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宋记 1-6

作者: 仙奇岛,收录日期:2006-03-29,1120次阅读

(一)
2003年8月30日下午三时左右,古城杭州钱塘江江滨大道上,刑警仙道正追赶着不良青年樱木。
仙道边追边叫着:“樱木花道,你给我站住!”
樱木百忙中回来头来,说:“我才不干,有本事就追上我!”
仙道又好气又好笑,说:“别以为你是飞毛腿,我就追不上你了。”
樱木往钱塘江大桥下面跑,他们一前一后渐渐跑到了江边。
在江边,他们停下脚步,只见一道白线在江中缓缓推进,看上去速度不快,白线到达大桥桥墩时,突然向上翻,最高水位竟然与大桥持平。
前面的江水瞬时像被抽空一样,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翻滚的大潮腾空而至,铺天盖地的潮水抛起5-6米高的巨浪,向他们扑过来,他们来不及躲避,一下子被巨浪卷入江中。
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仙道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岸边的草丛里。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心想,自己可能是被潮水冲回岸上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他想起了樱木,站起身来四处寻找,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露出了一部分樱木的红发。
他走过去,樱木还没醒,可能是被巨浪打晕了。

仙道蹲下身来,轻轻地拍打几下樱木的脸,樱木睁开了眼睛,看到他,坐起身来,说:“仙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你别跑,你偏不听,我们差点就被巨浪打死了。”他拿出手铐,给樱木戴上,说,“我又不会吃了你,只是想带你回警局,问你一些问题。起来。”
樱木站起身来,说:“我要是回答了你的问题,还能在杭州混下去吗?”
“所以,我说你做什么不好,偏要去混黑道,小心死无全尸啊你。走吧。”

这时,一队穿着古装军服、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从远处过来,团团围住了他们。
樱木莫明其妙地看着他们,说:“怎么又拍古装戏吗?真是没完没了。”
仙道拽住手铐,说:“你不爱看,不等于没有人看。”
一个看来是演这队人马头目的人说:“你们是什么人?打扮如此古怪。”
樱木大笑起来,说:“我们打扮古怪?笑死人了,我还没说你们这些戏装难看呢。你们拍的是什么戏?哪个朝代的?”
那头目眉头一皱,说:“一派胡言,想必是金人派来的奸细。竟敢大摇大摆地从水路闯入临安城,真是不知死活。来啊,把他们抓起来,带回去给建王爷瞧瞧。”
其余的人应声下得马来,围住了仙道和樱木。

仙道和樱木背靠着背,仙道说:“樱木,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一点。老是说金人、奸细、临安城和建王爷什么的……这些人是不是演戏演得太投入了?”
仙道四处看了看,说:“如果是演戏,附近应该有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才对……还有,怎么看不见钱塘江大桥和江滨大道了?”
“对啊。太奇怪了……”

仙道右手一扬,说:“且慢动手。我想请问一下,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
一个士兵说:“大宋绍兴三十年八月初三。”
仙道试探着问:“这里是都城吗?”
“那还用说,你们果然不是大宋子民。”
仙道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头,对樱木说:“不会吧?这种事真的发生了?樱木,我们好像回到古代了。”
樱木听了他的话,惊诧得嘴都合不拢了,说:“真的吗?仙道,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只能静观其变了。”
那头目说:“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罢。”
仙道说:“好,我们跟你们走。”

他们被带离了江边,如他们所料的,岸上那些现代建筑全不见了,在他们眼前,只剩下古装戏里才看得到的古式房屋。
樱木喃喃地说:“真是回到古代了。穿越时空这种事,真的发生了。”
仙道微笑着说:“是啊,樱木,我们回到八百多年前的杭州了。”
樱木瞪了他一眼,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这种时侯还笑得出来。我们回到宋朝了,你一点都不害怕?”
“害怕能解决问题吗?还不是因为你,我叫你停下来你不听,这下好了,一起跑到宋朝来了。”
“都是你死追我,我怕又被你捉去拘留所才一直跑的。”
“去拘留所总比来这里好。”
一个士兵从后面各推了他们一下,说:“不许说话!”

进了临安城(杭州城),他们看到,临安城的格局和面貌,和现代的杭州全然不同,但也显得富庶繁华。
樱木说:“虽然是八百多年前的杭州,好像也很不错。”
仙道说:“那还用说,这是南宋的都城。”
“仙道,我可不想做古代人,我们想办法回现代去吧。”
仙道苦笑着说:“我也不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现在被认作是金人派来的奸细,随时都有被砍头的危险,还是先想怎么保住这条命吧。”

仙道他们被带进一处府邸,看来就是那头目所说的建王府了。
这队宋兵想必是建王府的家将家兵。
他们押着仙道和樱木在九曲回廊里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后花园。
在后花园的一块空地上,一个青年正开弓射箭,他拉满弓弦的动作英姿勃发,极有气势,只见他右手一松,箭离弦而去,直没入远处一棵树干挂着的靶心上。
那青年一袭白袍,在风中衣袂纷飞,端是玉树临风。
仙道不由赞道:“好身手!”
樱木嘘了一声,说:“什么好身手,我怎么看就觉得这个人怎么不顺眼。”
仙道心想,我恰好相反呢。

那家将对那青年作了个揖,说:“王爷,我们在江边巡逻时捉住了两个可疑之人,怀疑是金人派来的奸细,带回来请王爷定度。”
建王这时向他们转过身来,他和仙道、樱木一样,看来也是二十四、五岁年纪,长相俊美,双眸如星,简直就像是古画中的人物。
仙道不由暗喝一声彩,好一个英气逼人的古代男子。

建王打量了仙道和樱木一通,说:“二位来自何方,到临安城欲意何为?”
他的声音和他的样貌一样清冽冷峻。
樱木说:“我们是杭州本地人,一直就住在这里。”
建王皱了皱眉,说:“杭州?”
这个时代还不习惯用杭州这个地名。
那家将忙说:“王爷,我一路暗中观察,这二人不论衣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异于中原之人。”
仙道说:“你们可以放心,我们绝对不是金人派来的奸细。只是无意中来到这里。”
樱木说:“没错,什么金人、中原的,你以为是演戏啊?我们根本就不想来这里。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仙道怕樱木再说下去会惹恼建王,忙打断他,对建王说:“王爷,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说句话?”
樱木说:“为什么要单独和他说?”
仙道说:“樱木,我等一会再和你解释,你先闭一下嘴。”
他看向建王,建王点了点头。
建王挥了挥右手,让手下把樱木带到远处,然后对仙道说:“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仙道看着他,说:“我就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我和我的朋友是来自八百多年后的人。我是个刑警,在你们这个时代,可能叫捕快,我朋友是个江湖人物,我追捕他到了江边,正好遇到钱塘江大潮,一起被巨浪卷入江中,醒过来,就到了你们这个时代。”

建王果然像看到疯子似的看着他,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想必没有正常人会相信。
仙道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相信不了。我自己也觉得像作梦一样。但事实就是如此。王爷想必见多识广,有见过这个吗?”
他从口袋中取出行动电话,仙道之前有试着打过,但电话到了这个时空,全然没有信号。
所幸电话还有电池,仙道把自己设定的铃声播放给他听,那是《蓝色多瑙河》的主题音乐。
建王始终没有表情的俊脸上,这时终于有了点惊异的神情,说:“此为何物?”
“在我们那个时代,叫行动电话。你们这个时代,肯定是没有的。”
建王冷冷地说:“这恐怕不足于说明阁下是来自八百多年后的人。”
仙道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一时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是未来人。但这是事实。”

建王沉默了一会,说:“你既然是来自八百多年后的人,想必知道这之后的八百多年中发生了什么事。”
“没错。尤其是和杭州,不,和临安城有关的大事,我都略知一二。”
建王迟疑了一下,问:“大宋皇朝能否千秋万代?”
仙道看着他郑重的神情,笑了笑,说:“当然不能。别说千秋万代了,就是 ……”
建王脸色一变,打断他:“大胆!竟敢对我朝如此不屑,来人,先把这俩人给我关起来。”

