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岌岌 61-66
作者: 仙奇岛,收录日期:2006-03-29,926次阅读
(六十一)当泽北呯的一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时,洋平颓然坐了下来。他知道与此同时,泽北的心门也对他关闭了。
他不由绝望地想,水户洋平,你这一生,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不会的……怎么会呢?应该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开始在心里自己安慰自己。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生活不是一场彩排,每时每刻都在正式演出,因此马虎不得;但他同样也相信,只要不死,在每一条貌似“此路不通”的人生旅途上,总还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一定会有的……一定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电话拔给惠里:“惠里,那些事是不是你告诉泽北的?”
“没错,是我。”惠里痛快地承认了。
“惠里,你……”
“如果那些都是事实,你为什么这么怕被泽北知道?他迟早都会知道的,对不对?如果泽北不能接受这样的你,只能说,他其实并不值得你这么为他。”
“惠里,你不懂的。还有,我再说一遍,我的事你别再插手了。老实说,如果你不是女人……”
“你会对我不客气的,对不对?洋平,我就等着你对我不客气,我正觉得我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刺激一点也无不可。而且,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对自己感兴趣的事通常不到最后都收不了手。还有,我好像对你说过,我只希望你好,泽北会怎么样,我管不着。”惠里说完挂了电话。
泽北回到公寓,仰头坐在沙发上。
仙道像有特异功能似的,立刻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坐到他身边,看着他:“泽北,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泽北摇了摇头,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茶几上的那两张照片,连忙拿起来细看,看了一会儿,他不由怔住了,侧头望向仙道:“一张像是你……另一张呢?”
“那张的确是我,另一张是一个叫宫益义范的杀手,一之仓可能就死在他的手上。这两张照片是水泽给流川的。”
泽北看着那两张照片,再次默然了。他想,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好的消息源源不断,滚滚而来。他开始认真地研究有着仙道模糊侧影的那一张:“这张莫非是那晚在春日酒店外面被人偷拍的?仙道,水泽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没错,他已经知道我们的另一种身份了。泽北,老实说,是福是祸,一时之间,我也没有把握。”
“水泽还是可以相信的。”泽北虽然这么说,但他这时也很茫然,心想,他们真的可以这么信任水泽?在此之前,洋平对他而言,未必会比水泽更不能相信。可是到头来呢?
“仙道,等事情查清楚了,我们就离开日本吧。”
“好啊,那时我们就说好了的。泽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仙道仍然有些不放心。
“没什么。可能是因为山本的缘故,我对这个城市实在是毫无留恋。”泽北说着站起身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仙道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泽北不愿说,他也就没问。他想,适当的时候,泽北总会告诉他和流川的。
他回到书房,虚掩上了房门,开始打电话给洋平:“洋平,我是仙道。今晚请泽北吃饭的是不是你?”
“不是我。是藤泽惠里。”
“什么?”仙道这时有些明白了。他想,藤泽惠里约见泽北,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事。
“仙道,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泽北可能已经从惠里那里知道了田岗茂一的事,他肯定会采取行动的。希望你留意一下。”
“我会的。洋平,你们是不是见过面了?”
“没错。泽北回去后,有没有对你和流川说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他就是那样的人,喜欢把心事都藏在心里。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很心灰意冷。我想,能令他失望的,应该不会是山本,而是你。”
“我想也是。仙道,关于我的事,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心灰意冷……
洋平心想,如果泽北对他心灰意冷了,他对自己怎么能不心灰意冷?
但他清楚地知道,他的确不能对自己心灰意冷。如果他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如果他自己都觉得会没有将来,泽北怎么可能会再次相信他?而他,又还能以什么为支点,继续保持着对幸福的想望?
他深深呼了口气,伸出手掌拍了一下,在心里对自己说:水户洋平,不管好的坏的,都已经过去了,不如从这一刻开始重新上路。
如果没有人看好你,你就自己给自己掌声。
十二月下旬的一天晚上,田岗坐在一家餐厅里。约他见面的人还没有来。
他这时在想那封来历不明的信,信封后面的署名是“十九年前那桩案件的知情人”。
他是经过了再三犹豫之后才决定来赴约的。
而他之所以选择了和对方见面,除了因为清楚那个案子已经不可能再被法律追究之外;还因为他始终觉得,对于当年那个案子,他除了对自己的昔日同窗仙道广之和泽北哲治的死负有间接的道德责任之外,并没有任何明显的执业过失,更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何况,在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百分之百的真相,更没有从来不犯错的完人。他在司法界工作了二三十年,早就明白了这个真理。
不过,他必须承认,他是在参与了十九年前那个引起政法界地震的大案之后,才开始声名大振,平步青云,从而成为了今天司法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每每想到,同一件事,他可以从中终生受益,而两位情同手足的同窗却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就觉得很不是滋味。这些年来,这个念头一直在折磨着他的良知。所以,尽管他明明知道这个危险的约会也许会对他的事业和社会地位带来毁灭性打击,最终还是决定要来。那种既恐惧又好奇的复杂心情,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也许没有人能体会。
这时,他看到泽北向他这一桌走过来,不由心中猛地一沉。不过,他毕竟遇事甚多,阅历丰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泽北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田岗叔叔,你也在这里。是等人吗?”他一边说一边坐到了田岗对面。
田岗这时已经肯定了,那个所谓的“十九年前那桩案件的知情人”就是泽北。他这时突然想到,那天下午,在律政署的一楼大厅里,他隐隐觉得仙道看着自己的表情显得有些异样。看来,那并不是他多心,很有可能仙道在那时就已经知道了什么,仙道和泽北情同手足,如果仙道知道了什么,泽北当然没可能会不知道。
他记得,当高头告诉他,仙道和泽北很有可能就是所谓的暗黑公正时,他那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然,他也许比谁都容易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走上那条路。可能是这个打击太突如其来,太难以接受了,所以,当高头决意要给泽北一点颜色看时,他竟然没有出言阻止,现在想来,说那是一种默许,其实也不为过。
不过,还好,泽北有贵人相助,没出什么事,他不由暂时松了口气。因为他也知道,高头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们。但他还是没有想到,泽北这么快就向他逼了过来。
“田岗叔叔,那天有人告诉我说,投诉我的人其实就是山本。老实说,除了他,是谁我都不会吃惊。但竟然是他……竟然是他。我记得那时,田岗叔叔你也希望我别接他的案子。可我想,山本那么可怜,而且他的确是无辜的,不管有多难,我也应该帮他。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接了那个案子。
可没想到,我辛辛苦苦替他打赢了那场官司,他却在半年之后,陷我于不利之地,害得我差点就要失去律师执业资格。”
田岗一言不发地听着,一如往常地严肃着一张脸。
他这时的心情的确是很沉重,因为他很了解泽北,所以也很清楚地知道,泽北很快就会把话锋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不过,这时的他,因为深知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去面对,反倒没有了恐惧的心情。他只是想,如果山本的出卖都能令泽北这么心寒,那么,一直以来,仿如父辈般关心和爱护着他们的他自己呢?
