了?不可能的。
如果那样的话,他应该不会有捉弄自己的闲情。
他满怀心事地继续向前走。

仙道走进篮球馆,木暮看到他,说:“仙道,你又迟到了。”
仙道笑了笑,说:“今天我值日啊。”
木暮兴奋地说:“刚才流川来过了。他交了入部申请书啊。”
仙道一怔,明白为什么会在路上遇到流川了。
木暮说:“你很高兴吧。那也是应该的。”
仙道俯身捡起一个球,心想自己引以为傲的面具功夫是不是退步了,为什么谁都可以用肯定的口气猜想他的心情?
他暗下决心,是到强化这门功夫的时侯了。





(二)
开学的第二个周五,是篮球部纳新截止的日子。
下午放学后,篮球部的新老队员都准时到了篮球馆。篮球馆里人声鼎沸,一派兴旺的景象。
每年这个时侯,篮球部显得最热闹和最有生气。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就会有新人因各种原因而中途退场。
这是很自然的,总有人没有沿着当初选定的路走下去。
往好处说,这些人再也不要受流汗受伤的苦;往坏处说,他们就此放弃了篮球所能带来的全部乐趣。
这不存在明智不明智的问题。仅仅只是一种选择而已。
但留下来的那些人,他们或多或少就有了与众不同的资本。
生活中的其它事,何尝不是如此呢?
仙道和越野站在左边的篮球架下。
越野说:“今年的新人很多啊。”
仙道微笑着说:“是啊。”
“但最终留下来的会有几个呢?”
“这不是越野你要操心的事吧。队长心里有数就行了。”
越野看到流川一个人靠站在一面墙边,正用右手的食指在滴溜溜地转球。他突然觉得有点异样。但具体为着什么,又全然没有头绪。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对仙道说:“仙道,你……”
他话还没说完,赤木大声喊道:“集中了!新生在我对面站一排。原来的队员站到旁边。”
顿时,全场安静了下来。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自我介绍时间。

集中结束的时侯,这些新人中,仙道只记住了俩个人。
一个当然是流川,另一个是从大阪来的小个子男生叫相田彦一。
彦一会引起仙道注意,是因为他随时随刻显出的好奇心和热情。这个男生能对周围的人产生积极的影响。仙道听到他自我介绍的时侯就有了这种直觉。
他对自己的直觉有着无比的自信。

赤木简要地介绍了篮球部的情况/新生的义务以及今年的目标是全国大赛后,开始组织训练。
他是个做多于说的人。仙道对此极为欣赏。

等仙道换好衣服出来,只见大家围在球场边,球场上,二年级的宫城和角田正防守着流川,但流川很快就突破他们,真接了当地进了球。
赤木点着头说:“快而准!流川真是出色。”
木暮也是满脸喜色,说:“今年一定有希望参加全国大赛了。”
仙道看着流川,他专注于打球的时侯,目光凌利,周身有种逼人的气势,显出非同一般的存在感。和开学式上看到的那个淡漠的流川相比,简直是判若俩人。
仙道面带微笑,虽然他没有参予俩位学长的谈话,但比自己被称赞还觉得高兴。
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也许可以赶在那个极限之前,让一切自然健康地发展。
他想老天爷让他在这时遇到流川,就是做了这样的安排吧。

流川停下来休息的时侯,彦一跑到他面前,说:“流川同学,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就是因为听说你会进湘南高校,所以从大阪到这里来的。想到能和流川,还有我最崇拜的仙道学长在同一球队打球,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流川喝着水,听他说到仙道,停下来说:“那个仙道,以前也是在镰仓的吗?”
彦一兴奋地说:“你真是问对人了。我可是号称大阪第一的情报高手哦。只要是名选手,我都有资料的。”
他翻开手上拿着的本子,说:“仙道学长啊……他国中是在东京读的。高中才被挖角到神奈川来。至于国中以前嘛,竟然是在群马的中之森读的呢。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
他似乎看到了流川有点古怪的表情,说“流川,你也很吃惊吧?咦,对了,流川,据我的情报,你的故乡也是中之森啊。难不成,你和仙道学长小时侯是认识的?可能还一起打过球吧,所以俩人都这么出色。”
流川脸上有一种非常茫然和辛苦的表情。
他说了句:“不知道。”转身走开。把彦一晾在了那里。
彦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困惑地摸了摸头,也走开了。

仙道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流川刚才的神情使他有点担心,不知道彦一说了什么让他恍惚起来。
也许彦一是把双刃剑,还有反效果啊。
他要留心一点了。

第三周周一的下午,练习前在更衣室里,仙道刚好单独遇到了彦一。
彦一高兴地说:“仙道学长,真想早点看到你和流川的搭裆呢。”
“迟早总会看到的。对了,彦一,那天我看到你和流川好像聊得很开心。听说他是个非常难相处的人,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嘛。”
彦一没有机心地说:“流川问仙道学长以前的学校,我突然发现你们小时侯都有在群马的中之森待过。就是说这个。”
仙道心中又是“咚”的一下,嘴上说:“真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他?”
“我还以为你们以前认识呢。真是遗憾。”
“中之森就算再小,也不可能人人都会相互认识吧。”
“这倒是真的。”

同一时间,篮球馆里,越野对流川说:“流川,你好像很喜欢转球啊。”
流川有好几次看到他和仙道走在一起,对他还算有点印象,回答说:“学长,有什么问题吗?”
越野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仙道也很喜欢转球。你们以前应该不认识吧。可为什么动作会那么像的。难道真是巧合吗。”
越野对那天看到的流川转球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印象非常深刻,好像不弄清楚会受不了似的,直接问到了流川本人。
流川一怔,说:“是吗?”
越野眨了眨眼睛,说:“你不信,我们来做个实验。你也会吓一跳的。”

过了一会儿,仙道和彦一走了进来。
越野叫了一声:“仙道,接着!”
他把一个球扔给仙道,仙道条件反射似地把球在右手掌心一托,右手食指一顶,那球在他的食指上熟练地旋转起来。
彦一羡慕地说:“学长真是厉害啊。”
越野看了看流川,眼中是“你看吧”的神情。
流川这时的神色显得相当疑惑。他觉得好像看到自己站在镜前转球一样。仙道这一连串动作的连接,都是流川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因为他从十岁以来就是这么做的。可能还更早就开始了。
但仙道转球动作之流畅和优美,给了流川另一种感觉:这个技巧仙道掌握得比他还地道。自己的动作更像是他的翻版,有某种无法克服的生涩存在着,所以他怎么也无法做到仙道这般的完美。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仙道觉察到了越野和流川异样的神情,他把篮球握回手中,迷惑地看着他们。
他直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妙的事了。


