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宋记 7-end

作者: 仙奇岛,收录日期:2006-03-29,820次阅读

七)
仙道和樱木走到客栈外面,只听有人叫道:“仙道。”
他们循声望去,前面不远处的街边,站着那天在西湖遇到的枢密院编修官木暮。
他们走到木暮身边,仙道笑着说:“是木暮大人。”
木暮神色凝重地说:“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二位当众斥骂秦桧和汤思退这些奸妄之臣,勇气可嘉,下官实是钦佩。然汤思退为人阴险小气,二位恐怕会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还会令建王爷处于不利之地。”

樱木双手一摊,说:“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
仙道说:“木暮大人,在下想问大人一个问题。”
“请问。”
“若来年金军真的大举南侵,以大人预测,朝廷是会不应战而求议和,求和不得则只好应战;还是会先应战,条件有利之后再求议和;或是无心恋战,边战边求议和?”
木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当下沉吟了半晌,说:“绍兴十年时,朝廷曾和金廷签订了屈辱之至的和约,若金朝仍要撕毁和约南侵,皇上恐怕会先应战,等条件有利之后再求议和。”
仙道不由暗暗点头,这个人果然见识不凡,所预测的和史实相差无几。
仙道说:“大人所言极是。我斗胆猜一猜,当今皇上虽无锐意复国之心,但也并非昏君,我想他也未必没有察识到金人南侵的野心,只是一意主和,无心抗敌罢了。如此看来,皇上不至会把朝廷内外的主战派打压殆尽,否则,金军南下时,朝中一无可用之人,皇上岂不是连和金人议和的资格都没有了?所以,我想他不会对建王爷怎么样的。”
木暮听他这么说,连连点头,说:“此言极是。不过,就算建王爷不会有事,你们得罪了汤思退,恐怕建王爷也保不了你们。”
仙道微微一笑说:“那就要看建王爷的本事了。”
木暮看着他,觉得眼前之人时而高深莫测,时而令人费解,只好道:“但愿二位能逢凶化吉。”
仙道说:“多谢大人关心。”

他们和木暮告别后,樱木担心地说:“仙道,皇帝老儿不会真的,因为我们说了那个投降派几句,就要我们的命吧?”
“在我们的时代,应该不会。这个时代就很难说了。有九成的可能。”
“一点言论自由都没有。那我们岂不死定了?”
仙道神秘地笑了笑,说:“樱木,那就看看流川怎么救你这位未来的大将军了。”
“别只说我,他难道不会救你?”
“应该也会吧。”

傍晚,流川从朝中回来,立刻把仙道和樱木叫到跟前。
流川的脸色很差,一见他们,就问:“今天下午,你们是不是在一家客栈打了汤右相府的人?”
樱木说:“只是扭了一个家丁的手,还没等开打,人都跑光了。”
流川又问:“是不是当众说秦大人和汤大人的不是?”
仙道说:“这是我说的,不关樱木的事。汤思退的家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我们气不过,上前打抱不平。那家将说朝廷若没有汤思退,皇上找谁去和金人议和什么的,一副卖国有理的嘴脸,我当然不会客气了。”
流川看着他,说:“我还以为你颇有头脑,没想到也是个沉不住气之人。”

仙道听他的言外之意,似乎对自己很是失望,当下说:“王爷,你一直想为岳元帅平反昭雪,想恢复大宋江山,然而,大宋百姓都以为你和当今皇上及汤思退是一丘之貉,对你毫无信心,我真为你不值。”
“没错,我从岳将军被杀那一天就想为他平反,可是,我现在拿什么给他平反?又拿什么恢复大宋江山?如今父皇只想着求和,当今朝廷是主和派的天下,主战派官员被贬被杀所剩廖廖无几,我唯有坐等时机。你们这么一闹,汤思退就可以从明处打击我,我虽不惧,对于与他周旋,却也厌倦之至。”

仙道笑了笑,说:“王爷,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连暗处都占不到便宜,何况是明处?再者,明年金军南下,皇上不得不起用主战派官员,对王爷就更有利了。到时,我和樱木也会帮你。”
流川冷冷地说:“帮我?你们虽自称是未来人,却也是血肉之躯,若父皇要杀你们,我想你们未必有命活到明年金军南下之时。”
仙道点头道:“我知道,当今皇上连岳飞都可以杀,杀我和樱木还不是易如反掌?但这件事不同,事关王爷和汤思退之间,也就是主战派领袖和主和派领袖之间的矛盾争斗,正好可以翻翻皇上的底牌。”

流川说:“如此看来,你当众斥骂秦桧和汤思退,是故意给我找麻烦了?”
仙道笑着说:“可以这么说。如果皇上一定要杀我们,还要为难王爷,我看你们南宋小朝廷实在是无药可救。若皇上不杀我们,也不为难王爷,至少证明皇上只是怀有私心,而不是没有头脑。”
“私心?”流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若当年被捉的两位皇帝放回来,当今皇上又该放在何处?所以,要当今皇上锐意北伐,雪靖康之耻,简直是痴人说梦。

仙道说:“总之,我和樱木会帮你。”
樱木说:“是啊。虽然你抢走了我的心上人,但能在这个时代建功立业,说不定可以成为千古名人,载入历史,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流川莫明其妙地问:“什么心上人?”
仙道忙说:“樱木胡说八道罢了。”
流川看着樱木,说:“樱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樱木直视着他,说:“说就说,你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反正,我就是喜欢赤木小姐。”

仙道蒙了一下脸,说:“樱木你…… 你以为这是二十一世纪啊。”
樱木说:“我只是不想躲躲闪闪的。”
流川点头说:“你喜欢赤木小姐,没什么不对。樱木,只要你将来能立下战功,加官进爵,我会为你向赤木大人求婚的。”
樱木吃惊地说:“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我还没娶她,她想嫁给谁是她的自由。”
樱木看着他,说:“原来你并不喜欢赤木小姐。”

流川不置可否地说:“我将来会有许多妃嫔,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说这个了,还是说刚才那件事,汤思退当朝说我窝藏两名金人奸细,也就是你们。父皇想查清楚这件事,今天晚上,你们随我进宫晋见皇上。”
仙道苦笑着说:“他也够能栽脏的。我们若是金国的间谍,也该投奔他右相府才对,怎么跑到主战派领袖建王的府邸来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樱木兴奋地说:“进宫晋见皇上?好啊,我正想看看皇宫和皇帝是什么样子的。”
仙道说:“有什么好看的,皇宫只是比这建王府大一点罢了。至于皇帝,王爷将来不就是皇帝吗?你不是天天都看到他?”
樱木说:“那可不一样。他不是还没当上皇帝吗?”

