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岌岌 43-48
作者: 仙奇岛,收录日期:2006-03-29,881次阅读
(四十三)彩子拿着文件夹走进一股办公室:“那辆机车找到了,被扔在一个巷子里。”
“和那个杀手有关的线索会不会就这么断了?”水泽问。
“现在还不好说。已经请地方警署的同行查那个车牌号码了。不过,结果恐怕不容乐观,那辆机车也许根本就不是杀手本人的。”彩子说到这里,面带愠色地环视了众人一眼,“我说,神、流川,水泽,这么重要的事,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你们以为,我会因为三井老是顶我,又天天找我吵架,就会恨他,就会巴不得他被人杀吗?你们不会这么幼稚吧?”
“彩子,我们没那个意思。我们只是不想让你一个女孩子去面对那么……危险的事。”神本来想说残酷,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他这时显得有些疲倦,还有些憔悴,也对,今晚发生的事的确是够他受的。
“拜托,我是警察,危险的事我经历得还少吗?何况,我还是你们的头。怎么,莫非你们怕我要是参加了营救三井的行动,会拖你们的后腿,会误了大事?你们不会这么大男子主义吧?实在是太差劲了。”彩子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
“彩子前辈,你先别生气。这次是我们不对,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不会再瞒着你的。”水泽忙说。
“你们要是敢再瞒着我,我会给你们好看的。当然,我也不希望有下一次了。对了,三井呢?”彩子这时终于发现三井不在办公室里。
“好像在二股办公室里。因为福田吉兆的事,越野前辈又受了沉重打击。唉,一个同学不知所踪,一个同学死于非命……接二连三地遇到这样的事,就是再坚强豁达的人,也会受不了的。何况,福田吉兆还差点就杀了三井前辈。还有,越野前辈那个开饮食店的学长鱼住……”水泽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是什么世界……疯了,全都疯了。”彩子坐了下来,双手支额,疲倦地说。
流川静静地看着他们三个,心想,后面还有更疯狂的呢……不知到了那时,彩子、神和水泽他们会不会也和现在的越野一样大受打击,甚至接受不了?
深夜近十二点,饮食店要打烊了,鱼住开始收拾和整理用具。
“越野,你别乱来!”
在这种时候突然听到警察宫城在门外说话,鱼住不由怔了一下。
“宫城,你烦不烦?干嘛要一路拦着我?”
那是他所熟悉的越野的声音,但今晚听来显得有些失控。
过了一会儿,越野和宫城疾步走了进来,越野走到台前站定,神色有些凌厉地盯着他。
因为福田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而且,越野也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鱼住这时开始有了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福田恐怕已经出事了。
“越野!你这样不行的!”宫城扯住了越野的右臂。
越野没有理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鱼住:“鱼住学长,一个多小时前,福田被人杀了。”
鱼住心中哐当了一下,却仍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越野,你胡说什么?”
“我说你的学弟,也就是我的同学福田吉兆,一个多小时前去杀我的同事三井没有成功,被另一个杀手灭了口。学长,你现在应该听懂了吧?”越野大声地说。
“福田是杀手?福田去杀三井?越野,你开玩笑吧?”
鱼住这时心拧成了一团,难过得想吐。他真的没想到,福田会这么轻易地死了。他一直都相信福田的实力,也知道这些年来,福田在大阪做杀手这一行做得很出色,所以才会把他召回东京,还郑重地向一之仓推荐了他。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一之仓一直都是个多疑的人,会做出灭口这样的事也没什么可稀奇的。这样想来,越野的确没有怪错他,的确是他害了福田。
“学长,你最好别对我说,你不清楚植草和福田在做哪一行。还有,你自己还做着哪一行,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不要我把话挑明了吧?”越野逼问鱼住。
“越野,你是警察,在没有找到充分的证据之前,你最好不要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否则,我可以告你擅闯私宅,企图危害守法公民的人身安全。”鱼住冷冷地说。
“越野,他说得对,我们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还是先走吧。”宫城推了推越野,然后神情严肃地看着鱼住,“鱼住,福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甘心吗?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尽快把你所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警方,以争取早日破案。”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还是等找到证据再来找我吧。”
“高中毕业那年,你说答应了你父亲,将来要做一个好厨师。后来,你果真做到了。现在的你,已经是个一级棒的厨师了,为什么还要走到这条不归路上去呢?还有植草、福田……你知不知道,我和神看着福田死了会很难过?”
难道我就不难过了?鱼住心里这样想着,但只是说:“我仍然是那句话,人生于世,尽可按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能负责就行了。越野宏明,你做警察很伟大,你看着自己的同学死了会难过也很伟大,但你要记住,死的那个人毕竟不是你。”
越野听了他的话,呆了好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宫城也跟着他离开了。
越野和宫城走出饮食店后,鱼住坐了下来。
他搁在台上的右手这时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而且越握越紧,终于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想,一之仓,那个阴险的混蛋……他是不相信越野他们能维护什么正义,但宫城说得对,他可不能让福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想到这里,站起身来,除下围裙,走到里屋,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枪,藏在风衣内袋里,关门走了出去。
“滚开!”鱼住推开那些试图阻止他进去的一之仓的手下,猛地踢开了门。
一之仓坐在办公室里,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鱼住,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什么事?对了,我好像对你说过,我们最好少见面的。”
“一之仓,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为什么要派人跟踪福田,还杀了他?如果你不相信我挑的人,就直说好了。”
“我是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福田吉兆的实力。可那又怎么样呢?没错,他解决野边将广是很干净利落,但他今晚对付三井寿却落到了一帮警察手里。幸好我做了两手准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鱼住,你不会傻到等着他把我们供给警察,大家一起玩完吧?我的老板不在乎用多少钱,只希望每件事都能做到万无一失。”
“福田不是杀人工具,他是我的学弟……刚才,我被另一个学弟指着鼻梁骂了一通。他说,是我害死了福田。那种滋味你尝过吗?一之仓,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交代。”
“你是要钱吗?没问题,我的老板有的是钱,你要多少都可以。不过,鱼住,你是个聪明人,最好别做漫天要价那种蠢事。何况,我并不认为福田吉兆那条命值得了什么大价钱。”一之仓冷漠地说。
鱼住听了他的话,再也忍不住了,当即上前给了他一拳。
那一拳重重地击在了一之仓的右脸颊上,顿时高高地肿了起来。接着,他掏出手枪,把枪口对准了一之仓的心脏处:“我知道你有钱,我还知道你没人性,为了讨好老板连自己的朋友都敢杀。但我想提醒你一句,没错,我是杀手,福田也是杀手,但我们杀手也是人,也是有尊严的。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提你那些臭钱了。信不信我吃点亏,不收钱自己动手收拾了你?”