3

流川对仙道说:“给我!”
仙道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在领悟他说的是篮球后,依言把球抛给了他。
流川像克隆他的动作一样,一气呵成地让球在自己的右食指尖上旋转。然后,用带着挑衅意味的目光看着他。
在这一瞬间,仙道明白越野和流川刚才有那种表情的原因了。
心思缜密的越野真是多事啊。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脑筋已经像高倍速光驱一样运转起来。要找出一个解释才行,否则,今后还怎么相处下去。
他哈哈地笑起来,笑声之假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汗颜。他说:“没想到流川也喜欢耍帅啊。这个动作我是从NBA一个明星那儿学来的。流川,你记不记得那明星叫什么名字?我的记性一向不太好。”
流川还没说话,越野说:“确实是不太好。仙道,我以前问你时,你说是从小时侯一个球友那学来的。怎么又变成NBA明星了?”
仙道心想:越野,你少说句话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卖掉啊。但脸上是茫然的表情,说:“我有这么说过吗?就算越野你说得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技巧只要是一直打篮球的人都会吧。彦一,你试范给他们看看。”
彦一当仙道的话是金科玉言,于是就有点惭愧,搔了搔头,说:“我真的是比较笨的。以前也学过,就是掌握不好。”
仙道真想掌掴自己的嘴,今天怎么说话都是说进死胡同的。
他正苦无对策之际,突然想到刚才彦一在更衣室里说过的话,灵光一闪,说:“对了,彦一说流川的故乡也是群马的中之森。流川,也许我们小时侯碰过面呢。只是太久了,彼此都没什么印象了吧。说不定还一起打地球什么的。你看我这记性。”
他努力作苦思状。
仙道不留痕迹地制造了故乡和转球这两件不相干的事的表面联系。但他的表情太自然了,听的人几乎信以为然。
越野听他这么说,释然地说:“原来你们还是同乡啊。怪不得。”
但这也不足于解释,为什么俩人会以几乎完全相同的动作转球,就好像是手把手教会对方似的。何况,这样的俩个人,小时侯认识的话,现在真的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至少流川看来是不曾认识仙道的。
越野心里还是存着疑问。

流川一直没有说话,他这时停转了手中的球,说:“那么,你认识一个叫泽北的人吗?”
仙道听流川说到这个名字,心中可以说是翻江倒海。但这是唯一可以圆谎的机会了。他装作吃惊地说:“你也认识泽北啊。小学的时侯,我和他一起打过球。你转球的动作是从他那学来的吧?”
流川点了点头,说:“没错。他是我那时唯一的朋友。”
仙道听到流川说“唯一”这个词,不知怎么的,觉得一时心痛难忍,几乎要笑不出来了。
只有他知道,即使是泽北,也不过是流川童年生活中的一个假象而已。
童年是很多人心中最美好的梦,但对于流川不是。
绝对不是。

仙道努力让自己笑着说:“他是个很嚣张的人呢。没想到流川竟能和他成为朋友。”
他心想:泽北,对不起啊。为了应付突发的事件,只好在背后诋毁你了。
流川淡淡地说:“他没那么坏吧。”
“对不起,这样当面说你的朋友。”
仙道这时有一种奇怪的心情,好像乔装成陌生人和另一个自己对话。
泽北明明是自己小时的玩伴。却要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编排他的坏话。不是不惭愧的。
真正坏到一塌糊涂的是自己啊。仙道这时已经是一身冷汗。
他想,怪不得书上说撒谎很辛苦,也不知累死了多少脑细胞。
而且,谎说得越多,将来圆谎想必越困难。
但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时,他们就像是俩个童年分别/少年重逢的普通人,不仅仙道显得很欣喜,就连流川的表情也缓和许多。
流川想自己初见仙道时,明明觉得他是陌生的脸孔,却又有着说不出的亲切。原来他们是同乡啊,而且认识着同一个叫泽北的人。
所有的说不出道不清的怪异感觉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童年认识的人总是难忘的。哪怕只是匆匆地邂逅一面,或者只是打过一场球。
也许就此有了模糊的一点印象。应该是这样吧。
就连越野和彦一都被这种“重逢”感动了。
彦一高兴地说:“我就说嘛。真是难得,又能在一起打球。”
越野点了点头,说:“的确难得。我以前的玩伴,早就不知去哪了。”
仙道趁势对流川说:“既然是老乡,以后要多多关照啊。”
流川恢复了惯常的表情,说:“无聊。”
他转身走到篮球架下开始练习。
接着,队员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仙道松了口气。

第二天上午的课间休息时间,仙道和越野有说有笑地从外面走进来,他们上到四楼的楼梯时,流川正从五楼走下来。
仙道仰起头,夸张地对流川挥了挥手,笑着说:“流川!”
流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从他们身边走了下去。
仙道觉得当流川从身边走过时,他和流川身距半米以内的空气骤然降温。
越野嘲笑他说:“仙道,你这是何必?简直是自作多情。”
“怎么也是同乡啊。”
仙道微微侧头从楼梯的扶手看下去,望着流川沿着螺旋式的楼梯走下去的身影。
他头顶的发状有着说不出的可爱,但他的身形也有着说不出的孤单。
他什么时候可以允许其他人走在他的身边呢?
仙道这样想,就觉得笑不出来了。

三月底的一天,篮球社以仙道和流川为中心,分成两队进行了一场练习赛。
最终仙道为首的那一队获胜,但流川的超水准和领导力已经初见端倪。
就连安西教练对流川的表现也频频点头。
流川以不逊色于仙道的受关注程度,在篮球社崭露头角。

练习结束的时侯,在更衣室里,宫城说:“仙道,你要失宠了。”
仙道正往身上穿运动外套,抬起头来,说:“这话怎么说?”
“我以为你应该最有感觉才对。所有人都看着流川啊。仙道,你真的不介意吗?还不是二年级退居二线的时侯吧?”
安田小心地说:“我倒觉得仙道要是和流川联手的话,真的很可观呢。今年一定有希望了。”
宫城教训安田说:“怎么,你也站到流川那边去了。安田,你可是二年级啊。”
“我们是同一队的。没必要这么说流川吧。”
宫城“哼”了一声,说:“我看到流川那么拽就很不爽。”
仙道笑着没有说话。去年这个时侯,因着彩子而入部的宫城,难道就比今日的流川低调了?
人啊,总是只看得到的别人的不是。
但他还是顺着宫城的话说:“流川想做王牌,就做好了。谁叫我和他是同乡呢。”
他现在总是不留余力地宣传他和流川的同乡关系。目的当然不言自明。
仙道彰是不可能浪费任何可利用因素的。
宫城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仙道,你还真是没有斗志啊。”
仙道心想,自己又不是为了做篮球队的王牌才到神奈川来的。
在哪里不能做王牌。

