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岌岌 49-54

作者: 仙奇岛,收录日期:2006-03-29,859次阅读

(四十九)

“藤真,过了今晚,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所以,有些话就算你不想听,我也还是要说。你说得对,我不可救药,我不值得同情。但你一定要相信,当那颗子弹射进你身体里时,我觉得会死的那个好像是我……当我知道你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从那一刻起为你重生。那晚我去医院只是想再看你一眼,然后就离开东京,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我想为你重新做人,我真的想的。可是,岸本不能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要为岸本报仇,哪怕会因此没命,也在所不惜,是吗?南烈,随你便吧。反正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也不想有什么人为我重生,我背负不起这种责任。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藤真说着,转身快步向自己的车走去。

没错,他是无比欣赏和喜欢这样重情重义的南烈,但南烈有没有想过,他希望南烈为他活着?

他一直都在生活里等待着一个人,等待一个能把自己从寂寞中拯救出来的人。

那种等待的心情从一开始就不热烈,但原有的热情一直都保留着,哪怕时光流转,岁月如梭,片刻也不曾止息过。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让他等到了那个人。

当南烈出现在他面前,只是一眼,他就知道了,南烈的确是他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个人。他看得出来,南烈也一样的寂寞。他想,两个寂寞的人相遇,若能相知相爱,厮守一生,未尝不可以互相拯救。可是,事情的后续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最终,他们不但没能互相拯救,反而只能互相伤害。



现在,他必须承认,南烈开始令他绝望了。他一直都不是个乐观的人,但他的绝望藏得很深,有时连他自己都找不到,唯有这个人可以把它挖掘出来。

死亡的味道他已经尝过了,一点都不见好,所以,他是多么不愿去想,这个人随时都可能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

他总觉得,这个世界固然纷纷扰扰、麻烦不断,但仍然值得期许。



他想,如果南烈不能和他一起活下去,不如就别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这样,他至少还可以平静地把生活继续下去,就当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希望和幸福都在前方。

但实际上,这个人的确出现了,只是从来没有为他想过。南烈只求自己心安,只想能摆脱负疚,甚至不惜生命。

他不免觉得心灰意冷,甚至希望此生没有遇到南烈。



他这时已经没有信心说服南烈放弃为岸本报仇了。

他想,如果那是南烈最在意的事,他为什么要去阻止南烈?

他不想让这件事成为南烈的伤疤。多年以后,如果那时他们能在一起,他更不想让这件事成为他们之间感情出现裂痕的导火线。

既然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哪怕会失去他。

悲观一点说,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互相拥有的缘份。

既然留不住这个人,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好了。这样,如果有一天完全失去了他,他也不会觉得太难过。



“藤真!”

藤真听到南烈在身后焦灼地叫自己的名字,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南烈追了上来。他于是走得更快了。

他是真的不想为这个人伤神了。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过呢?

这么的难过,像是有把刀在割他的心。

他一直都是冷静的,一直都是。但总有人可以令他失去理性。



“藤真!”

南烈终于追上了他,甚至拽住了他的右手。

藤真用力地摆脱了他。

南烈不依不饶地继续去握他的手,藤真被他猛地一拉,转过了身,面对着他,差点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南烈痛楚而怜惜地凝视着他,伸手去抚摸他的脸,藤真下意识地避开了。

“藤真,你上辈子肯定是欠了我。”南烈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手帕,递给他。

藤真这时才发觉自己早已是泪流得满脸。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不知不觉为一个人流这么多的泪。

他想,他上辈子也许真的欠了南烈。

他没有去接南烈的手帕,只是伸出手背拭去了脸上的泪。



“南烈,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为北野判事难过。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伤心吧。不过,一个人如果自己不懂得珍惜自己,别人就是再怎么想珍惜他也没有用。而且,南烈,说句实话,你不值得我怎么样。”

藤真这时又恢复了理性,不惮以最恶劣的话伤害南烈。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他和南烈就只能这样?没办法互相温暖,就只能互相伤害?

从一开始就这样?



“藤真,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还能说什么呢?遇到你,已经是老天对我的眷顾了。我还能再要求你什么呢?你是这么聪明而又理性的人,能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喜欢我这个人本身,我已经没什么可求的了。

我们的生活经历如此不同,我不敢苛求你能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傻,为什么不懂得珍惜你对我的好……但我不能一错再错,就算你不能理解,我也还有自己想要去做,也应该去做的事。我只希望这一切结束之后,我还有机会和你在一起。”



“如果没有机会呢?”藤真冷冷地问。

“那么,就忘了我吧。”南烈咬了咬牙。

“放心,这我做得到。不过,最好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再让我抱有希望了,我怕到时我会难过。而我不想再为你难过了。所以,南烈,你听好了,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没什么了。我不记得你差点要了我的命;你也别记得我为你流过泪,我们从此两不相干。将来,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说到做到。”



藤真说完转身就走。

南烈没想到他突然说得这么决绝,不由怔住了:“藤真……”

藤真心肠一硬,继续快步向前走。



南烈上前想从后面拥住他,藤真转过身向后退了几步,逼视着他:“南烈,你可以打包票,你会活着吗?”

南烈迟疑了,只是望着他。

“你不能。那么,请你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不能,就别让我抱着将来会幸福的幻想。我不希望我所喜欢的是个一错再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我更不希望他除了让我伤心,让我绝望,什么都做不到。”

藤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藤真,我讨厌你这么冷静,这么理性。你怕被伤害,我也一样。你喜欢我,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希望?为什么?因为我伤害过你吗?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吧?哪怕我将来能活着?”

藤真迟疑了一下,但没有停下来,径直上了车。

车开动时,他看到南烈仍呆立在原地,不由心口一痛,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他想,南烈懂得向他索要希望,但南烈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以一种期待的心情活着,有一天却等来了他死去的消息,那种残酷和绝望,死去的他,是否也能共同分担?

当然不能,还不是要他一个人去承担。

所以,倒不如破釜沉舟,把期望值降到零。

这场爱情已经令他伤痕累累,他不想再受到更大的伤害了。

他又不是不能一个人活下去。



“藤真!”

听到南烈撕心裂肺地叫自己的名字,藤真的心还是揪紧了。

两行清泪顺着他俊美的脸慢慢地流了下来。

老天,别让他死吧。我这一生就只求你这件事。

藤真边开车边这样想。



惠里下了车,什么也没说,径直朝藤泽家的大门走去。

洋平站在车门边:“惠里……”

惠里回过头去看着他:“洋平,算了,这世上又不只有你一个男人。我没事的。”

“希望你不要怪迈克尔……”

“我谁也不怪。可能是我们没有缘份吧。”惠里这时露出了往日灿烂的笑容,“就这样了。希望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当然。”洋平不得不佩服惠里,在女孩子之中,她肯定可以算是最坚强的那一类,“那么,晚安。”他是不打算求惠里帮他,但他还是会去找堂本五郎。惠里说得对,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唯有尽力一搏了。

惠里看着洋平的车远去,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她知道这件事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什么都做得到,唯独没办法让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喜欢上自己。但真的可以就这样算了吗?