仙道和樱木被关在建王府的后园里。
樱木说:“仙道,你到底说了什么错话,得罪了那个家伙。”
仙道仰头看着天花板,说:“我只是想据实说宋朝是个短命的朝代,没想到他立刻就翻脸了。”
“什么朝代不好来,偏偏来到这个最窝囊的朝代。”
仙道苦笑着说:“这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现在别说回去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我看那个俊俏王爷会杀人的。”
樱木苦着脸说:“电视电影里,古人杀起人来,就像切西瓜似的。我还不想死,连女朋友都还没有呢。”
“我不也一样。现在,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时,有人开门进来,是把他们捉到这里的那个家将,他对仙道说:“你出来,王爷要见你。”
樱木说:“为什么只见他,不见我?难道他长得比我帅?”
家将一头雾水地看了樱木一眼,说:“一派胡言,不知所云。”
仙道对樱木说:“樱木,你耐心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樱木可怜巴巴地说:“仙道,我们现在一起落难,你可别丢下我啊。”
“那还用说。”仙道虽然明白,自己这次去见那个喜怒无常的建王,搞不好哪句话说得不对,就会被他拉出去斩了,但他不想樱木担心,说,“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我是警察。”


(二)
仙道随那家将走到一间极宽敞的大屋外面,一眼便看见正对着大门的书架上摆满了书,这里想必是建王的书房。
油灯下,建王身着一袭灰袍,轻裘缓带,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
这时的他,全然没有了下午射箭时的英武之气,倒像个满腹经伦的饱读书生,仙道不由想,古人莫非都是文武全才型的?
家将恭敬地对建王说:“王爷,人带到了。”
建王抬起头来,点了点头,说:“让他进来。”
家将看了仙道一眼,等仙道走进书房,转身离开。

建王说:“还未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仙道彰,我朋友叫樱木花道。我们真的不是金人的奸细,是未来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仙道耸了耸肩,说,“事实就是如此。”
建王站起身来,寒如冰剪的目光直视着他,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未来人,对临安城发生的大事均略知一二,你可知道我是谁?”
仙道一怔,说:“你手下的人叫你建王爷,不是吗?”
建王点头道:“没错,我叫流川枫,是建王爷,也是本朝嗣君。”

仙道第一眼见到流川,就想:所谓的王公贵族,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但流川身上,似乎有另一种更能引起他注意的特质,仙道现在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
他现在虽然尚未登基,但一个人日后会有什么气象,举手投足之间总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仙道连连点头,恍然说:“怪不得你会生气……当今皇上没有子嗣,你是从太祖一系过继的,对不对?”
“没错。”
“我没记错的话,你将会在后年登上皇位。”

流川说:“后年?”他俊美的脸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明灭未定的光,说,“你既然是来自八百多年后的人,一定知道历史对我的评价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仙道苦笑着说:“我怕我照实说,你会杀了我。”
流川冷冷地说:“你不说,我一样会杀了你。你据实说,我反而会网开一面。”
仙道迟疑着说:“真的吗?据我所知,做皇帝的,都不喜欢听真话,喜欢听歌功颂德。”
“偶尔也有例外。何况,我还不是皇帝。”
“那我照实说了?”
流川有点不耐烦起来,说:“你也算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如此罗嗦?”

仙道心想,做皇帝的人脾气都比较差这一点,看来后世的影视剧并没有瞎编乱造。
他不知该怎么说,如果眼前这个人将来是个昏君,那也就罢了,但刚好相反,他和这个朝代一样尴尬:始终摆脱不了的外来牵制,从来不曾放弃的壮志雄心,以及终究不可避免的悲剧结局。
如果这个尴尬的人只是个面目可憎、不学无术的人,那也同样罢了。但偏偏不是,他英俊、清雅、高贵、聪明、冷静、敏感、勤奋、心怀大志……虽然已经见识了他的喜怒无常和超坏脾气,仙道还是毫不吝惜把自己记得的褒义形容词都用在了流川的身上。
他叹了口气,说:“在我们那个时代,这个时期被称为南宋。你会是这个时期最有作为的皇帝,当然,和之前之后的一些明君贤主,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还无法相提并论。”

流川沉默了好一会,说:“我无意和历代贤君相提并论,只想知道,被金人夺去的半壁江山,能否在我手中收回?”
仙道肯定地摇了摇头,说:“不能。恕我直言,你虽有万丈雄心,且身体力行,却仍是劳而无功。”
流川淡淡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会操劳一生,却终究志无可酬,劳无所获?”
“大概是如此。”
“那我还辛苦什么?做一个昏君简直易如反掌。”
“我虽然不是历史学家,不过,我猜,如果你不作为的话,南宋恐怕撑不到百年之后。”
“我们大宋皇朝只有百年基业?”
仙道想了一下,说:“大概是一百一十年吧。”
“被金人所灭?”
“不,是蒙古人。所以,你也没必要太在意,蒙古人建立元朝,后来又被汉人所灭,建立明朝;明朝又被金人的后裔满人所灭,建立清朝;清朝后来……总之,就是这么循环往复的。”

流川沉呤着说:“蒙古人 ……竟然是蒙古人。”
仙道看着他清雅俊秀的脸,心想,皇帝果然不是好当的,这么年轻就要想这么困难的事。
他现在很后悔没有认真读过一本南宋史或宋皇列传之类的书,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朝代,不如帮流川一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想到两年之后,流川就要独自掌管这个偏安一隅、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的国家,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流川听到了他的叹息声,说:“你同情我?”
“不,是佩服你。就算我说你一生劳而无功,你仍会选择做个辛苦皇帝的,对不对?”
“对。在这山河破碎的多事之秋,唯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仙道点头说:“我能理解。你们这个朝代最后一位状元文天祥,在被元世祖处死之前,曾写过一首有名的诗,里面有一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我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却也可以体会,乱世之中,身为男儿的确不可率性而为,何况是一国之君。”
他突然想到了另一首有名的词,说:“在我们那个时代,有一个建立了丰功伟业的大人物,他有一首词,我觉得很适合你,是这么写的:‘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你现在的心境,想必和他那时也差不多。”
流川在这首《 忆 秦 娥 》中 ,听出了一种类似魏武帝的悲凉慷慨之气 :马蹄踏不碎苍山,喇叭吹不起残阳,更何况蹄声零碎,号音呜咽……他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终其一生 ,丝毫未想过要向命运屈服,但这时听到这首词,想到山河破碎、身世浮沉,虽壮志未折却无奈前程叵测 ,不由点头说:“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真是好词。”

仙道说:“说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我个人为例,就好像我当警察,也就是捕快,明知坏人是捉不完的,还是要继续捉下去…… ”他说到这里,只听远处呼喝声、刀剑拳脚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且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附近。
他不由看了看流川,流川神情镇定,毫无半点紧张慌忙之色,看来也是个久经阵战之人。
过了片刻,外面的打斗,听来越发激烈,仙道忍不住说:“你们建王府的人不会喜欢半夜习武罢?还是经常有人到府上来刺杀你?”
流川淡淡地说:“你猜呢?”