他笑着正要说话,发觉站在对面的角田神色有异,不由转过头去,只见流川不知什么时侯站在门口,正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仙道心想“糟糕”,真是祸从口出啊。像流川那么认真的人,一定听不出来自己是说玩笑话吧。
他无意于伤害流川。于是就很后悔口不择言。
宫城他们一声不响地拿着书包走了。
仙道故作镇定地拉上衣链,取出书包,锁上柜门,要走出去。
他意料中地听到流川说:“喂。”
仙道转过身,等着他说话。
流川开口说:“我说你能不能少胡扯什么同乡之类的话?”
仙道答非所问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仙道无可奈何地说:“总之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流川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说:“反正迟早也要分出胜负的。我们干脆来场比赛怎么样?”
仙道一怔,说:“什么比赛?”
“最简单的定点投篮。失球少的人赢。”
仙道笑了笑,说:“会不会到明天也分不出胜负?”
“那就比到明天好了。”
仙道皱了皱眉,老实说,因着之前的练习赛,他已经觉得很累。
但遇到不依不饶的流川,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何况,他刚才那句话一定伤到流川的自尊了吧。他应该感谢流川愿意给他一个赔罪的机会才对。

仙道点了点头,说:“好啊。赌约是什么?”
流川似乎没想过还要什么赌约,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你输了,我这个月的值日工作就由你来做。”
仙道长眉一扬,说:“没问题。如果你输了,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流川一怔,说:“什么约定?”
“你还记不记得中之森的那个公园篮球场?”
流川想了一会儿,说:“还有点印象。”
“我们约定9年后的今天,也就是2003年的3月25日,在那里碰面,怎么样?”
流川莫明其妙地说:“为什么?”
仙道没有回答,也没有露出惯常的那种笑容。他只是难得认真地看着流川,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这时更衣室里只有他们俩个人,静得像是时间停止了一样。
流川觉得仙道不可能会公布谜底,至少现在不会。
但仙道此时的表情让流川相信,他不是个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的人。他一定有着什么原因吧。
何况,回故乡一趟,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
他点了点头,说:“可以。”

4
他们回到篮球馆时,一年生还在打扫卫生。
仙道说:“彦一,你们过来做裁判,我和流川要进行定点投篮比赛。”
彦一等众一年生都很有兴趣地围了过来。
彦一说:“定点投篮?不过,你们俩个人都那么准的,不好分出胜负吧?”
流川淡淡地说:“总可以分出胜负的。”
石井扶了扶眼镜,说:“有机会看仙道学长和流川示范投篮,再好也没有了。”
仙道看了看流川,说:“谁先开始呢?”
流川当仁不让地说:“由我开始。是我先提出比赛的。”
仙道不由微微一笑,这世上真的找不到比流川更骄傲的人了.
他说:“好啊。”
彦一他们站到了场外。
定点投篮的规则是:一分钟的时间内,在禁区线的左右前/左右中和罚球线这五个点各投5个球。流川和仙道的投篮命中率都是非常之高,并且都是在左中点失掉一个球。第二轮/第三轮仍是如此。
到了第四轮的时侯,仙道在左中点接连失掉两个球,这样胜负就分了出来。
因为是流川这个一年生获得了胜利,围观的彦一等人都欢呼起来。
仙道双手扶着滕盖喘气。他准备迎接延长一个月的新生生涯了。

第二天,仙道在定点投篮比赛中输给流川的事,迅速在篮球部中传开。这当然是以彦一为首的一年生们的功劳。
仙道感到宫城等二年生向他看来的目光,更具有同情和恨铁不成钢的成分,他觉得自己有形象坍塌的危险。
但愿赌服输是天公地道的事。
流川自己倒是一如往常。
虽然不要值日,他还是早早地来,迟迟地回去。
当仙道和其他一年生做卫生或整理东西的时侯,流川就在一边继续投篮练习。
仙道这时已经和一年生们打成一片,他和彦一俩人插科打浑,引来阵阵笑声。
彦一他们都觉得流川这次赢得太好了,连最乏味的值日时间都显得乐不可言。
仙道有时也百忙中抽空看看流川。流川好像对枯燥的投篮动作不厌其烦,完全忘我,对身周的一切没有感觉。
他一个人练习的情形,和仙道这边快乐的气氛相比,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他是习惯了孤单,还是无法加入人群中呢?
仙道这样想的时侯,就会觉得脸上的笑容和心中空荡荡的感觉实在是结合得相当诡异。
他想自己迟早会人格分裂的。

很快就到了4月25日,这是仙道履行赌约的最后一天。
仙道背着运动包走出篮球馆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
他绝对不是个勤快的人,但对既将结束的值日时光,竟然有点舍不得。
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他看到前面的不远处,淡淡的路灯光线把一个身影拉得很长。
这是仙道所能想到的“形单影支”这个词的最好注脚。
他走到可以看清那人面容的地方,真的是流川。
流川好像在等着他走过来。

仙道走到流川跟前,微微一笑,说:“流川,你还没回家啊。”
流川没有回应他这句废话,说:“今天应该可以解释了吧?为什么故意输给我?”
仙道一呆,他可真不希望流川是这样的聪明和敏感。但他还是故作惊讶地说:“我怎么可能故意输给你?”
流川在春夜里显得越发清俊的脸上,有着嘲讽的神情,说:“一个被称为得分机器,去年县大赛平均每场得分近40分的主力得分手,会在同一点连失两个球吗?你故意让比赛很快地分出了输赢,为着什么?”
仙道平静地说:“那时我觉得很累,所以状态差了点。这不犯法吧?”
流川逼视着他,说:“别把我当傻瓜,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了。”
仙道不甘示弱地说:“流川,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故意输给你?我得到什么好处了?我应该更想自己的赌约实现吧。”

流川目不转睛地看着仙道。
仙道无疑是他见过的最不可捉摸的人。
但他没有想过,仙道是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的。
但怎么解释在开学仪式上,仙道初见自己时的那种眼神?
16年来,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人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过他。
那简直是对某种即将到来的/祸福难测的命运的欲拒还迎。
他只不过是个17岁的少年啊。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因为当时的仙道是没有意料到他的出现的,所以,他那种表情就没有面具的成分,是仙道内心真实的反应。
在仙道的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这样的神秘莫测,这样的死不松口?
流川没有回应仙道的话,径自走了。

仙道看着流川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淡出。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想,如果把自己和流川的相熟关系比作在攀登一座1000公尺的山峰的话,在今天之前,他还觉得已经从山脚爬到了几十米高处的地方。
现在,又结结实实地摔回了原地。
但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五月初,高中篮球界县大赛的赛季到了。
湘南高校在县里一直是传统的强队,但已经有8年没拿到全国大赛的资格了。
今年因为有了仙道和流川的搭裆,所有人都觉得是可以扭转颓势的一年。
当然,仙道和流川也没有叫人失望。他们不仅技术娴熟,球感敏锐,而且有着惊人默契的配合。
因为从准决赛开始就保持着每场百分以上的得分强势,赤木和木暮简直是笑不拢嘴了。