来自于他的打击,对泽北而言,肯定会有更强的杀伤力吧?答案不言自明,其实已经在泽北的眼神里了。
“不过,我现在根本就不想知道山本为什么那么做,更不想再见到他……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想责怪或报复他。如果每个对我不起的人,我都怨恨在心,我还要不要活下去了?”
泽北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是,田岗叔叔,在走进这家餐厅大门那一刻之前,我仍然在安慰自己,对自己说,不会的,因为他不会觉得心中有愧,所以,他不会来的。老天……你为什么非得让我看到,田岗叔叔你,竟然真的坐在这里?”
(六十二)
田岗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了:“当年那个案子进入诉讼阶段后,越查越大,就像滚雪球一样,渐渐牵涉到了很多的大人物,说是一场政法风暴也不为过。广之和哲治那时在东京市政厅任职,不可避免地在前期就被卷了进去。
有一天,我的学弟、那时还是警部的高头告诉我说,如果他们肯承认对自己的指控,案子就可以在某些中上层官僚那里了结。由他们扛着,可以避免更多更有影响的政治人物卷到这场政治地震里,这对社会、对国家都有好处。那时,我的上司也这样暗示了我。”
“于是,我就先后找了广之和哲治他们谈话,希望他们能审时度势,承认控诉,争取从轻量刑,同时也可以让那个案子早一点结束。可是,我没想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希望那个案子能一查到底,让事实来说话。
再后来,就发生了针对你们两家人的威胁事件,广之和治哲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为了你们的安全,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无法接受只能做替罪羊的命运,他们先后选择了自杀。泽北,那时我也很难过,我也不想事情变成那样。”
“泽北,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又这么聪明,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是由强者掌握着的,大难来时,身为弱者,总免不了被牺牲的命运,这是事实。就好像那个小田龙政,就好像当年的广之和哲治。我承认,我对他们的死是要负一些责任的,可能我那时的所作所为,也让他们觉得心灰意冷了吧。
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赎罪,我资助你们读书,像父亲一样教育你们,甚至比关心自己的孩子还更关心你和仙道。而你们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都成了强者,从此不必再重蹈父辈的覆辙。你们有今天不容易,往事已矣,为什么不忘掉过往,好好地生活下去?为什么要做那个暗黑公正,你们不怕回不了头吗?”
泽北静静地听着。
他看得出来,田岗的悔恨是真心的。那个时候,身为弱者的他和仙道的父亲也许真的别无选择。但田岗那番关于强者、弱者的论调还是令他听来觉得无比刺耳:“没错,十九年来,你对我和仙道很好,关心我们,爱护我们。但田岗叔叔,你有没有没想过,十九年来,我和仙道都没有家了,你叫我们怎么忘掉过去那些事?你叫我怎么忘掉我六岁时,亲眼看到的,我父亲一枪射中太阳穴,血和脑浆溅得一地的那一幕?”
“没错,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强者可以为所欲为,可以随意牺牲他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那些所谓的弱者就活该被牺牲吗?他们本来有幸福的家庭,美好的人生,却不得不为填补强者的欲壑落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下场,这公平吗?
老实说,我相信法律,我只是不太相信执行法律的具体的人。所以,我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每个人最终都会为他的罪恶行为付出代价。如果你想逃避惩罚,总有人会挺身而出,推你一把。公道自在人心。”
“泽北,算了吧。过去的事已经不可挽回了,你现在做了律师,已经帮了很多的人,为什么还要做那些危险的事?你们收手吧,别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太迟了,你以为别人会放过我们吗?就算我们想收手,别人也不会让我们收手的。我倒是要劝劝田岗叔叔你,别一错再错,从此万劫不复。”
“泽北,我的确是知道高头他们要对付你的事,但我并没有参与……”田岗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自己都觉得这么说很可笑。这和没有参与有很大的区别吗?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泽北心想,为什么洋平这么说,田岗也这么说?他们也许不能理解,在他看来,这其中的差别简直是微乎其微,不足为道。不过,他也没有表示什么。
他听到田岗继续说,“不过,我也不想辩驳什么,我这一生反正已经对不起你们的父亲了。但泽北,你们还是收手吧,我不想你和仙道也出什么事。我的年纪渐渐大了,会受不了的。”
泽北站起身来:“对不起,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没办法答应你。还有,我不会告诉仙道和流川这件事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泽北……”田岗知道泽北对自己已经彻底失望了,他也不敢求泽北原谅。泽北说得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当然也不例外。
那些报应,他自己很清楚,其实从十九年前就开始了。
泽北转身之际,看了神情黯然的田岗一眼。他心中又一个理想破灭了。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哐当”一声断裂破碎的声音。
但生活……也许就是这样的,需要不断地受伤和不断地复原,最终才能达到荣辱不掠、静如止水的境地。
这样想,也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身材矮小、戴着眼镜的青年朝田岗走过来。
刹那间,他突然想到这个人就是仙道那晚给他看的照片上的那个宫益义范的杀手。他这时有一种直觉:宫益现在要杀的是田岗,而不是他。
泽北不由闭了一个眼睛,没错,他承认他很恨田岗,但还是不忍心看着他死于非命。
他快步折回田岗身边,随手操起桌上的热咖啡朝宫益泼去。
宫益见滚烫而褐色的液体向自己洒来,而且直直扑向自己的眼帘,连忙条件反射似地避开。
泽北趁这一瞬间的功夫,拉住田岗向人多的地方跑去。
宫益很快便追了上来。
周围的人茫然地看着他们三个人在餐桌之间的过道中追逐。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说:“别动,我是警察!”
那是流川的声音。泽北听了不由又惊又喜,匆忙回过头去,只见仙道和流川出现在了宫益的身后:“仙道,流川!”
田岗在这种时候抖然看到仙道和流川,于惊魂未定之中,还有几分难堪,不由脸如死灰。就在这时,一颗子弹从他和泽北身侧飞过来,直直射入宫益的脑门,宫益当即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变起仓猝,餐厅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仙道上前探了探宫益的鼻息,朝流川摇了摇头。
流川开始打电话给当地的警署,让他们来保护和清理现场。
仙道走到田岗面前。
田岗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仙道……”
“田岗叔叔,等一会儿警方问口供时,你不妨这么说:你和泽北吃完饭,正要结帐离开,那个人突然出现了,鬼鬼祟祟地追着泽北,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反正很多人都认为,泽北已经被幕后人物盯上了,这么说对你对大家都好。”
“仙道,你……”流川这时也走了过来,听了仙道的话,忍不住想提出异议。
“流川,算了,十九年前的事虽然和他有关,但毕竟不是他直接害死了我和泽北的父亲。何况,他也和现在这些案子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对不起我和泽北的父亲,不过,我们可不想对不起他。”
流川听了,没有再说什么。
仙道虽然是对着流川说这番话,但田岗听得出来,仙道这番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他这时的心情可以说是百味杂陈,一时无言以对。
“你们怎么会来的?”泽北问。
“担心你啊。泽北,你以后别再瞒着我们私自行动了。”仙道说。
“没错。差一点就出事了。”流川也说。
“我知道了。”
田岗在一边看着他们三个。他这时心中感慨万千。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仙道和泽北变成孤儿并不全是他的错,他甚至不必负什么责任。但同时,他也一直都肯定,他是有愧于他们的。
现在,看到他们在这种时候,不仅关心他的安危,而且还顾及他的声名,他还能说什么呢?