不愧是一之仓,到了这种时候,仍然能面不改色:“鱼住,你到底想怎么样?福田吉兆人已经死了,你总不会要我到他坟前三拜九叩吧?”
“你还不配……一之仓,我们的合作关系结束了。你老板那些臭钱,就留给别人去挣吧。反正我是没兴趣挣了。我鱼住纯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至少还不是禽兽。还有,你该给福田的钱,最好一分都别少,在明天晚上十点半之前准备好,让人送到我那里。你记住,别忘了。”
鱼住说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突然听到一之仓在身后说:“鱼住,我们合作多年,也算是老朋友了,有必要为这件事一拍两散吗?不如再谈谈吧。”
“算了,和你做朋友,我怕被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鱼住说着正要推开门,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而沉闷的声响,同时觉得自己的后背痛楚难当。他有些艰难也有些错愕地回过了头,看到一之仓手中握着一支无声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一之仓伸出另一只手扶摸了一下红肿的右脸:“这倒是让你说对了。鱼住纯,我还以为你也可以算是个聪明人,没想到高估了你。你既然这么放心不下你那刚走上黄泉路的学弟,我做做好事,干脆送你去陪他,两个人在地下也好有个伴。”
鱼住还想说什么,但再也说不出来了,高大的身子重重地扑到了地上。
一之仓上前踢了他一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来人。”
两个青年应声走了进来,一之仓对他们说:“你们把这个人处理掉。记住,做得干净点,别出了漏子。还有,再找个人把这个房间好好清扫一下,别留下什么味道。”
“是。”那两个青年面无表情地拖着鱼住的尸体走了出去。
凌晨时分,流川回到公寓。他又累又困,简直连走回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仰躺在了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泽北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坐到他身边:“流川,那个鱼住……”
“现在还没有证据,所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过,已经可以肯定他是做那一行的。”
“那些人可真是够谨慎的,竟然雇佣了两个杀手进行双重跟踪,简直是一点线索也不想留给你们警方。现在想来,那时我和仙道可能也被人发现了。”泽北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流川坐起身来,看着他:“泽北,你怎么样?”
泽北也看着他:“什么怎么样?你以为我会怎么样?流川,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不是普通的执业违纪投诉,是有人想整死我们。还能怎么样呢?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和他们斗到底就对了。”
仙道这时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流川,你回来了。泽北,那个叫一之仓的,你查到什么了吗?”
“还没有头绪。在东京这么大的城市里,找一个不出名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希望他会是个钥匙人物。”泽北说。
“一之仓是什么人?”流川问。
“南烈说,跟踪并杀了福田的那个杀手就是一之仓雇佣的。”仙道说。
“是吗,明天我也查查看。”流川说。
“流川,你今天这么热心地救三井,他一定很感动吧?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一直叫嚣着要揪出暗黑公正的三井,会怎么看你呢?”仙道微笑着说。
流川站起身来:“管他呢。我要去休息了。”
“你不吃夜宵吗?”仙道问。
“我没有胃口。”
就在这时,流川的电话响了:“我是流川。你是哪一位?”
“流川,我是彩子,有人在东京湾一带发现了鱼住的尸体,我们又要忙一宿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怎么了流川?”泽北问。
“鱼住被人杀了。我现在要回警视厅。”
仙道和泽北听到这个消息,神色都有些凝重。
“肯定是那个一之仓的手笔。他可真是够狠的。”泽北说。
仙道心想,一之仓就是再狠,肯定也还只是卒子。这样想来,那些幕后主使岂不是可怕至极?所以,他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心情轻松起来。
(四十四)
流川走在走廊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三井的声音:“流川。”
他站定回过身,看到了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三井和神。
三井和神追上他,三个人并肩朝办公室走去。
“没想到这么快,连鱼住也出事了。”神叹了口气。
“今晚可真够越野受的。”三井摇了摇头。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我真的很想知道,是谁下手这么快,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我们。”
“希望能早一点查到那个人。他也许是个关键人物。”
“但愿了。”
流川边走边听三井和神说话。
他这时想到了仙道刚才曾说到的那个名字-一之仓。
他想,泽北和神可能都猜对了,那个叫一之仓的人也许是个钥匙人物。
假设他就是铁男和德男被袭事件的幕后操纵者,那么,他很可能已经掌握了他们三个另一种身份的若干证据。
所以,他们必须赶在警方之前先找到他。
“越野,你说句话吧。你这个样子很吓人啊。”
那是他们所熟悉的宫城的声音。流川他们听了,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只见赤木、木暮、宫城和越野从电梯里出来。越野的脸绷得紧紧的,神情黯淡,不复平日笑逐颜开的模样。
“越野,鱼住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胡乱自责了。”
听了宫城这句话,两行清泪从越野的眼中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
因为他一直都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少在人前示弱,所以,在场的其他人看到他当众流泪,都不由心下侧然。
“宫城,你别安慰我了。其实你应该最清楚,的确是我害死了鱼住学长……我要是不去逼问他,他就不会去找那个布局害三井和福田的混蛋,也就不会死得那么惨……是我害死了他。”越野说着说着把自己的前额抵在了墙上,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则握成拳头,一下接一下地捶打着,咚咚作响。他的话音渐渐哽咽,显是悔恨交加,不能自己。
“你就是没有去找他,他知道福田被另一个杀手杀了,也会去找对方算帐的。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有些人实在没人性罢了。”宫城继续安慰他。
“是啊,越野,我虽然只见过鱼住一次,不过,我觉得鱼住应该是那样的人。再说了,人已经死了,你就是再自责也无济于事。”木暮说。
“你们不是我,不会明白的。”越野缓缓摇了摇头。
“越野,你是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赤木终于开口了。
“赤木……”木暮连忙打断他。
“我说错了吗?有没有人用枪逼着鱼住纯和福田吉兆去做杀手?我想没有。是他们自己要走上那条不归路的。所以,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再说了,你们想过没有?他们被人杀了,他的亲人和朋友会难过;那些被他们杀了的人,他们的亲人和朋友就不会难过吗?”
“赤木!”木暮再次出言阻止。
“赤木,我们都知道你正义凛然、疾恶如仇,但鱼住和福田再怎么说也是越野的学长和同学,他们死了,越野觉得难过有什么不对吗?我们是执法者,但执法者仍然是人而不是神。”三井说。
“三井,你还敢说。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几个小时前,你可是差点就死在福田手里了。而且,看来鱼住纯和这件事也脱不了干系。你的判断力哪去了?难道就因为他们的行动没有成功,你就可以原谅他们了?”