五月底,湘南高校和县内第一的海南高校进行了县内循球决赛的一场比赛。
从比赛开始起,双方就保持着比分的交替上升。
彦一等板凳队员心悬一线,更不用说球场上的人了。
流川在仙道的绝妙配合下,得分之势锐不可挡。
优势似乎倾向了湘南这边。
但不可意料的事发生了。
海南的王牌后卫在防守流川的时侯,很难说是无意还是故意,右肘重重地撞向流川的前额。
随着鲜血从流川的额头触目惊心地流下来,球场的白热化程度骤然降为停顿静止。
赤木最早清醒过来,他快步走向流川,说:“流川,怎么样啊?”
流川捂着创口摇了摇头,但鲜血还是像泉水一样地涌出来。
侧头之间,他看到仙道站在10米以内的对面,像定形了似的看着自己。
仙道这时的表情以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这也成了流川后来记忆里,关于仙道的印象最深刻的神情。
很快,彩子冲了进来,她拿着一块白棉巾按住流川的伤口,于是,鲜血就从纯白的丝织物中渗透出来。
接着,流川和彩子去了医务室。

比赛中可能的受伤,是每个篮球手都早有觉悟的。但流川脸上/白棉巾上的鲜血还是给了仙道强烈的刺激。
他在看着那奔涌而出的鲜血时,脑中瞬间空白,不知身在何处。
甚至于没法像赤木和越野他们那样走过去问侯一声。
突然之间,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如果更严重的创伤发生的时侯,他是不是有能力去扶流川一把?
他是不是对自己的期望值过高了?

在流川下场止血治伤的那不到六分钟的时间里,仙道充分展现了他“得分机器”的本色,一人独得二十分。奠定了湘南赢得这场比赛的基础。
等流川回到球场时,仙道看着他头缠纱巾的样子,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种特别的可爱,他不由对流川笑了笑。
流川也出乎意料地向他微微颔首。
这似乎成为了他们联手推翻海南王朝的暗号。

五分钟后,湘南以106:99胜出。
这可能是8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场胜利。
湘南高校的队员和观众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声音响彻球馆。

散场的时侯,仙道和越野等人说笑着走出休息室。
在转过一条过道后,他们看到流川正和一个女生在说话。
那个女生背向着仙道他们,有着非常高挑美好的背影。
流川的神情也不像平日那样的生硬。
仙道知道自己终于见到可以称得上流川身边的人了。
(五)
仙道站在县立体育馆对面的站台上。
过了一会儿,流川和那个女孩走到了体育馆的门口。女孩向流川微微躬身,俩人就此分了手。
仙道立刻顺着女孩所走的方向,沿着人行道向前跑去。
他在最近的斑马线过了街,对女孩叫道:“等等,请问……”
女孩终于发觉有人在追她,转过身来,看到仙道向自己挥着手跑过来,不由一怔。
仙道到了她跟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微微一笑,说:“你是哥哥的队友仙道君吧。”
仙道心想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有名啊。
他在女孩清丽的脸上看到了她和流川的亲缘关系。只不过,女孩眉目柔和得多,让人觉得十分温婉可亲。
仙道说:“哥哥?请问你是流川的……”
女孩点了点头,说:“我叫水泽茜,流川是我的表哥。”
水泽茜和时下略显嚣张的普通同龄少女很不同,她总是淡淡地笑着,礼貌多于常人。
这和仙道自己倒有几分相似。他们一照面就觉得有难以形容的亲切感。
仙道感觉自己心中松了口气,他曾经想过的流川悲惨的寄人篱下的生活,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
他说:“我们的父辈是故交,所以小时侯是认识的。”
水泽茜对这句话很是在意,说:“难道说,仙道君就是……”
她没有说完,但仙道点了点头,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当然。”
他们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快餐店,仙道叫了两份饮料。
他感觉到水泽茜一直在观察自己,但他装作没有看见。
水泽茜说:“虽然小时侯和哥哥很少见面,但真是很难想像,仙道君可以和哥哥成为朋友。”
仙道笑着说:“我也不是从小就这么开朗的。”
水泽茜点了点头,说:“也对。今天你们的配合就很出色,把海南也打败了。”
“流川的伤怎么样了?”
从流川受伤到现在,仙道也没有机会问流川的伤势。但应该没有大碍,他不是还能生龙活虎地打到最后
吗?
“你们那位经理彩子小姐告诉我,哥哥只是流了不少的血,没有别的伤。我就放心了。”
“是吗?水泽小姐,据我所知,你们家就在横滨吧?为什么流川会去镰仓读书呢?”
“去镰仓读书是哥哥自己的意思。今天爸爸妈妈也想来看哥哥的比赛,因为要工作,才没有来。”
“也就是说,流川一个人住吗?”
“是啊。我们都很担心哥哥不会照顾自己。我已经是国三生了,学习很忙,没什么时间去看他。”
她脸上显出十分担忧的神色。仙道这时可以肯定,流川不是没有人关心,只是他和所有的关心保持着距
离罢了。
他说:“明天上午没有事,我想去看看流川,可以给我他的地址吗?”
水泽茜这时已经对仙道毫无怀疑,点了点头,说:“好啊。仙道君能去看哥哥,真是太好了。”
仙道一怔,说:“这话怎么说?”
“哥哥一个朋友也没有。但我觉得,仙道君会成为哥哥的朋友的。”
仙道微微一笑,说:“我本来就是他的朋友啊。”
他从包里取出一本记事本,撕下一页,写上自己的号码,递给水泽茜,说:“我父亲很在意流川的事。
以后有事联络我吧。”
“我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仙道按水泽给的地址,找到了流川的公寓。
那公寓离湘南的海边很近。
仙道在门口遇到了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她上下地打量着仙道。仙道猜她是这里的房东,于是说:
“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个叫流川的男孩?”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说:“有啊。二楼楼梯对面的左手第三间。”
仙道道了谢走进去。
他在光线昏暗的过道走着时,突然想到了十一岁的初春二月,在中之森远藤博士的家里,他也是这样一
个人上楼去看流川的。
一晃就是六年了。

仙道上到二楼,他敲了敲流川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流川睡眼朦胧地出现在门口。
仙道听说过他的外号“三年寝太郎”,上午十点了还在睡,果然名不虚传。
但他头上缠着的纱布提醒仙道,流川昨天是受过伤,流了很多血的。
流川看清他,不由一呆,神情清醒许多,说:“你?”
“是我。我可以进去吗?”
流川沉默了一会儿,把身子一让侧,让仙道走了进来。

流川的公寓只有一大间,但进门玄关的左右手各有一小间浴室和厨房。房间的前面是客厅兼书房,流川
的书桌摆在右边,左边有个单人沙发。然后,由一个衣橱和书橱把最里面的床和外面隔开。
总之是一目了然的布局。比仙道想象的简单和干净。
仙道四下打量了一遍之后,感觉流川站在自己不远处,神情比他这个客人还要拘束。
他一定是很少招待客人的。
仙道笑了笑,说:“流川,能不能倒杯水给我?”
流川点了点头,走向厨房。

仙道走到书橱边,看见一个用网袋兜着的篮球挂在床头的上方,是流川卧室里唯一的装饰品。
仙道走上前去,他正要去拿那个球,听到流川在身后一声断喝:“别动!”
仙道吓了一跳,手一缩,转过身去。
流川手中握着一杯水,脸色严峻地看着他。
仙道走出来,说:“对不起。因为看到是个很旧很破的球,忍不住想看个究竟,我以为是流川什么重要
比赛的纪念品呢。”
流川把手递给他,说:“那是我父亲生前给我的。”

