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闻马嘶 1-9
作者: 仙奇岛,收录日期:2006-03-29,1057次阅读
(一)早春二月,南国已是和风熏柳,花香醉人,而塞外北国却仍是一派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日景象。
一个风雪之夜,一辆马车正奔驰在暮色苍茫的漠北大草原上。
马车里坐着的是刚从京师学成归来的仙道和他的侍从彦一。
马车外风声尖锐、雪花飞舞,车内却温暖如春。
彦一想到很快就能见着阔别已久的亲人,兴奋得有点坐立不安起来,说:“少爷,就要到了。”
仙道也很激动,他掀起车帘的一角,隐约看到了前方星星点点的灯火,博格多的确是近在眼前了。
七年来,草原的一切都令他魂牵梦萦、无时或忘,现在回来了,却觉得有点忐忑不安,他不由摇头苦笑,心想,难道是应验了“近乡情更怯”那句老话?
刺骨的寒风夹着雪花灌入车内,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入髓,仙道不由缩了缩颈脖,放下车帘,说:“彦一,我们终于回来了。”
彦一笑着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七年,我们差点都成京师人了。”
仙道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时光荏苒,他和彦一离开草原时,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如今却已长成二十出头的青年,而草原上的草也已枯荣了数季。
一切都处在变化之中。
他心念一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不安了。
这时,只听急促的马蹄声穿破风声隐隐传来,越来越近,倾刻间,更密集的马蹄声接踵而至,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彦一不由道:“出了什么事?”
仙道也觉得事有蹊跷,说:“彦一,你到前面去看看。”
彦一点了点头,揭帘而出,站在马车的车头,对赶车的人说:“大叔,发生了什么事?”
赶车的人说:“像是官府的老爷在追拿逃犯。”
彦一站直身子凝目眺望,只见前面不远处,火光冲天,十数骑人马举着火把团团围住两骑人马,但觉蹄声杂沓,呼喝、叫骂声不断顺风传来。
仙道也走出车厢,看了一会,眉头一皱,说:“过去看看。”
彦一迟疑了一下,说:“少爷,还是算了,我怕会有危险。”
赶车的人也说:“是啊,仙道少爷。这些年来,马贼活动频繁,官府于是便草木皆兵,
三天两头在草原上捉拿这个、逮捕那个,已经是见惯不怪的事,我看还是别过去了。”
仙道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过去看看。”
他的语气仍很温和,但对他的性情颇为了解的彦一知道他决意要去看个究竟,当下对赶车的人说:“大叔,麻烦你把马车赶过去。”
赶车的人叹了口气,说:“好吧。”
他们的马车很快就到了那些人跟前,只见被围困在中央的是两个少女,一个年纪和仙道差不多,容貌美艳,此时右手握着一柄刀,秀目圆睁,神情戒备的环视着周围的人。另一个少女小着一两岁,长得极为清丽,她也是右手握刀,神情却颇为紧张不安,远不如另一个少女从容镇定。
眼见包围圈越缩越小。
仙道跳下马车,走到包围圈外,扬声说:“诸位,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像是这些追捕者头目的中年将士把马头掉转向仙道,在火光下打量着他,说:“阁下是哪一位?我劝你一句,别多管闲事了。”
彦一站在仙道身边,说:“他是仙道大人的公子,刚从京师回来。你们又是什么人?”
中年将士“哦”了一声,说:“是仙道少爷回来了。我们是王府的家兵,奉高头大人之命来捉拿这两个刁民。”
仙道问道:“她们不过是女流之辈,犯了什么罪,要连夜追赶?”
“这表姐妹俩是马贼首领赤木的家人。”
“也就是说,她们自己并非马贼了?”
中年将士一怔,说:“那倒不是。”
“既然如此,就没理由捉拿她们了。家族里出了个马贼,也不能株连九族吧?”
中年将士犹豫道:“话是这么说,但高头大人怪罪下来,我们可承担不起。”
“你先放了她们,明天我会直接到王府和高头大人说清楚这件事。”
中年将士看了看那两个少女,又看了看仙道和彦一,说:“好,我今天就听仙道少爷的,放了她们。”
他持火把的右手一挥,领着众部下纵马离开,向博格多驰去。
他们走后,那年纪稍长的少女看了仙道一眼,说:“晴子,我们走。”
彦一说:“喂,我说,我家少爷救了你们,怎么连一声谢谢也没有?太没礼貌了。”
那少女鄙夷地说:“哼,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才不相信他会安什么好心。”
她把刀插入腰间的刀鞘,纵马向博格多相反的方向驰出,那个叫晴子的少女向仙道点了点头,也骑马跟了过去,俩人很快就消失在风雪暮色之中。
彦一摇了摇头,说:“长得很美,就是太缺少礼数了。”
仙道倒是能理解普通牧民对富人的戒心,说:“彦一,算了。”
“少爷,你明天打算怎么和高头大人说这件事?你一回来,就和有权有势的高头大人对着干,不太好吧?”
“哪里对着干了?彦一,你别危言耸听了。我自有道理。”
这时,雪下得越来越大,赶车的人大声说:”你们快上车吧,天寒地冻的。“
彦一也说:“是啊,老爷和夫人一定等急了。”
仙道点头回到了车上。
他们的马车进入了博格多城,仙道站在家门前,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自家大门,不由感慨万千。
他的父母闻声迎了出来,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仙道夫人喜极而泣,说:“彰儿,你总算回来了。”她泪眼朦胧地拉着儿子的双手,百感交集,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口。
仙道老爷说:“天这么冷,有什么话进门再说吧。”
仙道转头对彦一说:“彦一,你也快回家吧。明天早上再过来。”
彦一点头说:“是,少爷。老爷、夫人,我走了。”
第二天早上,仙道老爷带着儿子和彦一到了王爷府,在外堂,高头看到他们,说:“仙道大人,哦,是仙道少爷,都长这么大了。”
仙道老爷笑着说:“是啊,我老了,已经向王爷请辞,让彰儿接替我在王府任职。今后还请高头大人多多指点彰儿。”
高头淡淡地说:“不敢。都说后生可畏,这句话用在仙道少爷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
仙道老爷觉得他语带双关,话中有话,不由看了看儿子,心想,儿子才刚回到草原,怎么就得罪了这个如今在王府权势熏天的人?
仙道当然听得出高头话中所指,当下说:“高头大人,晚辈昨夜自作主张,今天就是来向大人请罪的。我听那位将士说,因为那表姐妹俩是马贼首领的家人,大人才下命令捉拿她们的。但晚辈以为,她们自己毕竟不是马贼,这样兴师动众的捉拿她们,会不会弄得草原上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牧民对官府更加敌视?”
高头听了他的话,冷笑了一声,说:“仙道少爷,你这是向我请罪的态度吗?好像是兴师问罪吧?看来,仙道少爷在京师待了这么多年,的确是增长了不少见识。对于这件事,我不想多说什么,还是等王爷来裁决吧。”
过了片刻,有人来宣他们去见王爷。
仙道想到立刻便能见着儿时最好的玩伴流川,不由精神一振,刚才被高头抢白了一顿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他们走进王府的议事厅,王爷和流川的表哥三井已经等在那里,却不见流川的踪影,仙道顿时觉得意兴阑然,很是失望。
三井看到他,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王爷看着他们,笑着说:“年轻一代都长大了,看来,是时侯把管理草原的大任交给他们了。”
高头说:“王爷说的极是,不过,下官以为,年轻人思想激进,考虑问题不够周全,还是要多加磨砺方能担当大任。比如昨夜,仙道少爷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弄清楚,就把马贼首领赤木的两个妹妹放了。王爷,我们不是要拿她们做人质要挟赤木么?”
王爷看了看仙道,问:“彰儿,有这回事么?”
仙道老爷忙说:“王爷,彰儿刚回到草原,行事鲁莽,不计后果,还请王爷见谅。”
王爷还没应答,仙道说:“王爷,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每个马贼都有家人,他们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做马贼的,如果把他们的家人都捉起来或赶尽杀绝,不仅会令他们更铁了心和官府作对,还会失去更多的民心。我在回草原的路上,对马贼的行事也略有耳闻,私下以为,马贼之祸,恐怕不是强行震压便能解决的。”
高头斜了他一眼,说:“仙道少爷,你急于在王爷面前展示学识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一回到草原,就对自己所知甚少的事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未免太超之过急了吧?”
三井听了他的话,忍不住说:“高头大人,你这么说,恐怕有点过了。仙道也是忧心草原的安危大计,才说这番话的。老实说,我也不主张拿她们来要挟赤木,这样做为免胜之不武。”
高头还要说什么,王爷摇了摇头,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纠缠下去了。我自有主张。”他看了看仙道父子,继续说,“彰儿,从明日开始,你就到王府任职。从此,你爹也可以安享晚年了。”
仙道低头应了声是。
仙道老爷看到儿子刚才和高头唇枪舌剑,毫不退缩,很为儿子的年轻气盛担心,怕他得罪了高头以后会吃大亏,但想到儿子深明大义、不畏权贵,颇有乃父之风,不由得老怀安慰,心下暗喜。
中午时分,出了议事厅,在王府的后院,仙道赶上三井,问:“三井,你表弟呢?一个上午都没看到他。”
三井笑着说:“仙道,你怎么一逮到我,就问枫的事?我们也一样七年没见面了,况且,刚才和你站在同一阵线的,是我吧?”
仙道也觉得自己有些失仪,忙说:“三井,你中气十足的站在我面前,有什么好问的?不过,刚才的事,的确是要谢谢你。”
三井笑着摇头说:“枫昨天去海尔汗都兰了,到那里和俄国人谈俄国流匪越界作乱的事。”
仙道和他并肩而行,说:“三井,我记得七年前,马贼在草原上好像不是很成气候,现在真有高头大人说的那么猖獗么?”