仙道听他的口气,知道是后者,沉吟半晌,说:“难道是秦桧派来的?历史书上说,他一直反对皇上立储,尤其对你没有好感。也对,他是个死硬的投降派,而且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又厉行特务统治,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皇子?”
流川黑亮的眼睛一直凝视着他,他这时真的开始相信仙道是未来人了,说:“你说的大体没错,只不过,秦桧已经死了五年了。”
仙道拍了拍自己的头,说:“对啊,现在已经是绍兴三十年了,那个大奸相早就死了。不过,他的余党很多吧?”
流川点头说:“岂止是多,如今整个朝廷充斥的都是主和派的人,且差不多都是秦桧的门生下属。这些年来,主战派的人几乎被他排挤殆尽。”
仙道看他眉目之间微露愤恨之意,可以想见他一直以来的步履艰辛:当今皇上对他猜疑少信,位极人臣的秦桧对他忌恨打压,始终抑制于心的北伐信念,眼睁睁地看着志同道合之人风雨飘零……

这时,外面的厮杀声更为清晰响亮,好像就在书房门口,仙道说:“你到现在仍无惧色,是相信你的部下一定能杀退刺客,还是认为刺客武功低微,不足以惧?”
“都不是。通常能闯到书房前的刺客,武功已经不弱。害怕又有何用?大不了身首异处就是。”
仙道呆了一下,说:“你倒想得开,我还以为你会忍辱负重,没想到也是个和樱木一样的莽撞之人。”
流川不以为然地说:“大丈夫生存世间,岂能贪生怕死?”
仙道只好说:“是是,你岂止是大丈夫,还是天之骄子。反正你能活到68岁,死不了的。不过,我还是出去看看。”

仙道走到屋檐下,一个蒙面黑衣人提刀要冲进书房来,仙道想也不想,身体左转,左脚外展,右腿迅速侧踢出,足背踢中对方的胸部,那人远远地飞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庭院外面的地上。
仙道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好像也稀松平常。”
只听身边一个淡漠的声音说:“不是他武功低微,是你身手了得。那是什么武功?”
流川不知什么时侯也走了出来,仙道转头看了看他,说:“是吗?你说我身手了得?这是跆拳道里的侧踢腿,是我们那个时代很实用的功夫,所谓跆,就是用脚踢,踏;拳,就是用拳刺或破,很帅吧?我这个人比较没耐性,喜欢速战速决,所以,对跆拳道最感兴趣,学得也最好。不瞒你说,整个刑警队都找不到对手,还拿过比赛冠军 ……”

流川好像在听他说话,又好像没有听,他背着箭囊,手持弓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开始瞄准庭院里的一个蒙面黑衣人。
仙道吃惊地说:“流川,不,王爷,你不会想把他们当场射死吧?”
流川凝神看着那个黑衣人,说:“你说呢?他们来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们?”
仙道身为刑警,每逢在现场追捕凶犯时,对方若不是罪大恶极,不到万不得以,是不会选择开枪当场击毙凶犯的。
然而,这是古代,而且,如流川所说,这些人是来刺杀他的,他算是自卫。
更何况他是王爷,想怎么做,实在不是仙道这个性命还悬在半空中的未来人能管得了的。

流川扬声说:“你们听着,再不停手,就别怪我箭下无情了。”
虽然打斗之声极是吵闹,但也奇怪,流川清冷的声音在静夜中却可以压住这些嘈杂声,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只见那个一直被流川的箭头瞄准着的黑衣人停下手来,他一停手,其余的刺客也纷纷罢手。
那黑衣人对流川道:“擒贼先擒王……不愧是建王爷,竟然看出我就是今晚刺杀你的带头人。早就听闻建王爷的箭术天下无双,乃京城一绝,我正想见识见识。”
流川道:“好,我就让你得偿所愿。”他说话间,一箭射出,那支箭从仙道眼前呜咽着飞过,在静夜里以极速穿行着,然后,在那黑衣人还来不及露出惊骇神色之前,直没入他的心脏。他到临死前,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情,艰难地伸出右手握着胸前的箭簇,看着流川,说:“你 ……”就此倒地身亡。

流川说:“还有没有人想试试?”
这一幕别说是其他刺客,就连仙道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目瞪口呆。
他在白天已经见识过流川像自动化控制一样精确中的的箭法,但看他这样干脆利落地当众射死一个已经罢手的大活人,且面不改色,就连和亡命之徒面对面不计其数次的仙道,也差点缓不过神来。
他看着流川长身玉立地站在屋檐下,俊美的脸在柔和的月色下,发着青玉一样的淡淡光芒,如此翩翩佳公子,却也如此果敢残忍,他不由想,做皇帝的人是不是天生就这么残酷决断?

这时,建王府的一个家将说:“你们还是尽早放下兵器投降。我们建王爷的箭术可以百步穿杨,你们逃不了的。”
顿时,只听“哐当哐当”之声次弟传来,众刺客手中的刀剑一一落在了地上。
仙道想,这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然而,在他看来,使刺客们失去斗志的不是流川的箭术,而是他逼人的气势和凌厉的眼神。
就连仙道都相信,如果这些人不罢手,就会被流川当作活靶一一射杀。
只听流川说:“把他们绑起来,和那个死了的带头人一起,连夜送到刑部去。听清楚没有?”
众家将应了声是。
流川走回书房中,仙道也跟了进去,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三)
流川把弓箭和箭囊挂回原处,坐到桌前,对仙道说:“你好像有话要说。”
“以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当时那些人已经有了和你对话的意思,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流川你……”
流川打断他,冷冷地说:“当今天下,没有人可以当面直呼我的名字,请你叫我王爷。”
仙道只好说:“王爷,你不一定要杀那个带头人的。”
流川冷笑着说:“你这么说,是责怪我草菅人命了。”
“不敢。”仙道很想说,他不希望流川是个嗜血的人,但看到流川逼人的眼神,只是叹了口气。

流川说:“你可知道,我一年中要面对多少次暗杀?我若稍显软弱,那些欲杀我而后快的人,就会变本加利地来袭。”
“就算刺客是死有余辜的,但我还是不明白,你至少该审问一下再把他们送到刑部去。问清楚是谁派来行刺你的,日后也可早做防备。”
“想杀我的人,不是主和派官僚,就是金人。视我为敌的人太多,我根本不必在拷问主使方面浪费时力。只需让天下人知道,我决不畏惧退缩就行了。”

仙道沉默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后,想到流川所处的恶劣环境,开始体谅他的所作所为。
不希望他登上皇位的人太多了,这招也算是极聪明,可以达到以不变应万变的成效。
他转念一想,流川贵为储君,每天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如果是他,这皇帝不当也罢。
现代人都以为做皇帝是多么令人艳羡的美差,那也不过是隔岸观景的臆想罢了。

流川说:“你还是为你自己想想。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走。”
仙道忙问:“什么两条路?”
“第一,你们不能证明自己不是金人的奸细,为了免除后患,我可以干脆把你们杀了;第二,我可以先把你们留在建王府,观察一些时日再作定度。不过,建王府不留无能之辈,明日下午,我会给你们一个在建王府上下人等面前一展所长的机会。如果你们都有令人信服的技艺,就可以留下来;如果没有,只好走回第一条路了。”
仙道苦笑着说:“没有第三条路了?”
“没有。”

仙道心想,应该还有第三条路的,那就是赶快想办法回到现代去,可这比第二条路要渺茫得多。
当前之计,唯有步步为营,先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他说:“那好吧。我们还不想死,当然要试试。”
流川点头说:“就这么定了。你先下去吧。”
他说完见仙道还站在那儿,道:“你还有什么事?”
仙道说:“第一,你这建王府太大,我已经忘记怎么走回去了;第二,你能不能给我和樱木一间房间住,你总不会想把我们一直关在后园里吧?我们虽然不是建王府的座上宾,也还没被证明是金人派来的奸细,更不是犯人。”

流川沉吟了半晌,扬声道:“来人!”
很快,一个家将出现在门口,说:“王爷,有什么事?”
流川说:“传我的命令,让管家尽快给他们安排一间住房。”他看了看仙道身上穿着的奇装异服,继续说,“还有,去给他们准备一套我们宋人的衣服。”
家将点头道:“是。末将这就去办。”
仙道笑着说:“多谢王爷。我下去了。”
他和那家将一起离开了流川的书房。

第二天清晨,流川像往常一样早起,在后花园里练习箭术。
箭囊里的箭就要射完时,他听到有人大声鼓掌,接着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闻鸡起舞,业精于勤,佩服啊佩服。”
流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从回廊外向他走来。
那青年身着一袭最普通的青色宽袖长袍,清俊的脸上带着微笑,他行走时步履潇洒轻快,引得衣带袖角在晨风中飘飘欲飞,说不出的风姿都雅,若不是他古怪的发型令人侧目,俨然具有道家之仙骨、出世之风华。
那是他昨天的奇遇之一:自称是未来人的仙道。