流川说:“到时你们要见机行事,说错了话,我可救不了你们。”
樱木说:“我知道。你连岳王爷都救不了,不要说我们了。”
他从进建王府那一刻开始,就和流川针锋相对,连仙道都为他捏一把汗,说:“樱木,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王爷那时不过是个小孩,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岳王爷。”
流川好像对樱木的话不以为意,说:“就是现在,我恐怕也救不了他,我自身都难保。所以,你们最好聪明点。”

晚上,仙道和樱木随流川进入皇城,虽然是在夜里,仙道和樱木还是看到,大内到处都是殿堂、台榭和园林,简直像座大迷宫,好像走了半天还是没走到要去的地方。
樱木说:“哇,皇宫真大。我脚都要走酸了。”
仙道说:“樱木,古代皇帝住的地方和工作的地方都在一起,住房当然是比较宽敞的。”
“这已经不是宽敞了,是铺张浪费。流川,不,王爷,你以后是不是也要住在这里?”
流川没有回答他,说:“你们不要再说话了。就要到了。”

他们来到一座宫殿前,门口两边各肃立着一队禁军,一个像是禁军头目的人看到流川,恭敬地说:“建王爷。”
流川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他们穿过一个面积很大的庭院,在进入大殿的屋檐下,站着的是一排大内侍卫,看到这等排场,仙道心想,做皇帝的人,天天被这么多人包围着,一点自由也没有,有何乐趣可言?
他不由看了流川一眼。
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从殿内走到门口,看到流川,对着里面传道:“建王爷殿外求见。”
过了一会儿,里面有人说:“让他们进来。”

流川踏步进入殿中,仙道他们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里似乎是皇帝的御书房,靠墙均是一架又一架的书。
一个身穿黄色雕龙长袍的老者,坐在一张按桌前,他大约是五十来岁,容貌清雅贵气,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秀俊美,眉目之间,和流川有三分相似之处。
这人想必就是当今皇上了。

仙道和樱木以为,他杀了岳飞等许多忠臣良将,又只会向金人屈膝求和,肯定是个面目可憎的猥琐老者,没想到他长得如此温雅高贵,简直是古代中老年贵族知识分子的模板形象。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仙道不由想到,宋朝的皇帝多为文士书生,博才多艺;而明朝的皇帝则千奇百怪,智商高低不等,但相同的是,这两朝都没出过几个真正像政治家的皇帝,最终均为异族所灭。
 
流川向他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仙道和樱木跟着他行礼,虽然心中千百个不情愿。
皇上点了点头,说:“枫儿,今天在市井当众辱骂秦臣相和汤臣相的,就是他们俩?”
流川说:“是。”
皇上打量着仙道和樱木,终于说:“你们好大胆,秦臣相尸骨未寒,你们就把他骂得一文不值。汤臣相是当今佐辅,你们也敢当众责骂,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流川忙说:“父皇,都是儿臣管教不严,念在他们千辛万苦从金人手中逃出来,恳请父皇饶了他们。”

仙道听到流川为了救自己而撒谎,不由很是感动。
他知道,对流川而言,说谎话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皇上看着他和樱木,他甚至也相信了,仙道他们奇怪的发型是拜凶恶残暴的金人所赐。
他自己曾一度被宋廷派往金营做过人质,更别说这些年来担惊受怕、屈辱求和的苦,虽然无心复国,对金人的确是恨到咬牙切齿,当下道:“枫儿,你放心,我并没想过要处死他们。汤臣相也太草木皆兵了,只要是北边过来的人,只要对朝廷颇有微词,就说是金人的奸细。唉,我这个做皇帝的,真是愧对沦陷区受尽欺辱的大宋子民。”

仙道看着这个毫无开国气象的朝代的开国皇帝,他难过愧疚的神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
从他的谈吐和思维来看,他应该是拥有极高的文化修养,政治经验也算极为丰富,而且勤于政事,实非昏君。只能说,一个人的经历和性格会对他的所作所为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他一生受金人之苦过多,患有严重的“恐金症”;他性格软弱多疑,没有政治抱负,只想在江南建立偏安政权;他不是什么都看不清,只是私心太重,凡事从私心出发权衡利弊,虽然并非昏君,却做了许多连历代昏君都做不出来的事。
如果是普通人,为自己考虑,为私心而活,只要不损人利己,也就无可厚非。但身为皇帝,怀着不可告人的私心,为了不迎回徽、钦二帝,为了能继续平平安安地做皇帝,不思收复中原,压制主战派官员,残害抗金将领,让大好河山、千千万万的百姓为他的私心作陪葬,所作所为和昏君就没有差别了。
以他的胸襟,若是做个文人,说不定会大有可为。
然而,做为政治家,尤其是一国之君,只能说是大宋百姓的不幸。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叫道“有刺客!快保护好皇上!”
仙道不由吃了一惊,他想,古代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行刺这一套,他到这个时代不过是几天,就遇到第二次行刺了。
这次刺杀的还是当今皇上。
他想,这次进宫行刺的人,应该不会是汤思退或金人派来的,想必是痛恨当今皇上不思北伐、残害忠良的江湖人士。
果然,大殿外一个悲愤的声音传来:“狗皇帝,拿命来!我要取你的人头祭岳元帅!”
接着,外面喊打喊杀之声、刀剑拳脚相交之声响成一片,打破了夜的沉寂。
一支箭从外面飞进来,插入仙道身旁的雕龙柱上,仙道侧头望去,那箭簇兀自颤个不休。