“这倒是真的。他们不仅打劫沙漠里和草原上过路的商人,还时常到部落掠夺牲口和财物,闹得很凶。所以,对这件事,王爷和枫也很是头痛。”
“那么,俄国流匪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经常流窜在两国交界的俄国马贼,他们都是亡命之途,佩有火枪,见人就抢,被抢者稍有反抗便开枪杀人,实是凶横无比,比马贼还更棘手。”三井这时刚好走到一根梁柱边,他用力击了梁柱一掌,继续说,“为了解决俄国流匪的事,我们和俄国在海尔汗都兰的使节也谈了很多次,那些俄国人只想在草原上得到更多的特权和好处,根本无心管这些麻烦事,只会推委搪塞。而朝廷也不愿得罪俄国人,我们自然只好忍气吞声了。我看枫这次肯定又是白跑一趟,毫无进展。”
仙道听了三井的一番话,才发现,如今草原的现状远比他想像得要复杂混乱得多。
他看着满脸怒气的三井,心想,三井倒是没什么变,还是这么心直口快、有话就说,不由悄然微笑。
那么,流川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二)
下午,仙道和彦一到城外骑马。
昨夜风雪交加,今天却天气晴朗,蔚蓝色的空中白云朵朵,天穹笼罩下的草原一望无际,令人心境开阔。
仙道纵马奔驰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上午因高头的咄咄逼人和没有见到流川而产生的郁闷和不快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后来,他们在一个湖边下了马,让马喝水,彦一突然说:“少爷,今天上午好像没看到世子。”
仙道看着清可见底的湖水,说:“他去海尔汗都兰了。”
彦一笑着说:“我记得你们小时侯很要好。世子对谁都不理不睬的,却很喜欢和少爷在一起。”
仙道想到从前,不由思潮起伏,但还是纠正说:“他只是喜欢和我比试功夫,并不是真的喜欢和我在一起。”
彦一点头说:“世子小时侯的确是相当好胜,现在想必也一样。”
仙道心想,流川肯定是一如从前的好胜,这么说的话,儿时因砌磋功夫而建立的的友情应该也还在了。
这时,只听倏的一声,身后射来一箭,落在他们面前的湖水里,溅起了水花,也惊扰了正在喝水的马匹。
仙道和彦一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只见有人纵马过来,那人近到跟前,也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看起来个子不高,他此时眼中喷火地盯着仙道。
彦一喝道:“你想干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青年咬牙切齿地说:“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他不就是从京师喝了汉人墨水回来的仙道大人吗?”
彦一说:“你既然知道了,还这么大胆,不怕杀头么?”
那青年哼了一声,看着仙道,说:“我没一箭取他的狗命,算是偏宜他了。”
仙道疑惑地说:“我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这样恨我?”
那青年说:“谁叫你不怀好心?你遇到我算是走运了,我只会给你一点小小的警告,要是遇到樱木,有你好受的。”他说完掉转马头跑开了。
仙道和彦一主仆二人莫明其妙地看着他消失在茫茫草原中。
仙道说:“不怀好心?我对谁不怀好心了?真是不知所谓。”
彦一心念一动,说:“少爷,你还记得昨晚那个很凶悍的姑娘说的话么?她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才不相信他会安什么好心’什么的,莫非这个人说的就是那件事?”
仙道一时还是没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说:“我把她们从高头手中救了出来,他们不感谢我,反而恶言相向,这件事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他们一定以为少爷是因为看那俩个姑娘长得貌美才出手相救的。
”
仙道不由叫屈:“天地良心,我一刻都没这么想过。再说了,他们也太没见识了,我像是那种色中饿鬼吗?”
彦一看着他,说:“我是不觉得,但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仙道打断他,气恼地说:“彦一,你也敢调侃我了。”
“不敢。和少爷开个玩笑罢了。”
第二天上午,仙道到王府走马上任。
在王府的议事厅里,当流川亮如点漆的双眸向他看过来时,他觉得自己之前也许是太乐观了。
长大后的流川比之小时侯,更加的沉默少语,他不说话的样子,凭添了几分矜持尊贵,就更有这片草原未来主人的威仪了。
仙道知道自己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努力压制了这种感觉,也许他自己也变了,变得不像从前了,他有什么理由希望流川和小时侯一模一样呢?
他们是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成人的,也没有人可以一成不变。
而小时侯亲密无间的玩伴关系,是时侯转变成君臣关系了。
离开议事厅,在流川的书房里,他问流川:“流川,不,世子,我听三井说,你昨天去海尔汗都兰和俄国人谈判,有结果吗?”
流川摇头说:“没有。那些俄国人……”
仙道听他的口气,似乎很厌恶和俄国人打交道,当下说:“外国人的确很难对付,不过,他们的确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比如俄国,经过彼得一世改革,国势日益强盛,已经今非昔比了。”
“我在京师也认识了一些外国人。他们告诉我,他们的国家在海的那一边,和草原简直就是相隔天涯。我听他们说到他们国家的风土人情,觉得很有趣,很是向往。有时还真想出去看看,看外国人是怎么生活的,看他们究竟进步到什么程度了……不过,我离开草原太久了,还是决定先回来。出国游历的事,将来有机会再说吧。”
流川静静听他说完,说:“是吗?你总算还想到要回来。你既然回来了,以后会有很多事让你做的。”
仙道点头说:“是,世子。”
流川突然想到什么,说:“对了,为了方便你外出,我给你安排了一个驭手。”他对站在门外的一个下人说,“去把宫城叫进来。”
下人应声走开,过了一会儿,领着一个身材不高、轻捷剽悍的青年进来,仙道看到他,目瞪口呆地说:“他 ……”
流川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你认识他?”
仙道摇头苦笑,说:“算是吧。”
这个叫宫城的驭手,正是昨天下午在草原上射箭威胁他的那个青年,仙道不由有些担忧,心想,他不会趁机报复自己吧?
流川见他神色有异,似乎有点怔忡不安,问:“怎么,你对他不满意?”
仙道转念一想,自己对那俩个少女根本就没有见色起意之心,也没什么好怕他的,当下说:“也不是不满意,只是我和他之间有点误会。”
流川说:“误会?”他对宫城说,“宫城,从今天起,你就是仙道大人的驭手了,同时还要负责他的安全,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后果你自己也一清二楚。”
宫城看了看仙道,目光中的仇恨似乎淡了许多,仙道心中一宽,只听他说:“是,世子。”
流川说:“下去吧。”宫城走了出去。
宫城走后,仙道问:“你刚才说的后果,指的是什么?”
流川淡淡地说:“当然是他家人的性命了。”
仙道一怔,说:“这样好吗?这样用威慑来控制牧民,真的可行吗?”
“当然可行。”
仙道听他回答得这么肯定,没有再说什么。
但他不由开始怀疑,他真的能和现在的流川说到一块吗?
流川是不是和他的父亲一样,已经从上一代那里,完全继承了那套几百年不曾变过的管理草原的方法,甚至犹有过之?
他正这样想,流川说:“明天我们去打猎。明天早上,你在城门外等我。”
“是骑马还是乘马车去?”
流川不容置疑地说:“当然是骑马去。而且,只有我们俩个人去。”他看着仙道,有些怀疑地说,“你不会到京师几年,连马怎么骑、箭怎么射都忘了吧 ?不管怎么说,身为草原人,不会骑马、不会射箭,就无异于是废人了。”
仙道觉得他为免把骑马、射箭这些功夫看得太过重要,但还是说:“是,我会尽快把荒废的功课补回来的。”
流川点头说:“这还差不多。”
仙道和流川告别,走到庭院外面。
站在庭院里的彦一看到他,高兴地说:“少爷,第一天上任,感觉怎么样?”
仙道心想,简直是糟透了,和他期望的几乎有天渊之别。
他不想让彦一担心,回答说:“还好。彦一,我们回去吧。”
他们在回廊里走,迎面走来俩个侍女打扮的少女,仙道认得她们就是前天晚上在草原遇到的那表姐妹俩。
彦一当然也认出了她们,说:“咦,这不是那天晚上……”
那个年纪稍长的少女说:“仙道大人,我是彩子,这是我表妹晴子,那天晚上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莫怪。”
仙道心想,幸好没有继续误会下去,当下笑着说:“好说。对了,你们怎么会在王府里?”
彩子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避而不答,说:“我们去做事了。”
她说完,和晴子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仙道疑惑地说:“好像我又说错话了。”
彦一说:“我想,她们后来可能又被捉了回来。”
仙道想到王爷那天说他自有主张,原来就是这样,不由默然。
他们走到王府门口,一辆马车停在外面,车头坐着的正是宫城。彦一看到他,心有余悸地说:“少爷,这个人不就是昨天下午 ……”
仙道说:“没错,就是他,他还是世子安排给我的驭手。”
“可是他……”
“连本人都不误会了,他也会想通的。上车吧。”
他们上了车,仙道说:“彦一,你明天不用找我了。我明天要和世子出城去打猎。”
“就你们俩个人?”
“世子可能是想看看我骑马射箭的功夫还剩几成。无论如何,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和他去了。”
“世子长大后好像变得更加威严,我都不敢抬头看他。”
“可能身为王位继承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么,少爷,你在维新学堂学来的那些东西,能在草原派上用场吗?”
仙道侧头看着车帘发呆,好一会儿才说:“也许可以吧。”
他突然想到什么,掀开车帘,对宫城说:“宫城,关于那件事,我想你是误会了。”
宫城没有回头,说:“你是老爷,我是下人,你没必要向我解释。”
仙道微微一笑,说:“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大家都是同龄人,也许可以做个朋友,我不想我们之间存在误会。”
宫城冷笑了一声,说:“到京师几年,学了点维新思想,老爷就不是老爷了?别唬弄人了。笑里藏刀、装模作样的老爷我见得多了,倒不如像世子那样表里如一来得痛快。”
仙道知道他成见已深,当下制止了要辩驳的彦一,放下车帘,一路无话的回到家中。
下午,仙道在家中的后园练习箭术。
这些年在京师,他的确把少年时代精通的那些功夫都落下了,现在看来,不捡起来都不行。至少,流川就不会放过他。
他在后园练了一个下午,幸好他以前的功底还在,在一箭又一箭重复而枯燥的射击中,他渐渐把射箭的准头找了回来。
当第一箭射中靶心时,他不由心花怒放,哼起了牧歌,回到草原这些天来种种不愉快的事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三)
第二天一早,仙道牵着马站在城门外等流川。
只等了一会,便见流川骑着马出来,仙道笑着向他招手说:“流川,我在这里。”
流川看了他一眼,说:“走吧!”
他没有停下来,只是策马前行,仙道上马跟着他奔向草原深处。
仙道起初还能和流川并骑而行,不久,便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再到后来,流川在仙道眼里,只是苍茫草原中一个流动的黑点,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脱离他的视野。
就在仙道开始有点慌乱泄气时,流川在前面停了下来。
仙道上气不接下气地纵马奔到他面前,见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不由很是惭愧,不好意思地说:“我久在京师,很少骑马,和你是没得比了。”
他想起少年时代,不论骑马还是射箭,在这片草原上,他和流川都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没想到一别七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流川掉转马头,继续前行,说:“就要到了。”
仙道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远离了博格多,来到草原和沙漠交界的一座山下。
仙道问:“我们是要上山?”