“当然不是。但法理不外乎人情。何况,人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至少在我看来,鱼住和福田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还有,赤木,你可别忘了,在我们警视厅的高层里,还有个心狠手辣的幕后主使呢。”三井说。
“说到这个,我现在也开始有些迷惑了。以前,我是真觉得自己做警察很伟大的。”宫城神色茫然地说。
“我想,这世上不会有哪一行只有坏人而没有好人,同样的,也不会有哪一行只有好人而没有坏人。所以,事到如今,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是争取早日破案。只要案情水落石出了,什么问题都会浮出水面的。”神说。
“也许吧。不过,我一直在想,从连环枪杀案开始的这一系列案件,最后究竟能水落石出到什么地步呢?我总觉得,如果案情真的水落石出了,将会非常可怕。”宫城说。
流川心想,不愧是有电光火石之称的宫城,判断力一流,连直觉也是一流的。
“越野,你……”木暮这时有些担心地看着越野。
越野伸手擦去了眼泪,微微一笑:“赤木说得对,哭哭啼啼徒劳无益。鱼住学长曾对我说过,人生于世,尽可按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能负责就行了。我想鱼住学长和福田都是能担当的人,对于今天这样的结果,想必也是早有预料。不过,我不会放过那些混蛋的。我要他们血债血还。”
“实在是太好了。越野,你总算振作起来了。”宫城笑着说。
“哼,路都走错了,还谈什么能担当不能担当的。”赤木说着径自向前走。
三井看着他铁塔般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我以为自己已经是正义的化身了,没想到赤木更甚,简直是正义之神。唉,我真是搞不懂他。有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铁面无私,那么慷慨正义吗?谁没有个把走错了路的亲朋好友呢?”
“三井,你算什么正义的化身?难道你忘了,你的死党铁男和德男是干什么的?还不是在道上混的。”宫城故作不屑地说。
“宫城,随便你怎么说,我不会生气的。反正我现在觉得,人只要还活着,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难处,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就行了。”也许是因为经历过了生死的考验,今晚的三井显得大方多了。
“不瞒你们,我现在觉得,与其累死累活地搜寻那些混蛋犯罪的证据,倒不如期待暗黑公正表现得更活跃一些,赶快把那些人渣解决掉。因为他们实在是不配接受法律的制裁。”宫城恨恨地说。
“宫城,不会吧?你是警察,怎么能有这种想仰仗暗黑组织匡扶正义的念头?那是身为警察的大忌啊,宫城。”三井诧异地说。
“你别忘了,是谁救了铁男和德男的命。”宫城横了他一眼。
“我没忘,是暗黑公正。”因为铁男和德男那件事,三井现在说到暗黑公正,心情不免有些复杂,甚至是百味杂陈。
这时赤木已经消失在走廊里了。流川他们也开始向前走。
“越野,不管怎么样,我们会帮你找出那个害死鱼住的混蛋的。”宫城说。
“是啊,越野,你放宽心吧。我们一定会帮你的。”三井说。
“谢谢你们。其实,赤木也没说错,鱼住学长和福田都是杀手,以警察的眼光来看,完全可以算是自作罪孽不可活的那一类人,死了也不值得别人同情。但对我来说,他们始终是我的学长和同学,我不能让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怎样的人可以算是好人?怎样的人又可以算是坏人?在这个世上,恐怕是很难区分的吧?对于杀手来说,从他们走上以杀人为职业的那条路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把自己置身于主流社会之外,成了社会边缘人。从这个角度上看,他们的确不能算是好人。但无论怎么说,一个杀手一生中能杀的人毕竟是有限的。可是有些人,已经和正在明目张胆地害死成千上万的人,却可以冠上正义之名,公然杀戮。你们说,和这样的人相比,谁会更像好人一些?”神说。
“神,你不会是在说高举反恐大旗的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吧?你这样含沙射影我们政府首脑的亲密盟友可不好啊。何况,我们国家就要派自卫队去伊拉克了。”三井笑着说。
“算了,我们只是小警察,想太多没什么好处。我们只要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就行了。这世上是有很多人不相信法律,不相信警察。但老实说,没有我们,这个世界恐怕是会维持不下去的。”木暮说。
“这倒是真的。所以,我说,这个社会实在是太复杂了,还是做个头脑简单的警察会好一点。心里只要想着罪犯、现场、线索和证据这些东西就行了。还有,判断好坏的标准如果能像赤木那么简单明了,就更好了。”宫城笑着说。
“所以有人说,赤木是警察的模板。”越野说。
“这样的人,也是很重要的。你们觉不觉得?”木暮说。
“那还用说。”宫城和越野异口同声地回答。
“谁说不是呢。”神微微一笑。
“喂,你们几个,未免太拔高那个黑面神了吧?”三井环视了一下众人,见连流川眼中都有了赞同之色,忍不住出声抗议了。
流川第一次发现,他身边的这些人原来是这么的可爱。
他们甚至对暗黑公正也开始重新认识了。
不管这个世界多么复杂,只要有心,懂得调整自己的视野,就会发现,在那重重叠叠的乌云背后,仍然有遮不住的阳光。
他这时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四十五)
午间时分,晴子出了电梯,走在律政署一楼宽敞开阔的大厅里。
这个上午,她已经接连拜访了好几位颇有名望的大律师,但对方一旦听到泽北这个名字,就开始委婉地顾左右而言他。显然,他们都很精明,在这个风雨欲来的特殊时期,他们既不想得罪之前曾如日中天、今后也可能前程似锦的泽北,又不想惹祸上身,所以,谁也不想插手泽北的案子。
虽然已经看到了玻璃门外的阳光,晴子的心情却很黯淡,她想,不会吧?这世上真的就没有人肯伸出援手吗?
“请问,你是赤木小姐吗?”那是一个陌生的男性的声音,略带着点迟疑。
晴子转过身,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的青年站在自己身后,他的眼睛有些眯眯的,但有着令人一见就觉得友善的眼神。
“没错,我是赤木晴子。请问你是……”
那个青年走上前几步,将一张名片递给她:“我叫安田靖春,是民事诉讼律师。赤木小姐,恕我冒昧,你现在是不是在找能帮泽北先生的同行?”
晴子点了点头:“是啊,不过……”她苦笑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直觉这个人能信任,但和对方毕竟只是初次见面,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必要把泽北的事告诉他。
“赤木小姐,我们到外面说吧。”
“好的。”
他们离开律政署大楼,站在广场边上。
“赤木小姐,恕我直言,是不是没有人肯插手泽北先生的案子?”