(八)
只听有人喊道:“先保护皇上!”
接着,几名大内侍卫手持刀剑后退着进入大殿中。
流川上前几步,问:“出了什么事?”
一名侍卫道:“禀告王爷,有两名刺客闯入禁宫中。”
流川道:“只有两名?”
那侍卫点头道:“的确只有两名,不过,武功极高。”
流川说:“你们最好寸步不离地守在父皇身边,我出去看看。”
众侍卫齐应声道:“是,王爷。”
皇上听了流川的话,道:“枫儿,太危险了,你不要出去。”
流川道:“父皇,不必担忧,我没事的。”他对一名背着弓箭和箭囊的侍卫说,“把弓箭给我。”
那侍卫依言除下弓箭和箭囊递给他,流川背上箭囊,手持弓箭向外走,仙道和樱木也跟着走了出去。
樱木兴奋地说:“好像很刺激的样子。”
仙道说:“樱木,应该是很危险才对。不过,我们身为建王府的家将,保护王爷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至于皇帝……不说也罢。”
樱木点头道:“仙道,你说皇帝早一点挂掉会不会比较好?”
“国家大乱,金人趁机灭亡南宋,你说好不好?”
“那就是说,没到时候了?”
“答对了。”

他们走到屋檐下,只见众侍卫正围斗两名黑衣人,虽是以多攻少,却没占到什么上风。
樱木看了一会儿,点头说:“这俩个人的身手很棒。”
流川这时已经取出了一支箭,仙道说:“王爷,你不会也想当场要他们的命吧?他们和那天刺杀你的刺客是不同的。王爷你没听见吗?他说要祭岳元帅,很有可能是岳家军的后人。”
流川冷冷地道:“那又怎么样?大宋没有王法么?行刺国君,本来就是死罪。”
他这么说,仙道一时哑口无言。
按现代法律的精神,以暴力夺人性命,的确是作奸犯科的行为。
在行侠仗义之风盛行的古代,刺杀祸国殃民的昏君,又似乎是值得称道的侠义之举。
就算暗杀行为于古于今都是犯法之事,也应由警政机构处置,流川这样当场射杀行凶之人,似乎于法不容。
然而,在这个时代,又有谁能拦得住流川?

流川一箭射向其中一名刺客,樱木说:“哇,他还真 ……”
他话还没说完,那名刺客蒙在脸上的黑布被流川一箭挑开,看来,流川并没想杀他,只是想看看他的真面目。
仙道和樱木看到那名刺客露出真面目后,大吃失色,异口同声地说:“不会吧,彦一?”
他们眼中那个穷困潦倒、不修边幅的南宋科学怪人,竟然身怀高强武功,而且还来行刺当今皇上。
到这个时代后,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出人意表之事实在是层出不穷,他们都有点应接不暇了。

仙道和樱木还没缓过神来,流川问:“你们认识他?”
仙道侧头之间,见流川眼中尽是疑惑之色,不由心中暗叫糟糕,他怕流川以后会对彦一不利,忙说:“不认识,我们怎可能会认识他?对吧,樱木?”
他向樱木使了个眼色,樱木会意,说:“是啊,流川,不,王爷,你多心了,我们才到这里没几天,不可能会认识他的。”
流川说:“是吗?那就无话可说了。”

流川边说边拉弓瞄准彦一,仙道吓了一跳,以流川那百发百中的箭法,若是真的想杀彦一,彦一铁定会当场送命的。
他不由伸手握紧流川弓上的箭,眼中露出求恳之意,说:“流川 ……”
流川哼了一声,放下弓箭,说:“终于肯承认了。他们是谁?”
仙道说:“我们只认识彦一,他就是那个也许可以帮我们回到现代的术士,我没想到他会武功,不过,彦一绝对不是坏人,王爷你饶了他吧。”
“怎么饶?这里是大内,到处都是侍卫,他们简直是自寻死路。”

仙道沉吟半晌,说:“我有办法。”他转身对樱木说:“樱木,我们假装过去帮忙捉刺客,让彦一他们捉住我们做人质,也许可以救得了彦一。”
流川冷冷地说:“你们觉得自己有做人质的条件么?”
仙道看着他,说:“那就看王爷怎么想了。”
樱木说:“是啊,流川,我将来要做你的大将军,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流川一生中,还从没遇到过像仙道和樱木这样的人,明明是他们自己要去涉险,却把宝全押在他的身上,而且越来越肆无忌惮,连征得他同意这一步都省了。
难道现代人都是这么目无尊长,为所欲为的么?

他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拦,仙道和樱木已经加入战团,仙道假装手忙脚乱,踢开了几名侍卫,近到彦一跟前,彦一刚才就认出了他和樱木,这时见他们也来围捕自己,不由说:“你们 ……”
仙道低声说:“继续打。”
彦一心领神会地一剑向他刺去,仙道作势架住他的剑,说:“你们捉住我和樱木做人质,去要挟建王爷,然后把我和建王爷交换,却要挟皇上 ……”他说到这里,手背一振,荡开了彦一的剑。
彦一又是一剑从仙道胸前刺过,说:“我们既然来行刺昏君,就不打算活着回去。仙道,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仙道侧身避开,趁乱又把几名近到他们跟前的侍卫踢远,说:“老兄,我们还等着你研究出时空隧道的成因,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再说了,大家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我们又怎能见死不救?”

彦一点头道:“你说得对,我答应过要帮你们,的确不能一死了之。那么,仙道,得罪了。”他向另一名刺客使了个眼色,剑换到左手,空出的右手反扭住仙道,持剑架在他的颈上,这时,另一名刺客也“制住”了樱木。
彦一大声道:“退开,否则,我就杀了他们!”
众侍卫当然没有把仙道和樱木的死活放在眼里,但试才看他们是和流川一起进宫的,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开了几步,彦一和另一名刺客拉扯着仙道和樱木走到流川面前,彦一说:“建王爷,这俩位是你的家将罢?你若是让我们走,我们会考虑放他们一条生路。”

流川看了看仙道和樱木,说:“你们现在插翅难飞,凭什么和我谈条件?这俩个人只不过是家将,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
樱木急道:“流川你 ……”
仙道看着流川,低声对彦一说:“开始第二步行动。”
彦一低声说:“好像行不通啊。”
“死马当活马医吧。”
“只好这样了。”

彦一大声道:“我素听闻建王爷忠勇仁义,原来不过如此,真是大失所望。今日就鱼死网破罢。”
他握剑的手向上一提,作势要切入仙道的颈脖,流川虽然知道挟持人质是仙道的主意,眼前一切不过是在演戏,但彦一提剑那一刻,他眼中还是露出了一丝迟疑。
说来迟,那时快,彦一持剑的手向外一荡,猛地推了仙道一下,仙道趔趄着向流川冲过去,彦一纵身一跃,在仙道还没近到流川跟前时,把剑架在了流川的颈上,道:“别过来,谁走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建王爷!”