不,她一定要让洋平为这件事付出代价。会这么轻易地认输,就不是藤泽惠里了。



洋平慢慢地开着车,虽然惠里今晚表现得很大方,但他的心情一点也不轻松。

诚如迈克尔所说,惠里是个争强好胜的女孩子,他虽然不敢说自己的魅力大到能令人神魂颠倒的地步,但某种程度上,他能够理解像惠里这类性格的人:她未必能真的看得开,未必会真的放过他。

她只要说服堂本五郎不接泽北的案子,这样的报复就够他受的。

但世间的事,的确是没办法两全其美的。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洋平吗?我是仙道。”

“仙道?你……”洋平一听是他,立刻想到了泽北,不免有些紧张。

“你放心,泽北现在不在我身边。是这样的,明天下午你有没有空?我想找你谈谈。”

“谈什么?”洋平其实很清楚仙道要和他谈什么,却忍不住来了个明知故问。



“当然是泽北的事。我知道你很忙,不过,我想你应该能挤出点时间和我谈泽北的事。”

“好吧。没问题。”

“就这样了。对了,洋平,我觉得藤泽小姐今晚很不对劲,我记得你们不久前才开始交往的,不会这么快就分手了吧?”

这个叫仙道彰的人……每次想到泽北身边有一个这么聪明的人,他就会觉得很放心。但有时也会觉得,这个人的存在,实在是令他感到压力徒增。

“让你猜中了。”洋平没想否认这件事。



(五十)

第二天上午,惠里走进堂本的办公室,很随意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舅舅,早上好。”

“惠里,真是难得,你竟然会一大早来找舅舅。”堂本睁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瞧您说的,好像我从来都不懂得孝顺您似的。我只是最近有点忙,所以很久没来看您了。对了,舅舅,这趟纽约之行怎么样?”

堂本微笑着看她:“还行。惠里,我听说你和一个叫水户洋平的年轻人正在拍拖,我想,能入我们藤泽大小姐法眼的,一定是个很了不得的小伙子吧?”



“才没有呢。舅舅,您可别听别人胡扯瞎掰。水户洋平是迈克尔的老板,我和他在一次聚会上相遇,因为迈克尔的关系彼此认识了而已。他精明有余,情趣不足,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男生类型。我喜欢的是像舅舅这么英俊这么聪明的。”她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开始言归正传,“舅舅,您应该听说过泽北荣治这个名字吧?”

“当然听说过。他是我们这一行十年才会出一个的天才。怎么了,惠里,你对他有兴趣?哦,也对,他恰好就是你说的又英俊又聪明型的。不过,我和他并不熟,没办法帮你牵线搭桥。”

“舅舅,真是的……您想到哪去了。我是想问,他那件事麻烦吗?”

“对泽北的正式调查好像早就开始了。我听说,过两天大律师协会将对他在那个激情杀人案中的表现举行第一次听证会。他那个案子吗?说麻烦也挺麻烦,就要看怎么看了。”堂本若有所思地说。



惠里很了解他,知道他对一件事感兴趣了才会有这种表情:“舅舅,我听说,是因为泽北曾做过山崎智之的辩护律师,知道了很多复杂内幕,所以才有人想对付他。您怎么看?”

“和山崎智之案有关的那些事件的确错踪复杂得很,所以,说有人怕他知情太多想除掉他,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因为我没有参与诉讼,到目前为止,知道的也很有限,不好乱说什么。惠里,你说你对泽北本人没有兴趣,为什么对他的案子这么关心?”

惠里心想,我对他既没兴趣,更谈不上关心,我只是对和他密切相关的另一个人既有兴趣也很关心:“舅舅,我好像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



“惠里,其实你对舅舅不必用‘求’这个字,你是我唯一的外甥女,想要什么,直接开口就可以了,只要我能做得到。”

“舅舅,我知道您对泽北的案子很感兴趣,但请您别插手那个案子好吗?我怕您会遇到不必要的麻烦,搞不好,那个案子会毁了您的一世英名。”

“应该没这么可怕吧?惠里,谢谢你这么为舅舅着想。”堂本笑了笑,研究似地凝视着她,“不过,果真是如此吗?我好像听说,泽北是水户洋平的私人律师。惠里,和我说句实话,你和水户洋平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舅舅,我已经说过了,我和水户洋平只是普通朋友;我这么说,和水户洋平没有任何关系。舅舅,答应我,谁来找您帮泽北,您都拒绝好吗?”

“这个啊……我可不能这么快就答应你,不过,惠里,我会优先考虑你的建议。”

惠里听了他的话,心情顿时一松,知道差不多就成功了一半,毕竟,身为律师的堂本出言一向是十分谨慎的。



这时,在外面的办公室里,晴子对堂本的助手池田说:“我听说堂本先生已经从纽约回来了,我和安田先生有急事想见见他。”

“堂本先生正在会客,而且,他很忙的,没有预约,我没办法安排见面。”池田为难地说。

“帮帮忙吧,真的是十万火急。整个东京,也许只有堂本先生能救得了泽北先生了。”

“泽北先生的事我听说了,我也觉得很遗憾。不过,这种事我做不了主。这样吧,你们把名片留下来,我会尽快通报给堂本先生的。如果他有和你们见面的意向,我保证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非常感谢。但……我们没有时间了,池田小姐,两天之后,大律师协会就要举行第一次听证会了。”晴子表情惶急地说。

“赤木小姐,你别急。”安田好脾气地安抚仿佛随时都会落泪的晴子,然后转身对池田说,“那么,池田小姐,就麻烦你尽快通报堂本先生,请他抽空见我们一面。这关系到一个人的前途,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想堂本先生应该也在关注这件事。”

池田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昨天下午,青阳会社的社长水户先生和他的海外事务部经理冲田先生也来找过堂本先生,不过,堂本先生那时还没回到东京。冲田先生是堂本先生的世交晚辈,堂本先生一向很喜欢他,所以,我昨晚在电话里和他特意说到了泽北先生的事。我听得出来,堂本先生的确是很关注。”



“是吗?太好了。”晴子听池田这么说,知道事情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而且,洋平也先她一步开始了行动,她清丽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对泽北先生那个案子,堂本先生是怎么说的?”

“堂本先生只是有所耳闻,对具体案情还不太了解,所以在电话里没说什么。今天上午,他一到办公室,藤泽小姐就来了。我想他还没有空看水户先生送来的资料。”

“藤泽小姐?哪位藤泽小姐?”晴子脸色微微一变,渐感不妙。

“当然是藤泽会社的千金大小姐,她是堂本先生唯一的外甥女。”



晴子开始有些慌了,她正要说什么,这时惠里正好从堂本的办公室走出来,乍一看到她,惠里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了晴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晴子小姐,早上好。”惠里微笑着说。

“藤泽小姐,早上好。”晴子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然而,惠里并没打算和她多说什么,目光旋即转向了池田:“池田小姐,我走了。”

“藤泽小姐,再见。”池田恭敬地说。

惠里从晴子身边快步走了出去。



“完了。”走出堂本的律师楼时,晴子叹了口气,低声说。

“怎么了,赤木小姐?那个藤泽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一点。藤泽小姐不太喜欢泽北先生。”晴子不好把洋平、泽北和惠里之间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复杂关系告诉安田,只能含糊笼统地说,“安田先生,我只希望堂本先生能如你所说,以精英的眼光看待这件事。”

“别担心,我想,堂本先生如果愿意为泽北先生辩护的话,绝不会因为藤泽小姐不太喜欢泽北先生,就随便改变主意的。”

“希望如此了。”晴子微笑着说。安田这时显得很乐观,她不由也被感染了。



迈克尔走进洋平的办公室,看到洋平坐在那里发呆:“怎么样,洋平?”