仙道走到他面前,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适合穿古装?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流川知道自己刚才凝视着他的目光被他捕捉到了,这么自以为是、反客为主的人,倒也是生平罕见。
他冷冷地说:“我有说过,你可以在建王府随意乱走吗?”
仙道笑了笑,说:“你是没说过。不过,也没说不可以。流川,不,王爷,有件事我很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
流川从箭囊抽出一支箭,说:“要问就问罢,还真是罗嗦。”
仙道看着他,说:“我从昨天开始,就看到你箭无虚发,这恐怕已经是箭术的最高水准。为什么还要这么勤快地练习?不可能有更高的境界了。”

流川瞄准靶心,说:“你刚才还说到业精于勤,怎么就问出这种话来?你以为箭无虚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以维持的么?”
他说罢,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摊开的折扇一样一翕一阖。
仙道惊讶地说:“你不会闭上眼睛也可以射中吧?那我可真要大开眼界了。”
“那就让你开开眼界。”
流川说着,箭已出手,仙道看到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靶心,他由衷地佩服流川的刻苦和努力,不由暗自惭愧:比起流川来,无论是枪法还是拳脚功夫的练习,他都要偷工减料得多。
他想,要练到什么程度才可以达到这种境界?恐怕只有流川自己知道了。
这么勤快又这么聪明,只可惜生不逢时,难成大业,他再次为流川觉得惋惜。

流川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以为你说我一生劳而无功,我就会裹足不前了?简直是天真之至。我生来不信天,不信命,只信我自己。不到盖棺定论,尚有许多回旋余地,岂可轻言放弃。”
仙道点头说:“流川,你是不是想改变历史?”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想必你也记得前朝宰相王安石说过: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以你的能力,只要……说不定真的能做到。”
“只要什么?”
仙道微微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流川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只是说:“靠我个人之力,可能办不到。”
“你放心,你们这个时代有的是和你一样力主北伐、收复失地的人。”
仙道这时最想做的事当然是回到现代,但他也想过,在回去之前,能帮到流川,当然是最好了。
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而且一直认为,从这个时代开始改变历史,对后世只有好处,老天爷把他送到这个时代来,是不是就有此意?
那就更加不用顾忌什么了。

下午,流川命令家兵在后花园摆出英雄擂。
樱木天生神力,又向来骁勇善斗,是打架的行家,建王府中还真找不到对手,就这么顺利过关。
仙道是警察,拳脚功夫当然不在樱木之下,跆拳道更是一流,不过,他最擅长的是枪法,他心念一动,对流川说:“我想试一试射箭。”
流川眼睛一亮,但听仙道的口气,似乎并不精于射箭,他昨夜明明看到仙道身手了得,而且他自己也说擅长一种叫跆拳道的功夫,不知他今天何以不展示自己擅长的功夫,于是说:“好啊。不过,如果你……”
仙道点头说:“我知道,要是我不行,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王爷,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麻烦你先示范一次射箭给我看看?”

一个家将喝道:“你以为自己是谁,竟敢叫王爷做示范。”
流川说:“来人,去把我的弓箭拿过来。”
他接过家兵拿来的弓箭,张满了弓,对仙道说:“看清楚了吗?”
仙道说:“等一下……”
他像研究雕塑作品似的看着流川,流川终于不耐烦了,瞪了他一眼,仙道在他眼中读出了威胁之意,忙说:“看清楚了。有劳王爷。”

樱木有点担心地说:“仙道,你真的会玩这种东西?”
仙道笑着说:“和射击的原理应该差不多。只要姿势对、准头好就大体OK了。”
流川听了他们的对话,冷冷地说:“大言不惭。”
他右手一松,箭离弦面去,毫无悬念地插在靶心上。
樱木说:“虽然我很不喜欢这个家伙,不过,他射箭的样子还真是挺帅的。”
仙道说:“是啊,很帅。”他心里说,还很危险呢。

仙道从流川手中接过弓箭,学着他的样子握弓拉弦,他生疏的动作令流川眉头一皱,说:“你真的会吗?”
仙道点头说:“应该没问题。大不了就走第一条路了。”
流川哼了一声。
仙道第一箭射出后的情形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不仅没有上靶,还落到了偏离箭靶足有十米的地上,众家将家兵都大笑起来。
樱木不由也说:“仙道,我看你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仙道从箭囊抽出一支箭,再次瞄准靶心,说:“那可不一定。”
他深深吸了口气,第二支箭很快就脱手而出。
这支箭准确无误地没入靶心,接着,第三支也是,围观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连流川都有些动容。
樱木眉开眼笑地说:“仙道,你还有两下子嘛。”
仙道看了流川一眼,说:“我是警队里的神枪手,这都不行,还混什么?”

流川说:“你们既然各有一技之长,我决定留你们做我的家将。不过,做建王府的家将,一定要遵守府上的规矩,否则,休怪我无情。”
仙道听了他的话,心想,做不成家将是死,做了家将也可能会死,在古代想活下去还真是困难。
樱木说:“我本来自由自在的,这倒好,成了家丁,还要守一大堆的规矩,真是生不如死。仙道,都是你害的。”
“樱木,你就别再怨天忧人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他又没叫你去杀人放火。”
“我还宁可回到现代去杀人放火呢。”
“樱木,看你那点出息。”
“仙道彰,你竟敢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可以到警局投诉你的。”
仙道微微一笑,说“你还是去找流川投诉吧。这个时代只有衙门,没有警局。”

(四)
仙道和樱木就这样成了流川的家将。
三天之内,他们就和建王府上下(流川除外)打成了一片,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每天,他们除了陪流川外出,在外城巡逻,就是在建王府里练习拳脚功夫或箭法。
有一天,仙道无意中听一个家将说,西湖边上住着一位精通天文地理的术士,旋即和樱木动身去拜访那位术士。
在西湖边的一个小巷里,他们见到了这位名叫相田彦一的术士。
仙道见他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小,满脸稚气,不由大失失望,心想,看来哪个时代都不乏欺世道名之徒。
他心存一丝侥幸地问:“请问相田先生,你相信人可以穿越时空,到另一个时代去吗?”
彦一很肯定地说:“相信。”
仙道和樱木互看了一眼,又惊又喜,樱木问:“为什么?”
彦一说:“古书上早有记载,因某种异常天相,导致不同时空出现相通隧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两位似乎对天文地理也极有兴趣,真是难得,幸会,幸会。”

仙道说:“算是吧。那么,再请问,钱塘江附近可能存在这种时空隧道吗?”
彦一沉吟了一会儿,说:“在下也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潮起潮落,古来如是,总之凡水之入海处无不有此现象,其成因应是受日、月之引力及星(地球)自转产生之离心力作用所致。每逢初一、十五,日、月、星(地球)三者位置基本是成一线,日月引力一致,即形成大潮。至八月中秋,因星(地球)绕日公转之位置处于椭圆形轨道之短轴上,日月离星(地球)最近,吸引潮涨之能量也就最大,因此便形成一年一度之特大潮水。此现象被谓之为钱塘秋涛。大潮之时,形成时空隧道,亦不足为奇。”

仙道惊讶地说:“哇噻,相田先生,你的研究还很超前,这个时代的人就知道公转、自转和引力了。”
彦一自傲地说:“本人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世间万物原理,无不知晓。”
樱木忍不住问:“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会住在这个小巷子里,一副很穷酸的样子?”
彦一有点尴尬地说:“当世之人,均无法领会在下之通世之才,是以……”
仙道接着他的话说:“怀才不遇,明珠蒙尘,对不对?老实说,这个时代的人能明白这些理论才叫稀奇。那么,相田先生,”他停了一下,继续问,“你知道时空隧道是怎样形成的吗?”
彦一摇头道:“惭愧,在下仍尚未参透其中玄机。”