这一下变故迭起,众侍卫都是哗然,皇上由侍卫簇拥着走到屋檐下,看到此情此景,忙道:“别伤了枫儿!”
仙道看他惶急关切的神情并非假装,心想,他对流川还是有些感情的,总算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另一名刺客这时拉开了蒙面,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青年,眼中喷火似地瞪着皇上,说:“昏君,你可知道我是谁?”
皇上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说:“你是不是岳元帅部将越野都统之子?”
那青年冷笑道:“没错,我就是十九年前被你斩首的越野宪之子越野宏明。家父随岳元帅戎马半生,东征西讨,为大宋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没想到到头来,不是战死沙场,却死在你这自毁长城的昏君和那遗臭万年的大奸臣秦桧之手。彦一,我们今天杀不了狗皇帝,先杀了皇太子,反正大宋皇室没有一个好人。”

仙道看着越野仇视的眼神,听着他愤恨的话,心想,他可能真的会杀了流川和樱木,自己自作主张,这回也许会酿成大错。
流川要是被越野他们负气杀了,南宋只会出一个更加昏庸的皇帝,到时民不潦生、生灵涂炭,他就是千古罪人了。
他一时一筹莫展,看向流川,当此生死存亡之际,流川眼中毫无惧色,只是有些讥讽地看着他,又嘲笑了一回他的妇人之仁和意气用事。
仙道心想,已经到了这番田地,只有拼死救下他和樱木,实在不行,大家死在一起就是了。
他想到这里,对着流川微微一笑,流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皇上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静夜中听来,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悔恨,他道:“当年赐死岳飞,斩越野和岳云,朕二十年来,也时时觉得后悔。罢了,大错已经铸成,无可补救…… 越野公子,你入宫行刺,本是死罪,念在你父亲生前为国立过赫赫战功,你又是忠良之后,我今天就放了你。请你别伤了枫儿。”
越野听他这么说,冷冷地道:“你会爱惜自己的儿子,有没想过,北边沦陷之地的大宋百姓,也都或为人父,或为人夫,或为人子,却在战乱中落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当年若不是你以十二道金字牌把岳元帅招回京师,又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他,大宋王朝何至到今日这般孱弱可欺?”

仙道听出皇上对岳飞之事已有悔意,怕越野这番话会令皇上改变心意,不再顾及流川的死活,到时,流川、樱木、彦一和越野甚至自己都会没命,当下说:“越野公子,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你若杀了建王爷,大宋国势只怕会更加衰微…… ”
越野对流川的为人略知一二,知道他是当今朝廷主战派的领袖,并没真的想杀他,当下道:“好,我们不杀建王,但要到安全的地方,才会放了他。你们要是想上来抢人,休怪我们剑下无情。”
皇上道:“你们退开,让他们出去罢。”

众侍卫退开一条路,越野挟持着樱木,彦一挟持着流川,后退着走出了大殿的门,仙道和众侍卫也跟了出去。
越野他们渐渐退到了宫墙下,放开流川和樱木,在他们肩上轻轻一推,然而纵身跃上宫墙,消失在暮色中。
樱木看着他们一会儿便不知所踪,不由道:“这世上真的有轻功啊。”
仙道忙奔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王爷,樱木,你们没事吧?”
樱木说:“没事。”
流川哼了一声,即便在沉沉的夜色中,仙道仍可以察觉到他的恼怒。
仙道心想,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其它的事只能慢慢再说了。

他们回到建王府,樱木说:“不知道彦一和那个越野怎么样了。”
仙道说:“他们武功高强,应该安全离开皇宫了吧。”
“真没想到彦一竟然和岳王爷扯上了关系。我们还以为他是外星人或者也是现代人呢。”
“我们明天去找他吧。”
“好啊。”
流川这时说:“不用去了,你们以为他们还能在临安城待到天亮么?”
仙道说:“你的意思是说,皇上不会真的放过他们?”
流川冷冷地说:“弑君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父皇又岂会真的放过他?”

仙道苦笑着说:“原来还有秋后算帐,看来我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樱木说:“以他们的武功,一定可以逃得掉。不过,彦一要是离开杭州,我们回现代的事就更渺茫了。”
“反正我们也没抱太大的期望,他能活着离开杭州,我们将来说不定还能再见到他。”
樱木点头说:“我也这么想。”
但好不容易交到的、又谈得来的朋友就要相隔天涯,他们不由觉得很是难过和不舍。

流川说:“仙道,随我到书房一趟。”
仙道知道流川也要秋后算帐了,看到流川在月色下微怒的表情,樱木不由吐了吐舌头。
仙道视死如归地向樱木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跟着流川向书房走去。

(九)
进入书房后,流川坐回书桌前,没有说话,却看起书来。
仙道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流川,不,王爷,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流川抬起头来,问:“是不是你叫彦一要挟我的?”
仙道点头道:“是。”
流川霍地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狠狠地看着他,说:“你好大胆!”
仙道迎着他的目光,说:“那个时侯,还有别的办法吗?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彦一和越野被捉或被杀?王爷,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决定赌一把的。”
流川说:“你明知道我非父皇亲生,在主战和主和问题上又有分岐,他极有可能会不顾及我的性命,也就是说,我们五个人或许都会死,你没想到么?”
仙道耸了耸肩,说:“当然想到了。若真是如此,大不了就死在一起。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生,就是这么简单。”
流川现在明白了,当彦一的剑架在他的颈上,形势千钧一发的那一刻,仙道为什么还能对着他笑得出来,他心中涟漪顿生,嘴上却说:“你以为自己是谁?能决定我的生死?”
仙道开诚布公地说:“无论如何,我的确不该拿王爷的性命去冒险。今晚,我实在是太鲁莽,差点成了千古罪人。”他试探地问,“王爷,可以原谅我吗?”
流川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就当你欠我一条命。以后连本带息还给我。”
仙道认真地说:“那是当然的。以后一定还给你。”