“什么怎么样?”洋平回过神来,明知故问似地看着他。

“别装模作样了,我说的是你和惠里的事。我现在都不敢打电话给惠里了,我怕她会砍我。”迈克尔坐下后,表情很认真地问了一句,“她有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地恨你?”

“我想没有。惠里是个很识大体的女孩子。”



“糟了。”迈克尔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你?比樱木还忽惊忽乍的。”

“我说过了,惠里是个非常要强的女孩子。还有,她那个人,越是在意一件事,就越喜欢装得不在乎。”

“是吗?那也没办法。本来就是我不对。”洋平叹了口气,他的确做了最坏的打算。

“洋平,女人的怨恨是很可怕的,你可别小看了……”



“这我知道。”洋平点了点头,他沉默了一会儿,转开了话题,“对了,迈克尔,堂本先生今天会回东京吗?”

“昨晚就回来了。我会试着再联络他,希望他会愿意见我们。他在律师界是个大人物,难免有点排场,所以,洋平,你千万要忍耐一下。”

“你放心,我有的是耐心。”洋平看着他,“但泽北的听证会两天之后就要举行了。”

“晴子小姐不是说,泽北准备自辩吗?在后天之前,如果我们无法和堂本先生达成共识,先让泽北自辩吧。反正泽北有这个实力。”迈克尔笑了笑,“洋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晚我得到了重要情报。”

“什么重要情报?”



“可以把泽北半年前经手的那个激情杀人案里的警察和检察官联系在一起的重要情报。那个弃警从商的警察武藤正是警视厅的警视正高头力的得意门生;而检察官池上亮二则是东京地方检察厅检事长田岗茂一的爱徒。”

“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当然有,高头力是田岗茂一大学时的学弟。十九年前,他们同半年前的武藤正和池上亮二一样,共同参与了一个大案的审讯。”



洋平听到这里,突然想到泽北曾说过,他和仙道的父亲十九年前被卷入了某个大案,处境艰难,先后自杀,他和仙道因此成了孤儿,莫非……

他正要说什么,听到迈克尔继续说:“更令我吃惊的是,那个案子也牵涉到了一个叫泽北哲治的东京市政厅的中下级官僚。他竟然就是……” 

“是泽北的父亲。泽北曾经和我说过,他和仙道的父亲十九年前被卷入某个大案,被逼无奈,先后自杀。但那时的他只有六岁,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所以,对当时的案情自然是不甚了了。那个田岗茂一是他和仙道父亲的同学,难道……”



因为性格所致,他习惯于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但心里其实并不希望真的如此。那个被泽北当作父辈敬爱的田岗茂一,当年如果真的参与了逼死泽北和仙道父亲的肮脏勾当,对泽北和仙道他们来说,是何等残酷的一件事。

虽然这世上残酷难忍的事情多着去了,他还是不希望会那样。他宁可这件事和田岗茂一无关,只和那个叫高头力的警视厅高层有关。



“洋平,你不用这么敏感,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大。但话说回来,如果高头和田岗当年真的对不起泽北和仙道的父亲,他们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对付泽北?在泽北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斩草除根不是更容易吗?”

“谁知道呢?也许他们那时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可以高枕无忧。何况,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们真的那么做了;也许他们原来想博得爱护晚辈的美名,是因为突然发现泽北对当年那件事还不死心,才动了手。而泽北也的确是没有死心,他一直都想把那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但这些毕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根据。我倒是想,洋平,你说,泽北这件事会不会和从水野孝三枪杀案开始的那一系列案件有牵连?你不是说河田在警视厅有人吗?会不会就是高头?”



“为了让那一系列案件不了了之,我想,河田和他的同伙的确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但他们更应该针对的是暗黑公正,不是吗?泽北只是个律师,他们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对付他?所以,我还是有点想不通。

另外,我也不知道高头和河田有没有厉害关系。河田那个人很谨慎,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伙,这么看来,那个叫高头的人就更小心了。迈克尔,请你继续查下去,我想弄清楚河田的事;当然,十九年前的事,我也很想弄个明白。”



洋平想到泽北从六岁上开始做的那个恶梦,如果他能帮泽北解开那个案件背后的迷团,那么,也许离泽北不做那个恶梦就不远了。

这是他最想为泽北做到的事。

自从和泽北有了那番倾心长谈之后,每每想到泽北在做那个生不如死的恶梦,他就会觉得寝食难安。现有,他终于有机会帮到泽北了。

“好的,我会继续。”



“迈克尔,你是学工商管理的吧,怎么好像一个特工?”

“不是我……我没这么有逻辑分析和事件联想能力。洋平,难道你忘了,我的准妻弟水泽一郎是美国名校培养出来的情报分析专家?”

“但他和流川……”

“你放心,他答应过我,不会把高头和田岗的事告诉流川。当然,我也没让他知道河田和我们的事。因为泽北也是他的学长,所以,他也很关心泽北的前途。这么说吧,我和一郎的合作,只基于我们都想帮到泽北这个前提。”

“你还是要小心一点,别弄巧成拙了。水泽一郎能做出高头和田岗有密切关系的联想,难保不会有其他联想。我可不想让泽北他们知道我和河田曾有过的合作关系。”



“嗯,我会注意的。洋平,难道你不打算把高头和田岗的事告诉泽北?他也许还把田岗当作可靠的长辈敬爱着,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还不到时候。我要想一想。再等等吧。”

“OK。我出去了。”

“好的。”洋平心想,看来有必要让樱木他们跟紧一点,不管河田有多谨慎,只要他和高头真的有合作关系,总不免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洋平先生吗?我是赤木晴子。为泽北先生请律师的事……”

“我打算请金牌大律师堂本五郎先生。不过,这些天他好像去了纽约,我还没见到他本人。”

“没错。不过,堂本先生已经回来了。”

“嗯,我刚听迈克尔说了。”

“其实我刚从堂本先生的律师楼出来,不过,遗憾的是,因为没有预约,我没能见到他,却在那里遇到了藤泽小姐。我听说她是堂本先生的外甥女。她看着我的表情,让我觉得不太妙呢。”



“是吗?”洋平心想,果然让他猜到了,惠里并没有打算真的放过他。不过,他还是很镇定地安慰晴子,“晴子,没事的。我一定会在听证会举行之前请到堂本先生。”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晴子。”

“哪的话。泽北先生是我的老板,他出了事,对我也没有好处。”

“总之,我想谢谢你。”

“那么,先说到这吧。”

“好的,再见。”



洋平挂了电话,心想,真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同一时间里,总是有人要拆你的台,又会有人想帮你,二者之间,一般都能维持一种动态的平衡。而此消彼长之间,各种有利或不利的因素就会陆陆续续浮出水面,或推动或阻碍一件事的解决。

而聪明如他,对于捉住有利因素和消除不利因素这种事,总能做到得心应手。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他。

他伸出双手掩住自己的脸,深深呼了口气,让热气盈满掌心。放开手时,他不由笑了,突然觉得,一切好像又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五十一)

藤真一走进警视厅的大门,就看到了正往外走的彩子和流川。彩子甫一见到他,当即笑容满面:“藤真检事,上午好。”

“彩子警官,流川警官,上午好。”藤真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微笑着说。

流川记得,在仙道和泽北把山崎智之长期参与洗黑钱的内幕资料传给媒体和警视厅的那个轰动性的上午,他们也曾在一楼大厅里遇到过藤真。

他这时突然有种奇特的感觉,好像是他们又回到了那一天。但其实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两个上午之间,已经发生了很多的事,藤真甚至差点死在了南烈的枪下。



“藤真检事,你的伤应该好了吧?”彩子神情关切地看着他。她一直都对这个从容沉静的检察官颇有好感,所以,也是真的非常关心他的健康。

“早就好了,多谢关心。”藤真依然微笑着,“你们这是要外出查案吗?”