樱木也问:“那么,观潮节期间会出现时空隧道吗?”
彦一再次摇头道:“惭愧,这个在下也不知晓。天体现象,只可偶遇,不可预测。”他圆溜溜的大眼凝视着仙道和樱木,说,“不过,在下很是好奇,俩位何以对这一现象如此感兴趣?”
樱木泄气地说:“除了惭愧,你还会不会说点别的?我们感兴趣,当然是因为……”
仙道怕他说错话,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忙说:“因为我们一直很仰慕先生,所以特地前来请教这些年来听闻的一些奇闻趣事,并无他意。”
彦一点头道:“原来如此。今日和俩位相识,也算是有缘。欲语云,人生难得一知己,何况是俩位,今后若有任何问题,欢迎到陋舍一起探讨。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仙道看到彦一一脸的恳切和喜悦之情,心想,看来他是真的很高兴见到自己和樱木。
也对,在这个时代,除了他和樱木,也许人人都把彦一看作是怪物,这样想,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当下说:“我们也很高兴认识先生。今天多谢赐教,改日会再来登门拜访,我们先告辞了。”
彦一笑着说:“欢迎之至。请走好。”
樱木插话说:“还有,在我们下次来之前,你能不能专心研究一下刚才那两个让你惭愧的问题?”
彦一怔了一下,说:“当然可以。”

他们走出了彦一的家,樱木说:“仙道,怎么办?我们难道只能做古代人了?”
仙道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他说天体现象只能偶遇,我们也无从知道,什么时侯会再次出现时空隧道,把我们送回去。唉,实在不行,我们只好在这个时代定居下来了。”
樱木突然神秘地说:“我觉得那个相田彦一也很像现代人。”
仙道笑了笑,说:“的确。那些公转、自转和月汐原理什么的,连我这个大学生都还一知半解,他却分析得头头是道,这里不过是十二世纪,太不可思议了。樱木,你说他会不会是外星人?”
樱木瞪大眼睛说:“外星人,仙道,亏你想得出来。”
仙道不以为然地说:“连穿梭时空都发生了,为什么不可能有外星人?”
“这倒也是。下次来,我们探探他的口风。”
“好啊。”

他们长嘘短叹地走到了西湖外面,仙道看着西湖的碧波垂柳,脑海中迸出一句词: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不由心念一动,说:“樱木,天还没黑,我们不如进去看看吧。这个时代的西湖肯定比我们那个时代赏心悦目。”
“仙道,这种时侯,你还有闲心游山玩水。”
“既来之则安之吧。坐着发愁也解决不了问题。欣赏一下美景,心情一好,说不定就能想出办法来。樱木,我们进去吧。”
“真拿你没办法。”

他们沿南而北走在苏堤上,但见杨柳夹岸,湖波如镜,十里长堤仿佛弥漫着绿烟轻雾,此情此景,说是如诗若画也不为过。
当此美景,樱木不由赞道:“真的比我们那个时代漂亮呢。”
仙道吟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我现在终于有点明白,诗人为什么对西湖念念不忘了。”
樱木抓了一下头,说:“仙道,这是谁作的诗啊?好像有点耳熟。”
仙道微笑着说:“这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作的,樱木,你好歹也读完高中了,而且是杭州人,连这首词都不知道,太不应该了吧。”

樱木不好意思地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想到栖霞岭下看看岳王庙和岳飞墓。不过,这个时代应该还没建起来。”
“既然没建起来,有什么可看的?”
仙道心想,尽管岳飞被害时,流川只是个孩童,但流川想必一直为救不了他而耿耿于怀,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病,从流川登基后立即下令寻找岳飞遗体、为他昭雪便可看出,所以,他当然想去看看,于是说:“看看那里原来是什么样子,不也挺好玩的?”
樱木实话实说:“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
“就当作游山玩水也无不可。樱木,你这么说,好像对岳王爷很不敬啊。”
“仙道,你想去就直说,别乱给我扣帽子了。”

他们来到曲院,只见荷花池中,莲叶田田,菡萏妖娆,和风徐来,荷香与酒香四处飘逸,令人不饮亦醉。
樱木说:“好香啊。这附近难道有酿酒厂?”
“是啊。曲院是南宋朝廷开设的酿酒作坊。”
仙道倚桥而立,看着满眼碧叶红花,但觉清风徐来,荷香阵阵,沁人心脾,化人烦忧。
他正要说什么,发觉樱木已经不在身边,不由吓了一跳,忙四处眺望,却找不到樱木的踪影,心想,樱木那小子不会跑去找酒喝了吧?
他只好沿着酒香四溢的西湖湖岸走。

仙道走着走着,只听一个沉雄悲愤的声音道:“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孤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这一首《贺新郎》,是仙道最喜爱的宋词名作之一,也是送别词作中的佳品,听来慷慨悲壮,令人心折。仙道不由想,难道朝中又有主战派官员被贬离京了?
这样的话,流川岂不更加形单影支?

他循声走了过去,只见前面的一个凉亭里,三个文士打扮的青年坐在石桌边,石桌上摆着酒盏、酒杯,若只是游湖饮酒,断不会个个神情凄苦悲郁,毫无半点欢愉之色。
看来他猜对了,这是在为其中一个人饯行,这个人恐怕不是得到了高升,而是被朝廷放逐了。
他离开杨柳岸,踏着白堤而行,突然想到了另一首更加有名的《贺新郎》,于是边走边吟道:“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他走到凉亭外,亭里的三个人都站起身来,六只眼睛齐盯着他,其中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道 :“好词!阁下是哪一位?竟能作出如此大气之词?”

仙道心中暗笑,心想,辛弃疾先生,对不起啊,把你将来作的词提前发表了。
他学着古人的样子作了个揖,朗声说:“在下是建王府家将仙道彰,并无吟诗作词之才,只因试才听一位大人吟诵张元干先生的《贺新郎》,忍不住把中原一位大词人的新作拿出来应和。对不住,打扰了。”
一个身如铁塔的青年目光如炬地看着他,说:“你是建王府的人?怪不得人人都说建王府藏龙卧虎,看来传闻不虚。既是同道中人,请进来饮一杯水酒,为三井大人送行,阁下以为如何?”
仙道笑了笑说:“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仙道步入亭中,看了看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英俊青年,这个青年想必就是三井了。
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叫三井的青年,是流川一朝主战派的旗手之一。
仙道见他英气逼人,想到这个人将会几经沉浮,最后积劳成疾病死军中,不由心下黯然。
他看了看另两位青年,说,“在下到临安城时日尚浅,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二位大人高姓大名?”
那位斯文青年说:“在下木暮,只是枢密院的编修官。这位是当朝左相的公子赤木。我们三人是同科题名的进士。”
仙道说:“三井大人这是要到何处上任?”
木暮叹了口气,说:“三井前日在朝中当众责骂右相汤思退只会屈膝求和,被皇上贬到三山(福州)任签判一职,明日就要离京上任了。”

仙道接过赤木递过来的一杯酒,对三井说:“不愧是三井大人,在下敬大人一杯。”
三井举起石桌前的酒杯,说:“试才听你吟诵《贺新郎》的气度,亦非寻常之辈,而且还是建王府的人,好,在下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仙道笑着说:“不敢。在下只是一介草民罢了,多谢大人抬爱。”
他们四人各干了三杯酒,仙道觉得那米酒入口香醇,但后劲很足,心想,古人天天喝这种酒,个个都可以喝成海量。
他酒劲上来,忍不住说:“三井大人虽遭小人暗算,但明年金军大举南侵之时,定会再被重用,所以,这次被贬之事,大人不必太放在心上。”

三井笑了笑,说:“或贬或升,官家常事,我又怎会放在心上?”他突然眼神一变,说,“你怎么知道明年金军会大举南侵?”
仙道心中暗叫糟糕,忙说:“我和另一位同乡其实是从中原逃到临安来的,在家乡受尽金人欺凌辱掠,也无意中听到了一些消息,说金国皇帝早就开始扩充兵马整顿战具,企图灭亡大宋。所以,在下就胡乱猜测了一番,大人莫怪。”
三井等人听了他的谎话,都信以为真,木暮说:“我们枢密院也有类似预测,那金海陵王野心勃勃,发动政变、登上皇位后,一直处心积虑地策划灭宋战争,妄图占据江南,统一中原。他举兵南犯,恐怕也就是这一两年内的事了。”

赤木叹了口气,说:“朝廷不断接到边境军民上报的敌情,出使金国的官员也带回金国朝廷积极备战的警报,可皇上一意主和,丝毫不作准备,大宋江山又将危在旦夕了。”
三井恨恨地说:“皇上和汤思退等人只想过醉生梦死、苟且偷安的日子,我们又能怎样?”
木暮微微一笑说:“忍耐,当此之时唯有忍耐。等建王登基,北伐抗金之势定会别开生面。”
赤木和三井都点了点头,三井说:“只能如此了。”