“到目前为止,是的。安田先生,泽北先生的事……我想你也听说了。”
“当然听说了。这本来就是律师界的一大新闻。毕竟,泽北先生是时下风头最健的年轻大律师,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对我这种好不容易挤到律师这个行当的人来说,他一年的成就,我就是用一辈子也赶不上。”安田笑了笑,他虽然说得有些自嘲,但毫无自轻之意。他这一刹那间的神情,令晴子顿时肃然起敬。
诚然,这个人横看竖看,都不太可能会成为律师界的精英人物,但晴子想,他一定是个努力而自强的人。他对比自己有成就的同龄人并没有心怀嫉妒,而是真心尊重;更没有趁对方落难时落井下石。这样不卑不亢的处世态度,实在是难能可贵。
“我和泽北先生是没有什么交往,不过,我听过他的庭辩,他的职业水准实在是无可挑剔。不过,我也曾听人说过,一些资深同行对他很有意见。”
“是啊,泽北先生是个很骄傲的人,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我想他可能已经得罪了某些人。不过,对于我们司法从业者来说,实现社会正义才是我们的宗旨,不是吗?可是,今天上午我已经找了五个有名望的大律师,他们都不肯帮泽北先生,还有两个甚至根本就不打算见我。他们究竟有什么顾虑呢?还是说,他们已经认定泽北先生无法翻身了?”晴子气愤地说。
“老实说,我是很想帮泽北先生,但我想我没有那个能力。不过,赤木小姐,你也别灰心,总会有人肯帮忙的。既然要请,不如就去请最好的吧。”
晴子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直显得有些温吞吞的男人:“最好的?你是说……”
“堂本五郎。”
“那怎么可能?”身为律师,晴子当然知道堂本五郎是何许人。堂本虽然才四十出头,已经是律师界的泰斗,据说以前也是个天才级别的传奇人物,“堂本先生怎么会肯介入这么麻烦而又不讨好的案子?弄不好,甚至会坏了他的名声。”
“俗话说,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会知道?赤木小姐,也许堂本先生也是欣赏泽北先生的。我总觉得,真正的精英应该能够认同真正的精英。”
“我想也是。”晴子觉得他说得很对,既然想赢,为什么不去请最好的?
她不由有些心动了。不过,她也曾听说过,堂本五郎是很忙也很难找的。这样的大人物,会肯见她吗?
何况,以他今天的成就,他真的会因为欣赏一个晚辈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名望?
她有些怀疑,但安田说得对,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赤木小姐,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因为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一个同行遭受到不必要的打击,甚至是被毁灭。当然,泽北先生应该不会是那么脆弱的人。但有时候,人活着,的确是要有人可以看齐,才会觉得活下去有意义,你说呢?如果身边充斥的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所谓的维护法律的尊严只是漂亮的口号,我也会觉得这么辛苦地考到律师执照实在是毫无价值。”
“谢谢你,安田先生。”晴子这时心情好了很多,她想,真是太好了,她不是孤单的,还有人和她一样想帮泽北。
下午,迈克尔走进洋平的办公室,把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那个叫武藤正的前警察的个人资料。”他边说边坐到了洋平对面,“他虽然是半年前才辞的职,不过,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有自己的生意了。”
洋平接过看了一会儿:“是违法的吗?”
“从他的家世来看,他应该是不太可能有资金发展这么大规模的生意的。但你别忘了,他曾经是个警察,完全有可能把不合法的变成合法的。”
“他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好像都是生意上的往来,目前还看不出什么异常。不过,陆续还会有消息的。”
洋平抬头看了他一眼:“这种事是不能拖太久的。”
“你放心吧,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还有,那个叫池上亮二的检察官的个人资料也还在搜集和调查中,很快就会消息的。洋平,我必须说,我已经很卖力了,是你太心急罢了。”
洋平想想也是,当下笑着点了点头:“对不起,迈克尔。”
“洋平,你有没有想过,为泽北请个好律师?”
洋平怔了一下:“这个吗,是有想过。不过……还没想好请什么人。我想先问问晴子。”
“有一个人……”
迈克尔说到这里,这时电话响了,洋平拿起话筒:“我是水户洋平,你是哪一位?”
“我是藤泽惠里。洋平,你最近很忙吗?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对不起,我的确很忙。惠里,你有什么事?”
“洋平,是不是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洋平听了惠里这句话,不由沉默了。老实说,他是真的厌倦了,厌倦和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浪费时间。何况现在,他也没有心思考虑该怎么对付河田。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是河田那帮人陷害泽北,他还就想和河田他们真刀真枪的大干一场,反正他又不怕他们,有必要搞得那么迂回曲折吗?那不是他的风格。
“惠里……”洋平刚开了个头,无意中看到对面坐着的迈克尔朝自己使劲地摇着头,很显然,迈克尔并不希望他对惠里说决绝的话。
洋平心想,得罪藤泽会社的千金大小姐算得了什么,现在的他,心情糟不可言,就是和整个社会对抗,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洋平,你想说什么?”惠里问。
“我……”洋平正要说什么,这时迈克尔从他手中抢过了电话:“惠里吗?我是迈克尔。洋平晚上想请你吃饭。不过,我们现在正在谈公务,他过一会儿会再打电话给你。就这样吧。”迈克尔挂了电话。
“迈克尔,你这样太过份了吧。”洋平脸上隐隐有着不悦之色。
“洋平,我知道你刚才想说什么,而且,我也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惠里。但洋平,惠里是个非常好强的女孩子,你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知道这么直来直去的说感情的事,会有什么后果吧。再说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希望可以处理得更……怎么说呢,我总以为你能更理智一些。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事?”洋平莫明其妙地问。
“我正要说到的那个人,也就是本城最好的律师堂本五郎,他是惠里的舅舅。你现在得罪了惠里,对泽北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我希望你晚上能和惠里好好谈谈。”
“迈克尔,算了,连我自己都放弃了。我是很想让自己显得理智一些,可是,对我来说,和惠里在一起简直是苦刑。这种感觉你不会明白的。我现在不打算和藤泽会社联手了。大不了和河田翻脸成仇。反正,不用猜我也知道,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洋平,拿出你以往的理智和精明来,不要因为泽北出了事就乱了分寸。当事人泽北自己都还冷静得很,他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你放心,这么差劲的一面,我绝对不会让他看到的。好吧,晚上我会和惠里好好谈谈。一来,我不想她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被我耽误了;二来,我也不想因为我的缘故,令你们多年青梅竹马的友情出现危机。”
“谢谢你洋平。”
“有什么好谢的,本来就是我的不对。”
“不过,主意是我出的。”迈克尔站起身来,“是我的判断力出了错。怎么说呢,我本来以为你是个理智到冷酷的人,看来……”
“看来是你高估了我。”洋平苦笑了一下。
“不,是我低估了某种东西的能量。看来爱情这种东西,对任何人都是有杀伤力的,哪怕那个人是水户洋平。”迈克尔一边说一边向外走着,“所以,早一点让惠里从无望的爱情中全身而退是件好事,我只希望她不会因此而痛恨和报复你。”
“一定要请堂本五郎吗?”洋平忍不住问。
迈克尔听到这句话,停在了门边,回过头来看着他:“因为我认识堂本先生,我这么说吧,在我看来,只要他肯出面帮泽北,泽北尽快摆脱这种无妄之灾的可能性就稳增了七成。”
“我知道了。”
“那么,我出去了。洋平,别忘了打电话给惠里。”
(四十六)
仙道坐在电脑前,敲了一会儿字,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由停了下来。
他沉吟片刻,站起身来,走出书房,到了客厅,对坐在沙发上看稿子的彦一说:“彦一,你这段时间有没有空?”