流川点了点头。
流川下了马,放开缰绳,任马自由地跑开。
仙道忍不住问:“你不怕它跑远了?”
流川不容置疑地说:“它不会的。”他看了看仙道的马,说,“不过,你可别学我,还是找棵树把你的马拴起来才行。”
仙道依言拴上马,和他沿着山路上山。
他们走到山腰,流川说:“我们来比赛怎么样?看谁打的猎物多。”
仙道听到这句记忆里极为熟悉的话,不由怔住了。
他记得流川自小就很好胜,什么都可以拿来比赛,没想到长大后仍是如此,连说这句话的口气,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样的流川,反而使他觉得亲切,孩提时熟悉的感觉又重回心头。
他苦笑了一下,说:“现在的我,打猎的本事恐怕不及你一成,不用比赛,胜负已分。
”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还能及我儿成。”
仙道心想,幸好昨天下午苦练了一番,否则,今天不仅一败涂地,还会下不了台。
这时,天上有一只黑鹰呼啸着飞过,流川仰头看着,说:“仙道,把它射下来。”
仙道也仰头看看那只黑鹰,迟疑了一下,说:“我?可是,它已经飞过去了。”
流川把目光转向他,说:“傻瓜,还会有其它鹰飞过来的。你先做好准备。”
仙道不敢怠慢,他解下弓,从箭囊取出一支箭,果然,很快就有一只黑鹰飞来,在他们上空盘旋,仙道一箭射空,黑鹰长鸣了一声飞走了。
不久,又飞来两只,仙道再次射空,不由手心出汗,看都不敢看流川一眼。他深深吸了口气,盯着天空,等着其它的黑鹰飞过来。
一直射到第五箭,他终于一箭穿过一只黑鹰的腹部,那只鹰在空中挣扎了一下,坠落下来。
仙道松了口气,看了看流川,流川似乎也松了口气,说:“去捡回来吧。这是你今天的第一份猎物。”
仙道见他眼中没有嘲笑之意,心下一宽,笑着说:“你说得对,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猎物,说什么也要带回去。”
他循着黑鹰落下的方向跑去,那只黑鹰落在了一块岩石的后面,他捡起黑鹰,笑着正要和走在他身后的流川说话,只见流川不知何时已经和他近在咫尺,对着他作了个禁声的手势,接着一把将他拽到岩石后面藏起来。
仙道起初觉得有点莫明其妙,但很快就听到有人走近和说话的声音。
“我可以肯定,那匹马就是流川的。草原上没有第二匹那样的的马。所以,他们应该还在山上才对。”
“我也这么认为。宫城现在是仙道的驭手,他捎来的消息应该是可靠的。”
仙道听到这里,诧异地看了流川一眼,流川面无表情地回看了他一眼。
“你说要是活捉了流川,拿他去要挟王爷,王爷会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吗?”
“那是一定的。流川是王位的继承人,又是王爷的独子,为了让他活命,王爷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
“那就太好了。大哥说过,等我们可以和官府分庭抗礼了,就冲进博格多去铲平王府,还要把那些部落的老爷们都杀光,把他们的牲口和财物平分给牧民,这样,大家都能在草原过上好日子。”
“是啊,也不用怕那些俄国人了。那些有钱有势的老爷只会欺负我们穷人,却拿红毛鬼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是,他们也只有欺软怕硬的本事……”
他们说着说着,话声渐渐细不可闻,似乎走远了。
流川低声说:“我们下山。”
仙道点了点头,他看了看手中的黑鹰,拔下箭,正要说话,流川再次警觉地退到了岩石后面,自然而然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只听有人说:“难道是我看错了?但刚才射鹰的位置,好像就是这附近。”
“我就说了,流川是草原上的神箭手,怎么可能连射五箭,才射中一只黑鹰,恐怕连雕也射下五只了。”
“但那个刚从京师回来的仙道就有可能了。走,到别处看看,可别让他们跑了。流川很难得会落单的。他要是上了马,我们就拿他没办法了。”
“嗯。走吧。”
仙道站在流川身后,看着流川挺俊的背影,他也知道如今的草原不太平,但流川身为王府世子,竟然被马贼这样追捕算计,倒也始料未及。
他不由记起了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十二岁那年,有一次,他们在草原上骑马,不幸遇到了流寇。
他见情形不妙,偷偷用眼神暗示流川,先见机行事再说。但流川素来傲气倔强,怎么也不肯向流寇屈服,还出言羞辱他们。一个流寇恼羞成怒,一棍向流川敲去,他那时也是不加思索就冲到流川身前,替他挡了一棍,顿时痛得晕了过去。后来,是王爷及时派人赶到,才救下了他们。
这是近十年前发生的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因流川下意识地站在他身前而想了起来。
这件往事和流川刚才下意识的动作,使昨天以来他所察觉到的,他们因多年离别和各自长大而产生的距离,一下子又拉近了,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两小无猜的时光。
他不由看着流川的背影暗自微笑。
流川说:“这回真的可以走了。”
仙道扬了扬手中的鹰,说:“这个还要么?”
“这是你七年来第一份猎物,为什么不要?至少可以提醒你,这是你射了五箭才到手的。”
他说着往山下走,仙道跟上他,说:“我们要尽快回博格多去,这里太危险了。”
“你昨天是不是在宫城面前透露了我们的行踪?”
“回去的路上,我和彦一说起过,宫城想必也听到了。我没想到他会去告诉马贼。”
“以后别在下人面前说我们的事。”
仙道疑惑地说:“可宫城是我的驭手……再说了,这么防着他们,为什么还留他们在王府做事?”
“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目的。你真的想知道?”
“是啊。我离开草原七年,好像什么都弄不明白了。”
“留他们在王府,是为了做给其他牧民看的。彩子、晴子、宫城还有我的驭手樱木,他们都和马贼关系极为密切,我尚且能容忍他们在王府出入,又怎么会残暴对待其他的牧民?”
“但真的有效果吗?其他的牧民怎么想我不知道,但至少看得出来,彩子他们对官府的人简直就是恨之入骨。”
“这我也知道。但你说说看,有别的好办法吗?”
仙道一时语塞,良久才说:“牧民和官府互相敌视对立,长久以往,迟早都会出事的。”
“那些马贼和牧民以为把父王赶下台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也不想想,就算父王不在了,朝廷也会即刻任命其他部落的族长来掌管这片草原,说不定到时,他们会更觉得生不如死。”
“所以,我说,要改变的是治理草原的方式,而不是换个治理者就完了。”
“你是说要改变体制?谈何容易。”
“是不容易。但现在,就连戟廷都在推行维新变法,草原几百年如一日,是该改改了。”
他们说着走到了山下,流川说:“这件事不能超之过急,现在最重要的,是平安回到博格多。”他清啸了一声,他的马从远处跑了过来。
仙道四处看了看,他拴在树上的马早已不见踪影,说:“我的马哪去了?它和我可没这么默契,自己先逃走了。”
“想必是被马贼带走了。”
“那怎么办?”
“只好同骑一匹马了。”
“只能如此了。我记得小时侯,我们也同骑过一匹马的。”
“真罗嗦,快上马。”
仙道上了马,流川纵身一跃,坐在他的身后,说:“拉紧缰绳,什么也别想,只管向前跑。”
仙道点了点头,流川的马的确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骏马,仙道坐在马背上,只觉得他们就像在草原上飞似的,风驰电挚。
但很快,从山边的左右两侧各有十余骑向他们包抄着飞奔过来,仙道百忙中向后看了一
眼,说:“难道是马贼?”
流川“嗯”了一声,说:“别往后看,一直向前跑,一刻也别慢下来。”
“知道了。”
仙道呼了口气,目视前方,策马狂奔。
流川的马脚程虽快,但毕竟载了俩个人,右侧那十余骑追赶的马贼有数人渐渐接近了他们,流川向右侧身拉弓,一箭射出,一个马贼应声落马。其余马贼丝毫不惧,仍是穷追不舍。
流川取出第二支箭,正要射出,左侧数支箭向他们飞来,几支落在他们身旁的草地上,有两支到了他们身前,流川举弓格开,但其中一支擦着仙道的左臂飞过,仙道轻轻地“啊”了一声。
流川忙问:“擦到手臂了?”
仙道咬了咬牙,说:“只是伤到肌肤,没事的。”他忍着痛,拉紧缰绳,纵马驰骋,终天甩掉了一路狂追的马贼,回到了博格多城外。
下得马后,流川看他脸色有些苍白,问:“怎么样?”
仙道觉得伤口隐隐作痛,左臂还有些发麻脱力,但还是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流川二话不说,上前卷起他的袖子,虽然只是擦伤,伤口却有些肿胀变色,流川眉头一皱,说:“箭上有毒,快回王府让大夫看看。”
“不用了。彦一的父亲就是大夫,只要让他瞧瞧就行了。”
“那么,我送你回去。”
仙道点了点头,一脸愧色,说:“流川,真是对不起,我不仅保护不了你,还给你添了大麻烦。”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昨天对我说,在草原上生活,若不精通骑马射箭之术,无异于是废人,我当时听了很不以为然,现在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免得我多费口舌。”
仙道叹了口气,说:“是,你总是对的。”
“我可没这么说。”
流川牵着马,把仙道送到了家,才离开回王府。
仙道的受伤,对仙道家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地震。
仙道老爷忙差人去请彦一的父亲过来,仙道夫人则看着儿子的伤口只是垂泪,仙道反而要不停地出言安慰母亲,连说自己没事。
好在箭上涂的并非致命剧毒,而且只是擦伤了一点,仙道上过药后,睡了一晚,就没了大碍。
(四)
第二天清晨,仙道起身下楼,走到后院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左臂的箭伤已无疼痛麻痒之感,不由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起来。
这时,一个下人走来对他说:“少爷,老爷、夫人让您去前厅。”
仙道点头说:“我就过去。”
仙道来到前厅,看见彦一和他的姐姐弥生也在那里。
他向父母行了个礼,说:“爹,妈,早上好。”坐下后,笑着对彦一姐弟俩说,“弥生,彦一,你们来了。”
弥生关切的看着他,说:“仙道,你觉得怎么样?我爹一早就出诊了,让我过来看看你的伤。”
仙道夫人点头说:“是啊,彰儿,让弥生看看,我们也会放心些。弥生现在是草原上有名的女大夫,医术相当的高明。”
仙道看了看弥生,说:“是吗?真了不起。不过,我真的没事。你们不必这么担心。”
彦一认真地说:“小心一点准没错,要是落下什么后患,可就糟了。”
仙道不忍拂却众人心意,当下没再说什么,弥生走到他面前,说:“失礼了。”伸手去卷他的左袖。
仙道夫人看他们俩个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由满心欢喜,笑着说:“有什么失礼的,你们俩从小就有婚约,我们正想着,什么时候两家人坐下来,选个黄道吉日,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
仙道老爷听了妻子的话,只是含笑点头,看来他对弥生这个未来媳妇也是颇为满意。
弥生听了仙道夫人的话,俏脸一红,拉着仙道袖子的双手微微一抖。
仙道听了母亲的话,不由一怔。
这件事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弥生,只是他从不觉得,弥生是他所期望的、与之厮守一生的人,当下说:“爹,妈,成亲的事还是过些时日再说吧。昨天之前,我还不相信马贼有这么猖狂。我想先解决了这件事再说。”
仙道老爷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到京师待了几年就了不起了。马贼之祸,是这么容易解决的么?这些年我也没少为这件事操心,还不是眼看着他们越闹越不成话?不过,身为男儿,先考虑家国之事是应该的。”
仙道听父亲言下之意,不会逼自己尽快成亲,不由心中大喜,说:“爹,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彦一看到姐姐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在去王府的路上,彦一忍不住问:“少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姐姐?”