仙道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这时想起那天,流川在刺客已经杀到门口时依然镇定自若的神情,心想,流川或许担当得起这些人的信任。
然而,这支离破碎的河山,这沉重不堪的复国热望,若全都压在流川清瘦的肩上,又未免太过苛求。
他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年纪轻轻,许多事都身不由主。
但在三井等人面前,仙道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流川也希望他这样做。

(五)

樱木的确是跑去找酒喝了。
他想仙道看不到他,一定也能猜到他去干什么,会留在原地等他的。
他在七转八弯、迷宫式的青石小径走着走着,渐渐迷了路,开始有些慌张起来。
这时,风中隐隐飘来歌声:“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声音娇柔婉转,极是悦耳动听。

樱木不太明白唱的是什么,却也觉得听来千回百转、余音绕梁,不由得痴了。
过了片刻,他回过神来,循声走去。
只见前面的凉亭外,一个锦衣少女正站在秋千架上,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站在旁边轻轻地推着秋千。
锦衣少女随着秋千一摇一荡,忽高忽低、忽远忽近,衣袂纷飞,明艳无伦。
樱木以为自己遇到了下凡的仙子,一时之间呆住了。

锦衣少女看到了樱木,示意侍女拉住秋千索,轻轻一跃,着地向他走来。
她近到樱木跟前,清丽的脸上明眸流转,微露出诧异之色,对樱木道:“你是谁?不是中原人么?怎会有一头红发?”
樱木听着她娇美的声音,想到她刚才天籁般的歌声,一时心如鹿撞,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说:“我是建王府的家将樱木。你又是谁?”
锦衣少女微笑着说:“我是当朝左相之女赤木晴子。”
“赤木小姐,刚才那是什么歌?真好听。”
“是本朝大词人苏轼的《蝶恋花》,樱木公子没有听过么?”
樱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我没好好读书,什么都不懂。”

晴子打量着他,说:“樱木公子是建王府的人?”
樱木点了点头,晴子提到建王府时的表情,令他觉得有点不妙,于是问:“你也认识那个流川,不,建王爷吗?”
晴子微笑着说:“临安城怎会有人不认识建王爷?我当然识得他。”她脸泛微红,更显秀丽,说,“他是我未来的夫君。”
樱木一时之间,不太理解“夫君”这个过分文雅的词的意思,但差不多也猜到了,苦涩地说:“你是说,流川是你的……”

晴子俏脸微扬,骄傲地说:“他是我未来的丈夫。”
樱木这时脑袋轰的一声,只想在地上挖一个洞,立刻钻回现代去。
为什么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是围着那个冷漠孤傲、自以为是的家伙运转的?
连他心目中的女神也是流川的未婚妻,而自己只是他的家丁。
他有什么好?因为是王爷又长得俊?
真是没有天理。

樱木心乱如麻,晴子问他:“公子既是建王府的家将,怎会一个人在这里?”
“我和另一个家将来西湖游玩,不小心走散了,自己又迷了路,所以……”
晴子安慰他道:“别担心。我哥哥和木暮大人,在那边的凉亭和三井大人话别,我去和哥哥说一声,让他派人送公子回建王府。”
樱木刚才听她说,她是当朝左相之女,他虽然不知道左相是多大的官,但能成为流川的未婚妻,不用猜也知道是大家闺秀,却如此温柔可亲,不由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他想,能和她多待一刻总是好的,于是说:“好啊,谢谢你,赤木小姐。”
晴子对侍女招了招手,边走边说:“樱木公子既然是建王府的人,我怎能坐视不管。公子竟会在西湖迷路,似乎不是本地人。”
樱木心想,这就不好说了,当下含糊答道:“可以这么说。”

仙道听着三井他们谈论国事,偶尔也插上两句。
他所生活的时代,对南宋这段历史已经盖棺定论,且几乎没有争议地肯定了主战派的主张和努力。
所以,他说的每句话都深入这些主战派心怀,三井他们听了他的话,眼中都露出赏激之意,频频点头。
仙道心想,只要这些主战派精英们保存实力,不和当权的主和派斗个鱼死网破,到流川登基时,说不定真的可以大有作为。
何况,还有他和樱木这俩个未来人可以帮一把。
他这样想,心中一宽,不由微微一笑。

这时,斜阳西挂,天已向晚,三井大声说:“不过是被贬到三山(福州)而已,又不是到海角天涯,诸位同窗不必难过。临别之际,大家不如齐唱一曲岳元帅的《满江红》,为我送行。”
木暮微笑着说:“三井,你会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他对仙道说,“仙道公子,也一起唱罢。”
仙道笑着说:“好啊。就叫我仙道吧。叫我公子什么的,令我觉得很不舒服。”

三井手持竹筷击打石桌,和着他敲出的节奏,《满江红》雄浑悲壮的曲调响起:“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因为这支古曲一直流传到现代,仙道也可以滥竽充数地唱到结尾,但唱到后面,他不由也心潮澎湃起来。

一曲唱罢,仙道看到樱木和两个少女站在凉亭外,他又惊又喜,说:“樱木?”
赤木说:“那位就是你的同乡么?怎会和我妹妹在一起?”
仙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樱木走近他们,说:“仙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没说你呢,一转身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你,在这里遇到了赤木、三井和木暮三位大人。天不早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他转身对三井等人说,“三位大人,就此告别。若是有缘,他日定会重聚。三井大人,请多保重。”
三井点头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也多保重。”

仙道和樱木离开凉亭,往回路走。  
樱木说:“赤木小姐,是流川的未婚妻。”
仙道怔了一下,说:“是吗?”
他刚才只是看了赤木晴子一眼,不过,印象中,的确是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应该配得上流川。
樱木说:“赤木小姐,和我的梦中情人简直一模一样。为什么她会是流川的未婚妻?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围着流川转的么?”
仙道沉默了一会儿,说:“樱木,你想开一点,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我想不开。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
“想不开也得想得开。我们不属于这个时代。”仙道顿了一下,说,“我们是现代人,他们是古代人。”

傍晚,仙道在后花园练习箭术。
流川从前庭走到他跟前,说:“你和樱木下午去了哪里?”
仙道放下弓箭,说:“去西湖边找一位术士,希望他能帮我们回到我们那个时代去。”
“找到了吗?”
“找到了。不过,”仙道苦笑了一下,说,“他也无能为力。”
“你很想回你自己的时代去?”
仙道点了点头说:“是啊。我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若真的回不去,你怎么办?”
“那就留下来做宋人。跟着英明神武的建王爷北伐抗金,收复失地,说不定可以名垂青史,何乐而不为?”

仙道这么说时,流川一直凝视着他,仙道也没有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流川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五分认真,三分正经和两分玩笑,沉默了一会儿,说:“想名垂青史,也并不难。我对本朝官僚机构素来缺乏信心,希望登基之后,身边能有可以信任之人。你若与我同仇敌忾,他日自会委以重任。”
仙道心想,什么名垂青史,他才不稀罕呢。
他听得出来,流川希望自己能留在他身边,却说得如此隐晦难辨,字里行间不肯有半分示弱之意,他不由暗暗摇头,说:“我今天在西湖遇到了赤木、三井和木暮三位大人,他们似乎把抗金复国的希望都寄托在王爷你的身上。我看三位大人深明大义、运筹帷幄,这么说的话,王爷将来北伐,也未必会无可用之人。”
“但愿如此。不过,这些年来,主战派屡被打压,人才凋零,只怕真要调兵遣将之时已所剩无几。”流川说到这里,神情有些黯然,继续说,“就如这次三井被贬离京,我想救他,却有心无力。身边志同道合之人越来越少了。”