“是啊。说句实话,和水野孝三案相关的那一系列案件,我们到现在也仍是一筹莫展。不过,每天还是有许多其他恶性案件陆续发生,简直是应接不暇。”



藤真点了点头:“嗯,那些案子是够麻烦的,所以,我们检察厅这头才不得不破天荒地由田岗检事长直接牵头查办。我今天来找牧警部,就是想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是吗?太好了。藤真检事也参与侦查的话,我想案子会更容易有进展的。”彩子高兴地说。

“那可不一定。我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份内之事,还是要做。不打扰你们了。”藤真有礼貌地欠了欠身,从流川身边走了进去。

流川侧头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看来这个人也是非查到底不可的。他这时也接受了仙道的判断,相信这个叫藤真的检察官和南烈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联系。那么,他是怎么看南烈的?他是否知道,南烈现在正和他们三个在合作?



藤真敲了敲牧办公室的门,听到牧在里面说:“请进。”

他走进去,牧看到是他,显得很高兴:“藤真,这段时间我忙得焦头烂额,都没空去看你,真是不好意思。你还好吧?”

“我很好。”藤真笑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刚才遇到了彩子和流川,他们似乎很忙。”

“是啊。那系列案子还没进展,新的案子又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好像怕我们警察没事干似的。不过,我们从没想过要放弃那些案子。藤真,看来你也没有打算放弃,对不对?”

当然没有。

藤真俊美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不过,他这时突然想到了昨晚已经决绝了的南烈,一颗心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



昨天晚上,他彻夜难眠,一直在想,他果真能和南烈从此两不相干,不再管他的死活吗?就算南烈本人都相信了他会这么决然,他知道自己也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所以,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来找牧,反正他早就是山崎智之案的检控官,参与案件的侦查也算是职责所在,因而名正言顺。

他想赶在南烈豁出性命去复仇之前,用法律的方式制裁那个或那些幕后主使。他是一个司法工作者,虽然从来不相信法律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还是希望能在阳光下拯救南烈。

南烈……每每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情总是要么痛楚要么甜蜜。

不过,他必须承认,痛楚总是远远多于甜蜜。



“能放弃吗?连田岗检事长都介入这个案子了,全东京的人都在盯着我们,要是不让案情水落石出,恐怕你们警视厅和我们检察厅都会被舆论的口水淹没的。”藤真微微一笑。

“这倒是真的。其实我们警视厅已经被淹到胸口了,事到如今,简直有一种在东京市民面前抬不起头的犯罪感。”牧苦笑着说。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牧,那么就一起向前吧。”藤真笑看着他。

“好啊,藤真,听了你这句话,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牧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

三井、宫城和越野这些惯于无事生非的家伙,常常喜欢在背后编排他是警视厅和赤木齐名的黑面神,他们若有机会一睹牧这时的笑容,一定会觉得,太阳要从西边出来,天将下红雨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每个人都会有温柔的一面,只是某些人要针对特定的对象才会流露出来。牧就是这样的人。



“藤真,我们认识多少年了?”牧突然问。

藤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高一到现在,至少也有十年了吧。”

“是十一年又八个月。”牧一字一句地说。

“是吗?”藤真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他没想到牧会记得这么清楚。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高中时,你是我在篮球场上唯一的对手;到了大学,我们又在学业上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工作后,我们建立起了现在这种既有协作又有竞争的工作关系。藤真,我们一直都这么走过来呢。”

“唯一的对手?牧,你太抬高我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篮球场上,我好像从来就没有赢过你。”

“不,你错了,你当然是赢过我的,一直都赢过我。所以,藤真,我什么人都可以不相信,却不能不相信你。”



藤真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开玩笑,他看着表情无比认真的牧,不由怔住了。

他们的确是相识多年,但在人前,他们的确又和普通的工作上有联系的人那样相敬有礼,牧总是称呼他为藤真检事,他也总是称呼牧为牧警部。所以,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竟然是一路比照着对方走过来的。

藤真一直都觉得,由于性格上的原因,他和高中时的同学花形会更谈得来;而和大学时的同学牧则始终是泛泛之交,对手的意义总是多于朋友。



而一向什么都出类拔萃的牧又是他所不善于了解的那类人,某种程度上,比南烈还更难以了解。所以,牧今天的反常表现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一时都不知该怎样应对了。

他突然发现,短短两天之内,竟然有两个比他更为孔武有力的男人这么倚重于他,或愿意为他重生,或比相信任何人都相信他,他油然而生某种奇妙的感觉,不过,他清楚地知道,那绝对不是自傲,更类似于自嘲。

但他毕竟是藤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好啊,既然你这么相信我,我更应该努力了。”



牧把桌上放着的一大叠资料推到他面前:“这些资料你先看着吧,有什么需要,尽管打电话给我。”

藤真抱起那些资料,站起身来:“好啊,我不会对你客气的。那么,不打扰了。”

他走到门口,正要去开门,突然听到牧在身后说:“藤真,你小心一点。”

藤真一怔,回过身,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小心什么?”



牧也站起身来,目光无比深邃地望着他:“我说的是南烈。我肯定他还待在东京。因为上次你向我们提供了他的情报,才使得他暴露于人前,我担心他会伺机报复你,对你不利。”

“我会小心的。牧,谢谢你。”藤真当然知道,从今而后,南烈再也不会要他的命了,他现在致力于伤他的心。但牧这么关心他,他还是很感动。

“藤真,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你要记住,我们已经认识了十一年又八个月,这世上,这么长久的友情总是不多的吧?”



“是很难得。牧,真的谢谢你。”藤真说着平静地走了出去。在牧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他何等聪明,牧对他与众不同,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以往牧也不是没有流露过对他的特别关心,只是这一次特别明显罢了。

以条件来说,牧当然远远好于南烈,而且他能给人以非同寻常的安全感。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复杂世界里,这样的特质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藤真知道自己过去不曾,现在没有,那么,将来当然也不会喜欢上这个男人,哪怕他是这么的优秀。

有些人和自己是注定无缘的,所以,牧只可能是他的朋友,这一点藤真非常确定。

他开始朝前走,同时抱紧了那一大叠牧给他的资料,就好像抱紧了一根救命稻草--救那个可能会没有明天的南烈的稻草。



下午,仙道来到和洋平约好见面的那家咖啡馆,在一个侍者的带领下,走进一个包间。洋平已经等在了那里。

仙道一坐定,劈头便问:“洋平,你和藤泽惠里是怎么一回事?”

洋平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拜托……仙道,你好歹是个文化人,这么直接地问别人隐私问题,实在是有欠礼貌。”

“如果不是因为泽北,你猜我会不会关心你和谁拍拖,你和谁分手这么无聊的问题?”