他们走到前面,仙道坐到唯一的沙发上,喝了一口水。
流川坐在对面的转椅上,说:“为什么知道这里?”
仙道眨了眨眼,说:“秘密。”
流川“哼”了一声。
他没想到仙道已经和水泽茜结成了同盟。
仙道看着他的头,说:“流川,昨天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仙道觉得流川缠着纱布的样子,显得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有一点常人可以看见的软弱。
流川淡淡地说:“没再出血了。”
“不用换药吗?”
“下午会去的。”
流川好像对仙道这个不速之客不知如何是好,终于说:“你有什么事吗?”
仙道笑了起来,笑得流川莫明其妙。他脸色不愉地说:“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们是同乡嘛。”
“无聊。”
“昨天的比赛很精彩吧?”
“算吧。”
流川也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可以像是多年搭裆那样的配合?尤其是仙道,他简直是猜得到自
己的心思似的。

他想到这个,因为是在自己的家里,忍不住问:“关于我的过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仙道把水杯放在流川身后的桌面上,靠着书橱,作沉默状。
终于说:“流川,你觉得自己的过去很复杂吗?”
“当然不。但我有权知道吧?”
“比如你小时侯在中之森待过,比如你有过一个叫泽北的朋友,比如你喜欢一个人在公园篮球场练习投
篮。当然,还有你母亲在你七岁的时侯过世,你父亲在你十岁时死于一场交通事故。后来,你由唯一的
亲戚姑姑收养至今。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
流川好一会儿才说:“只是打过一场球,就知道这么多了吗?”
仙道摇了摇头,说:“流川,你对我没有印象,并不等于我对你也是一样。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换
一句话说,我小时侯有偷窥的爱好,喜欢躲在远处看人。”
“那个约定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我个人的心血来潮而已。9年之后,大家会怎么样呢?我很想知道。可能是因为见到现在的流
川和6年前不同,所以很期待9年以后见到又不一样了的流川吧。”
流川直觉不是那么回事。但仙道自己不想说的话,没可能会听得到的。他也不想让自己显得过分介意这
件事。于是说:“你不用故弄玄虚。对我来说,过去怎么样,并不是重点。你不说就算了。”
仙道饶有兴趣地问:“流川,那什么是你认为的重点呢?”
“当然是现在和将来。”
仙道点了点头,说:“流川,如果你觉得过去有什么谜题的话,由时间去解答吧。我没有你想像的神
广大,知情甚多。”
流川站起身来,说:“我没有高估过你。没别的事了吧?”
仙道知道他下逐客令了,说:“我也该走了。流川,谢谢你的招待。”
他走下玄关,穿鞋的时侯,流川突然说:“喂,偷窥狂。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总是笑的?”
仙道站直身来,说:“流川,有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快乐是一种美德?”
流川脸上显出红色,是他生气的前兆,说:“你想教训我吗?”
“别生气。小心伤口又会流血的。我只是就事论事。我的人生观是:对我爱的人经常保持微笑;对爱我
不多的人,我就送给他微笑。可以吗?”
流川良久才回答说:“白痴。”
“明天见。”

仙道走出流川的公寓,听到身后流川重重的关门声。
仙道在昏暗的过道里边走边想。
今天自己突如其来的造访一定让流川乱了阵脚。
自己为什么从十一岁起就觉得流川是个需要拯救的人?甚至昨天看着流川受伤的时侯产生了自我怀疑。
流川用他自己的言行证明了,他比仙道想像的坚强有力。
他甚至比仙道更彻底地舍弃了过去。
他为什么随时随地准备地着去搀扶流川呢?
有时侯,不扶,才是最大的搀扶吧。
就像[圣经]里说的:不要叫醒,不要惊动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愿意。
他走到了公寓的外面,五月底的阳光有着他此时思想的温度:温热/灼人,释放着万物蓬勃生长所需要
的全部热量。

(六)
六月上旬的一天正午,仙道出了校门,来到附近的一家冷饮厅。
他走进去,看见靠窗的一张桌子,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站起身来,向他挥了挥手。
仙道快步走到她跟前,说:“对不起,因为有点事,所以迟到了。”
中年女子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没关系,我也才刚到。请坐。”
仙道叫了杯冰水。
他看着她,觉得血缘这东西真是奇妙。她的眉目和流川有三分相似,在气质上比水泽茜还更接近于流川。
他们都是那种把自我刻在脸上的人。
仙道在小时侯见过她,最近的一次是六年前的仲春四月之初。
她几乎没什么变,仍然穿着得体,神情自信,说不出的利落美丽。
她是流川在这世上血缘最近的亲人-水泽夏树。

水泽夏树从他进来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打量着他。那种目光比单纯地观察一个长大了的晚辈多了些别的东西。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仙道觉得那是感伤。
水泽夏树笑着说:“真是光阴似箭啊。已经长成大人了。刚才看到你从对面跑过来,我还以为是时光倒流,回到了我的少年时代呢。你和你父亲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据说父亲和流川的父亲是高中的同学。那时想必就和水泽夏树认识了。
他说:“阿姨倒是一点也没变啊。”
水泽夏树不予置评地笑了笑,说:“我可以叫你小彰吗?”
“当然。”
“记得六年前在中之森,小彰躲在一棵树后面,怎么也不肯出来和我们道别。所以,那天听小茜说到现在的小彰,真是不敢相信。”
仙道笑着说:“我也忘记从前的自己了。但有一天我突然想,人的一生这么短,为什么不让自己快乐一点呢?对不起,我在阿姨面前班门弄斧了。”
他听说过,水泽夏树是横滨第一电视台的一个王牌节目制作人,是事业成功的时代女性。所以自己这个少年人和她谈论人生就显得有点做作了。
然而,从一个心情灰暗的小孩到一个开朗的小孩的转变过程,中间究竟克服了多少困难和障碍。仙道是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感触的。
如果他自己也不快乐的话,怎么让自己爱的人看到这个世界的美丽呢?这个世上固然有别离,有贫穷,有衰老,有死亡……但透过指缝也仍然可以看到阳光。
人不是为了痛苦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水泽夏树看着仙道,她自己是个出类拔萃的女性,但不得不承认,仙道比她想像的成熟和聪明许多,和他说话完全不存在交流方面的困难。
不愧是仙道广之的儿子。
她笑了笑,说:“怎么会?我觉得小彰的思想比我还成熟啊。年轻的时侯,我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但到了这个年龄,就会相信命运的无常。我觉得无常是这样的一种东西:你常常可以很轻松地把它说出口,但在某个时刻,它却会报复性地用万分凄惶的感觉扼住你,莫可奈何。在我的一生中,曾经有两次被扼得喘不过气来,几乎以为自己会就此死掉。”
仙道看着她的表情,因为她在性格上和流川有几分相似,仙道比较容易和她达成理解。
她这时的表情让仙道觉得,即使今日的她已经是日本少有的成功女性,但那些痛苦和悲凉的往事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收藏在心底。
今天,她打算把自己当作倾吐的对象,一发不可收拾地全倒出来。
他微微一笑,说:“阿姨,我大胆猜一猜,其中一次是流川叔叔去世吧?”
水泽夏树点了点头,说:“没错。哥哥曾是我这世上最爱的两个男人之一。以前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有一个自己最敬爱的哥哥,还有一个自己最心仪的男生。但是,生活没有我想像的如意。最终,一个离我而去,一个更是阴阳相隔。”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修长的手指背向着仙道,说:“我都没能抓住他们。任何我爱的人对我来说都滑不溜手。”
虽然她这时脸上的表情是笑,仙道却觉得心中一酸。那些笑容背后的眼泪,恐怕是再好强的人都不能避免的吧。
世事的沧桑不会因为个体不同而特别开恩,命运的打击也不会因为惜其良材美质而格外轻柔。
怪不得人们总说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
水泽夏树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说:“今天不知怎么了,对着小孩子说这样的话。人生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现在的我,其实已经比大多数女人幸福。我不该强求过多的。”
仙道没有说话。他还没有资格对水泽夏树的话评介什么。但他已经从她的话里获益良多。