“什么事?是要我帮你搜集写作素材,”彦一抬起头来看着他,“还是要我帮你搜集和泽北那个案子有关的资料?我已经托付过我姐姐,她说会帮忙想想办法。”
仙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微微一笑:“谢谢你彦一,也代我谢谢你姐姐。不过,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和田岗叔叔见了面。我好像曾对你说到过他,他是我和泽北的长辈,也是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检事长。刚才我突然想起来,很快就要到他的五十岁生日了。我想为他写一篇传记性的文章作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彦一,你能不能帮我搜集一下和他有关的资料?因为想给他个惊喜,所以,事先我不想让他知道,也就不好找他要资料了。”
“这样啊……没问题,我试试。在司法界,田岗茂一先生也算是个名人了,口碑很好的。”
“没错,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我和泽北因为自小便得到了他的资助,才会有今天,所以,我们一直都很尊重他。”仙道站起身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彦一,你姐姐不是一直都在查那个暗黑公正吗?有没有什么进展?”
“好像没有。”
“那就好。”仙道脱口而出,当即便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忙不动声色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这么久了还是没有进展,真是有点遗憾。”
彦一听了他的话,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神秘:“你别急,也许很快就会有进展了。我姐姐现在找到了一个很棒的合作伙伴,他叫水泽一郎,是警视厅科学研究所的情报分析专家。有一天,他主动找到我姐姐,说他对暗黑公正也很感兴趣,所以,希望和我姐姐联手查暗黑公正的事。这是我姐姐有一天无意中对我说起的。”
“是吗?”仙道仍然微笑着。他想,果然,水泽是冲着他们来的。不过,话说回来,作为一个情报分析专家,如果对暗黑公正毫无兴趣,那才是件值得奇怪的事。
只是,那样迷恋着流川的水泽,如果亲手查到流川就是暗黑公正的一员,那时会有什么表情呢?他真的很想知道。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仙道拿起话筒:“我是仙道。你是哪一位?”
“我是泽北。仙道,晚上我们三个出去吃饭吧。”
“好啊。不过,泽北,我还是想问一句,我们为什么要到外面去吃?”
“仙道彰,你还真是罗嗦。我想换换吃饭的心情,这样的理由可以成立吗?”
“当然可以,你怎么说都行。泽北大少爷,你不如干脆一点说,你已经吃腻了我做的饭菜岂不是更好?我不在乎这种打击的。”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那么说。还有,我已经和流川说好了。到时见吧。”
“是,到时见。”仙道放下话筒,苦笑了一下,心想,有什么办法,情场和职场都失意的人当然是最大的。
“怎么了,仙道?”
“没什么,泽北说晚上要出去吃饭。”
“真是羡慕你们三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感情却好得没话说。”彦一由衷地赞叹。
仙道没有说话,心想,如果一直都相依相偎着走过来,如果从今而后仍要一起面对世间的炎凉冷暖,有没有血缘关系,又有多重要呢?
洋平停好车,和惠里一起走到了那家饭店的大门外。
“洋平,我一直想问你……”惠里刚说到这里,这时,突然听到了泽北的声音:“仙道,听说《无间道》第三部《终极无间》就要上映了,我们要不要去看?”
洋平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蓦然听到了这个念兹在兹的声音,不由心中一震,忍不住循声望去。只见泽北、仙道和流川从台阶另一边走上来,很快就要走到他们面前了。
“首映听说是在这个月的12日。”流川说。
“一定要看吗?我听说那个大结局很灰暗,看了让人觉得压抑。”仙道说。
“说一定要看的是你,现在打退堂鼓的也是你……”泽北说到这里,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洋平和惠里,不由脸色微微一变。
现在可以说是他最落泊的时候,所以,他的心情很差,才会想和仙道、流川他们出来吃饭,借以改变心情。然而,他还是没想到,人倒楣的时候,竟然连老天也不打算放过他,非得让他遇到了这两个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仙道这时当然也看到了洋平和惠里。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为什么要这么巧呢?他记得安西夫人曾对他说过,希望他们三个能和洋平成为好朋友,他那时也答应了。有一阵子,他们四个真的处得很不错。然而,到了后来,洋平不知为什么渐渐疏远了他们。
他有时甚至会想,富人的心思真的很难琢磨,他们最终也许还是喜欢和同样富有的人交往。但洋平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他定了定心神,走了过去,微笑着向洋平和惠里打招呼:“洋平,藤泽小姐,又遇到你们了。东京真是个小地方。”
“是仙道先生,还有泽北先生,另一位帅哥是……”惠里笑着说。
“他是流川,我们三个中最小的那一个,还有,他是个警察。”仙道说。
“流川先生是警察吗?真是看不出来。”惠里似乎对第一次见面的流川颇感兴趣,但仙道看得出来,她的目光其实一直都停留在泽北身上。
泽北和流川这时也走近了他们。
“泽北先生,你的事我也听说了。我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事情最终一定能够水落石出。”惠里侧头看了看洋平,“洋平,泽北先生是你的律师,这么大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吧?”
“嗯。”洋平心乱如麻地看着泽北,没有说什么。
“多谢关心。”泽北淡淡地说。他现在的心情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对站在惠里身边的洋平彻底死了心。他甚至想,那时的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藏在心里的那些事情告诉眼前这个满身铜臭、不可捉摸的商人?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答应做他的律师,令洋平有机会在他层层设防的心里攻城夺寨,然后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毫无征兆地丢池弃城,漠然离开?
“水户先生,如果你觉得我们之间有必要中止雇佣协议的话,你可以随时提出来。也许你并不在乎那一点违约金,不过,我还是会按照协议的相关条款做出赔偿的。”
“那件事,我不急……以后再说也不迟。”洋平避开了泽北清朗明亮的双眸。他这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如果再这样和泽北相对下去,哪怕身边都是人,他的理智也仍然会崩溃,会不顾一切地推翻以前所有的努力,“惠里,我们进去吧。”
洋平边说边匆促地转过身去,在泽北、仙道和流川的注视之下走进了饭店的大门。
“泽北先生,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惠里看着泽北,神秘地笑了笑,“我有种预感,你可能需要我的帮助。”
“不必了。多谢。”泽北盯着洋平的背影冷冷地说。
惠里转身追上了洋平。
转身之际,洋平觉得自己简直是心痛如绞。
他才不想和泽北中止好不容易签定的雇佣协议,那一纸契约,在他看来,几乎就是他和泽北仍然存在某种关联的最后证明,他怎么能够轻易地毁掉?