“我想不会。”洋平沉默了。



“洋平,安西老师生日那天,师母曾对我说,希望我们三个人能和你成为好朋友。因为我也是这么期待的,所以,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后来有一阵子,我们四个人的关系的确也还算不错。不过,说句实话,你想不想和我、和流川做朋友都是次要的,但你不能那样伤害泽北。

你知道吗?泽北一向是很难接受陌生人的,而一旦接受了,他就会全心全意地为对方好。可能天才都习惯于这么简单地看待世态人情。所以,他和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就算泽北相信你是因为他的才能才千方百计地聘请他做你的私人律师,我也不会相信。这倒不是我小看了泽北的才能,而是……我从来就没有小看过你。老实说,泽北对于喜欢他的人来说,简直是个挑战。”仙道盯着一言不发的洋平,滔滔不绝地说。因为对方是个无比聪明的人,他也就毫无避讳地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仙道,我承认,我不只是因为欣赏泽北的才能才接近他的,这世上既有才能,又比他更懂得变通、更能为我所用的律师多着去了。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知道,我明明那么喜欢泽北,为什么又要故意疏远他,伤害他,对不对?但仙道,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案。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而且,就算我再喜欢泽北,我的生活也不可能只围绕着他一个人转。”

“水户洋平,我不妨警告你一句,如果你觉得对你来说,金钱、地位、权势等等这些东西比泽北重要得多,那么,请你离泽北远一点。你对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泽北是我的兄弟,他这一辈子已经够惨的了,我不想看到某个自作聪明的人打着喜欢他的幌子,在他原有的痛苦之上百来加斤。”



仙道这时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严厉,甚至带着某种威胁的口吻。在此之前,洋平从来没有见到这个惯于不露声色的人有过这样严峻的表情,也从来没有听到他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过话,他不由怔住了。

不过,他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毕竟,这世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这么爱护泽北,而且,这个人对泽北的爱护更加的慷慨无私,不求回报。

这一点,他自问永远都比不上仙道。

(五十二)

“仙道,你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泽北六岁时亲眼看到他父亲用枪自杀;接着,他母亲抛弃了他,他成了孤儿;后来,他和你一样,被送进了孤儿院……从那时开始,他就一直做着一个在黑暗里奔跑到窒息的恶梦……所有的这些,泽北都曾告诉过我。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你和流川,还有第三个人不愿伤害到他,我想那个人就是我。

但仙道,我说了,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你以为我愿意离开泽北?我不想的。没错,泽北曾经很惨,但我就一直志得意满了吗?其实,我和他都是可怜人,所以,我想,我懂得珍惜泽北。”



仙道这时的眼神缓和了许多。因为他也爱着一个人,所以他能看得出洋平眼中的真实,就好像他能真切地体会到南烈对藤真的感情。

但洋平这么一说,他的心情反而变得更沉重了。他想,究竟是怎样的苦衷,可以令这么喜欢泽北的洋平,不得不放弃泽北?

因为他们三个已经有一半隐身于黑暗之中,前路扑朔迷离,看不清方向,他是真的不希望,洋平的所谓苦衷也是致命的。哪怕他其实已经猜到,能被洋平称之为苦衷的,肯定不会是轻松的事情。

他看着洋平英俊而焦灼的脸,心想,他们四个人的处境,真的已经糟到这种地步了吗?



“洋平,泽北固然聪明过人,但他有今天也真是不容易,所以,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我希望你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珍惜他。你真的可以做到吗?不论是出了什么状况,哪怕泽北做不了律师了,身败名裂了,穷困潦倒了,一撅不振了,你都能珍惜他吗?”

“当然可以。”洋平肯定地说。他想,首先,以泽北无比争强好胜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番田地;其次,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也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泽北变成仙道所说的那种样子;何况,到了最终,会身败名裂了,穷困潦倒了,一撅不振了的,还指不定是谁呢,他有什么资格嫌弃泽北?



“因为做律师是泽北的梦想,我不会看着他做不了律师的,而且,我还会尽我所能地消除他一直在做的那个恶梦的阴影。仙道,请你相信我,真的,我会尽力的。”

仙道点了点头:“洋平,我不常相信别人,但我愿意相信你。我愿意相信泽北没有看错人。”他站起身来,“我一直都相信你不会对泽北的事袖手旁观,而且,我知道你在为泽北请最好的律师,我也知道那个堂本五郎是藤泽惠里的舅舅……我知道你很难,但我相信你也明白,泽北值得你为他这么努力。”

谁说不是呢。洋平笑了笑,没有说话。



“仙道,等一下。”洋平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仙道停在门边转过身来。

“虽然因为泽北的缘故,我不愿意这样想,但如果那是事实的一部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十九年前负责和你们的父亲有关的那个案子的检察官田岗茂一以及警察高头力,他们在大学时是学长和学弟的关系,这一点,你和泽北知道吗?对了,那个高头,现在已经是警视厅的警视正了。

他们那时也许被利益驱使,参与了逼死你和泽北父亲的肮脏勾当;而泽北被投诉这件事,和他们可能也不无关系。不过,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这些都还只是猜测,而且,我这个人比较悲观,不惮从最坏的地方猜疑别人,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听过了就算。当然,我还会继续查下去的,我也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和田岗茂一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小心一点。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洋平。”仙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件事,请你先别让泽北和流川知道,可以吗?”

“好的。我只告诉你。”洋平笑了笑,看着他,“不过,这件事水泽一郎也知道了,所以,我不能保证流川会不知道。”



仙道离开包间,走在走廊里。

老天……他是多么不愿从别人那里也听到了他的怀疑并非荒诞甚至完全可以成立的言语。因为他一直都相信田岗,一直都像敬重安西一样敬重他,甚至把他当作了父辈。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去证实田岗一直以来对他们的那些关心,只是一种赎罪行为,只是一种故作姿态,甚至只是一番虚情假意。

但如果真的,田岗既于十九年前出卖过他们的父辈,现在又来伤害泽北,他也就罢了,泽北会情何以堪?

这个世界真的是如此不堪吗?



他虽然早就不看好这个世界,一时之间还是觉得无比悲凉。

还有,洋平一再提到的苦衷是什么?泽北的幸福又在哪里,是不是真的遥不可及?

而且,他和流川的幸福就高枕无忧了吗?哪怕没有水泽,他此时此刻所能确定的,不过是他也许可以捉住今天,过了这一晚,明天会发生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他想,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要求是这么的低,为什么他们的幸福还是这样的飘渺难寻?



藤泽会社大厦内,克美和名高走进惠里的办公室,惠里让他们坐下:“克美,名高,我要你们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惠里?”名高问。

克美和名高都是惠里高中时的学长,现在则是她名下的公司职员。名高知道惠里一向精灵古怪,花样百出,但她毕竟是老板,是衣食父母,也只好由着她了。

“我想知道水户洋平在做什么,还有和他有关的人,比如迈克尔、樱木花道、高宫望等他们在做什么,我希望你们帮我调查并及时告诉我。”?

“为什么,惠里?”克美疑惑地问。



“现在不要问我为什么,你们去做就是了。这么做的原因,以后我会告诉你们的。”惠里见克美和名高都有些踌躇,“我对你们一向不薄,让你们为我做点事都不行吗?我不在乎用多少钱,也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比如是自己去做,还是请私人侦探等待,我都不管,只要不犯法就行了。还有,不要让水户洋平他们发现了。”

“好的。我们这就去做。”克美和名高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惠里心想,就算堂本一定要帮泽北,她也不会就此认输的,她一定要洋平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一定要。



水泽看着那张采光模糊的照片,不由陷入了沉思。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张照片,但得来之后,却不由目瞪口呆。

就好像那时神能认出福田吉兆的背影一样,他当然也能认出仙道的侧影。

不仅因为他和仙道曾有过一年的队友关系,不仅因为仙道曾是他的队长,更因为仙道是流川所在意的人,当然也就成了他所关注的人。



他想,在大律师吉田真明被人在王子酒店门口伏击的那个晚上,仙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对面的春日酒店门口?