流川的秋后算帐,突然之间,好像变味了,仙道觉得,有一种暖暖的、温柔的感觉从心底开始扩散、荡漾开来。
没错,他们才认识十天,但那是怎样的认识呢?
他是从七百多年后的现代,回到了这个纷崩离析、人人自危的年代,和流川两度同生共死……
今晚,在禁宫中,当彦一的剑架在流川颈上那一刻,仙道知道,自己不再对回到现代的事念兹在兹了,他更想和流川一道,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共同进退、生死与共。
对他来说,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遇到这样的一个人,是多么的不容易。

他想起秦观《鹊桥仙》中的那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不由笑了。
流川看着他,问:“你笑什么?”
仙道说:“没笑什么。”他走到窗前,仰头看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说,“就要到中秋了。流川,中秋佳节,到哪里赏月最合适?”
流川没想到,在经历一场生死考验之后,仙道竟还会想着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当下说:“我不知道。”
仙道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心想,这个毫无生活情趣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还是去找别人打听吧。
流川下逐客令说:“天不早了,下去休息罢。明天还要早起练箭。”
仙道点头道:“是,王爷。”
他走到门口,回过头去,看着灯下流川孤寂的身影,没来由的觉得心中一酸。

半夜,仙道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和樱木的名字。
他起身走到窗边,侧着耳朵,真的有个声音在窗外压低着嗓音唤道:“仙道,樱木……”
仙道觉得那声音很像彦一,说:“是彦一吗?”
“是我。总算有人醒了。”
仙道打开门,一身夜行服的彦一走了进来,问:“樱木呢?”
仙道指了指左边,说:“在隔壁。”
他们到建王府的第二天,因为各展所长,成了建王府的家将,管家给他们各安排了一间卧室。

仙道点亮油灯,说:“彦一,你怎么还没离开临安城?天一亮,恐怕就逃不了了。”
“我也知道。我和师兄约好了在城外会和。我是来和你们告别的。”
“你们要去哪里?”
“到附近的乡下去。”
“你进来,没被其他人看到吧?”
彦一笑了笑,说:“没有。我的轻功还算不错。”
“那么,我去叫醒樱木。”
“不用了。和你说了也一样。”

仙道说:“没想到,你竟然是岳家军的后人。我还以为你是……”
他一想到自己曾以为彦一是外星人,就不由觉得好笑。
彦一满脸愧疚之色,说:“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们。”
仙道摇头道:“岳家军如今还算是谋逆之军,你们小心一点是理所当然的。”
“今晚在禁宫中,多谢你和樱木舍命相救。”
“彦一,我们是朋友吧,何况,你们还是岳家军的后人,就别这么客气了。”
“其实我更应该谢建王爷。”

仙道一怔,问:“为什么这么说?”
彦一惊讶地道:“难道你看不出来?那时,若不是建王爷故意不作反抗,我怎么可能如此容易挟持他做人质?他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只要稍加防备,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周。”
仙道其实也隐约猜到了,如果不是流川自己愿意,今晚的营救行动铁定会以失败告终。
但流川是永远都不会承认他曾施以援手的,仙道想,他遇到的,是多么口不对心的一个人。
他想到这里,心中柔情顿生。

彦一说:“你们托我的事,我回乡下会继续研究的,一有消息,便会赶来通知你们。”
仙道知道他说的是时空隧道的事,当下说:“彦一,这件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反正也不重要了。”他停了一下,看着彦一的脸,思量他的接受能力,继续说,“有一件事,我和樱木也一直瞒着你。不过,就算说出来,你也未必能相信。”
彦一笑着道:“你们是未来人?”
仙道一怔,说:“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和你们说话,我就猜到了。当今之世,没有几个人听得懂我的天文地理之说,你们却很容易就接受了,想必是后世这些知识普及了的缘故。况且,你们一直向我打听时空隧道的成因,自然不会只是好奇那么简单。”

仙道说:“你真的相信我们是未来人?”
彦一肯定地说:“当然相信。你们不是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么?”
仙道高兴地想,当今之世,除了流川,总算还有一个能平静接受这件怪事的人。
彦一站起身来,道:“我该走了。你们多保重。”
仙道点头道:“你和你师兄也多保重。”
彦一突然说:“古书上说,世间万物自有其理,必有其道。仙道,你们毕竟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若是真留下来,恐怕会扰乱天地纲常,引起灾祸。”
仙道苦笑着说:“不会吧,这么严重?彦一,怎么办呢?”
彦一摇头道:“我也只是猜测,未必会真的如此。请容我费些时日推敲。仙道,后会有期。”他走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仙道把彦一来过的事告诉了樱木。
樱木当然怪他没叫醒自己,仙道说:“你睡得太死,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们只好作罢。反正,彦一只是到乡下去避避风头,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他。”
樱木这才作罢。
仙道没有对樱木说起彦一那句“扰乱天地纲常,引起灾祸”的预言,他想,他自己一个人担心,也就够了。

中秋当日,流川一早上朝,到天黑也没回来,听管家说,每年这天,他都会留在宫中,参加皇室的祭月仪式,然后陪皇上一起赏月过中秋节。
到了晚上,樱木嚷着要出去赏月观灯,仙道虽然很想留在建王府里等流川回来,但挨不过樱木热切的外出之意,只好和他出了门。
在中秋节的前几天,临安城就已弥漫着浓厚的过节气氛。街市上的所有店家、酒楼都重新装饰了门面, 牌楼上扎绸挂彩,货摊上出售的都是新鲜佳果和精制食品,端是热闹非凡。
他们走在街上,只听酒楼上丝竹箫管并作,但见人人争相登而赏月;巷子里,儿童不知疲倦地玩耍着;夜市里明灯高悬,行人比肩,车马杂沓。
今夜的临安城,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他们来到钱塘江边,看到那里有好些妇女和小孩在江上放羊皮小水灯。
这时,江面上漂浮着数十万盏灯,有如繁星闪烁,极为耀眼,引得众人驻足观望。
每当江潮涌至,那些水灯便被潮水浩浩荡荡地推向了前方,宛若天上银河,美不胜收,令人叹为观止。
樱木说:“真好看。咦,是晴子小姐。”
他拔开人群,走到江边两个少女身后,对一个少女道:“赤木小姐。”
那个正在放灯的少女回过头来,真的是赤木晴子。