虽然他也知道,刚愎自用的高头未必会放过他们,不过,他这时却很欣慰,甚至是很放心,他想,这样的三个人,从六七岁时开始就相依为命,一起走到今天,一定也可以度过其他任何的难关。
“仙道,泽北,对不起。”田岗说。虽然这么做毫无意义,但他还是想向两个晚辈道个歉。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难道我们能杀了你?不过,我们不知道能不能原谅你。还有,田岗叔叔,你以后最好别再和高头他们在一起了。你和他们不一样,会吃亏的。”仙道说。
田岗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自己要小心,我可能没办法帮到你们。”
“你别担心,我们自己会度过难关的。”仙道说。
“你们还是尽快离开东京吧。以你们的能力,在这个世上任何地方都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没有必要和高头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田岗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们可以吗?”泽北说。
“走不了的。”流川这时也开口了。仙道则沉默地站在一边。
田岗环视着神情各异的他们三个,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警车尖锐的鸣叫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餐厅外面。
河田会社河田的办公室里,深津不无遗憾地说:“那个时候,虽然那个叫流川的警察赶到了,宫益义范其实还是很有机会杀了田岗的,可惜被水户洋平身边那个红头发的樱木给搅黄了。”
“水户洋平……樱木花道……”河田恨恨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刚才高头在电话里冲着我大发雷霆,说我怎么连区区一个田岗都解决不了。现在就不好办了,田岗说一定会去找高头兴师问罪。而高头想必是还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人家手上,以后不得不投鼠忌器,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红头发的樱木,又坏了我的大事。”
“哥哥,不如找人把樱木做掉吧。也好杀杀洋平的锐气。”美纪男这时说。
“是啊,河田,水户洋平对我们不仁,我们也可以对他不义。”深津说。
“我再想想,我现在还不想和水户洋平翻脸。我还是有点担心,那小子若是疯狂起来,说不定会乱咬人。不过,我一定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变得乖一点。”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美纪男接了一会儿电话,转头对他说:“哥哥,是藤泽会社的千金大小姐打来的。”
“藤泽惠里?她不是被水户洋平那小子迷得死死的吗?突然找我干什么?”
“她说想见见你。”
“河田,藤泽会社我们暂时还得罪不起。”深津提醒他。
“好的,美纪男,你告诉她,我愿意见她。我也一直都很想见识一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大小姐。”
(六十三)
警视厅牧的办公室里,藤真坐在牧对面:“牧,你真的相信宫益义范要杀的人是泽北?”
牧看着他:“难道你怀疑田岗检事长?他是你上司,他的人品行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他的人品行事,我绝对没有怀疑之意。”
“同样的,我也相信流川。那么,藤真,你的意思是……”
“我总觉得他们四个人的口供有些问题。就算宫益义范的目标的确是泽北,那么,仙道和流川为什么会在危急时刻恰当出现?莫非他们事先知道泽北可能会有危险?还有,这个宫益义范曾在一之仓被杀现场出现过,他会不会就是杀死一之仓的那个杀手?总之,疑点挺多的。”
“我已经让水泽分析他们的口供了,稍候听听他的意见吧。他毕竟是这方面的专家。”
“不过,我听说他是流川的学弟。”
“藤真,你怀疑他会因为流川而向我们隐瞒真相?不会的。你和水泽接触不多,可能不太了解他。我个人觉得,水泽还是可以相信的。”
藤真心想,是吗?你不是也很相信我吗?可是,事实上,连我自己都不太能相信自己。
“据现场一个目击者说,泽北本来是要离开的,突然发现了宫益,又折回到田岗检事长身边。有人看到他拉着田岗检事长向人多的地方跑去。然后是仙道和流川的出现,接着是有人在暗处开枪杀了宫益。”
藤真右手握着笔,在纸上涂写着什么,“也就是说,泽北很可能认得宫益。宫益义范的资料除了我们查案人员,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那么,如果泽北真的认识宫益,那会是谁告诉他的?是流川还是水泽?”
牧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泽北是个天才,比普通人机敏,发现宫益神情举止不对,所以当即采取了自救措施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从那位目击者的口供中,至少可以看出,宫益那时的目标应该是田岗检事长才对。为什么是田岗检事长?田岗检事长在司法界声名赫赫,人品也一向无懈可击。为什么会有人想杀他?”
“我也不希望是这样。但我想查下去。我觉得离答案已经很近了。”
“我也这样想。”牧笑了笑,“藤真,因为你的缘故,我现在信心越来越足了。”
“是吗?”藤真这时想到了南烈,他不知道今后事态会如何发展,也不知道局面会否失控,所以,他自己可以说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仙道他们三个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流川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泽北也坐在一边发呆。
“泽北,你以后要做什么事,能不能先知会我们一声?刚才要是我和流川晚去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仙道说。
泽北还没说话,流川先开口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泽北,你自己呢?你要是知道了什么,能不能早一点告诉我们?比如今晚这件事,你要不是担心泽北会出事,会向我承认你在怀疑田岗吗?还有,田岗十九年前参与了逼死你和泽北父亲的事,就算是过了法律追究期,难道就能这样算了?你还有没有是非观念了?”