他是曾听人说过,某些作家有时会离开家到酒店写东西,但怎么会那么巧,就在那个晚上?

还有,那个晚上,那两发从春日酒店方向射出,击中杀手所乘车的轮胎的神秘子弹又是谁的手笔?

一直以来,各方的猜测均为暗黑公正。



那么,仙道和暗黑公正……

他刚为迈克尔分析过田岗和高头这些人的资料,虽然没有充分的证据,他隐隐猜到:他们也许真的参与了十九年前逼死仙道和泽北父亲的肮脏勾当。所以,现在虽然同样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仙道和暗黑公正有关,他却不能不产生怀疑。毕竟,说这两件事有前因后果的牵连并不为过。

但做这样的怀疑是需要勇气的,因为还牵涉到了泽北和流川,尤其是流川。

他不由为自己的大胆推理感到后怕。



他回过神来,拿起了电话:“弥生小姐吗?我是水泽,晚上有没有空?我想和你谈点事。”

“水泽,不如晚上你请我吃饭吧,我刚好也有事找你。”

“好啊,没问题。请漂亮而能干的小姐吃饭是我的荣幸。”水泽笑着说。

“水泽,你真会说话,害我听了美滋滋的。唉,我要是年轻几岁就好了,我也许会放弃对仙道的单恋主动追求你的。”



水泽听她突然说到仙道,不由心念一动:“你也认识仙道学长?”

“仙道也是你的学长?哦,我记起来了,你曾说过流川是你的学长。我当然认识仙道,我弟弟还是他的编辑呢。不过,我是先在一次电视访谈节目里认识他的,当即就一见钟情了。他简直是我梦想中的异性……糟糕,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对着你说这样的事。”



水泽微微一笑:“别担心,我的嘴很严,不会随便乱广播的。但弥生小姐,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觉得自己没有希望,只是单恋呢?你要是稍微主动一点,仙道学长也未必就不会喜欢你。”

他这么说时,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责备自己:水泽一郎,你这是怎么了?你明明知道仙道彰喜欢的是流川枫,为什么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这时的他实在没法控制自己说这些话的欲望。



“没有用的,水泽。你知道吗?有一类人,表面上很随和,很容易亲近,可他会在你对他表示好感之前的那一刻,就明确地暗示你,他不会喜欢你。仙道就是那类人。

所以,我是没对他抱有什么幻想。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可以那么走运,能和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能遇到就很不错了。至少证明了,那个人的确是存在的。”



“这真不像是弥生小姐会说出来的话。”水泽的心这时猛地一跳。他不敢说弥生的心情他能感同身受,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流川不曾对他做过这样的暗示,他甚至于根本就看不出来自己一直喜欢着他。

这样想来,他的境遇也许比弥生还更可悲。

但他还是没法像弥生这么看得开,虽然仙道是客观存在的,他还是没法放弃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幻想。



“是吗?其实我是很不自信的,至少在某些方面。对了,水泽,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为什么?”水泽一怔。

“好奇啊。我总觉得能被你喜欢的人很幸运,当然不是因为你条件好,脾气好,近乎十全十美;只是因为你和仙道一样,是个很温柔的男人,能为别人着想,又很懂得体贴人。这样的男人,今时今日实在是不多呢。”



和仙道一样……

水泽闭了一下眼睛,心想,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仙道也许就是完美男人的模板了吧?

能被弥生拿来和仙道相提并论,他是不是该觉得受宠若惊,甚至是诚惶诚恐?

他看着桌上那张照片,忍不住想,仙道彰……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少个侧面?



“对了,水泽,你还没告诉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当然是有的……不过,和弥生小姐你一样,只是在单恋。”

“不会吧?对方是怎样的人呢?竟然让条件这么好的水泽你单恋?看来今晚我们得多喝几杯,因为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共通点,理当同病相怜。”



“好啊,单恋的人是应该互相鼓励一下的,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能体会我们的苦。”

“说得太好了,水泽,简直是一针见血。”弥生突然拔高了声线,突兀地喊了一句,“单恋万岁!”水泽毫无防备,冷不丁地被她吓了一跳,苦笑着拿远了话筒,心想,弥生有时比他还更像个孩子。

“我记得有一首歌的歌名是《失恋万岁》,倒没听说过单恋万岁什么的。”水泽有些苦涩地微笑着,反正弥生这时也看不到他的真实表情。

“要我说,单恋比失恋伟大多了,只有暗恋的人可以和我们相提并论。那么,晚上见吧。”

“好的,晚上见。”



(五十三)

水泽挂了电话,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他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穿上大衣,走出了办公室。

站在电梯前,他犹豫了一下,思忖着要不要去和流川打个招呼。毕竟,对他来说,每天结束之前能见流川一面总是好的。

这时电梯门开了,流川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

水泽不由又惊又喜:“学长,你……”

“水泽,还好,你还没走。”

“学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流川明澈如水的目光疑惑地望着他:“你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吗?和泽北有关的事?”

“啊,我想起来了。学长,真是对不起,你瞧我这记性。”

水泽这才想到,四点左右他曾打了个电话给流川,说有事要告诉他。可能是因为看到仙道那张照片,又和弥生通了那个电话的缘故,他竟然把先前的事给忘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他们进了电梯,水泽说:“我姐姐的男朋友迈克尔是青阳会社海外事务部经理这件事,学长应该已经知道了。”

“嗯,你曾经说过。怎么了?”流川记得,他伤好上班那天晚上,水泽请他吃饭,在那家餐馆遇到了泽北和洋平,水泽曾当众说到他姐姐的男朋友迈克尔在青阳会社工作。他到现在依然还有印象。

“对于泽北学长的事,水户先生也是很关心的。他也一直都在想办法帮泽北学长。虽然迈克尔说,最好别让泽北学长身边的人知道水户先生也在为泽北学长出力,不过,我想让学长你知道,应该是没什么的。”

“是吗?”流川当然不会感到意外,因为他看得出来,洋平对泽北非同寻常。



“我听说,水户先生正打算请全城最好的律师堂本五郎为泽北学长辩护。我想以水户先生的神通广大,应该可以请得到。也就是说,泽北学长也许很快就会没事了。学长,你一定很高兴吧?”

“泽北没事,当然很好。谢谢你,水泽。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泽北的。”

“学长,你说,水户先生明明这么关心泽北学长,为什么又不想让他知道?我那时看他们好像处得很不错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人人都有苦衷吧。”



果然,流川也看得出来,洋平喜欢着泽北。水泽不由心中一颤,心想,流川是否也能觉察得到,自己一直喜欢着他?也许觉察不到。因为人都是当事则迷,旁观者清的。

“学长,晚上有什么节目吗?”

“没有,只想回家睡觉。这些天很累。水泽,你呢?”

“晚上有人约我吃饭。”水泽微笑着说。他想,晚上流川和仙道在一起吃饭,另两个分别单恋着他们的可怜人也在一起吃饭,借以互相慰藉,这就是现实人生。

他很希望流川会关心他今晚和谁在一起吃饭,但流川什么也没有问。水泽不由很是失望。但这种失望是惯性的,他已经有了免疫力。



流川回到公寓,径直走到了厨房门口,看到仙道在里面忙碌着。

仙道侧头看到他,笑着说:“流川,你回来了。很快就可以吃饭了,你去准备一下。”

“好的。”流川点了点头,但没有走开,“仙道……”

仙道难得见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凝视着他:“流川,你想说什么?”