所以,泽北这么轻描淡写地提出中止协议,他实在是无法淡然置之。
他想,泽北啊泽北……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划清界限呢?茫茫人海中,两个不相干的人,要建立某种联系是多么困难的事。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温柔地对泽北说:泽北,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虽然今晚并不是和泽北相遇的好时候,不过,对于能再次看到泽北,他还是很感激上苍。
仙道看着洋平的背影,心想,水户洋平……明明不想远离泽北,为什么要挣扎得这么辛苦?他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为了泽北,为了安西夫妇,看来他有必要抽个时间去找洋平好好谈谈。
他收回目光,望着泽北表情黯淡的俊脸,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个晚上,因为遇到洋平和惠里的缘故,泽北的心情恐怕只能变得更糟了。
“我突然觉得这家的菜不太好吃,我们要不要去另一家?”仙道打了个哈哈。
“为什么要去另一家?我觉得这家的菜很好。”泽北说着走了进去。
“无聊。多此一举。”流川横了仙道一眼,也跟了进去。
仙道神情愕然地看着泽北和流川的背影,有些无辜地嘟囔了一句:“我招谁惹谁了?”他略一迟疑,连忙快步赶上了他们。
上菜之后,泽北开始一反常态地埋头大吃起来。虽然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其实根本就没什么胃口。
仙道看着他,不由暗暗摇头,心想,这个骄傲的天才,心里有话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仙道,泽北,你们还记不记得宫城?”流川这时突然开口了。
“怎么会不记得?就是那个单恋你拍档彩子的矮个子警察,对不对?可能是因为每次他一看到我,总要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所以,我太记得他了。在你那帮同事之中,他也许只比三井更不讨厌我一点。”泽北抬起头来,想到情痴一般的宫城,不由笑了。
“他对我也不太友善。”仙道笑着说。他望着流川,很想知道流川突然提到宫城目的何在。
“其实我知道,彩子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是吗?流川,真没想到,儿女情长这么复杂的事,你这个单细胞生物竟然也会有感觉。”泽北吃惊地看着他。
“这有什么难的。只是有些人比较迟钝罢了。”流川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这就是所谓的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了。”
仙道这时已经明白了流川说到宫城和彩子的用意。
连流川都看得出来,洋平对泽北的冷漠只是一种故作姿态,泽北自己却茫然不知。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当事人泽北会比宫城更有悟性一点了。
(四十七)
洋平看着坐在对面的惠里,心想,该怎么开口才不会伤对方的心呢?
发生在生活里的绝大多数的事,他都可以做到从容应对,甚至是游刃有余;但唯独对处理和感情有关的事,他总是磕磕碰碰,甚至会觉得无从下手。这可能和他早先的经历有关。
然而,在这件事上,他不能再拖泥带水了,他和惠里再这样胶着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惠里……”洋平轻轻抿了抿嘴唇,终于开口了。
“洋平,你想说什么?”惠里是个聪明人,早就猜到下午迈克尔在电话里说洋平想请自己吃晚饭什么的,其实并不是洋平的本意。
还有,她已经想明白了另一件事,现在,只是耐心地等着洋平用话来证实。
“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对不对?”
“只是很好的朋友吗?”惠里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强调式地重复了一遍。
洋平缓缓地点了点头,惠里美丽的脸上光彩逐渐黯淡的过程,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看完的。
“我不想继续骗你了。老实说,我和你交往,只是因为看上了你们藤泽家的财雄势大,想通过你,和你父亲在生意上产生更为可观的合作……惠里,你聪明可爱,条件一流,我实在是配不上你。”
惠里用力地咬着嘴唇。她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猜到洋平今晚不会对她说什么值得她高兴的事,但她从小就被宠坏了,一向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过,所以,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接受。
不过,她是真的很喜欢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于是生平第一次放下了自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一句:“洋平,你非得这么迫不及待地甩掉我吗?”
“惠里,你说得太严重了……我们好像还没有真正开始。”
还没有真正开始的只是你……惠里心里这样想着,不过,她看得出来,这场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爱情游戏注定要无疾而终。
她这时既伤心又绝望,然而,她一向刚强好胜惯了的,当下只是点了点头:“对,洋平,你说得很对,我们的确还有没真正开始。不过,你选在这种时候和我摊牌,会不会显得有些不明智?”
洋平当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有些低估了惠里。惠里恐怕早就看出了他对泽北的感情,而且相当清楚他现在所面临的困境。
“惠里,那是两回事。”这句话甫一出口,连洋平自己都觉得苍白到可笑的地步。
惠里站起身来,冷笑了一下:“我可不这么看。水户洋平,我承认,哪怕你这么伤我的心,我还是没办法讨厌你……但你不可能同时说不喜欢我,不可能接受我,又想要我帮你去拯救你喜欢的那个人的前途和事业。这太可笑了。我也做不了那么大方的人。”
“惠里,这和泽北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我还知道泽北先生对你有误会。可那又怎么样呢?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说,我舅舅有权利不接泽北的案子,所以,你最好还是死了心,赶快去约见其他有名望的律师,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为泽北先生辩护。
不过,那样的话,你恐怕要拿泽北先生的大好前程冒冒险了。毕竟,在东京都,没有比我舅舅更好的律师了。唉,只要一想到连我舅舅都看好和赞赏的司法界奇才泽北先生前途堪忧,就觉得说不出的可惜。”
“惠里……”洋平这时心情很矛盾,他不想开口求惠里,又担心会被惠里说中了。
惠里走到门口,回过身来:“洋平,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送我出去吧。我想在泽北先生他们面前保留一点自尊。”
“好啊,没问题。”
洋平心想,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他没有理由拒绝。
退一万步说,他和惠里只是没办法成为恋人,也不至于就此成了仇敌。他不敢奢望惠里也能这样想,但至少,他自己的确是这样想的。
何况,他压根就不想求惠里帮他,这对惠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惠里并没有帮他的义务,她今晚的种种表现都属正常之举。
他们离开包间,出了走廊,在宴厅里,惠里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泽北他们那一桌。她径直走过去,笑着说:“泽北先生,仙道先生,流川先生,我们先走了。后会有期。”
她说完,不等泽北他们有什么反应,转身快步朝大门外走去。
转身之际,她不由把右手紧握成拳,好像只有这个动作,能帮她抑制住就要落下的泪。
她想,水户洋平,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洋平看了泽北他们一眼,也跟了出去。
这时,在一家规模很小的饮食店里,安西和北野并肩坐在台前喝酒。
“安西,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都是篮球部的主力队员,你打前锋,我打后卫,配合得相当默契,简直就是最佳拍档。那个时候,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大学四年,一晃就过去了。”北野回想着年少时光里那些和篮球有关的过往,因为实在是太遥远了,就像是胶片泛黄的老电影,他不由有了英雄迟暮之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我一直都很佩服和羡慕你。这么多年之后,我们那些人当中,恐怕也只有你还守着我们的篮球梦想了。”
他们是大学时代的同学,而且那时都是运动健将,没想到多年以后,一个胖得像肯德基上校,一个则瘦成了皮包骨,不复当年纵横篮球场的英姿飒爽模样。不过,俩人在一起时,倒也相映成趣。
安西“嗬嗬嗬嗬”地笑了起来:“那有什么好佩服和羡慕的。我之所以一辈子都和篮球打交道,只不过是因为,除了篮球,其他的行当我都干不了,就这么简单。不过,每当看着那些孩子们因为打篮球而变得充实快乐,我就会觉得很开心,好像自己又变得年轻了。北野,其实你也很了不起,做了一辈子的好法官。”
“这倒是真的。我们虽然老了,但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对了,安西,你今天约我出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喝酒叙旧吧。”北野侧头看着安西。
“不愧是北野。你应该听说过泽北荣治这个名字吧?”