“流川,算了吧,那件事……还能怎么样呢?他也没有错到必须偿命的地步。”泽北叹了口气。
“连你也这么说。泽北,你……”
“流川,你先别忙着生气。泽北,田岗……叔叔他,和你说了什么?”仙道问。
“十九年前,那时还是警部的高头力向田岗叔叔陈述了那个案子的厉害关系。田岗叔叔于是找了仙道叔叔和我父亲谈话,希望他们即早承认对他们的指控,让那个案子可以由某些中上层官僚扛下来,从而早一点结案。但仙道叔叔和我父亲都希望案子能一查到底,不约而同地拒绝了他的建议。再后来,就发生了针对我们两家人的威胁事件,他们终于走投无路,只好选择了自杀。整件事大概就是这样。”泽北说完,神情显得有些疲倦。
“高头警视正?”流川眼中掠过了诧异的神色。高头和田岗差不多年纪,处事果敢,作风凌厉,警视厅上下对他都是既敬且畏。流川对他也一直都很敬重,没想到,他竟然和十九年前逼死仙道和泽北父亲的事有关。
“没错。而且,有人暗示我,高头力可能还和水野孝三枪杀案以来的那一系列案子有关。也就是说,他可能就是幕后主使之一。”泽北现在当然也怀疑高头和河田关系非同一般,但因为洋平的缘故,他不想对此多说什么。
“泽北,你被投诉那件事,也是高头做的吧?”仙道问。
“我想应该是他。”
“现在看来是找证据证明高头是幕后主使的时候了。对了,你们说,今晚杀了宫益义范的又会是什么人?也是高头他们吗?”流川问。
“有可能。他们怕宫益义范落入警方手里,于是杀人灭口。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所以做起来也驾轻就熟。”泽北咬了咬牙,“我绝对不会放过高头的。”
“泽北,流川,你们先别急着鲁莽行事。高头力能有今天,绝对不是个普通人,何况他现在位高权重,耳目众多。所以,以后我们三个人一定要互相通气,知不知道?我现在为那件事向你们道歉。泽北,我再说一遍,你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我和流川。”
“好啊。老实说,如果连你们也不相信,这世上,我就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当然,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们,我只是……”泽北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藤泽惠里曾对我说,洋平一直让樱木他们跟踪河田会社的社长河田雅史。这个河田雅史就是水野孝三枪杀案以来的那一系列案子的幕后主使之一。只要能找到他和高头有联系的证据,就不难证明高头是幕后主使了。”
“泽北,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河田雅史就是幕后主使之一?”流川问。
“流川,这个问题,我能不能不回答?”泽北苦笑了一下。
仙道看着泽北,开始有些明白了,一定是洋平在泽北面前承认了什么。也许就是洋平一直向他强调的那个苦衷。
老天,他是真的不希望洋平和那些事有关。这对泽北、对安西夫妇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水户洋平向我承认,这一年来,他和河田雅史一直在做非法生意,比如走私、洗黑钱……不过,水野孝三枪杀案以来的那一系列案子和他没什么关系,那应该是河田、高头和水野孝三他们因为分赃不均造成的内讧。”泽北说。
“洋平他……”果然是这样。虽然泽北说到这件事时语气显得很淡漠,但仙道听了,一时之间,还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泽北,你打算怎么办?让洋平越陷越深吗?”流川问。
“你以为他拔得出来吗?他爱怎么样我管不着。”泽北灰心地说。
“泽北,谁没有错的时候……再说了,洋平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无药可救、十恶不赦的坏人。何况,他还是安西师母的侄儿。”仙道说。
“仙道,你以为我们是谁?高头、河田他们肯定已经知道我们三个人的另一种身份了,我们连自身都难保,你还有闲心去管那个自以为是的水户洋平?
再说了,当时有没有人拿枪指着他,逼他非得和河田雅史混在一起不可?我想没有。他有今天,都是他自找的。算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管他呢。”泽北话虽然这么说,心情却是低落无比。
泽北回到房间,坐着发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泽北吗?我是洋平。晚上的事……”
“我没事,不劳你挂心。你怎么会知道的?难道……”
“没错,宫益是樱木杀的。我担心你的安危,让樱木跟着你,没想到他们果然下了手。”
“水户洋平……请你以后别再管我的事了。还有,你以为你是谁?是山口组还是黑手党?你还想陷多深呢?原来你之前说在遇到我之后,你还是想做个普通人,而不是黑社会,这根本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你还是喜欢做黑社会为所欲为的,对不对?”
“泽北,我……”洋平被他抢白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泽北“呯”的一声挂了电话。
他必须承认,他是真的对这个人绝望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如果他真的绝望了,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洋平握着电话发了一阵子呆。
虽然刚才泽北在电话里的冷言冷语很伤他,但由此他也知道,泽北对他并没有死心。
泽北貌似冷酷无情的斥责里,蕴含着某种也许只有他才能体会得出来的难以割舍。
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忙定了定心神:“请进。”
进来的是樱木。
“洋平,你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樱木,你做得很好。不过,以后你们一定要小心,河田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如果猜到是我们做的,一定会对我们展开报复行动。”
“洋平,你没有必要怕他们。必要时,我们可以给河田兄弟他们一点颜色看。”樱木不以为然地说。
“樱木,这种事我们还是少做的好……我们毕竟不是黑社会。”
“但你也说,河田不会放过我们的。”
“没错。所以,我叫你们要小心。我会尽快想到办法让他们自取灭亡的。”洋平心想,反正,最终不是河田、高头他们玩完,就是他和泽北他们毁灭,没的选择了。
就在这时,樱木的电话响了。樱木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的走廊接电话:“你好,我是樱木花道,你是哪一位?”
“樱木先生,我是赤木晴子。”
“你……晴子小姐?晚……晚上好。好久不见了。”这个电话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樱木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不由有些语无伦次。
“是好久不见了。樱木先生,你后天晚上有空吗?”
“当然有。我每天晚上都是有空的。”樱木傻笑着说。他想,看来真的是时来运转了,老天竟然也终于开始眷顾到他了。
“那么,后天晚上,不如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好啊……当然好。”
“那么,后天晚上见。”
“后天晚上见。”
樱木挂了电话,满脸迷茫喜色地坐回到洋平对面。
“怎么了,樱木?难道是晴子主动打电话给你了?”洋平其实已经猜到了,因为叶子之前曾向他打听过晴子的事,他那时就想,叶子一定会为樱木做点什么的。果然,叶子后来又告诉他,说她曾去找过晴子。他想,叶子和他一样,一定是去晴子面前为樱木做过说客了。
“晴子约我后天晚上吃饭。洋平,你说,太阳是不是要从西边出来了?”对于刚才晴子来的那个电话,樱木仍然有些不相信那是真的。
“太好了,樱木,你终于有希望了。机会来之不易,你一定要把握住。所以我说,以后你别老是提打打杀杀的事了,我也不想让你再做了。今晚就当是为了我最后涉险一次。
还有,樱木,答应我,为了晴子,把今晚的事彻底给忘掉,从此脱胎换骨做个普通人。因为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到幸福。”洋平由衷地说。
“洋平,你放心,我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的。就是不太敢相信是真的。”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晴子是很难得,但就以你对晴子的心,你也配得上她。”
洋平这时想到刚才让自己别再管他的事的泽北,以他这时灰暗的心境看着一脸憧憬和幸福的樱木,难免会觉得有些心酸。然而,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没有灰心。
他想,泽北可以不相信他,但泽北必须相信时间。时间终能说明一切。
(六十四)
河田会社河田的办公室里,河田目光莫测地看着惠里:“藤泽小姐,真是稀客,你竟然会来找我。你们藤泽家大业大,怎么会看得上我们河田会社这样的小公司?”