水泽夏树木终于说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小枫是哥哥留给我唯一的宝贝,我甚至比小茜还更爱他。但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知道怎么保护他。他说想一个人来镰仓读书,虽然我非常不放心,但又不敢不同意。我一直有一种预感,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抓不住他的。”
她在说自己的过去时,还可以笑着。但说到流川,终于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
仙道第一次见到一个异性长辈对着自己流泪,一时手足无措。他默默地把桌上的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水泽夏树低头擦着眼泪,哽咽着说:“我一直告诉自己说,水泽夏树,你行的,这么多年了,不也坚强地站着活下来了吗?生活夺去了你珍爱的东西,同时也给了你另外一些东西做补偿。生活基本上还是公平的。但……”
她的泪腺再次崩溃。
也许她很久没有哭过了,泪水积蓄得太多。又或者这些深藏的心事,连接着她最脆弱柔软的那些神经。
越是坚强的人越会贮存伤痕,反倒软弱的人会用各种方法排解痛苦。

水泽夏树自己抽取出纸巾,边擦眼泪边说:“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好比从另一个地方引来的泉水,未必适合这个湖泊里的鱼儿生长一样。别的幸福也没法填补另一些伤痛。看着小枫长大,看着他越来越像哥哥,我开始觉得过去那些伤口渐渐愈合了,也许可以期待下一代的幸福。”
她顿了顿,继续说:“但就像那时无法理解哥哥一样,我也无法弄懂小枫。他站在我面前,我却觉得他的目光看的是很远的地方。我怕有一天他也会对我说,他要离开此地去找他想要找的东西。我同意男人应该有更广阔的梦想,但如果我连小枫也抓不住,如果他也不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我就会怀疑自己这一生究竟有什么价值。连哥哥唯一的孩子也照顾不好。”
仙道忙说:“阿姨,你别这么想,流川不是一切都很好吗?即便他有别的打算,也未必会发生和流川叔叔一样的不幸啊。那只是个意外罢了。”
水泽夏树这时终于完全控制住了情绪,她的眼眶红红的,但已经不再流泪了。
她笑了笑说:“小彰,你太年轻了。当然,在你这个年龄该这么想。对不起,我今天真是失态。怎么老在说我自己的事。”
“阿姨,我明白的。”
“我今天来找小彰你,是希望你能把小枫当作朋友。就像当年你父亲把我哥哥当作一辈子的朋友一样。小枫不合群,不好相处,但他自有他可贵的地方。”
“这我知道。我来神奈川读书,就是想找到流川。那时在中之森时,我就下了决心,绝不让流川觉得他自己是孤单的。”
水泽夏树点了点头,她对仙道充满信任。只要有仙道在,也许命运的手不会那么轻易地第三次扼住自己的呼吸。
世事无完美,但总有东西值得期待。

水泽夏树看了看表,说:“上课时间快到了。今天真是让你辛苦了。”
“哪的话。我本来就想去拜访阿姨的。”
“等你和小枫的比赛告一段落,和小枫一起到横滨的家里玩吧。”
仙道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好啊。阿姨,我该走了。”
水泽夏树“嗯”了一声。
仙道看着她,突然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说:“阿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啊。请问。”
“阿姨,你之前说的,你这世上最爱的俩个男人中的另一个,是不是我的父亲?”
水泽夏树一怔,微微一笑,说:“小彰,你真是聪明。”
仙道向她微微躬身,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下午第一节课后,仙道坐在座位上和越野聊天,越野突然说:“仙道,快看。”
仙道站起身来,看向窗外。
只见水泽夏树/流川和流川的班导师菊村,站在教学楼下的林荫道边,正说着什么。
越野吃惊地说:“那不是水泽夏树吗?是我们县数一数二出风头的女强人呢。她和流川是什么关系?”
仙道笑了笑,说:“越野,你真是多事。也许是流川的亲戚吧。”
“流川的背景还不是一般的强啊。怪不得那么嚣张的。”
“人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吧。越野,你太敏感了。”
越野盯着他,说:“你对流川好像真有那么点同乡的情份了,这么的维护他。”
仙道没有回应他。
他觉得很高兴,实在懒得多说什么了。

(七)
六月底的一天下午,仙道站在公告栏前看期末考的成绩排名。
这个时侯,湘南高校已经以全县第一名的战绩,重获失去八年之久的参加全国大赛的资格。
仙道看到流川的名字和入学时一样,排在一年生榜单的第一位。他倒吸了口冷气。那个不是篮球就是睡觉的家伙,到底用什么时间读书呢?
他转身要走,侧头之间,不由一怔。
只见流川正站在二年生榜单前。
流川这时也看到了仙道。他顿了一下,径自走开。
仙道忙追了上去,说:“流川,我们好像都站错地方了呢。”
流川没有说话。
仙道大步地追赶着他,和他并肩向篮球馆走去,说:“流川,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考到第一的?”
流川没有转头看他,但走得很快,说:“你能考到第一,我为什么就不能?多此一问。”
仙道心想自己可是在考试前那几天,每天挑灯苦读到天亮,才保持住年段第一的。流川难道也是这样吗?他觉得很好笑。
大家都是好面子的人啊。
流川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来历不明的笑容,说:“你笑什么?你以为我是靠作弊考到第一的?我没你那么无聊。”
仙道忍住笑,他怎么忘了流川是个认真的人,于是说:“我没这个意思。不过,我也不是靠作弊混到优等生的。流川,你不能这样小看我。”