“当然听说过。他是时下风头最健的年轻大律师,是司法界的明日之星。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检事长田岗茂一曾对我说过,他其实很希望泽北过些时日能转做法官或检察官。不过,最近他因为执业违纪投诉事件被大律师协会暂时停牌审查了。安西你……”
“他是我最钟爱的三个学生中的一个。他的能力,想必是有目共睹,无需我多说什么。因为身世的关系,泽北很有正义感,在现今的年轻人之中,实在是不可多得。所以,我不相信他会做违法的事。”
“我不敢说自己很了解他,但因为曾经共过事,对他出类拔萃的专业能力可以说是印象深刻。所以,对那个指向他的执业违纪投诉我也很吃惊。但既然有人投诉,大律师协会总要本着尊重投诉者维权的原则,按照司法程序做调查和听证。我想只要泽北没有做过,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挂牌执业。我对大律师协会的人还是有信心的。”
“这样最好。泽北的身世比较特殊,他之所以选择做律师,也是因为身世的关系。北野,十九年前那件引起政法两界地震的案子,你还有印象吗?”
“有啊。那个时候,我还参与了那个案子的调查和审理。难道泽北和那个案子……”
“泽北,还有我另一个学生仙道,他们俩的父亲也被卷入了那个案件之中,先后自杀身亡。他们那时都只有六岁,因为家破人亡了,不得不进入孤儿院,由他们父亲的同学田岗茂一资助着长大。我是局外人,对那个案子不甚了了,不过,以他们父亲当时的职位,想必也不至于是主谋,之所以选择自绝于人前,不过是不想做替罪羊而已。”
北野这时动容了:“这么说,泽北的父亲就是泽北哲治,仙道的父亲就是仙道广之了。我记得,他们那时都是东京市政厅的中下级官僚。现在想起来,那个案子在审理过程中实在是颇多曲折,中间枉死的人也不算少,最终的判决更是饱受争议。不过,由于种种原因,还是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泽北的父亲也是那个案子的当事人之一。怪不得……”
“北野,那个案子是不是过了刑事追究期了?”
“没错,我国法定的刑事追究期限是十五年。怎么,泽北他们还想查那个案子的真相吗?恐怕是不太可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当事人不是死了,就是散了。何况,因为事关政治,内幕很复杂。当然,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北野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也一直都放不下那个案子,这些年来,我还在搜集和那个案子相关的资料,也曾经怀疑过一些人……如今,那些人在司法界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了。”
“北野,你说的是……”安西的神情显得有些凝重。
“我现在还不好说。安西,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吧。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就是对你,我也不好说什么。”
安西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对。其实我也希望仙道和泽北能淡忘过去。北野,泽北的事,请你帮忙留意一下。”
“这没问题。”
“那就拜托了。”
“我也很看好泽北这个年轻人的。说到年轻人……唉。”北野那声叹息之中,似乎有说不出的无奈。
“怎么了,北野?”
“我有一个很看好的晚辈,叫南烈,他本来是个很有前途的摄影师,几个月前我才知道他还是个杀手。那时,我简直是呆住了。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明明赶上了好时候,却好像比我们还更愤世嫉俗、悲观厌世。”
“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听说他还留在东京,可能在做很危险的事。我真为他担心。”北野双眉紧锁,显然,南烈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他颇为烦恼。
安西沉默了,他何尝不为仙道他们担心,甚至也为洋平担心。
也许年纪渐长,就变得婆婆妈妈,爱为晚辈操心了。
但他很清楚,他们就是再怎么操心也没有用,路终究是年轻人自己走的。
(四十八)
弥生走出《每日新闻》社的大门,正要去车库拿车,这时一辆车停在了她面前,开车的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弥生。”
因为对方戴着一顶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孔的帽子,弥生一时没能认出他来。但这个声音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你是……南?”弥生压低了声音,吃惊地问。
“上车吧。”
弥生记得水泽曾暗示过她,南烈可能会来找她,她那时还不相信,没想到真让他说中了。
她上了南烈的车,坐在副驾驶座上,侧头看着南烈:“原来你真的还在东京。南,你这样很危险的。”
“这我知道。不过,我还有一些事没做完,现在还不能离开东京。”
“你想为岸本报仇?”
“差不多吧。”
“南,算了吧,从水野孝三枪杀案开始的那一系列案件我一直都有跟踪采访,所以我不用猜也知道,那些藏在幕后的人会有多可怕,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斗不过他们的。再说了,岸本舍命救你,你更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对。”
“这我也知道。但我不能让岸本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一定要查清事情的真相。弥生,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南,你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你能帮我查一个叫一之仓的人吗?我查了好几天都没有头绪,我想你认识的人多,也许会有门路。”
“一之仓?他是干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和福田吉兆及鱼住纯的死有莫大关连。而且,他很有可能是查从水野孝三枪杀案开始的那一系列案件幕后主使的关键人物。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
“好的。没问题。”
“那么拜托了。”南烈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有一件事,弥生,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查暗黑公正,你能不能放弃,别再查下去了?”
“为什么?”
“弥生,那个时候,当你听说我是个杀手时,是什么心情?”
“我吓了一大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后来仔细想想,其实之前你有暗示过我的。南,莫非你已经知道暗黑公正的真实身份了?”