“河田会社算小公司?这么说的话,我们藤泽会社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过,我刚才说的生意上的合作是有条件的。河田先生,你也是聪明人,我想你肯定已经心里有底了。”
“哦,是吗?什么条件?愿闻其详。”
“我想请你放过水户洋平。”
“放过水户洋平?藤泽小姐,这话从何说起?水户洋平想做什么,我根本就管不着。我有什么资格放过他?我还想说后生可畏呢。”
“河田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一年来,水户洋平和你一直在做不平等的生意。他又不是傻瓜,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定是你在胁迫他。”
“我可没那个能耐。还有,藤泽小姐,我奉劝你一句,这种事还是少知道为好。就算你是藤泽会社的千金大小姐又怎么样,也难保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你也这么说……水户洋平曾警告过我,说这是男人的游戏,我玩不起。真是笑死人了,在我看来,这天下的游戏只分为聪明人玩的和傻瓜玩的,怎么会有男女之分?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大男子主义,瞧不起女人,我看你们倒是很可能会吃亏的。河田先生,你表个态吧,怎么样?”
“水户洋平还真是艳福不浅,竟然有个这么好的女孩子肯为他赴汤蹈火。遗憾的是,藤泽小姐,你这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吗?水户洋平喜欢的恐怕是另有其人吧。”
“这我知道,也不劳你操心。你只要说肯还是不肯就行了。”
“太迟了。就算我肯,别人也不会肯的。”
“别人指的是谁?”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藤泽小姐,我再好心劝你一句,这个游戏不是你玩得起的,你还是尽早收手吧。你若一意孤行,只怕到时候没有人会对你怜香惜玉。”
惠里站起身来,冷笑了一下:“怜香惜玉?我用不着这种东西。”
《每日新闻》社一楼大厅里,弥生看到藤真,不由怔了一下:“藤真检事,你找我……”她一时实在难以猜出藤真来找她的目的。
“弥生小姐,南烈是不是还有和你联系?”藤真直截了当地问。
弥生这时想到南烈曾差点要了这个人的命,她出于为南烈的安危考虑,心想自己绝计不能把实情告诉他。她正要开口,听到藤真继续说:“我知道他想为岸本报仇,但我希望他能选择在法律的框架内做到这件事。现在,不仅是暗黑公正和他,我们检察厅,还有警视厅都在努力侦破这个案子。毕竟以黑制黑,什么也解决不了。我不管他采用什么方法,总之,希望他能把已经掌握的线索提供给我们刑侦机关。你把这句话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我想他会明白的。”
“好吧。”弥生有些疑惑,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南烈挂了弥生的电话。他当然明白藤真这么说是为了他好,但他却不能如藤真说的那样,把高头、河田这些人的资料提供给警方。毕竟,高头、河田也掌握着仙道他们就是暗黑公正的若干证据,如果在这种时候就和警方合作,只怕到时会弄得鱼死网破,仙道他们也无法在社会上立足。
现在,他们双方对峙着,互相逼压,也在互相试探,虽然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相持状态,但至少还可以有所作为。所以,在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之前,他还是不能这么做。何况,高头还是警视厅的高层,谁知道他们警方会不会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叹了口气,心想,没办法,又要辜负藤真的期望了。
樱木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晴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样近在咫尺的幸福是真的。
“樱木……”
“什么,晴子小姐?”晴子连叫了三声,他才猛然醒了过来。
“樱木,这些日来,你还好吗?”晴子微笑着问。
樱木这时突然大煞风景地想到那晚自己开枪杀了宫益义范的事。虽然是为了救人,而且是救洋平和晴子都十分在意的泽北,但在纯真而清丽的晴子面前,他也不能理直气壮地骗自己说,那是一件值得夸耀的好事:“还好,就是工作有点忙。对了,晴子小姐,我听洋平说,你为泽北那个案子出了很多的力,那个案子因此才能赢得那么漂亮。你真了不起。”
晴子这时想到叶子也曾这么说过,还说是樱木告诉她的,不由微微一笑:“我只是尽了力,并没做什么。洋平先生太夸张了。”
“不,洋平很少随便夸人的,尤其是女人。”
“我听说叶子小姐要去京都工作了。是真的吗?”晴子转开了话题。
樱木听她说到叶子,不免有些紧张,担心晴子会有什么误会:“叶子……因为小田死了……
所以……”
他很想解释清楚自己和叶子之间光明磊落的朋友关系,无奈嘴笨言拙,好像颇有愈描愈黑的趋势,于是心中越来越急。
其实,他根本就不必解释,就算晴子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那时为了帮叶子而痛苦挣扎过,却也无关大碍。因为晴子一直都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热血而又善良的好人。
“我听洋平先生说,樱木先生帮了叶子小姐很大的忙,叶子小姐因此才能从小田先生被杀事件中恢复过来。樱木先生,你真是个好人。”晴子由衷地说。
“你也是好人啊,那么肯帮泽北。”樱木看得出来,晴子并没有误会他和叶子有什么特殊关系,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晴子微笑着心想,他们今晚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吃饭,就是为了互相吹棒对方是好人吗?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屡屡手足无措的樱木,她毫无怀疑地相信,樱木如叶子所说,的确是非常非常地喜欢自己。当然,她也并不讨厌樱木。
然而,她这时突然想到了流川,想到了大律师协会在王子酒店二十层举办的那个酒会。
那晚,流川在泽北的逼迫下请她跳了一支舞。
那也许是流川给她的唯一的一次美好回忆。
她那时就想,就算将来有一天,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仍然会记得那个夜晚。
事实也是如此。
她永远都记得那晚,俊美帅气得像王子一样的流川,梦幻般地向她伸出了手,然后说:“赤木小姐,请。”
她那时就知道,从那个瞬间开始之后的五分钟,她此生将无时或忘。
但她这时想,也许应该如叶子所说的那样,给自己的将来一个可能幸福的机会。
吃完饭,樱木和晴子走出那家餐厅的大门,樱木有些迟疑地问:“我送你吧?晴子小姐,可以吗?”