晴子看到他,也很高兴,说:“是樱木公子,你也是来赏灯的么?”
樱木高兴地说:“不,是来找……对,是来赏灯的。没想竟能遇到赤木小姐。这是什么灯啊,真好看。”
晴子笑着说:“这种羊皮小水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一点红。”
樱木赞叹道:“一点红吗?既好听,又好看。”
“我们在这里放水灯,并不只是为了观赏,也是为了讨江神喜欢,希望来年无灾无祸。”
“原来是这样,真有意思。”

仙道远远地看着正在说话的樱木和晴子,他现在明白樱木为什么一定要出来了。
樱木一个晚上东张西望、四处寻找,就是想在人群中,找到赤木晴子。
他不由感叹,于千万人之中,樱木竟也能一眼认出晴子来,真是厉害。
看他们说话的神情,实是一对璧人,他不由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有人走近他,叫他的名字:“仙道。”
仙道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流川。
这世上同样也有个人,可以于千万人之中,找到他。
他根本无需艳羡别人。
仙道呆了一会儿,说:“流川,你不是在宫中陪皇上祭月赏月吗?”
“你还想不想去赏月?”
仙道喜出望外地说:“你也一起去?”
流川点了点头。
“太好了。”
仙道看了樱木和晴子一眼,和流川离开了江边。

他们来到西湖,但见天清如水,月明如镜,碧波荡漾。
苏堤之上,游人联袂踏歌,欢声笑语,无异白日。
仙道说:“我听说,西湖赏月最佳之处是白堤西端的望湖亭和望月亭,当年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每逢月夜,常在望湖亭中饮酒赏月。我们是不是去那里?”
流川摇头道:“不,我们泛舟外湖,舟中赏月。”
仙道笑着说:“那就更好了。”他心想,真是难得,这个人偶尔竟也会有些浪漫之举。

他们走到苏堤北端,这里行人渐已稀少,静寂中,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声音甚是苦楚凄凉。
在这中秋月圆人团圆之夜,却有人在此吟诵这般悲凉的悼亡之词,仙道和流川听了都不由一恻。
他们循声走去,只见杨柳树下,一个老者面对湖水坐着,他身边点着一只灯笼,旁边摆着些月饼、瓜果和酒食,看来真的是在悼念亡者。

那老者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到了仙道和流川。
仙道见他约五十来岁,容貌清癯,两鬓如霜,此时表情凄伤,眼中有泪,仙道不由道:“老人家,今夜是中秋佳节,何以……”
那老者道:”今夜是中秋佳节,本该和家人团聚赏月,只是想起了亡妻,情难自己,就来湖边凭悼一番。唉,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人生之不幸,莫过于此。”他见仙道和流川风华正貌,人品出众,叹了口气,说,“人世沧桑变换之苦,你们少年人是不会懂的。”
仙道和流川并肩而行,心情极好,但看着老者孤单的身影,也觉得有些难过。
流川这时道:“我们走罢。”
仙道点了点头。

他们坐上一艘船,在湖船中,但见皓月当空,清辉如泻,湖天一碧,水月相溶,不知今夕何夕。
二人当此良辰美景,身心俱醉,许久未言。
一艘湖船渐渐靠近了他们,船中传来一女子的歌声:“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那是柳永的《雨霖铃》,是婉约派离别词中的佳作,听来千回百转,柔肠寸断。

仙道心想,今夜明明是中秋佳节,怎么不是听到悼亡词就是离别词?难不成是因为身处乱世之故?真是扫兴。
他看了看身边坐着的流川,流川一直默默地望着前方,仙道也无从窥视他的表情,只希望他没有被这些伤怀之作感染,他振作精神,道:“流川,我们一起吟诵苏轼的中秋词,如何?”
流川摇了摇头,道:“我不会。你自己吟诵罢。”
仙道点头说:“好。”他站起身来,大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吟罢《水调歌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侧头俯看着流川,说:“流川,死生契阔,不离不弃。”
流川听到这八个字,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
仙道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起来,说:“不行吗?”
流川很快便恢复了淡漠的神情,道:“你不想回自己的时代去了?”
“起初,我的确很想回去,现在不想了。为什么我会到这个时代来,为什么我会遇到流川你?总有原因的吧?所以,不论是生,不论是死,不论是聚,不论是散,我们都不要分开,好吗?”他这时把彦一那句危言耸听的预言完全抛在了脑后,只想听到流川相同的承诺。

过了良久,流川道:“你说过,我一生都会奔波劳苦。”
仙道见他久未应承,以为他顾及的是什么,听了这句话,不由释然,说:“那就一起奔波劳苦,一起改变这种命运,一起改变这段历史。我不是欠你一条命吗?我用这一生还给你。”
“好啊。我接受。”
流川始终绷得紧紧的脸,这时露出了浅浅一笑,在仙道看来,简直是云开见月、雾散见天,他想,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拆散他们了。


(十/终章)
深夜,樱木回到建王府,看到仙道,大呼小叫地说:“仙道,你跑哪去了?害我和晴子小姐到处找你。”
仙道笑着说:“我看你们一起放水灯,很是开心,不想在旁边当电灯炮,就自己去西湖赏月了。”
樱木责怪地说:“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让我们担心了一个晚上。”
仙道听樱木我们我们的说个不停,心想,这个中秋之夜,看来樱木也有了进展,不由微微一笑,说:“有什么好说的。我是警察,既不可能走丢也不可能被坏人拐走。”他停了一下,问,“樱木,你还想不想回现代去?”
樱木摇头说:“不想。在这个时代,可以带兵打仗,加官晋爵,和晴子小姐结婚,回现代有什么好?又没有晴子。”
仙道微笑着说:“你也这样想,那就太好了。”