南烈点了点头:“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我想你迟早会知道的。怎么说呢?他们其实就生活在我们周围,而且,你也认识。因为有很多人想找他们的麻烦,我怕你再查下去,会对他们不利。弥生,你也不想吧?”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南烈把车开回《每日新闻》社附近,放下了弥生:“弥生,保持联络。”
“好的。”弥生透过车窗凝视着他,“南,你自己小心。你要记住,我等着听你告诉我暗黑公正究竟是谁。”
“我会的。”南烈发动了车。
他虽然答应了弥生,但看着后视镜里渐渐模糊的弥生的身影,心中不由有些茫然。因为对手残忍而强大,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久。他真的不知道。
南烈开着车在东京夜路里缓慢地行驶着。很快他便发现有人在后面跟着他。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那辆不疾不徐地跟踪他的车,神经开始渐渐绷紧了。
片刻沉吟之后,他开始有意识地引着对方朝偏僻的街路走。
但对方似乎有恃无恐,仍然继续跟着他。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东京的横街窄巷里穿行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开到了东京湾。
南烈把车停在了海边,那辆跟踪他的车也停了下来。
他站在车边,正要去摸风衣里的枪,这时看清了那个跟踪者的身影,他的心顿时像是被针猛扎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疼痛起来。
那个人的身影他不会认错的,那是他无时或忘,却总又害怕真实面对的藤真。
竟然是他。
藤真今晚鬼使神差地决定来找弥生。
虽然他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心淡忘南烈,不再理会他的生死去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必须承认,他越来越强烈地想知道,南烈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没错,他的确对他们的将来不抱期望了,但要忘记那样的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所以,他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来找和南烈有关的人,想从他们那里打听到南烈的现状,哪怕一点点也好。或者说,只要知道南烈还活着,他就满足了。
而上天有时果然也会慈悲为怀,就这么巧,让他遇到了南烈。
他迈步向南烈走去,看着南烈风衣的衣角在夜风中飞扬,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就那样定定地望着自己,那里面蕴含着太多的内容,但一眼就可以读的出来的,是南烈对他抑制不住的关切,就好像一直以来身处于危险之中的是他,而不是南烈自己。
在向南烈走去的那个过程中,记忆里那些和南烈有关的镜头,在他脑海里像电影画面一样闪现着:在那家餐厅里,南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到近前;在那家酒吧里,他侧着头看南烈一个人落寞地离开;在那家便利店门口,他鼓起所有的勇气问南烈喜欢雨天还是晴天;在公寓大楼前,在中弹那一刻,他转身看到了南烈错愕的表情;还有,在国际仁友病院那遥遥相望的一眼……他记得他们所有的相遇,而他们之间可以值得回忆的,也就只有这些破碎片段了。
从看着南烈骑上岸本的机车逃离国际仁友病院那一刻开始,一个问题就进入了他的思想:他们下一次的相遇,会是怎么样的呢?会是在人海中,还是只有两个人?
还有,南烈会用什么表情对他呢?
那颗子弹的确是从南烈的枪膛里射出,直接没入了他的身体,然后,不可避免地在他的身体和心中都留下了伤痕,而且,不管用多长的时间,恐怕都不会有完全愈合的可能。
他必须承认,人总是不容易忘记最深最重的伤害。
但之后呢?是想想他们的将来?还是继续不做期待?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把生活继续下去了。
在他一帆风顺的前半生里,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哪怕是工作,也从来没有机会给他带来太多的烦恼。
这个人的出现,是致命的,也是破坏性的,彻底打乱了他的正常生活。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魔星,这个人……就是上天安排给他的吧。
南烈看着藤真终于站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很想上前把藤真紧拥在怀里。为了克制这种欲望所做的努力,令他不由浑身微微颤抖着。可他知道自己没有这种权利。他不能在差点毁了藤真之后,又去拥抱他。这样的拥抱,简直是亵渎。
“藤真……”
“你原来真的还在东京,那个暗夜行路就是你吧?”藤真站定的那一瞬间,他所惯有的冷静和理性也同时得以恢复。
“没错,是我。”南烈痛快地承认了。
“花形那时在医院里对我说,希望你能重新开始生活,还说社会应该给那些走错了路的人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否则,他们会更加无路可走……”
看到这个人还好好地活着,超出了他的预期,藤真本来也觉得,自己应该要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这时却很愤怒,那种愤怒里还带着某种绝望,他甚至觉得,某些话要是不说出来,简直是辜负了上天安排的这次相遇。不过,他毕竟是藤真,少在人前失态,只是平静地冷笑了一下,“不过,有的人的确不配得到这样的机会。自己都不懂得珍惜自己,还要这个社会珍惜他吗?这个世上,很多人很努力、很用心地活着,都没办法得到上天的眷顾……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上天凭什么要眷顾那些没有头脑、只会糟蹋自己的人?”
话一出口,藤真就后悔了。他想,他为什么要说这样伤人的话?
他们好不容易重逢,他明明这么在意南烈,怕他真的会死,为什么不说些希望他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话?
可他这时的确是很愤怒,也的确是很绝望。那种绝望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明显,一直在刺痛他的神经。
通常,他都是个很克制的人,没有什么事能令他真的愤怒,就是这个人具有这样的魔力。
所以,毋庸置疑,南烈的确是他命里的魔星。
南烈静静地听着藤真冷静而愤怒地说话,看着他单薄的肩膀在夜里微微地颤抖。
然而这时,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受伤的感觉,他不是听不出来藤真在说他没有头脑,只会糟蹋自己;也不是因为迭遭大变,人也变得麻木了。
被自己所爱的人看扁,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但他在藤真不同寻常的言行举止中,铭心刻骨地感受到了比伤害更真切更美好的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爱他,藤真,一惯优雅而冷静的检察官藤真,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他这时多么希望时光能向后倒退,退到他还不是一个杀手之前。那时的他还有正常的人生,有可观的前途,还可以在生活里等待可能会来临的幸福。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种可能性是客观存在的……
可他终究没能把握好自己的命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生朝背离幸福那个方向渐行渐远,甚至于随时有出轨或坠跌的可能。
此时此刻,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有将来时,爱情和幸福却同时靠近了他,仿佛就在咫尺。可惜,除了可悲和可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心情面对命运和他开的这个大玩笑。
遇到藤真,他是幸运的。但藤真遇到他,却未必是一种幸运。
“你……”藤真咬了咬牙,还想再说些措词更凌厉的话,突然之间,他像被点了哑穴,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到某种亮晶晶的东西从南烈的眼中落了下来,在夜幕中一闪,倏忽不见。
那是眼泪,那是一个男人的眼泪。
他这是第二次看到南烈流泪。那些眼泪好像流进了他的心底,沸腾而灼热,烫伤了他的心。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知道南烈不是不明白,不是不爱惜自己。只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样继续了,就只能一路走到黑,没有回头的可能。
但事情果真的,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真的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