“好啊。当然可以。”晴子微笑着点头。
他们正要朝车库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一辆车开到了离他们很近的街边停了下来。
樱木顿时脸色一变,本能地想挡在晴子面前。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晴子这时刚好走在靠近街道的那一边,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向他倾倒了过来。
樱木一只手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拔出了枪,朝那辆车胡乱开了数枪。那辆车猝然开走了。
他低头看到鲜血从晴子额间慢慢地渗出,顿时心中一片冰凉,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时之间,他甚至失了语,连晴子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
“晴子!”他把头埋在晴子细软的发间,好不容易哽咽着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声呼唤,有如受伤的野兽哀号。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惧感从他心底一直漫延到了全身。
洋平和高宫他们快步走到樱木面前。樱木这时抱着头蹲在医院急救室的门口。他的衣襟上都是鲜血,让人一见触目惊心。
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把这个简单的人给弄懵了。
他只是记得,在那颗子弹射过来之前,他曾经离自己想要的幸福很近很近,可是,瞬间之后,又变得很远很远了。
然而现在,他只要晴子能活着就好,哪怕他永远都得不到她,哪怕她这一生会和流川在一起。
“怎么回事,樱木?你不是说,晴子小姐今晚约你吃饭吗?”高宫问。
“是啊,出来的时候,一辆车突然开过来,有人开枪,晴子就倒下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的不知道。”樱木喃喃地说。
洋平神色凝重地看着几乎被这飞来横祸击垮了的樱木。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的确一点都没想到。在接到樱木电话之前的那一刻,他还在想,真是太好了,樱木终于可以得到幸福了。
然而,现实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情摧毁那些原本就为数不多的美好幻想。
他已经猜到是河田下的毒手。
他这时愤怒地想,为什么要针对无辜的晴子呢?为什么?
每当他面对着如水晶般纯真可爱的晴子,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美好,最好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在这个总是微笑着的女孩子身上。
然而,最终,不是别人,就是他,给晴子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他都不知道怎样面对赤木和泽北了。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阵嘈杂声,好些人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
只一会儿功夫,洋平他们便看到晴子那个铁塔般高大壮硕的警察哥哥赤木如流星赶月般地向他们逼过来。他的脸色乌黑铁青,显得异常可怕。
“谁是樱木花道?哪一个是樱木花道?”赤木瞪着他们五个人,沉声问道。
“我就是。”樱木站起身来。
赤木立刻向他冲过来,速度之快,令洋平等人猝不及防。
赤木身后的木暮、宫城和越野连忙叫住他:“赤木!”
赤木走到樱木面前,当即一掌拍过去,即便是人高马大的樱木,也被他这一掌括得向后踉跄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你是警察,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大楠说。
“你这个混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要你记住,我妹妹要是有个好歹,我要你偿命!”赤木没有理会大楠,对樱木大声吼道。
樱木这时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赤木上前还要再给他一巴掌,樱木也没想要避开。他这时闭上了眼睛,心想,打死我吧,打死我就一了百了了。
就在这时,洋平突然挡在了他面前,于是被赤木一掌打倒在了地上。
“洋平!”樱木等人大叫了起来。
赤木看着洋平,冷冷地说:“你就是水户洋平吧?我不管你是黑社会还是正当商人,要是让我抓住了你的把柄,哪怕你有万贯家财,我也要你认罪伏法!”
木暮、宫城和越野这时连忙拉住了他:“赤木,冷静点!别在这里和他们一般见识!”但他们都知道,晴子是赤木最宝贝的妹妹,简直就是他的骄傲,而现在晴子凶多吉少,赤木怎么能不难过,甚至是发狂?
洋平被赤木那一掌打得眼冒金花,但想到无辜被伤害,如今生死未卜的晴子,心想,他受的这一掌又算得了什么?
他站起身来,高宫担忧地看着他:“洋平,你怎么样?”
“洋平,你怎么这么傻?干嘛要替我挡着?如果晴子出了事,我宁可就这样被他打死。”樱木说。
“我没事。”洋平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之际,看到了刚刚赶到医院的仙道、泽北、流川和彩子。
泽北这时双眼寒如冰剪地看着洋平。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晴子出了事,是该怪洋平更多一些,还是该怪他们三个更多一些,一时之间,他也很茫然。
然而,只要一想到仍在抢救中的善良而无辜的晴子,他就不由得心如刀绞。
(六十五)
“学长,晴子现在怎么样了?”彩子低声问木暮。
“不知道,还在抢救中。”木暮黯然摇了摇头,意即不容乐观。
彩子看向急救室紧闭着的大门,心想,老天……你到底还讲不讲道理了?竟然连晴子这么好的女孩都不放过?
“大律师泽北荣治先生,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我妹妹是个律师,怎么会认识那种三教九流的家伙的?”赤木这时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泽北。
“我……”泽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站在他身边的流川见一向稳重可靠的赤木这时几乎失去了理智,心里也很不好受。
泽北心想,赤木这时就是也给他一拳甚至是杀了他,都不过分。毕竟那时,晴子是出于对他的尊重才同意一起去赴洋平的宴会,因而认识了樱木,也因而有了今天。
他这时真是恨不得中弹的那个人是他。
“对不起,赤木,我……”泽北说。
“对不起,对不起……一声对不起,能救得了我妹妹吗?她信任你,敬重你,爱护你,为了你到处去求别人,遭受了多少白眼,你可知道?这就是你对她的报答?”
仙道在一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好开了口:“赤木,事情变成这样,泽北也不想的……”
“我当然知道他也不想……”
赤木还想再说什么,洋平这时打断了他:“赤木,这件事错全在我一个人身上,你别怪别人了。晴子小姐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愿意以命抵命。”
“洋平你……明明是我的错,你抵什么命?”樱木连忙说。
“樱木,你别说话。”洋平转身径直走到泽北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泽北,你现在还是我的律师吧?”
泽北在他佯装冷静的眼神里读出了某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一时猜不出他这么问的意图,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你……”
“你还是不是我的律师?”
洋平定定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他这时想,水户洋平啊水户洋平,如果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幻想你和眼前这个人会有美好的将来,那么,你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事到如今,你能保全他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这时心中冰凉一片,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感觉从头到脚控制了他。然而,不管怎么样,泽北这时自然流露出的殷殷关切还是令他觉得有些温暖。
泽北终于点了点头。
“那么,樱木录口供时,请你陪在一边。如果可以保释,多少钱都没问题。拜托了。”洋平说完,从仙道身边走了过去。
泽北呆呆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同时发觉自己的手心都是冷汗,但想说的话却只能哽在喉口。
“洋平!”仙道忍不住替他叫住了洋平。
洋平略一迟疑,但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
高宫、大楠和野间也跟了出去。
“仙道,洋平肯定会乱来的。”流川低声说。
“我想也是。”仙道看了看像石像一样沉默着的泽北,暗暗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事到如今,能让洋平冷静下来的恐怕也只有泽北了。可惜的是,泽北自己这时也没有了主张。
他想,不会吧,事情真的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该把樱木花道带回警署录口供了。”赤木这时说。
“赤木,这件事我们去做就行了。你还是在这里等着吧。”木暮说。
赤木点了点头,看着木暮、越野、宫城和樱木走远,把彩子叫到一边:“彩子,你叫三井和神去盯住水户洋平,我想他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我明白了,学长。”彩子点了点头。
赤木这时想到了一件事:“对了,彩子,有件事我想麻烦你。我不想让我父母知道晴子出了事,麻烦你打个电话到我家,就说晴子今晚在你家过夜。”
“好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彩子走开去打电话。
赤木坐到长椅上,双臂环抱胸前,如老僧入定般地陷入了沉思。
仙道、泽北和流川这时走到了走廊转角,仙道说:“泽北,洋平恐怕会铤而走险,你真的不管了吗?”