流川这时像一辆疾驰的马车突然勒住缰绳一样,蓦地停下来。仙道因为走得很急,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冲出了几米远。他很快停住,转身愕然地看着流川。
这时是下午三点半钟,流川静静地站在盛夏六月底的烈日下。
他的脸色是那种透明的有点冰冷的白,他的声音也同样大大低于此时的户外温度。
他清晰地对仙道说:“仙道彰,我给过你什么暗示吗?”
仙道一怔,他突然觉得有种寒意从心底渗透出来,飞速地在蚕食他头脑的高温。
他不明所以地说:“这……没有吧。”
流川长长的丹凤眼里有着清醒地意志,和这时茫然的仙道刚好相反。他说:“那么,请你用更自重一点的口气和我说话。”
仙道真的糊涂了,说:“我现在显得很轻挑吗?”
流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最讨厌别人随随便便地跑进我的生活里,对我的事情指手划脚。不管这个人自称很了解我的过去或者是我的什么同乡。”
他这时的眼神更像是:仙道彰,我已经容忍你很久了。
仙道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17年来,还没有人这样直接地否定他的存在。几分钟前他的心还灿烂得像身周的阳光一样,流川对他当头就是一盆冰水,使他从头到脚地凉了下来。
仙道第一次有种真正意义上的不知所措,他发觉他的聪明还远不够掌控全局。
而流川更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个在十岁的自我封闭的废墟上重建起来的流川。
他的独立和理智超出的仙道的想象。

仙道良久才说:“首先,我要声明我从来没有自称过什么,我只是……”
流川非常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说:“如果你听不懂,我可以明白点告诉你。我讨厌别人对我无谓地微笑,我更讨厌别人站在距我2米以内的地方和我说话。”
仙道这时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了。
流川是对自己刚才试图和他并肩走提出了警告。
他也认真起来,说:“流川,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每次见到你时,最好退到2米以外的地方。是吗?”
流川冷冷地说:“你可以这样理解。”
仙道简直是气坏了,但不知怎么的,不怒反笑。
他极力忍住笑,说:“对不起,我这么快就在你面前无谓地笑了。但流川,你是皇族还是黑社会?可以规定别人见你的礼仪?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流川冷笑起来,说:“谁比谁更强人所难呢?”
他扔下这句话,快步从仙道身边向前走去。

仙道在烈日下发着呆。
他不相信流川对自己没有好感。他甚至可以肯定,自己还是流川心目中极少数的让他保留着好奇心的“别人”。
从流川刚才在看自己的排名就可以看出来。流川总不可能是在看越野或是彩子他们的排名吧(宫城则根本上了不榜)。
但喜欢并不是爱。所谓的爱是超出理智的那种喜欢。
流川的理智很难超越,所以他的爱就无比稀缺。
从喜欢到爱的距离可能足有两万五千里。
流川应该不是真的这样讨厌他的出现。
如果他仍然只在距流川两米的圈外徘徊,流川也许可以容忍他的存在。
但当他试图踏进流川的理智拒绝接受的范围时,流川便感到自己的独立受到了威胁,就毫不容情地着手驱逐他这个非法入境者。
仙道曾经不知有多欣赏流川的独立,但现在他开始憎恨流川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独立了。
他小声地说了句:“见鬼去吧!”也继续走向篮球馆。

赤木说:“流川,你可以罚球了。”
流川点了点头,站到罚球线上,把球投出。就在同时,一个篮球破空飞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背上,他痛得眼前一黑,愤怒地转过身去。
虽然在练习或比赛时被球打中是很平常的事,但一个久经阵战的人很容易分出是无意还是故意。何况,现在是罚球时间。
他抬高声音,说:“谁?”
赤木也皱着眉说:“谁这么无聊?”
就在这时,站在场外的彦一张大着嘴,瞪大着眼,用新闻记者记录历史真相似的眼神,难以置信地看着仙道。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仙道。
仙道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右手,说:“对不起,我手滑了。”
他等于承认了刚才那个球是他扔的。
没有人料想得到,仙道也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怪不得彦一会有那样的眼神。
只有流川知道原因。仙道这是对之前自己那番话的报复。但他没有想到仙道会沉不住气至此,竟会用这样孩子气地手段来反击自己。
也许他高估了仙道的理智。

流川觉得背上被砸中的地方隐隐处痛。仙道出手还真不客气啊。这就是他的真面目吧。
他顿时怒火攻心,疾如流星地向仙道冲过去。
眼看要发展成打架事件,彩子忙说:“流川,你先别生气啊。”
但流川已经冲到了仙道的面前,他正要伸手去拧仙道运动衣的前襟,仙道向后退了几步,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向流川晃了晃,说:“两米啊,流川,你自己别忘了。”
仙道满意地看着流川眼里愤怒的神情,他这时已经把水泽夏树母女对他的期望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想,流川,就你会有脾气吗?就你会有痛的感觉吗?
我一样也有的啊。
流川对他这时的心思一目了然。这个貌似淡漠的人,其实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好胜和自负的心。已经和他配合打了三个多月球的流川当然不会全无感受。
他冷笑了一下,心想:仙道彰,真有种啊。

这时,站在最近的安田走向流川,说:“流川,算了。也许仙道真的不是故意的。”
流川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没有征兆地抢过球,用力地向仙道扔去。
众人都“啊”地叫了起来。
仙道敏捷地将身体向左一闪,避开了。然后微笑地看着流川。
如果仙道不避开这一球也就好了,他轻描淡写的神情和动作简直就是向流川下挑战书。
但流川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攻击,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
旁观的人都松了口气。

但如果以为这场意气之争就此结束就错了。
在接下来的练习中,俩人完全没有了王牌的风范,屡有低次元的犯规冲撞动作,更谈不上什么配合了,简直就是视对方透明,自行其事。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场意气之争不仅没有结束,反而升级了。
宫城这时正要传球,但仙道和流川都向他伸出右手。
仙道说:“宫城,给我!”
流川挤开他,说:“给我!”
宫城心想今天这俩人吃了火药吗?自己可不想冤枉地当炮灰。他不知如何是好,向赤木耸了耸肩。
赤木彻底爆发了,他大吼一声:“仙道,流川!”
仙道和流川回过头去,他们这时感到有点不妙,理智终于稍稍恢复。
赤木走到他们跟前,说:“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但你们好丑也是所在年级的头名和队里的王牌。你们想这个样子到广岛去丢神奈川的脸,我就要你们好看。”
流川转开了头。
仙道这时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头了,说:“队长,我只是和流川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认真呢。”
赤木圆眼一瞪,说:“仙道,我今天总算看清你了。什么天才,简直是蠢才!”
暮木忙说:“他们已经认错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彩子对流川说:“流川,你就原谅仙道吧。”
流川没有任何表示地走开了。
仙道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说:“没事了,继续继续。”
因为赤木等人的介入,仙道和流川总算恢复了平日的水准。练习得以继续正常地进行。

流川心想,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明明是他挑起的是非,现在反而所有人觉得是自己更应该有愧于心似的。
事情还没完啊。