八月十七的晚上,流川把仙道叫到书房,说:“明日水师阅兵,你和樱木有没有信心?”
仙道笑着说:“当然有。流川,你放心吧。我们三个人合作,一定可以其利断金,手到擒来,让那些主和派的人吓一大跳。也让金人知道,大宋不是只有文人墨客的。”
流川点了点头,说:“不过,到时还是要小心。”
仙道看着他,说:“和你在一起,什么危险我也不怕。”
“话虽如此……”流川从腰间除下一块玉佩,递给他,说,“这块玉佩我从小戴着,现在送给你。说不定可以辟邪去灾。”

仙道伸手接过,玉佩触手温润,显是极罕见的珍品。
玉佩的正面刻着两行字,因为是篆体,仙道好不容易才读出来:“死生……契阔……不离不弃 ……咦,这不是……”
流川点了点头,说:“这块玉佩是我很小的时侯,我母亲送给我的。”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过之色,继续说,“不过,她在我十岁时,就病逝了。”
仙道这才明白,中秋之夜,流川听到自己说出这八个字时,为什么会显得异乎寻常的吃惊,原来那是他母亲对他的承诺,可是,在他还是孩童时,他母亲就离他而去了。
仙道从来没看过玉佩上的字,竟然能说出相同的话来,也许是冥冥中天意自有安排。

接着,就到了八月十八观潮节当日。
钱江潮之美,堪称天下奇观。钱塘江观潮,在北宋时已很盛行。大词人苏轼有名句为证:“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
南宋时,朝廷把八月十八这一天定为“潮神生日”,并在钱塘江上检阅水师,使观潮与观看军事演习相结合。
钱塘江一日之内会出现两次潮涨,每年这天日潮到来之前,兵部在钱塘江边列出水师方阵,江上布满水师军船,这时溽暑方消,秋高气爽,在洪涛巨浪中,水军演阵扬威,临安城内的百姓倾城而出,路上车如水流,人如潮涌,争相赶到江边观赏这一奇景。

正午时分,迎潮前最具观赏性的水军演习项目--潮射,就要开始了。
流川、仙道和樱木他们所乘的军船,从上游顺流而下,快到挂彩球的长杆时,仙道说:“流川,这第一箭还是由你来射吧。”
流川点了点头,他举弓开始瞄准。
在动荡不定的甲板上射箭,的确是有点难度。
樱木站在船头的大鼓边,说:“流川,不,王爷,我什么时侯开始擂鼓?”
“我第一箭射出时。”流川转头看了樱木一眼,继续说:“樱木,别站太外面,小心被巨浪卷走了。”
“知道了,王爷。”

转眼之间,军船已经靠近了挂第一只彩球的长杆,流川一箭射出,彩球带箭落到了沙滩上。
一个水军将士上前捡起,双手举高向着围观之人展示,立刻引来众水军将士和岸上围观百姓的阵阵喝采之声。
仙道松了口气,对流川笑着说:“不愧是流川,旗开得胜。”
流川看着他,道:“就到你了。”
仙道握弓拉弦,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在主和派面前丢脸的。”
说话间,第二杆彩球近到眼前,仙道握箭的手一松,在密集如雨点的鼓声中,那支箭破空而去,第二只彩球应声落下。
顿时,江边喝采之声轰然如雷。

樱木高兴地说:“你们还真有两下子。”
仙道向他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说:“樱木,是你鼓点擂得好,加油啊。”
“没问题。”
不知是樱木的鼓点擂得好,还是仙道和流川配合得好,沿岸所经彩球无一漏网,围观将士和百姓的欢呼之声更是直震云霄。

就在这时,只听上游传来风雷激荡、云水震怒之声,顷刻,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层叠堆高着奔涌而至,后浪推着前浪,似满江碎银狂泻;前浪引出后浪,托起一堵耸立江面的潮峰。
潮峰呼啸着推进,顿时,江水猛涨,波涛泛白,经久不息,但见浪涛滚滚,如万鼓齐鸣,似千军呐喊;像惊雷掠空,若沙场闹海,直搅得银山滚动,雪屋耸摇。

仙道一惊,说:“不会吧?莫非是……”
流川这时射出了一支箭,在射中彩球那一刻,船身开始摇晃起来,岸上围观之人惊呼起来:“大潮提前到了!”
仙道看那满江涌潮,声如山崩地裂,掀起巨浪雷霆万钧,大有摧枯拉朽之势,他们的军船在巨浪面前失去了航向,在江中剧烈摇摆着,旋转着。
接着,汹涌澎湃的浪涛,犹如万马奔腾,潮浪掀起三至五米高,向他们扑过来。

当潮水如雄狮惊吼跃起,激浪千重,向他们扑来时,仙道脑中反而一片清明,他知道,可能又出现时空隧道了。
他这时无暇多顾,只是伸手去握流川的手。
他想,只要握住了流川的手,就可以同生共死,不管是在这个时代,还是现代。
总之,一定要在一起。
流川和他心意相通,同时向他伸出手来,只要再给他们一秒,两只手就可以握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时,巨浪吞噬了军船,他们没能在潮水之中握住对方的手,失散了。

当军船被大潮吞噬之时,乔装改扮之后的彦一刚好赶到了江边。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没来得及告诉仙道和樱木:观潮节的日潮若发生异常,可能会再次出现时空隧道。
他想,潮水过后,是怎样的光景呢?
是他们三个都被救上来,还是都死了,亦或是仙道和樱木回到他们自己的时代?
他希望的当然是第一种。
洪峰过后,水军将士立即开始了营救行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仙道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岸边的草丛里。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心想,自己可能又被潮水冲回岸上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他立刻想起了流川和樱木,站起身来四处寻找,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露出了一部分樱木的红发。
他走过去,樱木还没醒,可能是被巨浪打晕了。
然而,流川在哪里?