“他的事,我管不了。我现在要去保释樱木。”
“樱木更会乱来的。泽北,我看你还是别把他保释出来。”流川说。
“不如让南烈去看看吧。”仙道说。
“也只能这样了。”泽北说。
“流川,水泽是不是到现在还没找到河田和高头有联系的证据?”仙道问。
“嗯,还没有。”流川回答。
“难道说,真的只能用暗黑手段解决那些混蛋了?”泽北说。
在车上,驾驶着车的野间侧头对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洋平说:“洋平,不如我找个人把美纪男干掉吧。我们应该给河田一点教训,他实在是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没错。我看那个肉丸人就不顺眼。他们简直不是人,竟然连晴子都不放过。”大楠说。
“但这样做,恐怕会把那个秃头猩猩惹毛的。你们别忘了,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高宫有些迟疑地说。
“高宫,你是不是怕了?”大楠侧头盯着高宫问。
“我不是怕了。洋平不是一直说,我们最好别和河田一样吗?我们又不是黑社会。”高宫说。
“就算我们不想惹他,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对了,洋平,你真的要让泽北把樱木保释出来?樱木要是自由了,会做出什么事,我简直连想都不敢想。”野间说。
“是啊,为了晴子,樱木恐怕连河田都敢杀。”高宫说。
洋平一直在一边沉默地听着他们三个说话,这时正要开口说什么,电话响了起来:“洋平吗?我是泽北。”
“泽北……你先别把樱木保释出来,让他就在警署里呆着。”
“好的。洋平……你现在想干什么?”
“我……你别管了,我会为晴子讨回公道的。”
“你准备怎样讨回公道?是不是以身试法?你的聪明都哪去了?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头了?”泽北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的话,对你一点影响力也没有吗?你在做傻事之前,有没有想到过我?水户洋平,你别让我觉得,我看错了你,行不行?”
怎么会没有……
洋平心想,如果不是想着能再回到你身边,我早就不做挣扎,直接对命运投降了。
但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很抱歉,泽北,我要说,你的确是看错人了。”他说着挂了电话,沉默了一会儿,对野间说,“野间,找个人干掉河田美纪男。我不能让河田再这么嚣张下去了。”
“是。我知道了。”野间说。
高宫和大楠看得出来,洋平这时的脸色很难看,于是都没有多说什么。
南烈看着美纪男上了那辆巨型车,缓缓开出,于是也慢慢跟了上去。
事到如今,他当然已经猜到,河田就是那个出钱雇他杀藤真的人,也是那个下令杀他的人。
不过,他也知道,无论是藤真,还是仙道、泽北和流川他们,都希望能在法律的框架内解决这些社会败类。所以,他现在没想要出手杀美纪男,只想找寻相关证据。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南烈,我是藤真。”
“藤真,你……”在这种时候突然接到藤真的电话,南烈不免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弥生告诉藤真的。
虽然那个时候藤真表现得无比决绝,令他几乎要绝望了,但他内心深处仍然不相信藤真会真的那么对他。
事实也果真如此。某种程度上,现在的藤真可以说是和他站在了同一条战线,只不过,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查案的方式完全不同罢了。
“水户洋平是不是准备采取行动了?南烈,我希望你听我一次,把已经掌握的线索提供给警方,让河田雅史能早一点进入警方的视野,这样对水户洋平也有好处。”
“你怎么知道河田雅史的?”南烈觉得藤真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找到了你学弟辉男。还有,这个电话号码也是他给我的。”
“他对你说什么了?”南烈没想到辉男竟然会把河田的事也告诉了藤真。
“你别怪他,我想他会告诉我,肯定也是希望能在法律的框架内解决你和河田之间的恩怨。我不知道你和水户洋平有什么关系,但如果你也为了他好,还是劝他早一点和警方合作会比较明智。”
南烈心想,他和水户洋平是没什么关系,但仙道、泽北和流川他们,和水户洋平似乎颇有渊源的样子,否则,仙道也不会要他以跟踪美纪男的方式时刻留心洋平可能会有的疯狂举动。
“好,藤真,我答应你,一有证据,我就立即提供给警方。我不能再让你失望了。”
“南烈,你想到哪去了。”藤真冷冷地说。
“你难道不是……”南烈想说,你难道不是收回了先前那些决绝的话么?但他担心藤真听了会不高兴,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只是想把那一系列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有,我也想知道那时是谁买凶杀我,就这么简单,你别想太多了。“藤真说完挂了电话。
南烈握着电话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忍不住摇头苦笑。
(六十六)
警视厅拘役所里,樱木在拍门大叫:“你们这些混蛋,快放我出去!泽北荣治,你死到哪去了?洋平不是叫你来保释我吗?为什么还不来?”他犹如一只身陷囚笼的困兽,声嘶力竭地嚎叫着,仿佛整幢大楼的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彩子、流川、宫城和越野这时站在拘役所外面的走廊里。
“要是把这个家伙放出去,一定会血流成河的。”越野叹了口气。
“看不出来,那个粗人竟然是个多情种。我想,他应该还不知道晴子可能会……”宫城说着说着渐渐压低了声音,“永远都醒不过来那件事吧?”
“应该还不知道。那件事还是先别告诉他才好。你看,连赤木都整个人垮了。”越野再次叹了口气。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绝不饶他。”彩子眼眶发红,咬牙切齿地说。
“三井和神他们有进展了吗?”宫城问。
流川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水泽走了过来,对流川说:“学长,你过来一下。”
流川依言和他一起走到了走廊的转角处,水泽说:“我找到武藤正帮高头洗黑钱的证据了。但对于河田和高头相互勾结的证据还是一筹莫展。学长,你看……”
“先把知道的告诉牧吧,由他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流川心想,高头再怎么说也是警视厅的高层,要是稍有不当,说不定就会弄巧成拙,所以,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
水泽听了他的话,迟疑了一下:“学长,有件事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牧是高头一手提拔起来的,一直都非常敬重他。你说,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是吗?”流川向来对身外世界置若罔闻,于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更是毫无所知,但他对水泽的担心却是明白的,“我相信牧不是高头他们一伙的。他和小田龙政不一样。”
“好吧,学长。既然你这么相信他,我也选择相信他好了。”水泽微笑着说。
藤真走进牧的办公室,见牧这时的神情有些凝重,于是问:“牧,怎么了?”
“水泽刚才到我这里,给了我一份可以证明武藤正暗中帮助高头警视正洗黑钱的证据。老实说,我一向都很敬重高头警视正,实在是难以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藤真,对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小田龙政死后,外界一直都在怀疑,你们警视厅的高层里隐藏着一位幕后主使。难道说,就是高头警视正?牧,身为司法工作者,我们判断事实的唯一依据,应该就是证据吧?”