(八)
第二天下午的第二节课,学生会要召开本学期最后一次的例会。
第一节课下课后,流川从教学楼走出,沿着林荫道向学生活动中心大楼走去。
他慢慢地走着的时侯,就开始觉得昨天被仙道一球砸中的后背在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仙道还会不会使出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攻势,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
他十六年来还没怕过什么人。
仙道当然也不例外。

流川无意中目光向左侧的操场瞥了一眼,不由一怔。
在操场靠近活动中心大楼那一侧的斜坡草地上,有一个人正枕着双手仰躺在那儿。如果不是那人还时不时地动一下,流川会以为是某个中了暑而晕倒在那儿的学生。
这样的烈日曝晒,竟然还有日光浴的闲情。
流川有点佩服这个人对紫外线的抵抗力,以及对皮肤癌的挑战精神。
他继续走着,渐渐看见了那人的身形。那人即使仰躺着,冲天发还是嚣张地竖立着。
流川不由停住了脚步。
那人是仙道。
他看着仙道怡然自得地迎接七月初的灼热阳光,不知怎么的有点羡慕起来。
他自己是很难忍受强烈日晒的。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啊。

蔚蓝色的天空下,穿着浅蓝色衬衫和深蓝色长裤的仙道,躺在仲夏墨绿如茵的草地上,说不出的和谐悦目。
旁观者会觉得,他好像不是身处37/8度的午后城市的户外,而是初春时温暖舒适的25/6度的山野。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要做,就这样享受着自然的馈赠。
流川不得不承认,仙道的确有着使周围气氛宁静和安怡的才能。
流川想,如果他不是那么无聊地微笑或说着模棱两可的话,他也可以入画啊。
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昨天会扔球泄愤的那个他。
这个人究竟有多少种面孔呢?

突然,他看到仙道伸出左腕侧身看了看表,然后坐起身来。
流川蓦地想起自己是去开会的,时间也要到了,忙加快脚步向前走。
他转过一个弯,来到了活动中心大楼下。
以此同时,仙道从斜坡草地冲了上来,跨过花圃,突兀地出现在流川面前。
流川不由后退了一步,不知他意欲何为。
仙道看到他,点了点头,说:“流川君,下午好。”
说完转身走进了活动中心大楼的大门。
他这样的言行举止是流川万万没有想到的。
仙道刚才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平日里只有点头之交的学弟,那种疏离感和陌生感就是在开学第一天,流川也没有在他的眼中看见过。
更有甚者,他还对流川使用了敬语。
距昨天的意气之争,还没过24个小时,仙道对他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真是个莫明其妙的人。

流川很快也走了进去。
到了学生会会议室的时侯,与会的人差不多到齐了。
流川简直是踩着上课铃进门的。
他四处看了看,只剩下学生会主席左侧的那个空位了,他顿了一下,坐了过去。
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就是仙道。

仙道侧头对坐在右侧的学生会副主席彩子低声了几句话。彩子点了点头。
仙道朗声说:“人都到齐了。现在开始开会。”
下面议论纷纷的声音立刻停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仙道。
仙道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件,说:“这是本学期最后一次例会。我希望大家认真一些。”
他目光严峻地看了看眼前这些被称为学校精英的学生会成员们,继续说:“今天主要想讨论两个问题。一个是暑期社团活动正常开展方面的问题,还有就是学校一再强调的同学们假期安全方面的问题。第二个问题明天的闭学式还会提出,但今天我希望进行一次内部讨论,有困难的同学可以说出来。”
他对彩子说:“彩子,大多数社团在暑期的活动或比赛安排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彩子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笔记,说:“还好啦。不过,摄影部的社长小田对学生会批的活动经费有异议。他们8月初不是要去京都观看国际新闻摄影展吗?说那点钱实在太少了。”
仙道低头记录,然后说:“会吗?每笔活动经费都由会计粟山认真算过的。这件事我会单独和小田谈谈。”
他朝着前面的人,目光炯然地说:“其他社团有问题吗?”

会议正常有序地进行着。
流川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地坐在仙道的旁边。
他是那种从不主动发言的人。
虽然他一次也没有侧头看过仙道,但眼角的余光还是可以看到仙道轮廓优美的侧脸。
因为是这个屋子里最有权威的人,仙道从一开始就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措词也极讲究,可谓铿锵有力。
他简直是拿足了学生会主席的派头。
以前的流川对他也还算有那么一点敬意。

但很难说是幸与不幸,仙道这时刚好侧身对彩子说话。
流川蓦地看到了他后背衬衫上有一根草,顿时,许多与仙道有关的镜头在他脑海中像录影机按了快进键一样地闪现着:在篮球社的更衣室讪讪地对自己说着抱歉的话;在自己家的门口说快乐是一种美德时,一脸自以为是的笑容;昨天他用球砸自己被逮个正着后,漫不经心地说“手滑了”;十几分钟以前,他无所事事地躺在操场斜坡的草地上……当然,还有刚才在楼下他用敬语对自己的问侯。
同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千差万别的表情?
流川再也忍不住了,他终于笑了起来。开始只有表情,接着笑出了声音,再接着终于撑在桌上笑不可抑。

所有人都看向他。像看着一个外星怪客一样。
这也难怪,一个几乎看不到笑容的人,却在最不该笑的时侯笑得如此疯狂,任谁都会吓一大跳的。
流川感觉到了仙道近在咫尺的愤怒疑惑的眼神。
但这使流川更加没法控制住自己的笑意。
真是太太太……好笑了。
彩子忙说:“流川,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她往前探着身子,越过仙道看着流川。
流川总算稍微忍住了笑声,他表情辛苦地说:“学姐,我没事。对不起,我出去一下。”
他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这时会议室里哑雀无声,于是他们听到流川在外面不可抑止地又笑了起来。
仙道皱着眉,对彩子说:“别管他,真是疯了。我们继续开会。”

但流川已经把会议室严肃的气氛破坏无疑。
除了仙道和彩子,其余在场的人都私下猜测着流川究竟在笑什么。
在这所学校里,几乎没有人不对流川抱有好奇心。所以看到了他一反常态的言行就十分的兴奋。
连仙道对一盘散沙的局面也束手无策了。
这个有着绝妙开端的会议只好草草收场。
总算要讨论的事情已经进行得差不多,没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有所损失的只是仙道的权威而已。
何况,关于篮球部的两位王牌明争暗斗的传闻,早已在校园里满天飞了。现在好事者只是进一步证实罢了。
试想,谁不希望学校里最具新闻价值和艺术观赏性的人有戏呢?聊以打发平淡如水的生活吧。

会后,仙道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咬牙切齿地说:“流川,你别欺人太甚了。”
没错,那时他早就觉察到流川站在操场上面的林荫路上,却装作不知;他也是故意摆出酷酷的神情,给流川一个极其礼貌的问侯。
但这是他尊重流川的意志,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后,展现给流川的新姿态。
流川还是不满意吗?
难道要他到南极去躲起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哪。
他霍地站起身来,走出了会议室。
他不会让流川把他所有的权威扫荡光的。
以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也许还能保住点尊严。
仙道毅然绝然地边走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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