仙道一怔,说:“怎么会?”
“那你为什么……”
“我不想太早考虑成亲的事,你也知道,我有很多事要做。”
彦一欲言又止,他对儿女私情是不甚了然,但却颇了解仙道,他很清楚,仙道不过是以此为借口逃避做他不喜欢的事。
到了王府,在庭院里,仙道看到宫城和一个身材高大、长得异常粗壮的青年站在一起,那青年想必就是流川的驭手樱木了。
宫城看到仙道,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仙道对他微微一笑,继续往里走。
他不知道流川为什么没有对宫城追究昨天的事,这样做,不像是流川的风格,但想必有他的道理。
他隐隐听到樱木在后面说:“算他们命大 …… ”
仙道和流川昨天被马贼追杀的事,显然震怒了王爷,王爷到了议事厅,坐下便说:“我今天只想听听,诸位是怎么看昨天发生的事的。”
三井说:“王爷,我们不能再姑息马贼了。应当尽快想个万全之策彻底铲除马贼。否则,以后谁还敢单独离开博格多?”
高头点头说:“三井大人说的极是。马贼始终是草原上的一大隐患,若有那么一天,他们和牧民里应外和造反,后果将不堪设想。”
王爷沉吟了一会儿,对一直沉默着的仙道和流川说:“枫儿,彰儿,你们怎么看?”
流川没有说话,仙道说:“王爷,下官以为,解决马贼之祸,关键不在于围剿现有的马贼,而是杜绝其他牧民加入马贼之列。”
高头笑了笑,说:“那些不知死活的刁民要加入马贼,怎么杜绝?仙道大人是准备亲自去阻拦么?我看只有将马贼一网打尽,才能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另外,对马贼的家人也要严惩不怠。”
仙道听了他的话,立即反驳说:“高头大人,这样做恐怕会势得其反。所谓官逼民反,汉人有一部小说《水浒传》,说的就是土豪劣绅把良民逼上梁山起义造反的故事。我不认为马贼都天性凶残、以杀人越货为乐,恐怕大多是因无以为生,才迫不得以做了马贼。”
高头冷笑说:“仙道大人言下之意,是我们这些当官的为富不仁,当然不包括仙道大人你了,才把他们逼上绝路的?‘官逼民反’这四个字可不能随便乱说。王爷一向实施仁政,对牧民爱护有加,是那些不知好歹的刁民自己要干打打杀杀、抢夺掳掠的营生,与官府何干?”
仙道听他有意把自己引到指责王爷施政不当上去,说:“我绝无此意。只是认为与其对马贼动武,不如先考虑按抚之策。”
王爷说:“你们俩个别争了。高头大人,你主张对马贼用兵,有何良策?这些年来,我们也没少和马贼正面对仗,而且输多赢少,没占到半点上风。”
高头忙说:“下官以为,马贼不过是乌合之众,以往好几次都是占着地利之便才得以逃脱的。”
三井笑了笑,说:“高头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据我所知,马贼首领赤木虽然相貌粗野,却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他身边有个叫木暮的,更被人称为智多星,说他们有勇无谋,恐怕是低估了他们。小看敌人,两军对阵之时,我们会吃亏的。”
高头说:“三井大人所言甚是。汉人军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的确不该小看了他们。不过,以我们官府现有的兵力,围剿并铲除马贼,的确是不容乐观,但若是和俄国人联手,事情就好办得多。俄国人手上有火枪火炮,对付那些只有刀箭的马贼可以说是十拿九稳。王爷,您意下如何?”
王爷沉吟了一会儿,说:“俄国人……”
流川开口说:“此事万万不可。和俄国人联手对付马贼,牧民会怎么看我们官府?这岂不是借外人之手杀自己的子民?况且,那些在边境上流窜作案、肆意妄为的俄国流匪,和马贼相比,凶恶残暴有过之而无不及,对牧民和过往商贾危害更甚。对付他们其实才是当务之急。所以,我坚决反对倚重俄国人,他们素来贪得无厌,会趁机要求更多的好处。到时,只怕一害未除,又添一害,局面更加难又收拾。”
高头看着他,问:“那么,世子的意思是 ……”
流川说:“父王,儿臣以为,应该尽快召集所有部落的族长一道商量对付马贼的事。如高头大人所说,单靠王府的兵力,实不足以和马贼一较高低。”
王爷说:“枫儿说得有道理,各部落都深受马贼之苦,应能同心协力对付马贼。就这么决定了,十天之后,召集各部落族长到王府商讨对付马贼之事。高头大人,这件事由你负责。”
高头点头说:“是,王爷。”
在流川的书房,仙道劈头便问流川:“世子,将来你继承王位后,想做个怎样的王爷?”
流川不加思索地说:“没有外患,没有内忧,牧民能在草原上安居乐业,不用聚众作乱,也不用背井离乡,大概就是这样。”
“你认为单靠铲除一批马贼便能办得到么?牧民若能安居乐业,何至于要做马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是高高在上,对普通牧民的疾苦一无所知。我也知道有些官员和部落族长逼得牧民走投无路,甚至卖儿卖女;有些牧民没有自己的家,在富人家中世代为奴 ……这些我都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 ……”
“你以为这些现状想改就能改么?如果我劝父王下令让那些族长们放了家奴,并分给他们牛羊自己过活,到时,造反的就是那些拥兵自重的部落族长了。草原同样会乱成一团、不可收拾 ……当然,父王是绝不会下这种不计后果的政令的。”
“我知道你一心想在草原上推行维新改革,想改变旧体制,但这是个旧地方,要改变非一朝一夕之功。一步走错便会满盘皆输,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仙道当然知道,要想兼顾普通牧民和大牧场主的利益,简直难如登天,流川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
但真的试一试都不成?
铲除马贼,维护的只是富人的利益,穷人一点好处也得不到,只怕马贼会越杀越多,甚至真的有一天,马贼能和官府分庭抗礼,那时,草原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流川说:“召集各部落族长到王府商讨对付马贼之事,老实说,我并不抱太大的期望。
他们一向拥兵自重,对王府阳奉阴违,只是表面上听从父王而已。但借此机会探探他们的底,联合一些较为拥护父王的族长,去牵制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部落与部落之间互相牵制,草原多少会太平一些。”
仙道看着流川俊美的脸,他一直以为自己视野开阔,见识远比留在草原的流川广博,但至少,对于草原形势,流川比他想的要周密详尽得多。
流川说:“当然,只要时机成熟,未必就不能试一试。我只是想提醒你,草原和中原是不一样的,草原自有草原的游戏规则。”
仙道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虽然草原上的人比中原要少得多,但政治争斗都是一样的纷繁复杂。我真的想不通,在这片草原上生活的都是同族,就算不能相亲相爱,难道相安无事都不成?怎么会有这么多仇恨纷争,非要枯骨成堆、血流成河不可?”
流川不想再谈这件事,说:“对了,你的伤怎么样?”
仙道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左臂,说:“早上弥生到我家看过,说没事了。”
流川听他说到弥生这个名字,很快地看了他一眼。
(五)
仙道解释说:“弥生就是彦一的姐姐。”
流川“嗯”了一声,说:“相田弥生吗?我听说过她。她医术高明,还常常免费给穷人治病,这片草原没有人不知道她。”
仙道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流川问:“怎么了?”
仙道笑了笑,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留意弥生,我还以为,除了王爷和你自己,你根本没把其他的人放在眼里。”
“我可没这么傲慢。”流川淡淡地说,“你以前好像说过,你和她从小就订了婚约。”
仙道点头说:“是啊,没想到你还记得,要不是早上我母亲突然提起,我早就忘了有这么一回事。老实说,我现在根本就没有成亲的打算。”
流川看着他,说:“为什么?相田弥生也算才貌双全了。”
仙道叹了口气,说:“我不是嫌弥生不好。”
“那为什么?”
仙道觉得有些惊讶,流川竟然会对这种事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致,这还是头一回,可惜的是,他自己也很迷茫,完全没有答案,当下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回来后诸事不顺,没有心情吧。”
流川突然问:“仙道,你真的会一辈子留在王府,帮助我治理草原?”
“当然会。那是我们以前的赌约。”仙道仰头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那时我是十一岁,你就是十岁了,有一次马术比赛输给了你,就答应了你这个。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流川漫不经心的说:“前天在议事厅,你一见到我,好像对我很失望,我以为你趁机把这件事也忘了。”
仙道没想到,这也没逃过他的眼睛,说:“怎么会?只是我们毕竟分别了七年,都长大了,也变了。你对我是不是也很失望?”