仙道见他黑亮双眸中掠过痛楚之色,不由心中一软,说:“你这么信任我,我很高兴。可是,我不过是个警察,不,捕快,实在对治理家国之事缺乏信心。我怕自己不仅帮不了你,还会弄巧成拙。”他叹了口气,说:“我现在很后悔,以前为什么不多读几本历史书。”
“从政并非天生之能,耳濡目染,便能胜任。有生之年,你难道不想和我一道收复失地,一统山河?”
仙道心想,这个人真是雄心勃勃,虽然已经从自己这里知道了南宋不过是个短命的朝代,还是企图改变历史。
仙道没有“一统山河”的野心,却对流川说的“和我一道”这四个字怦然心动。
和流川一起成就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改变历史的走向,对仙道来说,当然很有挑战性。
何况,改变的不仅是历史,还有他们自己的人生。

仙道说:“其实,说到国势衰微和环境恶劣,现在还不是最糟糕的。再过700年左右,那才是我们这个国家最危险的时侯,有很多异族想瓜分我们的国土。”
“后来是如何赶走那些异族的?”
“很复杂,我也说不好。至少先要有强大的军队,才可以保家卫国。你们宋朝之所以被异族欺凌辱掠,后世史学家认为,就是因为朝中文人当道,武将无权,军队不能打仗,打了败仗就议和,议和觉得耻辱又再打,又打败仗再议和……整部宋史,简直就是在循环上演战则必败、败则乞和这一悲剧。长此以往,国家怎会富强?还有,你那位父皇在历史上是有名的求和皇帝,根本别指望他会真的想收复失地。”

流川身为皇子,对国之弊端、局势严峻自有一番了解,当下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本朝重文轻武、国防空虚,积弱已久,是以被一干游牧邻邦欺凌辱掠。”他咬了咬牙,说,“八月十八观潮节那天,钱塘江校阅水师之时,我一定要在父皇和那些主和派朝臣面前显示我整顿军纪、力主北伐的决心。仙道,你和樱木在那天一道参加水军演习。”
仙道怔了一下,说:“既是王爷的命令,我们当然不敢违抗。不过,我和樱木根本不懂得海军,不,水师该做什么。”
“我要你们参加的演习极是简单,就是军船从钱塘江弄潮而下时,由樱木负责在船头擂鼓,你弯弓射下岸边每隔二十步挂在长杆上的彩球,在没到校场口之前,樱木擂鼓不能停歇,而你,最好能把沿岸所有的彩球都射下来,以震军威。”

仙道笑着说:“就是移动靶射击了。这个,我倒是很在行。”
流川看着他,点头说:“那就好。”
仙道叹了口气,说:“王爷都这么说了,我只有万死不辞,和樱木并肩作战。不过,说到箭法,王爷比我高明多了,为什么不 ……也对,王爷是千金之躯,怎能在洪涛巨浪之中做这么危险的事?”
流川冷冷地说:“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行么?观潮节那天,风大浪高,船速极快,要有俩个人轮流射箭,才有可能射下所有的彩球。”
“也就是说,王爷也要一起上阵?”
“没错。”

仙道兴奋地说:“好像很有趣。王爷,现在来试试怎么样?”
流川点了点头,他拿起兵器架上的另一张弓,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等仙道一箭射中靶心,也立即拉弓射出。
仙道走到靶前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流川射出的那支箭把自己先前那支劈成两半,这样的力道和准头,实在是可惊可怖,和他俊美清瘦的外表实不相衬。
仙道拔出两支箭,走回流川身边,扬了扬那支被分成两半的箭,说:“王爷要是在我们那个时代,一定是个神枪手。我们那个时代已经不用箭了,用的是枪。”
“枪?”
“就是你们这个时代的突火筒改良之后的武器,比箭更易伤人性命。我也有的,在我房间里,王爷想不想看看?”
流川点了点头。


(六)
仙道从自己那件上衣口袋里取出手枪,握于右手,对流川说:“在我们那个时代,手枪是一种单手发射的短枪管武器,主要用来杀伤近距离内的有生目标,是军事指挥官、特种部队和警务人员等使用的单兵武器。它的特点是发射威力较小的手枪弹,射击距离比较近;能够随身携带,隐蔽性较好;能够单手操作,使用方便迅速;体积小,重量轻,可谓小巧玲珑。”
“我手里的这支64式7.62毫米警用手枪,是我的工作配枪。枪重0.65千克,初速每秒钟可达295-315米,射速每分钟可达30发,弹匣可以容7发子弹,弹药在50米内有致命效果……”
他如数家珍地说报手枪的性能,见流川眼中尽是迷惑之意,笑着说:“对不起,我一说到手枪,就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我还是拿你最擅长的射箭来说吧。射箭时,要用两手大力拉开弓弦;而开枪时,只需将枪握在手中,轻轻扣动钣机,就可以命中目标。来,我示范给你看。”

仙道把一只茶杯放在窗台上,一直后退到墙角退无可退的地方,离窗台约有三十多米的距离,瞄准茶杯开了一枪,只听“呯”的一声,茶杯像被火药炸中似的迸裂开来。
流川看了不由点头道:“好厉害。”
“你也来试试。”
仙道又在窗台上摆了一只茶杯,说:“你的准头可以算是海内无敌了,应该很容易学会开枪才对。”
他把枪递给流川,流川学着他的样子握住手枪,仙道说:“瞄准的原理和射箭其实差不多,所以,我很容易就学会射箭。当然,开枪会比射箭要难一些。”
流川哼了一声,说:“是么?自以为是。”

仙道心想,真是个骄傲到不可理喻的人,只好说:“是王爷的话,也许一学就会。”他这时和流川站得很近,伸手扶高了一些流川握枪的右臂,又像欣赏雕像作品似地看着他,说,“这样很好,姿势很完美。只剩扣动钣机这一步骤了。”
流川被他碰触到的手臂很不自然地缩了缩,说:“真是罗嗦,我知道了。”
他只瞄准了一会儿,就开了枪,“呯”的一声中,那个茶杯应声碎开。
仙道咋舌道:“真的……真的一学就会啊。”
流川把枪递还给他,说:“你不是说和射箭差不多么?我射了二十几年的箭,当然可以一学就会。”

仙道拉上枪的保险栓,打开弹膛看了看,笑着道:“只剩五颗子弹了。王爷,这把枪就送给你吧。反正,如果我回不去,也没什么用。你拿给兵工场手艺高明的兵器工匠研究一番,说不定可以在这个时代研制出类似手枪的火药武器,借以改善宋军的武器装备。”
他把枪递给流川,说:“不用的时侯,一定要拉上保险栓,否则会走火的。”
流川接过,他对这支枪似乎很感兴趣,竟然破天荒地说:“如此多谢了。”
仙道见他喜欢,当然也很高兴,说:“你喜欢就好。”

这时,樱木的头从窗口探进来,他莫明其妙地看着一地的茶杯碎片,又看了看仙道和流川,问:“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两声枪响,你们在搞什么鬼?”
仙道笑着说:“没什么。我只是为王爷示范了一下手枪的用法。”
樱木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我们没办法回现代去,你绝望了,在这里开枪自杀。”
仙道苦笑着说:“樱木,我会是那种人吗?”他看了看流川,说,“何况,留在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不好。”
樱木点了点头,说:“这倒也是。”
俩人都好像有点乐不思蜀了。

两天后,仙道和樱木又去找彦一。
在这个时代,研究超前、思想古怪的彦一和他们俩反而能谈得来,便成了莫逆之交。
但彦一还是没有找到形成时空隧道的原因和下一次时空隧道出现的时间。
他们走出了彦一的家,来到临安城的街上,樱木突然说:“仙道,我肚子饿了,找个地方吃碗面吧。”
仙道忍不住说:“樱木,你的肚子到底是什么做的,这么容易饿。”
“我也不想,是真的饿了嘛。”

他们刚好走到一家客栈外面,仙道说:“我们没多少钱,不,没多少银子,不知道这家的东西贵不贵。”
“哪家饭店都会有几样便宜菜的。仙道,我们进去吧。”
他们走进去,坐下后,叫了三碗阳春面(樱木两碗)。
仙道说:“樱木,关于赤木小姐,我看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樱木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了。他是王爷,将来还可能是皇上,我拿什么和他争?真是没劲,这个时代所有的人,好像都是围着他转似的。太不公平了。”
“唉。流川也不容易。”