“泽北……”



流川正要说下去,仙道向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走近一点。流川有些莫明其妙,但还是依言走到了他身旁。

仙道低声说:“泽北在房间里……我下午去见洋平了,洋平会办好那件事的。不过,别让泽北知道了。”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流川,这么说你……”

“水泽告诉我的。他说洋平会为泽北请最好的律师。”



“他有没有说别的什么?”仙道盯着他的脸,研究似地望着他。

“什么别的什么?”

“没什么。”仙道知道流川的表情一般是不会说谎的,他想,看来水泽应该还没有把田岗和高头的事告诉流川,他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说:“仙道,流川,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靠得那么近,好像在咬耳根子,肯定是说我坏话了。从实招来!”



仙道和流川侧过头,看到泽北站在厨房外面,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两个。他们条件反射似地各自退开了一步。

仙道笑了笑:“这个家只有三个人,我和流川要背着诋毁的,当然就只有你了。”

“仙道,你……”流川想阻止他。

“仙道,你又攻击我什么了?”泽北问。

“我和流川说,如果请不到律师,就听你自辩。虽然显得很可怜,不过,我和流川会支持你的。”



“自辩就自辩,有什么了不起?你们难道不想见识一下我舌战群儒的光辉形象?”

“泽北,你真是自大。”仙道摇了摇头。

“这不是自大,是自信。我又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我怕什么?你们真的是说这件事?”泽北还是很怀疑。

“泽北荣治,你不相信我和流川,这世上你还能相信谁?”仙道一本正经地说。

“流川当然可以相信,而仙道彰你……就不好说了。”



“泽北,我们也许可以请到堂本五郎为你辩护。”流川认真地说。

“堂本五郎?不会吧?我这样的案子请堂本五郎,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了?何况,他是本城首屈一指的金牌大律师,你们知道他有多贵吗?”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还你清白。”仙道说。

“钱不是问题?仙道彰,你以为你是大富翁?你只是个爬格子的,流川则是个小警察,我可不想因为请堂本五郎为我辩护的缘故,将来我们三个人去睡大街。你们别忙活了,我自己会搞定的。”

他这么说时,仙道和流川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泽北转身走开:“不说这个了。仙道,我饿了,快点开饭吧。”

他实在不愿看到他们俩为他的事烦心,他想,这件事他一个人烦就够了,他又不是没有信心自己解决。何况,就是解决不了也没什么,他才二十五岁,不做律师,难道就会饿死?

“我真担心泽北会拒绝洋平的一片好意。”仙道叹了口气。

“他不会的。”流川肯定地说。



水泽到那家餐厅时,弥生已经坐在一张餐桌边,向他招着手。

水泽在她对面坐下,见她正在看文件:“弥生小姐,你这么忙吗?吃饭都在工作。”

“不,我有件事想向你请教一下。”

“别用请教这个词,实在是不敢当。什么事呢?”

“我在找一个叫一之仓的人,却查到了好几个一之仓的资料。我现在不太清楚哪个一之仓才是我想要的,你能帮帮我吗?”



水泽怔了一下:“一之仓……”

“水泽,是这样的。这个叫一之仓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雇佣福田吉兆杀野边将广和三井寿的人,而且,鱼住纯也很可能就是被他害死的。”

水泽眼中这时开始有了关注的神情:“是吗?那么是个关键人物了。弥生小姐,你是怎么知道一之仓这个名字的?”

“这……你就别问了,好吗?水泽,你就当帮我个忙吧。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说实话,这个人对你们警方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没错,找到这个人也许就能更接近那些幕后主使了。但你让我知道这件事,不是很麻烦吗?这么重要的线索,我是有责任上报给牧的。到时,你怎么向牧他们说清楚,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我们记者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就如同你们要保护线人,我们也要保护为我们提供线索的人。水泽,我相信你不会这么为难我的,对不对?”弥生恳切地看着他。

水泽终于点了点头:“好的,不管怎么说,我愿意帮你,就好像暗黑公正的事……”



“水泽……”弥生突然打断了他,“暗黑公正的事,我们别再查下去了,好吗?”

“为什么?你不是很想知道吗?”

“总之,我不想再查了。也希望你别再查了。你这么能干,我真的很怕你会查到什么。”

水泽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看着她:“弥生小姐,你说你相信我,那么,有话我就直说了。这个叫一之仓的人,是不是南烈告诉你的?他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弥生看着他,良久才说:“果然不能小看你。没错,是南烈告诉我的。他一直都想查到那些幕后人物,为他的好友岸本报仇。我劝不动他离开东京,就只能帮他了。怎么说呢,水泽,我不是不相信法律,我也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用法律解决。

但我不是小孩子了,见识过了这个社会的很多阴暗面,而且,由于诸多原因,有些事情法律根本就解决不了。老天……我好歹也算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却对着一个警视厅的情报分析专家说这种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我真是这么想的。”



“这我能理解。我虽然年轻,不过,我想我还没有幼稚到把法律当作信仰来看的地步。也许是因为看着福田吉兆死在我面前的缘故,我对于南烈这样的人也有些能理解了。何况他还是你以前的同事和朋友。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在法律的框架内解决这件事。这样,对南烈也未必没有好处。”



“你说得很对。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我想还是找出哪个是我们想要的一之仓。水泽,你觉得呢?至于最终是由你们警方,还是由南烈他们把案情弄得水落石出,已经是另外一回事了。”

“南烈他们……弥生小姐,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容我大胆推测一下,是不是暗黑公正?我想,如果南烈想以一己之力,和那些幕后人物对抗,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但如果是和暗黑公正联手,局面就有些不同了。”

“这……我也不能确定,我只知道南烈认识暗黑公正,他怕我们再查下去,会对暗黑公正不利,所以希望我们别查了。”



“好啊,没问题。我那时就说过,我之所以想查暗黑公正,只是出于个人好奇,我也不想置他们于不利之地。”水泽这时心里其实在想,如果仙道和暗黑公正有关,甚至是暗黑公正的一员,他今后的行事就有必要更为慎而重之了,毕竟,这和流川的安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另外,他还不想把仙道那张照片的事告诉弥生。所以,他很乐意依着弥生的意愿顺水推舟。

他想,他现在能做的只是自己去找更多的证据。

“谢谢你,水泽。”

“没什么好谢的。能帮到弥生小姐,我也很高兴。毕竟,被弥生小姐那么夸奖,我觉得不做点什么回报,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五十四)

“我可不是因为有求于你才夸奖你的,水泽。这是真心话。倘若我能年轻几岁,搞不好真的会追求你。不过,可爱的水泽,你已经心有所属了。唉,为什么条件好一点的男人,都是别人的呢?”

“弥生小姐,你人这么好,一定会遇到个好男人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好,所以,我喜欢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不会吧?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连你这样的男生都没放在心上?”

“这是事实。但他是谁,我不能说。”

“唉,看来真是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



“弥生小姐,你真觉得我和仙道学长有点像?”水泽终于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怎么说呢?有些神似吧。应该算是同一类人。”

水泽心想,他和仙道可能真的有点像,否则,他们不会喜欢上同一类人,甚至是同一个人。

“水泽,你别气馁,我虽然不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但我总觉得,以你这一类人喜欢别人的方式,对方不可能会毫无觉察。当然,这只是直觉,不过,我很相信自己的这种直觉。”



“是吗?但愿了。”水泽心想,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流川明明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意,却装作浑然不知,于他而言,岂不是更加的可悲?