“这倒是真的。去京师七年,马上的功夫都荒废了,还带回满腹派不上用场的学识。当年在草原上和我并驾齐驱的仙道彰,如今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仙道忙说:“没这么严重吧?昨天晚上,我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勤修苦练,我很快就可以变回从前的仙道彰了。”
流川点头说:“但愿如此,希望你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会时时关注你的进展。”
“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流川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件东西,说:“俄国人虽然讨厌,俄罗斯火枪却是极好的东西,遇到危急情况,比弓箭要好用得多。那天去海尔汗都兰和俄国人谈判,他们送了两把火枪给我,送给你一把。”
仙道接过火枪,看了看这黑乎乎、沉甸甸的铁家伙,笑着说:“多谢了。有好东西,我不会客气的。”他对武器并不热衷,但毕竟是流川郑重送给他的,心里也很高兴。
此后,每日下午,仙道都会到城外练习马术和箭术。
有时是他自己一个人,有时也会找彦一陪他一起练习。
偶尔,流川也会出现,黄昏来临时,他们便会在夕阳西下的草原并辔徐行,仙道看着那轮红日沿着天际缓缓落下,一时觉得,人生如此,便无所求了。
十天之后,草原各部落的头面人物齐聚王府,商讨对付马贼之事。
王爷说:“前些日子,世子被马贼围追的事,诸位大人想必都有所耳闻了,我也不想多说。今天召大家来,是希望大家能一起想个万全之策,对付马贼,以保草原安宁。诸位大人有什么想法,请畅所欲言。”
但众部落首领都各怀心事,谁也不想先开口,唯恐祸从口出,于是互相观望着。
三井看在眼里,心中有气,当下说:“诸位大人平时也是这么安静的么?这又不是王爷自己的麻烦事,大家难得聚在一起,还是一起想想办法才好。如果马贼之祸不能平息,朝廷怪罪下来,也未必就只有王爷会遭到责罚。”
仙道坐在流川身边,听了三井的话,心想,流川这个表哥虽然有些鲁莽,但看事情却是极准,又敢说话,这也使得不爱说话的流川少了许多麻烦。
这时,一个肤色黝黑、身强力壮的中年人说:“王爷让高头大人召集我们来王府,想必事先已有所打算,王爷,不如您先做个提示,我们也好顺藤摸瓜,总比不着边际的胡乱猜测要省时省心。”
仙道听了他的话,不由暗暗点头,心想,这个人好厉害,把皮球又踢回给了王爷。
他低声问流川:“流川,这个中年人是谁?很不简单。”
“中年人?你忘了,他是塔什部落的新任族长牧,和三井同龄,有一年摔交比赛,差点摔死了三井。”
仙道听了流川的话,突然有了印象,不由暗暗好笑。
他们和牧从小就认识,仙道记得牧自小就长得粗壮老相,却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说起这个。有一次,三井当众说他少年老成,在那年夏天三艺赛的摔交比赛中,差点没被他摔死。
牧长大后,更加的显老了,但见识和气度,在一干部落首脑中,却显而易见的出类拔萃。
高头探询地看了王爷一眼,王爷向他点了点头,高头于是恭敬地对牧说:“牧大人说的极是。王爷的意思是,希望能联合各部落的兵力围剿马贼,将他们一网打尽。”
仙道第一次看到高头对王爷和流川以外的人如此恭敬,看来牧在一干部落首脑中,隐隐有领袖群雄之势,不由暗暗为流川担心。
众部落首领听了高头的话,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三井扬声说:“众部落既然听命于王府,自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齐心协力铲除悍匪,若有异议,不妨直言。”
牧说:“王爷,下官有一愚见,对马贼用兵固然可行,但在此之前,可否考虑和马贼进行谈判?若能安抚马贼,让他们放下刀箭、解甲归田,总比硬碰硬各有损伤要好。他们若是趁机提出苛刻无礼的要求,再考虑用兵也不迟。”
流川看了仙道一眼,仙道知道他是想说,牧和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都是想对马贼先礼后兵。
三井点头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那些马贼会不会因此以为官府怕了他们,更加的嚣张拔扈,不再把官府放在眼里?”
牧说:“这当然有可能。但说不定,他们早就想和官府谈判,一直在等着我们先提出来。”
“要是他们漫天要价的话……”
“那就只好动武了。”
仙道这时说:“我倒不认为他们会漫天要价。”
牧转向他,说:“仙道大人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仙道向他点了点头,说:“马贼的父母、兄弟、姊妹或妻儿都还在草原上,所以,他们一定也有重回草原的想法。只要官府能既往不咎,他们应该不会提出苛刻的谈判条件。
”
牧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对他身边的流川说:“世子一直一言不发,我想,现在应该有话要说了。”
流川说:“我赞同牧大人所言,同意先和马贼谈判,这样,对牧民也有个交待。”他对父亲说,“父王,我们现在就可以推举和马贼谈判的合适人选了。”
王爷说:“也好。谈判的人选 ……”
流川打断他说:“儿臣愿意前往。”
三井立刻反对:“不行。你是王府的继承人,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怎么办?我坚决反对。王爷,我愿意去。”
仙道当然也反对流川去,说:“我也不同意,世子亲自去和马贼谈判,简直是险棋一招。”
牧说:“王爷,下官愿意前往。我还想推荐三井大人和仙道大人同行。”
王爷听牧说愿意前去和马贼谈判,顿时心下宽慰,说:“牧大人见识不凡,在草原中又有威望,愿意前去,再好不过了。这次谈判就由牧大人负责,三井和仙道陪同前往,在座诸位有异议么?”
众人都没说话,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说:“我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有异议的竟是流川,不由面面相觑。毕竟,在场的众人之中,除了王爷,流川的地位最高,他有异议,自然引人注目。
王爷说:“枫儿,有话请说。”
流川看了仙道一眼,说:“牧大人和三井都是适当的谈判人选,而仙道刚回到草原,对草原的现状一知半解,满脑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若同去,只怕会弄巧成拙,我不同意他去。”
这些天来,王爷对仙道那些还牧于民的见解也颇感头痛,觉得儿子说得很对,可别因为仙道而把谈判大计搞砸了,当下说:“枫儿说得有道理,还是再选一个对马贼知根知底的人去比较合适。”
牧说:“王爷,我不这样认为。仙道大人刚从京师回来,是官府中的新面孔,又持有和大多数官员不同的主张,反而能博得马贼的好感,对谈判只会有利无害。”
仙道看了看流川,他听到流川当众说自己不切实际,不免有些失落,说:“不管怎么说,我愿意前去和马贼谈判。”
王爷说:“好,不再更改,就这么决定了。”
流川侧头看着仙道清俊的脸,面上虽无表情,心中却骂了句“傻瓜”。
(六)
走出议事厅,仙道正犹豫着要不要找流川说点什么,流川在前面的回廊叫他:“仙道,你跟我来。”
仙道明显感到,自从牧推荐自己参与马贼的谈判后,流川的脸色就很难看,他有些诚惶诚恐地走到流川面前,说:“流川,要去哪里?”
“出城。”
仙道仰头望了一眼天上,这时天已向晚,但流川说完,转身就往马厩的方向走,没留时间给他说话,他只能跟着流川往前走。
晴子迎面走过来,到他们跟前时,低声说:“世子,仙道大人。”
流川“嗯”了一声,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仙道见晴子一直用眼角偷看流川,不由心念一动,心想,莫非她喜欢的是流川,而不是樱木?
他们策马在落日瑰丽、彩霞满天的草原上奔驰,晚归的牧人驱赶着羊群向饮烟袅袅的蒙古包方向走去,一天就要过去了。
仙道跟在一声不吭的流川后面,他知道流川此时心情不好,于是不敢和他太接近,流川快他也快,流川慢他也慢,始终和他保持着相应的距离。
这时天渐渐黑了,他想起那天遇到马贼的事,担心跑得太远了会有危险,说:“流川,我们该回去了。”
流川在前面纵身下马,仙道到他面前,下得马来,见他俊美的脸还是绷得紧紧的,说:“流川,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有事总是放在心里?你为什么生气,生什么气,你不说出来,我不会知道的。”
流川“哼”了一声,说:“你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你的马术、箭术、刀法都这么生疏,还想去和马贼谈判,要是马贼突然翻脸,我看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我的身手和牧、三井他们不能相提并论,但还不至于像你说得那么差劲吧?况且,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想马贼不会随便杀我的。”
“别自以为是了。你不是马贼,怎么知道马贼不会杀你?真是不知死活。”
仙道被流川抢白了一顿,却没有反驳,只是对着他微笑。
流川问:“你笑什么?”
“我以为你是因为不相信我的能力,才反对我去和马贼谈判,原来你是担心我的安危。”
“又来了,仙道彰,你除了会自以为是,还会不会点别的?我可惜的是你千里迢迢到京师学了七年的那些东西。我怕你没来得施展就一命呜呼了,父王岂不是白花了银两在你身上?”
仙道笑着说:“我不会有事的。就因为我们不是马贼,我们也不能妄自猜测马贼会对官府的谈判代表痛下杀手。彩子、晴子、宫城和樱木他们,都和马贼关系密切,可他们都不是坏人。所以,我始终不相信马贼都是凶神恶煞。”
“想得倒美。”
“况且,我每天都在勤力地练习。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比之刚回草原,我已经进步很多了,不是吗?”
他们说着说着,身周已经漆黑一片,春天的草原,晚风寒意袭人,仙道说:“我们回去吧。天开始冷了。”
流川点了点头。
晚上,流川差人把彩子和晴子叫到自己书房。
彩子一进门便直视着他,晴子则一直低垂着头。
流川说:“今天各部落的族长到王府开会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我们谈的就是对付马贼的事。”
晴子听了流川的话,立即抬头凝视着他。
流川继续说:“我们决定和马贼谈判,他们若是也有意,请赤木派人送个准信过来。”
彩子冷笑了一声,说:“谈判,那又是什么阴谋?”
“没什么阴谋,就是想和他们坐下来谈判,也是为了避免兵戎相见。这也许是他们重回草原的一个好机会。”
晴子说:“如果哥哥他们不做马贼了,官府真的能放过他们,让他们回到草原来?”
流川说:“没错。”
彩子说:“晴子,别相信他。官府惯于出尔反尔,怎能相信?”
流川说:“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他把一封信递给彩子,说,“请把这封信交给赤木,
告诉他,我们会等他的消息。如果他不打算谈判,那么只好战场上见了。”
彩子接过,流川说:“你们可以出去了。”
彩子和晴子退出书房,在庭院里,晴子问:“彩子,怎么办?”
“先把信交给你哥哥再说。”彩子看着她清丽的脸,说,“晴子,你是不是很希望你哥哥回到草原来?”