樱木怀疑地看着他,说:“仙道,你为什么老帮他说好话?难不成他许诺要给你大官做?从此,你就心安理得地留下来,在这个时代飞黄腾达?”
“你要是多读点史书,就知道流川一生有多辛苦了。樱木,虽然你老是和流川顶牛,他其实是很看重你的。这个时代缺乏开疆拓土的大将之才,你很有希望做流川一朝的大将军呢。”
樱木听他说自己能做大将军,想到古装戏里大将军威风八面的形象,不由暂时忘记了赤木晴子,心花怒放地说:“仙道,在我们的时代,我只是个小混混,在这个时代却可以做大将军,好像时来运转了。”

仙道微微一笑说:“刘邦是个流氓,比你坏多了,后来都能做西汉的开国皇帝,你为什么不能做南宋的大将军?所谓乱世出英雄,英雄不问出身。何况,你精力旺盛、骁勇好斗,北边有的是金人、蒙古人可以给你开练。明年南宋就会和金国第三次开战,樱木,你要是立下战功,说不定可以改变历史走向。”
樱木睁大眼睛,不自信地说:“改变历史走向?哇,太帅了,看来,我是来对地方了。仙道,听你这么说,我还真后悔自己没有多读点书,将来做大将军,指挥作战,打仗和打架毕竟是不同的。”
仙道笑着说:“可以慢慢学啊。老实说,书读得太多很容易犯纸上谈兵的毛病,这也是宋朝老是打败仗被人欺负的原因之一。樱木,你识文习艺有限,又够迅猛果敢、不择手段、粗鲁凶悍,实在是天生的将才。”
樱木不高兴地说:“仙道,你这像是在夸我吗?”

仙道笑而不言,心想,他们要是留在这个时代,或许真能做出点事来。
他不是个胸怀大志的人,甚至连樱木那种孩子气的出人头地的心思都没有。
仙道只是想到流川清俊的脸在油灯下深思的表情,他消瘦的双肩承载着如许重荷依然笔直地挺立着,他希望自己留在他身边而旁敲侧击地使用那些晦涩不明的言语,以及他举枪射击被自己碰触到手臂时那略带窘迫的尴尬神态……
对这个自强不息、骄傲矜持的人,他不可能全无感觉。
他不希望流川的一生,和史书上写得那样孤军奋战、晚景凄凉。
既然时空隧道把他送到这个时代,和流川相遇,他就要珍惜和把握这份缘分。

他想到这里,侧头看了窗外一眼,远远望去,杭州城外山青水秀,风光旖旎,在这个没有工业污染的年代,如果不去想国仇家恨,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
仙道隐隐约约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一个少女正和着丝竹奏出的曲调唱歌,他不由想起了这个时代的诗人林升写的那首有名的《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想,流川一定从小就念念不忘打回汴州去。
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
樱木说:“阳春面怎么还没上来?仙道,你不知所谓地笑什么?”
仙道回过神来,说:“没笑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时侯的杭州城很美。”

这时,只见一个少女和一个手持琵琶的老者跌跌撞撞地从二楼跑下来,那老者一个不稳,直接滚到了楼下,少女连忙扶起他,哭着叫道:“爹!”
接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家将也走了下来,一个家丁说:“我们大人看上你,是你的福份。跟了我们大人,今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真是不识抬举。”
那老者满面风霜,颤抖着说:“我们好不容易从北边逃过来,没想到,来到临安城以卖唱为生,还要受人欺辱。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少女看来颇有几分姿色,这时只是扶着老者,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周围的人都很同情地看着他们,却没有人敢挺身而出,为他们解围救困。

仙道和樱木再也忍不住了,仙道是警察,除强扶弱的观念已植根心底,而樱木生平最恨欺负弱小之人,当下对仙道说:“我虽然是混黑社会的,却从来没有欺负过弱女子和糟老头,这些人真是坏透了。”
他霍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那些人跟前,对那家将说:“喂,你没听这位老伯说吗?他们好不容易逃到这里来,你不帮人家也就算了,却在这里给杭州人,不,给临安人脸上抹黑,简直是个人渣。”

那家将和众家丁看着他,家将轻蔑地说:“你是什么东西?怪模怪样的。”
一个家丁说:“我听说建王府最近来了两个很古怪的家将,莫非就是他们?竟然一头红发,真是个怪人。”
众家丁哄然笑了起来。
樱木脸色一变,他上前扭住那个家丁的手,说:“你也配说我的头发?”
他手上暗暗加劲,那个家丁痛得脸都绿了,连声求饶起来:“哎哟,大爷,快放手,受不了啦。”
仙道走过来,说:“樱木,先放了他吧。”
樱木哼了一声,用力一甩,那家丁远远地摔了出去,把一张桌子都掀翻了。

仙道对那家将说:“这里是天子脚下,你们光天化日欺负老弱妇孺,难道不怕王法吗?”
那家将说:“王法?我们汤大人就是王法。若没有汤大人,皇上派谁去和金廷议和?”
仙道一怔,说:“你说的汤大人,是不是当朝右相汤思退?”
那家将瞪着他说:“连当今皇上都敬我们大人三分,你不过是建王府的一名家将,竟敢直呼我家大人的名讳,胆子还真不小。”

樱木问:“那个姓汤的是什么玩意?”
仙道双手环抱胸前,笑着说:“樱木,你有没去过北山路的岳王庙?”
“当然去过。杭州人怎么可能没去拜祭过岳王爷。”
“那你一定知道秦桧吧?”
“就是那个陷害岳王爷的大奸臣秦桧?他还没死吗?”
“他已经死了,这个汤思退就是大奸臣秦桧的余党,除了会向金人屈膝求和,没有别的本事。”
樱木气愤地说:“我最恨这种软骨头了。思退……听到这个名字就火大,取这种名字的人明摆着就只想投降,没想别的。”
“同感。”

汤府的家将和家丁看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秦桧和汤思退的坏话,一时反应不过来,都怔在了那里。
那家将终于缓过神来,说:“建王爷还不知道什么时侯能登基,当今皇上尚在位上,你们竟敢乱派秦大人和汤大人的不是,想为谋逆之臣岳飞翻案,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走着瞧,有你们好受的。”
樱木说:“好啊,走着瞧就走着瞧。狠话谁不会说两句?”
“我们走。”
家将说着,和众手下匆匆走了出去。

樱木失望地说:“怎么就走了,还没让他们尝尝我的铁拳。”
仙道叹了口气,说:“人是走了,麻烦就要来了。唉,这次王爷肯定会被我们气得跳脚。”
樱木笑着说:“我倒还真想看看,流川气得跳脚的样子。”
那老者和少女走过来,对他们说:“多谢两位小哥仗义相救。真是感激不尽。”
仙道笑着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我是警……老人家,你别太放在心上。”
老人连连点头道:“真是好人哪。”

这时,一个中年人走到他们面前,赞赏地说:“今天听两位英雄一席话,真是痛快之至。如今,那大奸臣秦桧虽已一命呜呼,但以汤思退为首的主和派秦桧余党还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只想着把所剩无几的大宋疆土割让给金人,求得一时苟且偷安。朝廷全然没有收复故国之意,我们也早已不抱期望。唉,岳元帅要是还在就好了。”他有些疑惑地问,“试才听你们称岳元帅为岳王爷,又说岳王庙什么的,据我所知,岳元帅并未被封为王。”
仙道忙说:“我们也是从北边逃过来的,我们家乡的百姓都喜欢把岳元帅称为岳王爷。”他心想,岳飞被追封为鄂王,还是好些年后的事,只好胡说八道一番了。

众围观之人都信以为真,那中年人点头道:“也对,岳元帅受得起王爷这一称号。”
仙道说:“将来建王爷登基之时,一定会为岳元帅昭雪平反的。”
他这么说,其实是在暗示流川会力主抗金、收复失地。
中年人说:“但愿如此。”他的反应出乎仙道意料的冷淡。
仙道不由看了看周围的人,均是如此淡漠的神色,看来,大宋的普通百姓对流川殊无信心。这也难怪,一直以来,朝廷的所作所为已经令他们心灰意冷了。
他不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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