所以,他一直都是矛盾的:有时很希望流川能明白他的心意,有时又很怕流川会明白他的心意。他总是担心,流川会因为明白他的心意而疏远他。那对他来说,与之前的八年离散相比,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生不如死。



同一时间,洋平和迈克尔在一家咖啡馆的包间里等着堂本五郎。

“真没想到,堂本先生这么快就肯见我们。洋平,我觉得很有希望呢。”

“但愿吧。”洋平显得不是很自信。



过了一会儿,堂本走了进来。

“堂本先生。”洋平和迈克尔连忙站起身来。

三个人坐下后,堂本上下打量着洋平:“你就是水户先生吗?一直都是只闻大名未见其人呢。”

洋平和迈克尔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一时都有些窘迫,不知怎么接话才好。

“堂本先生,谢谢你百忙之中肯抽空来见我们。”洋平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哪有什么大名了。”



“堂本叔叔,惠里……”迈克尔说。

“迈克尔,你别担心,惠里只是小孩心性,很快就会没事的。至于泽北先生那个案子,老实说,我很有兴趣,所以,我愿意做他的辩护人。”

“是吗?太好了。”迈克尔高兴地说。

洋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堂本会这么爽快的应承。

“不过,我可没说我一定能帮到泽北先生,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堂本微微一笑。

“堂本先生,你肯出面,我们已经很感激了。结果怎么样,那是另一回事。”洋平说。



“另外,我希望你们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堂本说。

“什么条件?请尽管说。”洋平说。

“我想请安田靖春先生和赤木晴子小姐做我的助手。我想,有他们的帮忙,这个案子的结果一定能更加的理想。”

“这个吗?我会尽快找他们谈谈。我想应该没问题。”洋平心想,安田和晴子这么热心地为泽北四处奔波,一定会肯帮忙的。

何况,堂本毋庸置疑是新晋同行们所梦寐以求的跟学对象。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堂本站起身来。

“好的。谢谢你,堂本先生。”洋平说。他和迈克尔也站了起来。

“谢谢这两个字别说得太早了。我还是那句话: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

“就为这四个字,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洋平由衷地说。



第二天上午,泽北在办公室里看资料,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泽北先生,是我。”

“晴子,进来吧。”

晴子推门走了进来,满脸难掩的喜色:“泽北先生,有好消息呢。”

“什么好消息?”

“堂本先生的助手池田小姐刚才打电话来,说堂本先生愿意做你的辩护律师。还说,要我和安田先生做他的助手。真是做梦都没想到。”



“真的吗?晴子,你和安田先生真的请到了堂本先生?”泽北也没想到,律师界的泰斗人物堂本五郎竟然肯在这种时候对他施于援手。

“当然是真的。不过,出力的不只是我和安田先生……仙道和流川先生他们也一直都在关心这件事。”她虽然很想说到出了最多力的洋平,但洋平说过,他不希望泽北知道自己也在帮他,她还是忍住了没有说,“泽北先生,堂本先生约我们下午两点到他的律师楼见面。我现在就去通知安田先生。”晴子说着走了出去。

“好的。”泽北当然也很高兴。虽然他对仙道和流川说他准备自辩,但有高人愿意帮他,何乐而不为?他是一直都不怎么佩服同行,但堂本五郎恰好是他难得佩服的一个前辈,他怎能不欣然动容?他想,也许真的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半个多小时后,泽北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外间,却没看到晴子。

“泽北先生很高兴呢。这些天来,我很久没见他这么开心了。”他走到休息室外,听到了晴子的声音。他看进去,只见晴子正背对着他在和某个人通话。

泽北不由停了下来。他突然很想知道晴子在和谁说到自己。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泽北先生一定会没事的。”晴子这句话说得很肯定,刹那间,泽北觉得非常感动。他这时有些惭愧,这些天来他心情不好,彻底冷落了身边的人,不论是仙道、流川,还是晴子。他们却只是一味地为他着想。

他想,谁说这个世界只是灰蒙蒙、冷冰冰的一片?即便是冬天,也依然还有很好的阳光,可以照得他一颗心暖烘烘的。



“洋平先生,你不用谢我。这件事其实都是因为你才这么顺利的吧。我还担心堂本先生会因为惠里小姐的缘故不肯帮泽北先生,看来是我想的太多了。安田先生说得对,堂本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呢。”

泽北听到这里,转身轻脚轻步地走回了办公室。

洋平……原来他也参与了这件事,也许堂本还是看着他的面子才答应帮自己的。泽北这样想着,默默地坐回位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事到如今,他是真的弄不懂洋平意欲何为。洋平故意疏远了他,为什么又不留余力地暗地里帮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是真的迷惑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并不想拂却洋平的一片好意。这倒不是他太在意自己的前途了,他只是觉得,既然身边的人都希望事情能这样发展,认为这样对他会好,他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他有时固然自恃聪明,但他也懂得尊重周围人的智慧。

何况,就算他什么都可以否定,但他怎么否定洋平那个充满绝望又差点令他窒息的拥抱?

洋平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适当的时候,他们也许可以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

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他的案子开始出现转机、可能会有起色的时候,他对洋平的感情也从冬眠状态中复苏过来。

他想,如果他能顺利过这一关,他会选择放下自尊,主动去找洋平,就算是给自己的将来一次机会。

当然,也是给他们这无比严酷的人生一次机会。

应该还来得及。



“惠里,对不起,舅舅还是想帮泽北。我不想看到大有前途的他,被这么无谓的一件事给毁了。希望你能理解舅舅。”

“舅舅,我猜到您会这么做的。虽然您没有答应我的请求,不过,我更加敬爱您了。我没事的。我那只是一时任性罢了。”惠里拿着电话,微笑着说。的确,她早就料到堂本会帮泽北了。

“惠里……”

“舅舅,我真的没事。我也希望您能还泽北一个清白。还有,这世上并不只有水户洋平一个男人,我已经看开了。”

“你能这样想很好。不过,是有点可惜,我也觉得水户洋平是个很不错的男生。”



“舅舅,就这样吧。”惠里挂了电话,心想,舅舅啊舅舅,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您要是说水户洋平是个很差劲的男生,我也许会更开心一点。至少可以庆幸自己是被一个很不入流的男人甩了,简直是逃脱苦海,没什么可难过的,更不觉得有多可惜。

这时,她听到了敲门声:“进来。”

克美和名高走了进来。

“克美,名高,调查有进展了吗?”惠里定了定心神,问。



“有一点进展了。我发现迈克尔在调查两个人:一个叫高头力,是警视厅的警视正;另一个叫田岗茂一,是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检事长,他们都是司法界的大人物。不过,因为时间紧,现在我还不太清楚迈克尔查他们的目的。”克美说。

“是吗?”惠里沉默了一会儿,转向名高,“名高,你呢?”

“我发现樱木他们一直在跟踪河田会社的社长河田雅史以及他那个巨型弟弟。至于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因为时间太紧了,我也查不到。”名高说。



“水户洋平到底想干什么?克美,名高,你们继续查下去。还有,名高,我想看看河田会社和青阳会社近年来生意往来情况方面的资料,你想办法帮我搞到一份。”

“好的。我们先出去了。”



惠里翻着克美和名高留下的资料,不由陷入了沉思。

水户洋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看来,他绝对不会是个简单的生意人,她想,她也许可以慢慢地挖掘出洋平的其他侧面。

一切好像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这时并不震惊,也并不失望,反而觉得,这样复杂莫测的洋平正是她心中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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