晴子点头说:“是啊。我希望哥哥能回家,我们也能回去,一起牧羊过活,不要再过这种分开的日子了。”
这当然也是彩子期望的,但她不像晴子这般单纯,不由心想,事情真的可以这么简单么?
十天之后,马贼的副首领木暮来到博格多。
当木暮站在他们面前时,仙道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是马贼。只见他和三井年纪相当,长得白净清秀,说话斯文,哪有半分像是在马背上讨生活的贼寇首脑?
木暮把一封信递给王爷,说:“为了避免有人死伤,我们愿意和官府谈判。但谈判的地点得由我们来决定。”
王爷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你们给出谈判的时间和地点。”
木暮说:“我很快会再来一趟,来接你们参加谈判的代表。赤木说,除了他们,其他人一个也不许跟去。”
三井说:“你尽管放心,到时,我们这边只有三个人过去。”
木暮微微一笑,说:“三井大人莫怪,我们一向都不敢太信任官府。这次之所以同意和官府谈判,不过是希望草原能早日获得安宁罢了。”
王爷说:“只要条件不算苛刻,我们会考虑接受。”
木暮说:“谈判时再说吧。在下告辞了。”
木暮走后,仙道说:“看来马贼也并非乌合之众,这个叫木暮的,不卑不亢、深藏不露,也算是个人物了。”
流川说:“你现在才知道?马贼要是不堪一击,何至于到今天还要大费周章对付他们?
”
他们在庭院里遇到了晴子,仙道觉得她偷看流川的眼神,和以往相比,显出了喜悦之色。
流川见他一直回头看晴子,说:“你干什么?你不是有婚约了么?”
仙道忙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流川,晴子好像很喜欢你。”
“是么?你最好别在樱木面前说这种话,他会要你的命的。”
“我想也是。话说回来了,你为什么要选那么危险的人做你的驭手?”
“有趣啊。”
“有趣?难道你让宫城做我的驭手,也是因为有趣?你知不知道,有一次在城外,他射箭向我示威。还有,上次他向马贼通风报信,害得我们差点送了命。”
“没错。幸好你对彩子没有非分之想,否则,他也会要你的命的。”
仙道心想,有时候流川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他不由摇头莞尔。
四月初的一天早上,牧、三井和仙道他们来到博格多城外,等待木暮来接他们去谈判的地点。
流川、高头和彦一也出城送他们。
不久,木暮带着俩个人骑马到了他们跟前,说:“三位大人,可以走了。”
流川说:“牧大人,三井,仙道,你们自己要小心。”
牧说:“世子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他看了看仙道,意味深长地说,“仙道大人的安全,就包在我的身上。”
等他们离开后,彦一不无担心地问:“世子,少爷他们真的不会有危险么?”
流川没有回答,他想,至少彩子和晴子还在自己手上,赤木多少会投鼠忌器,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仙道他们到了草原尽头,然后穿行于沙漠,终于到了一片绿洲前。
仙道呼了口气,三井看了看他,说:“仙道,你行不行?”
“三井,你这是什么话?你们表兄弟俩为什么都这么小看我?”
三井笑着说:“因为你现在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我怕你赶这么多路会受不了。”
“我可没这么骄气。三井,你忘了,你以前是我的手下败将。”
三井不以为然地说:“那是什么年月的事了,今时不同往日。”
仙道微微一笑,说:“那可不一定。等夏天来了,举行三艺赛时,我们一较高下,怎么样?”
“好啊。到时,你的马术要是能赢过我,摔交能赢过牧,箭术能赢过枫,我就服了你。”
仙道看了看牧,说:“摔交这一项,我先向牧甘拜下风。”
三井想到小时候的事,仍心有余悸,说:“是啊,小心性命不保。”
牧笑了笑,说:“三井,你还真记仇,那不过是我少年气胜做出的傻事,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不过,仙道,你最好别和我摔交,万一把你摔坏了,我可担当不起。”
仙道觉得他的语气一直很暧昧,但他不想深究,只是笑而不言。
(七)
他们牵马进了绿洲,来到一间简陋的木屋前。
木屋前站着好几个身形剽悍的青年,看到木暮,都恭敬地说:“二哥,你回来了。”
木暮点了点头,让人把马拴好,问:“赤木呢?”
一个青年说:“大哥去打猎了。”
木暮对牧他们三人说:“三位大人请进。”
牧正要说话,只听有人沉声说:“且慢。”
仙道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巨汉正从小径那头走过来,这人想必就是在草原和沙漠里叱咤风云的马贼首领赤木了。
木暮笑着说:“赤木,你回来的正好。我刚要叫人去找你。”
赤木打量了牧他们三人一通,目光定格在仙道身上,说:“你就是刚从京师回来的书呆子仙道彰吧?”
仙道心想,自己回到草原不过一个月,书呆子这个名声倒是传开了,当下微笑着说:
“我是仙道彰,不过,我不是书呆子。”
赤木冷冷地说:“我是个粗人,向来讨厌武文弄墨的人,只喜欢和能拉弓握刀的人打交道。王爷怎么会派你这样的人来和我谈判,老实说,我一看到你,心情就不太好。”
仙道还没生气,三井已经沉不住气了,说:“赤木,我们是来和你谈判,不是来和你交朋友的。仙道就算真是个书呆子,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我们还是赶紧进入正题吧。”
赤木说:“我不是说了么?我只和能拉弓握刀的人打交道,仙道大人若不是,今天就别进屋参予谈判了。”
牧说:“赤木,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总要别人按你的方式行事。但仙道是我推荐的谈判代表,请你别为难他,不如由我来陪你过过招吧。”
三井也说:“你想比箭术还是刀法,我都愿意奉陪。”
赤木说:“俩位大人都是草原排得上名号的高手,我也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们砌磋功夫。
不过,我现在只有兴趣瞧瞧仙道大人的身手。”
仙道见他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说:“赤木首领这么有兴致,我愿意奉陪。”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赤木要是想和自己摔交,那可就惨了。但身为官府的谈判代表,自然不能对马贼有丝毫的示弱。
赤木说:“听说仙道大人以前也是神射手,那就请仙道大人一展身手,射一只鹰做中午的下酒菜吧。”
他看了木暮一眼,木暮从屋里取出一张弓,抛给仙道,说:“仙道大人,请。”
仙道接过,疑惑地问:“箭呢?”
木暮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这时,天边有一只黑鹰飞过来,只听赤木说:“箭在这里。”
仙道闻声向他看去,只见赤木右手平握着一支箭,向自己掷来。
他这时明白了赤木的用意,通常,在草原上遇到强敌、身上带的箭又射光时,便只能冒险去接敌人射来的箭作为己用。这当然绝非易事,既要有很好的判断力,又要眼明手快,否则,箭没接住,人倒是被对方射死了。
只听飒飒生风,那支箭向他的心口射来,三井大声说:“仙道,小心!”
仙道眼见那支箭到了身前,忙侧身腾出右手,握住了箭簇,旋即搭在弓上,弯弓射出。
那只黑鹰正好飞到他们上空,顿时哀鸣了一声,坠了下来,落在木屋的屋檐下。
三井看了,又惊又喜,说:“仙道,你射箭的本事好像又回来了。”
仙道也很高兴,心想,这一个多月来的勤修苦练,看来没有白费。他这时觉得右手的虎口在隐隐作痛,不由看了赤木一眼,心想,这人好大的蛮力,单手掷箭也能产生致人死
命的力道。
牧说:“赤木,怎么样?仙道过关了吧?”
赤木说:“勉强。三位大人请进。”
他们进屋围坐在木桌边。
牧说:“赤木,没想到我们还能坐在一起。我们从小就是摔交比赛的劲敌,一直难分胜负。自从你离开部落做了马贼,我就再也找不到对手了,真是可惜。”
“被身为草原第一勇士的牧这么说,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仙道和三井听了他们的话,心想,原来他们还有一起摔交的交情。
牧微微一笑,说:“希望今年的三艺赛上,我们能再较高下。”
“好啊。现在草原上最有名的摔交手,是牧大人和樱木吧?”
“樱木吗,他现在是世子的驭手,我在王府见过他。等三艺赛时,一定要和他比划比划。”
三井笑了笑,说:“樱木天生蛮力,牧大人可要小心了。”
仙道也笑着说:“我都等不及看牧大人和樱木的摔交比赛了,一定非常精彩。”
赤木看着他们,说:“三位大人,你们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和我讨论三艺赛吧?”
牧说:“言归正传。赤木,你我都是草原之子,都不希望草原纷争不断,牧民无以为生,对不对?王爷也希望能找出一个两全齐美之策,让草原永享太平…… ”
赤木打断他说:“牧大人,你是草原上有权有势的人,我不过是个贱民,不懂得什么永享太平的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既然出生在这片草原上,就要在这里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不被人欺压,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这样的要求不算过份吧?”
三井看了看仙道,心想仙道离开草原这么久,竟然能明白马贼的心思,真是不简单。
其实,道理是再简单不过的,赤木他们之所以做马贼,只是为了能活下去,但如果不从赤木他们的角度去想,便只会无限扩大他们的野心和企图。
三井说:“赤木,那么你们要怎样才肯放下刀箭,回到草原上做普通牧民?”
“我不是说了么?我不像你们有钱人贪得无厌,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
仙道微笑着说:“我想赤木首领也不是那种狮子大开口的人。大家既然能坐在一起,就不妨坦诚直言。”
牧也说:“是啊,赤木,你有什么要求,请提出来。我们会回去禀告王爷的。”
赤木沉吟了一会儿,说:“三位大人这么爽快,那么我也开门见山了。”
牧说:“有纸笔么?我们要记录下来。”
木暮拿了笔墨纸张,放在仙道面前。
赤木说:“第一,所有做马贼的弟兄回到各自部落后,族长们要既往不咎,每个人要从部落族长那里分到50头的牲口。第二,族长们要释放家中的奴隶,也分给他们每人50头的牲口,让他们可以自己过活。第三,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在对付俄国流匪,希望我们解散后,官府能尽快解决这件事。”
仙道一边记录一边点头,他觉得赤木提出的条件都很中肯合理,当他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牧和三井,才发觉他们的神色不太对头,就像是突然听到了难以置信的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赤木说:“怎么,牧大人,三井大人,这些条件很难接受么?”