“你说得对。不过,现在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高头警视正和目前发生的这一系列案子有关。”
“只要一直查下去,证据总会有的。”
“你是说,我们应该从水户洋平身上着手?”
“可以这么说。我觉得我们不能孤立地看待赤木晴子被伤事件。她的突然遇害可能和我那时被人暗杀一样,也是水野孝三枪杀案以来那一系列案子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樱木花道又是水户洋平的好友兼部下,这么说的话,我们推测这件事和水户洋平密切相关也不是不能成立的。还有,牧,你应该也记得,水户洋平和水野孝三、西村贞一郎、吉田真明、山崎智之他们一样,都是那个顶级富翁俱乐部的成员。”
“三井和神已经在跟踪水户洋平的另外三个部下了。看来人手可能会不够,我叫彩子、流川、宫城和越野他们也加入跟踪行列。”
藤真心想,警方这边的跟踪队伍扩大了,那么,他也有必要提醒南烈更小心一点了。
这天晚上,高头和河田在一家餐厅的包间里会面。
“河田,你这一回行事实在是有欠考虑。你明明知道那个赤木晴子是警察赤木刚宪的妹妹,怎么还这么鲁莽?你知道那个赤木刚宪是个怎样的人吗?他是个只认死理,会一查到底的人。而且,赤木晴子还是泽北荣治的得力助手,你说,泽北他们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吗?”
“我就是因为樱木杀了你最得力的部下,才想要报复的。高头,你也别再埋怨我了,事情做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再说了,和水户洋平撕破脸,不过是或迟或早的事。”
“等我们掌握了更多的证据,逼得暗黑公正和南烈他们无处藏身时,再采取行动不是更好吗?你这么做,稍有纰漏,说不定就会让水户洋平和暗黑公正他们占去先机,到时岂不是弄巧成拙,置我们自己于不利之地?还有,我听说流川和水泽在查武藤的公司,想捉住我的把柄。哼,我会让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吃不了兜着走的。”
“高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水户洋平要是采取了报复行动,我们就干脆来个顺水推舟,结果了他。”
就在这时,河田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听后,突然之间,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很快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河田?”
“水户洋平果然疯了。他竟然找人杀了美纪男。”河田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地说,“混蛋……我要他为美纪男偿命!”
“河田,你看开一点。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是没有办法的,节哀顺便吧。你先静一静,我帮你摆平他。”
“那么,有劳了。”河田神情阴郁地说。他是没想到洋平会这么快就采取报复行动,而且直指自己最亲的人。他想,看来洋平那时的威胁不是说着玩的,自己也许真的有一点小看了他。
同一时间,青阳会社洋平的办公室里,洋平对站在自己面前的野间、高宫和大楠说:“做得好。不过,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加倍小心了。河田不会善罢干休的,我怕他会立刻就对你们下手。”
“洋平,你自己也要小心。”高宫说。
“我会的。”
洋平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知道自己暂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他很了解河田,知道他不到最后时刻绝不会轻易地对自己下手。河田最拿手的一招,是把对手一步步地逼到众叛亲离的境地,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笑看敌人孤立无援、无处可逃。
所以,老实说,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想和河田弄得势同水火、不共戴天。
但现在,他的确是无路可走了。他想借这个血淋淋的事实警告河田:他也会为了保全自己身边的人不顾一切的。
野间他们离开后,他的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洋平,我是惠里。”
洋平没想到惠里这时会打电话来:“惠里,你……有什么事?”
“洋平,河田美纪男……是不是你杀的?”
“没错,是我找人杀的。惠里,你现在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了吧?以后,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还有,我再说一次,以后,你也别再插手我的事了。一点都不好玩,更谈不上有趣。”
惠里没有说话。
“难道你真的要我去找你父亲,你才肯罢手?这场游戏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而且,还会继续有人送命,难道你也想成为其中的一个?惠里,我说过,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泽北有那么好吗?泽北身边的人出了事,都能令你发疯?要是泽北……”
“惠里……我很感激你这么帮我,我想,我这辈子也报答不了……”
“但这样的帮助你根本就不需要,也不希罕,对不对?”
“不是的……我真的都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惠里,你是个好女孩,迈克尔第一次向我介绍你时就是这么说的,我一直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我始终为欺骗过你而深感内疚。但惠里,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在意泽北吗?因为我和他都是一直以来就缺少关爱的那类人,所以,都很懂得珍惜来自于别人的关心。
无论是你,还是晴子,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而且,晴子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樱木最在意的人。她现在变成那样,都是我的错……我不想这种事情也发生在你身上。惠里,你明白吗?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收手吧。”
惠里仍然没有说话,甚至一反常态地先挂了电话。
洋平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不过,他实在是不愿看到惠里重蹈晴子的覆辙,于是打电话给迈克尔:“迈克尔,有件事我想求你……”
“太迟了,洋平。”
“什么?”
“惠里刚才对我说,她已经把一些证据提供给了东京的各大传媒。所以,你等着看午夜新闻吧。明天东京会大地震的。”
“迈克尔……”
“洋平,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依靠法律来解决你和河田之间的恩怨了。只要警方找不到你以前曾走私和洗黑钱的有力证据,我想,就算有一天你不得不和河田对簿公堂,更有赢面的也肯定是你。毕竟,你根本就没有参与过那些谋杀案。”
但现在,我的双手已经沾满别人的鲜血了,洋平这时苦涩地想。
那种绝望的感觉再次滋生于他的心底,渐渐蔓延开来,接着紧紧包裹着他整颗的心,然后是整个的人。
他不由想,他怎么会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他记得之前泽北曾责问过他,他的聪明都哪去了?他有时也很诧异,为什么自己的聪明竟然不能帮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还是说,他其实根本就不聪明呢?
算了,不想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就别无选择,只能咬着牙继续走下去了。
“迈克尔,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担心高头和河田根本就不打算依靠法律来解决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洋平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迈克尔,有件事,我想请你尽快帮我做。”
“好啊。洋平,什么事?”
洋平看完午夜新闻,电话立刻响了起来:“洋平,我是仙道。”
“仙道,你现在明白我的苦衷了吧?明天我也许就会被警方逮捕。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当然,我这是自作自受,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可是泽北……”
仙道心想,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必要怀疑洋平对泽北的真心。有什么可怀疑的?哪怕是自身遭遇了如此困境,洋平也依然一心牵挂着泽北。
他这时不由犹豫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洋平:事到如今,其实他们三个也自身难保了。
他猜到这是藤泽惠里做的。
到了这一步,他们三个人的另一种身份,高头和河田又怎么会舍得不公布于众。
果然,他们三个人的命运还是和洋平的命运连在一起的。
他这时不知是同情洋平好,还是可怜他们三个人自己好。
明天……他不由想,他们会有明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