牧定了定心神,说:“也不是。不过,我们要先回去禀告王爷,这么大的事,我们三人无权决定。”
三井也说:“是啊,你们要等一等。”
赤木说:“好,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后,你们要是没什么动静,谈判就算破裂了。”他顿了一下,说,“我还有一个额外条件。”
三井睁大眼睛,说:“还有?”
“这是我私人的条件,只和我妹妹有关,和弟兄们无涉。”
牧等人听他突然说到妹妹,都有些莫明其妙。
赤木说:“如果谈判成功了,我希望世子能娶我妹妹为妻。”
仙道握着毛笔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不仅因为事出突然,更因为他心中毫无准备。
三井说:“这……”
赤木说:“老实说,我根本不愿意把妹妹嫁给世子,但这是她自己的意思。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求过我,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帮她达成心愿。难道三位大人觉得,我妹妹配不上世子么?”
三井说:“不是。这件事要看我表弟怎么想了。但赤木,这也作为谈判条件恐怕不太妥吧?”
“总之,你们把我的意思带给王爷和世子就行了,我等着回音。再说了,我妹妹被称为草原上会走路的花,不知有多少人想娶她为妻,难道委屈了世子?”
三井心想,这倒也是,晴子、彩子和弥生是草原上最出名的三位美女,打她们主意的男人不计其数。但再怎么说,流川是王府的世子,和一个马贼首领的妹妹结亲总是不太门当户对。最重要的,自然是要看流川自己怎么想了。
黄昏时分,他们回到了博格多城,流川和彦一早已等在城门外。
看到他们平安归来,彦一高兴地奔到仙道马前,说:“少爷,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
了。”
仙道心想,今天倒是有惊无险,暮色中,他依稀看到流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正要报以一笑,突然之间,赤木那个额外条件大煞风景地跳了出来,把平安归来的喜悦都冲淡了。
当晚,王爷、流川、牧、高头、三井和仙道连夜商谈赤木提出的那些和解条件。
正如赤木所言,对于仙道以外的人来说,每条实施起来都显得非常困难和棘手。
当牧提及赤木的那个附加条件时,王爷和高头都断然否决,流川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说:“等前三个条件谈妥了再说吧。”
王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高头大人,三天之后,召集各部落首脑到王府来,商谈马贼提出的和解条件。这次,恐怕又会争论不休了。”
牧说:“王爷,下官以为,恐怕很难谈得拢。”
三井叹了口气,说:“只能试一试了。”
会后,流川和仙道走出议事厅,流川问:“你怎么看?”
仙道不加思索地说:“我并没觉得赤木提出的条件过分,那些都是最起码的生活需求。
至于俄国流匪,既然作恶多端,迟早是要着手解决的。”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果然是一点也不明白其他人的心思。三天之后,你就会知道赤木提出的和解条件,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了。”
“也许吧。从刚才王爷的神情我也能略知一二。”仙道终于鼓足勇气,问,“流川,要是谈判成功了,你真的要娶晴子为妻?”
流川蓦然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望着他,问:“有什么不妥?”
仙道不知怎么说才好:“晴子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但婚姻大事,关乎一生,毕竟不是儿戏,我觉得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比较好。”
流川在月色下微微一笑,说:“你不是说,她很喜欢我吗?这就够了吧。”
“那么,流川,你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至少我不讨厌她。那么,仙道,你喜欢弥生吗?”
仙道怔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你不也决定和她成亲了?”
仙道无言以对。
他的确也不讨厌弥生,但这样真的就足够一起过一辈子了?
他不能不感到怀疑。
(八)
三天后,王府议事厅内,各部落首脑围绕马贼的和谈条件,展开了异常激烈的争论。
许多部落的族长甚至改变初衷,主张放弃和谈,立即围剿马贼。对他们来说,释放家奴、把牲口分给马贼和下人简直是有辱列祖列宗的行为。
最后,由于王爷、流川、牧和高头等望高权重之人坚持和谈,主战之声渐落下风,激烈的争论在第三天终于得以平息。
那些极力反对和谈的部落族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赤木的前两个和解条件。
至于解决俄国流匪之祸,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王爷决定从长计议,稍后再说。
即将散会时,王爷犹豫了一下,对流川说:“枫儿,至于那个附加条件……我看还是回绝了吧。”
这时,议事厅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流川身上,流川说:“不。父王,为了显示王府的谈判诚意,我愿意娶赤木晴子为妻。”
三井忍不住说:“枫,你要想清楚,她可是马贼首领的妹妹。”
“他们回到部落,就不是马贼了。”
牧看着流川,说:“不愧是世子。”他转向仙道,问,“仙道大人,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仙道其实早就料到流川会做这样的决定,他这时脑中空荡荡的,答非所问的说:“我不知道。”
牧笑着没有说话。
散会后,仙道离开议事厅,径直向后院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马贼的事眼看就要解决了,他不仅没觉得轻松,心情反而沉重起来。
他走到后院马厩前,只见樱木正在疯狂地击打梁柱,宫城在一边阻止他,说:“樱木,算了,想开一点,这是晴子自己决定的。再说了,草原又不是只有晴子一个姑娘 ……”
樱木停下手来,说:“你只会说我,上次你以为那个书呆子对彩子心怀不轨,还不是差点发疯?”
宫城呆了一下,说:“但这件事你也改变不了。你要是把梁柱打断了,王爷会杀了你。
”
樱木怒不可抑的说:“死了倒好,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仙道走近他们,宫城看到他,说:“仙道大人,是要回去吗?”
仙道点了点头,这时,樱木牵着一匹马,一阵风似的奔向后门。
宫城大声叫他:“樱木,你去哪里?”
樱木充耳不闻,只是向外走。
仙道心念一动,他也牵了一匹马,对宫城说:“我现在要出城骑马,你不用送我回家了,我自己会回去。”
仙道紧随樱木出了城,一路看着樱木使劲挥鞭策马,在草原上狂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来,但看到樱木这么热切地喜欢一个人,心中不由说不出的羡慕。
他忍不住想,有没有一个人,也能让自己这样疯狂的喜欢?
终于,樱木勒住缰绳,跃下马来,扑倒在草地上,双手胡乱地拔扯眼前的青草和刚长出来的野花,很快便痛哭失声,泪流满面。
仙道走近他,半跪在他身边,看他这么难过,不由恻然生悯,说:“樱木,别拿花草出气了。”
樱木坐起身来,伸袖抹了抹眼泪,怒道:“书呆子,你跟着我干什么?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担心你会做傻瓜事,所以跟来看看。”
“你以为我会自杀么?谁要你假情假意地关心我?”
仙道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说:“樱木,你是不是很喜欢晴子?”
“那还用说,我从小就喜欢她,一直都喜欢她,从来不曾变过。”
仙道犹豫了一下,说:“可她喜欢的是 ……”
“我知道。七年前的那达慕大会上,晴子无意中见到了流川,就像掉了魂似的喜欢他。
我也知道,在晴子眼里,我一点也比不上他。可是,我真的很喜欢晴子。”
“有时,我真想杀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要是不在这个世上,晴子也许就会喜欢我了。我好几次都想杀了他 ……但是,要是晴子知道是我杀了他,一定会恨我的。”
仙道松了口气,心想,幸好樱木没有把对流川的忌恨付诸实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晴子不喜欢你,也是没办法的事 ……”
樱木怒目圆睁,说:“什么不喜欢我,要是没有流川,晴子一定会喜欢我的。”
“也许吧。樱木,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是晴子自己选的,我能怎么办?只能希望她选对了,流川会对她好。不过,他要是敢对晴子不好,我不会放过他的。”
仙道这时开始有点明白樱木自相矛盾的心情:不甘心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抢走,又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这就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么?
他想,如果流川和晴子能有美满的姻缘,他也会为他们祝福的。
他们就这样各怀心事地坐在草地上,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樱木说:“书呆子,你还不快回城里去?”
仙道叹了口气,心想,他也许有必要向草原上的每个人解释一遍,他并不是个书呆子。
他笑了笑,说:“我不是书呆子。樱木,如果比摔交,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箭术和马术却未必会输给你。”
樱木有点怀疑地看着他,说:“是么?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确不像流川和三井那么惹人讨厌。还有,你的跟班彦一人很不错。”
仙道也觉得,自己和这个貌似粗鲁的人好像很谈得来,当下说:“你也和我想像的不一样,还有,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为喜欢的人流泪。”
樱木仰头看天,说:“书呆子,不,仙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仙道一怔,说:“我不知道。”
樱木站起身来,说:“真可怜,连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都不知道。真是白活了一场。”
仙道也站起身来,说:“你倒说说看,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人人都说你在京师读了许多书,很有见识,什么都懂。我看你是书读得太多,有点傻了。”
仙道笑了,说:“可能吧。所以,我想听听樱木你的高见。”
樱木仰头想了一会儿,说:“喜欢一个人嘛,就是看到她的时候很开心,没看到她的时候很想她,所以,总是希望最好能天天看到她。大概是这样吧。”
仙道明眸一瞬,不眨眼地看着他。
樱木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恼羞成怒地说:“怎么,我说错了么?”
“不,你说得很好。我只是没想到,没读过书的人,能说得出这么有意思的话。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城了。”
仙道说着正要上马,樱木突然说:“这里离我的蒙古包很近,要不要一起去喝酒?不过,我怕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少爷,会嫌弃蒙古包肮脏狭小。”
仙道眼睛一亮,说:“喝酒吗?太好了。我今天正想一醉方休。”
“那就走吧。”
仙道随樱木到了一处独立的蒙古包,樱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不如就坐在外面喝酒。”
仙道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啊,客随主变。”
樱木从蒙古包里取出两袋酒,扔给仙道一袋,说:“尽管喝,我什么都没有,酒倒是有不少。”
仙道接过,拔掉塞子,说:“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俩人坐在蒙古包外面,捧着酒袋,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
草原的春夜月朗星稀,显得天辽地阔,令人更觉空旷寂廖。
仙道说:“好久没有看草原的星空了,真是好看。”
樱木点头说:“是很好看,要是和晴子一起看就好了。”
仙道听了他的话,心念一动,他这时其实也在想:要是和流川一起看就好了。
俩人都是满怀心事,一沾到酒便完全没了节制,终于喝得烂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仙道觉得有人在粗暴地踢自己的腿,他忙坐起身来,感觉头痛欲裂,不由伸手轻轻拍了拍太阳穴。
他微一抬头,这才看到流川满脸怒气地站在自己面前,在他们的附近,宫城正在拍打樱木的脸,樱木终于也醒了,茫然地坐起身来,说:“出了什么事?”
宫城没好气地说:“狼来了。”
樱木吓了一跳,忙四处张望,说:“在哪里?”
宫城看了仙道一眼,说:“骗你的。你们昨晚难道是掉进酒池里了?你看你,简直是酒气冲天,十米外都可以闻得到。幸好我猜到你回了家,否则,世子会要你的命。”
樱木看了流川一眼,哼了一声,气忿忿的说:“我活着也没意思,他杀了我反而一了百了。”
宫城忙说:“樱木,你别胡说八道了。”
流川脸色铁青地看着仙道,说:“仙道彰,你酒醒了没有?”
仙道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说:“应该是醒了。”
“你父母找了你一个晚上,还不赶快回去?”
仙道这下子酒可是真的醒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说:“糟糕,有酒喝,什么都忘了。”他看了看天色,说,“天都黑了。”
流川冷冷的说:“天早就黑过了,现在是又要亮了。”
仙道好脾气地笑着说:“没想到我会在草原睡了一个晚上。”
流川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仙道去牵自己的马,对樱木说:“樱木,谢谢你的酒。”
樱木不以为意的说:“小意思。仙道,你的酒量很不错。”
“彼此彼此。下次再找个时间一起喝。”
“好啊。”
宫城听着仙道和樱木的对话,一时难以相信,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这俩个身份悬殊、个性迥异的人,怎么就成了酒中知己,不由暗暗称奇。
(九)
仙道和流川骑马回博格多,这时天刚蒙蒙亮,青草上沾着初露,空气清新怡人。
仙道的酒醒得差不多了,说:“流川,你这么早出来找我,不会是受了我父母之托吧?
难道是赤木那里变卦了,还是部落族长们又有异议了?”
流川没有回答他,说:“你身为王府官员,整晚和下人露宿草原,喝得烂醉,成何体统?要是被父王知道了,他还会信任你么?”
“我想你是不会到王爷那里告发我的,对不对?”他想到樱木虽然粗鲁,却是个地道的痴心汉,说,“昨夜樱木对我说了很多的话,我们聊了一个晚上。”
流川一直没能想通,那个像莽牛一样的樱木,竟然和仙道可以谈得来?恐怕又是仙道那些所谓的人人平等的奇思怪想在作祟了。
他问:“你们都谈些什么?”
“还能谈什么?樱木昨天发狂了。”仙道突然双眸放光,说:“流川,快看,是草原的日出。”
流川看了一眼在地平线上露出小半张脸的太阳,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只要不下雨,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仙道兴高采烈的说:“和京师的日出就是不一样,真是壮观。昨晚我想,要是能和你一起看星空就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你一起看日出了。”
看着红日一点一点地挣脱了地平线,终于完全露了出来,仙道觉得心情大好,说:“流川,你说马贼的事,真的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么?”
“你说呢?”
“希望真能如此,但好像太轻而易举了。”
“那就静观其变吧。”
“你说得对。那么,流川,你什么时候成亲?”
“至少要等马贼回归部落的事安顿好之后,那么最快也要到六月以后了。”他顿了一下,说,“对于我的婚事,你一点意见都没有?”
仙道叹了口气,说:“晴子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又这么喜欢你。再说了,你是那种会为别人的意见改变自己决定的人么?”
“那可不一定,要看是什么意见了。”
“樱木真是可怜。流川,汉人有句话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流川打断他:“先提出婚事的是晴子,不是我。话说回来,樱木如你所说,是因为失恋而借酒浇愁,马贼的事差不多是按你期望的方式解决了,你又在浇什么愁?”
“就是觉得不开心,想喝酒而已。”
流川看着那轮脱离了地平线、越升越高的太阳,心想,可怜的、真的就只有樱木吗?
他不想再说什么了,说:“走吧。”
之后的两个月中,以赤木为首的马贼回归部落以及释放家奴、分派牲口等事宜,在流川、牧、三井和仙道等人的监督下,进展得还算顺利,夏天来时,草原上出现了十数年来难得一见的太平景象。
当然,隐藏在太平之下的动荡不定一时是看不出来的。
每年的6—8月,是草原一年中景致最美的时节。
这时,天空总是蔚蓝欲滴,绿草繁花直接天际。
而草原传统的祭祀神灵的节日--祭敖包,也是在这个时候。
祭敖包节期间,草原随处可见由石头垒起的堆子(也就是敖包),上面插着树枝、柳条,树枝、柳条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条和纸旗,映衬着绿草茵茵,繁花似锦,煞是好看。
一日黄昏,仙道和流川在草原上骑马,他们看到了一个敖包,便下了马。
仙道捡了一个石头小心翼翼地垒在敖包的最上面,看着在晚风中飘摇招展的布条和纸旗,他问正在往敖包上垒石头的流川:“流川,你会不会离开草原?”
流川一怔,说:“可能会吧。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出去看看。”
“你想去哪里?”
“你不是说一直往南到了海边,乘船可以到很远地方的国家么?既然是比我们先近的地方,有机会当然要去看看。”
“你要是做了王爷,只怕没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顶多只能去到京师。”仙道伸手拨了拨敖包上的布条和纸旗,说:“你说在那些国家的草原上,有没有敖包为外乡人指路?
如果没有,异乡的旅人岂不是回不了家?”
“就算没有,如果是我,也一定能找得到回草原的路。”流川看着自己垒的那个石头,问,“你刚才许的是什么愿?”
据说,在每年遇到的第一个敖包上堆石头时许的愿最有可能实现。所以,草原上的恋人总会相约在敖包许长相厮守的心愿;而一见倾心的有情人,更会在敖包前互表爱慕之情,相约再见的时日,“敖包相会”即由此而来。
仙道说:“我许的愿么?就是希望我们能在草原上好好地生活下去。流川,你呢?”
流川摇头说:“从来没灵验过,所以,我什么也没许。”
仙道微微一笑,他知道流川在说谎,不仅因为流川不善于说谎,更因为刚才他清楚地看到流川垒石头时认真的表情,他相信流川那时心里一定有在想着什么,但流川不愿说,他也不会勉强。
流川问:“仙道,你还会不会离开草原?”
“这要由王爷或你来决定吧。”
“说得也是。仙道,我们来做个约定,无论谁离开草原,都要约好再见的时日,怎么样?”
仙道连连点头,说:“我正有此意。”
七月的草原是最热闹的,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拉开了序幕。其中的三艺赛是一年中草原男儿施展自己身手的好机会,而姑娘们也可以在篝火大会上尽情展示自己的动听歌喉和曼妙舞姿。
今年又刚好赶上草原难得的太平盛世,于是,草原到处是一派喧闹兴旺的景象。
三艺赛的马术比赛中,三井和宫城平分秋色,最后宫城略胜一筹。
摔交比赛,则是牧、赤木和樱木之间争夺激烈,最后,由一身蛮力的天生摔交好手樱木胜出。
射箭比赛,草原新一任神射手在仙道、流川和木暮之间产生,流川再次成为草原上当之无愧的神射手。
虽然比赛难免有输有赢,但好手众多,相得益彰,引来喝采之声不断。
三艺赛结束当晚的篝火大会上,众人围坐在篝火旁,边看姑娘们翩翩起舞,边喝酒谈天,尽情欢乐着。
三井因为自己最擅长的马术输给了宫城,心有不甘,整个晚上都在喝闷酒,很快就喝醉了。
倒是牧和赤木,虽然都输给了樱木,却比邻而坐,相谈甚欢。
仙道输给流川是在情理之中,也没觉得特别沮丧。只是在看到流川架着喝醉的三井离开时,才有些茫然若失。
彦一和仙道坐在一起,突然问:“少爷,你和姐姐什么时候成亲?世子和晴子都好事将近了。”
仙道还没说话,坐在彦一身边的樱木勃然变色,一把扼住彦一,说:“喂,矮个子,你说什么?”
彦一当然也知道樱木喜欢晴子的事,说:“樱木,这种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晴子选择世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樱木怒道:“臭小子,你的意思是说我配不上晴子了?”
彦一极力挣脱他的手,说:“我可没这么说,但我若是个姑娘,也一定会选世子的。”
樱木这时酒劲上来,手上用力,彦一顿感呼吸困难,仙道和宫城忙拉开了他们,宫城说:“樱木,你别发疯了,木已成舟,你就想开一点吧。”
樱木站起身来,说:“你就会叫我想开一点。宫城,彩子要是被人抢走了,你也能想得开么?”他说着抱起酒袋跑开了。
仙道责备彦一:“彦一,你为什么要惹恼樱木,你明知道他心情不好。”
彦一争辩说:“我是为他好,做人还是要面对现实。再过半个月,世子和晴子就要成亲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难道我说错了?”
仙道喟然轻叹,说:“你没说错,但没说错不等于就是对了。唉,你不会明白的。”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兴味索然,提起酒袋也走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远离了人群,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点点和一轮明月,身边清风飒然,突然想起了汉人的一句词“如此星辰如此月,为谁风露立中宵?”不由唏嘘叹息不已。
过了片刻,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边,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仙道侧头一望,看到了流川在月色下俊美无俦的脸,不由又惊又喜,说:“流川,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你和三井回去了。”
流川仰头看天,说:“你不是想和我一起看星空么?一起看吧。”
仙道默然了一会儿,说:“也是,再过些时日,就轮不到我陪你看日出日落、星辰明月了。”
流川侧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有些醉眼朦胧了,仙道觉得,流川今夜的目光,不似以往如寒冰利剪般令人不寒而粟,显得极为轻柔平和,只听他说:“和你一起看就很好。”
仙道低声说:“是很好。或许再好不过。可是……”
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再难睁开,头一歪,靠在了流川的右肩上,双眸微闭,就这样睡着了。
流川正要问:“可是什么 ……”突然感到右肩吃重,微一侧头,便看见了仙道近在咫尺的清俊的脸,于是叫他:“仙道。”
仙道迷糊地应了一声:“流川。”
流川右肩微微一缩,仙道无所依托,轻轻滑躺到了草地上。
流川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睡着了,不由低声骂了句:“傻瓜。”
仙道在睡梦中苦笑了一下,喃喃的说:“傻瓜 ……”
流川遥望着闪烁的星空,默默倾听着仙道均匀而清晰的呼吸声,时间静静的流淌着,天空慢慢翻出了鱼肚白,天就这样渐渐的亮了。
半个月后,流川和晴子举行了盛大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