仙道心急如焚地寻找流川,转头看见不远的江边,几个水军将士正费力地把一艘军船推上岸来。
他不由心中一喜:他们还在南宋,他和樱木没有死,流川自然也不会死。
仙道向那些水军将士走去,问:“建王爷呢?他在哪里?”
那些水军将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仙道听到有个人在身后气急败坏地说:“你是谁找来的群众演员?一点规矩也没有,随随便便跑到镜头里,存心浪费胶片啊?”
仙道听到这些话,觉得一股冷意从背后袭来,他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导演打扮的人,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他把视线拔高,很快看到了钱塘江大桥,看到了岸上的江滨大道,当然也看到了离岸边不远的剧组工作人员。
他又回到了现代。

仙道强打起精神,问:“现在是什么时侯?”
那导演打扮的人说:“当然是2003年9月14日。你穿着水师服,应该也是剧组请来演检阅水师这场戏的群众演员吧?”
仙道顺着他的话说:“没错。对不起,我迟到了。导演,我想问一下,现在拍的是什么戏?我连是什么戏都还不知道,就来做群众演员了,真是。”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都没看报纸吗?《寻宋记》是目前最受期待的时空穿梭剧。一定会比古天乐演的《寻秦记》更受欢迎、更加轰动。”导演打量着他,说,“你倒是很符合我心目中男主角的形象。可惜,你不是演员。真是可惜。”

樱木这时走过来,看到那个导演,对仙道说:“仙道,难道我们……”
仙道向他点了点头。
樱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导演对他们说:“你们先下去,等拍下一场戏。”
仙道说:“是。导演。”
他们趁着导演重拍刚才那个镜头,无暇顾及他们时,穿着古装,乘出租车回到了各自的家。

仙道回到家里,洗完澡换上现代服装后,立刻上街买了一本最新版的宋史,迫不及待地坐在麦当劳里一字一句地阅读那段历史。
没有任何改变,和半个月前一模一样。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流川没有死,两年后当上了皇帝,即便是个辛苦而不讨好的皇帝。

这一晚,仙道在现代杭州城的大街小巷里穿行着,努力想找到南宋时建王府所在的地方,然而,700多年来,改变太大了,物非人是,徒增烦恼。
而西湖,也已经不是那个他遇到三井、赤木和暮木,他和流川泛舟赏月的西湖。
半夜,他回到了钱塘江边,等待着夜潮。
其实半夜观潮,气势更为磅礴,漆黑天际但闻潮声自远而近,宛如百万军马操戈而来;又如万只战鼓同时雷动,气势雄浑无与伦比。
但仙道听潮时,只有一种感觉:寂廖,寂廖,还是寂廖。

这时侯,另一个时空里的流川,又是怎样的心情?
流川想必也知道,他和樱木又回到现代了。
他是否也会到钱塘江边听夜海潮?
仙道拿出那块玉佩,如果没有这块玉佩,他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现在到了梦醒时分。
然而,玉佩上明明刻着那两行字:“死生契阔,不离不弃。”

仙道心想,终其一生,他都会为没能握住流川的手而后悔。
哪怕这是天意的安排。
也许历史在没有成为历史之前,可以有千万种的推进方式,而一旦成为历史,就不可逆转。
所以,他还是没有机会改变历史,甚至没有机会改变他们的人生。
于是,他和流川“死生契阔,不离不弃”的誓言,便成了“塞下牛羊空许约”,他们还是要在各自的时代里默默地想念、孤独地生存。
即便如此,相遇总比错过要好。

第二天早上,仙道回到警局,在走廊里遇到一个同事,同事吃惊地看着他,说:“仙道,你这半个月跑哪去了?我们一直在找你。”
仙道心想,能告诉别人自己去了另一个时代吗?
他只是微微一笑,说:“出了点事情。”
“你还是快到新队长那里报个到。”
仙道扬了扬眉,说:“新队长?”
“是啊,刚从上海调过来的,很酷,枪法和你不相仲伯。快去吧。”
“谢了。”

仙道一听他说到枪就头疼,他的枪已经留在了流川那个时代,而丢枪对一个警务人员来说,是重大的失职行为,他这回有大麻烦了。
他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仙道走到队长办公室,敲了敲门,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说:“请进。”
他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阵恍惚,周身的热血排山倒海地向他脑中涌上来。
他有些费劲地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只见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青年,坐在办公桌前,这时抬起头来看他。
他这一抬头,仙道顿时呆若木鸡。

一时之间,仙道好像又看到了初到南宋的那个晚上,在建王府的书房里的那个流川,只是眼前这个穿着西装,一头乌黑篷松的短发,但容貌、神情甚至声音,殊无二至。
难道……流川也到这个时代来了?
他回过神来,说:“流川 ……你 ……”
青年没有被他的神情吓着,却也有些莫明其妙,说:“我的确是流川枫。你是不是那个突然不知所踪了半个月的仙道彰?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道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认得自己,很是失望,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你不认识我?”
流川横了他一眼,说:“我刚从上海过来,上任时你正处于失踪期间,我怎么会认识你?”

仙道心想,流川莫非是被潮水打得失忆了,他想到那块玉佩,那块玉佩他戴了十几年,也许会有印象,当下取出那块玉佩递给他,说:“你认得这块玉佩吗?”
流川接过,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还给他,说:“现在是上班期间,我也不是古董鉴定专家。”
仙道还是不死心地说:“上面那八个字‘死生契阔,不离不弃’,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流川终于忍不住了,说:“仙道彰,身为纪律部队的一员,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离谱了。我命令你,现在就去写一份检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行为。”

流川说到这,电话响了起来,接过电话之后,他说:“有三个不明身份的人,闯进一家银行挟持人质抢劫。我听说你是队里的神枪手,先一起参加行动,检查等行动结束后再回来写。”
仙道迟疑了一下,说:“我的枪……”
流川剑眉一扬,说:“你是说,你的配枪丢了?”
仙道看着他清俊的脸,心想,该怎么说呢?那支枪送给南宋时的流川了。
流川严肃地说:“丢枪不是小事,这次行动你不用参加了,等着受局里的处分吧。还有,再追加一份检查。你可以出去了。”
仙道点头说:“是。王……队长。”

仙道走到流川办公室外面,靠在墙上,不由闭了一下眼睛。
里面那个不是流川,又的确是流川。
确切地说,他是这个时代的流川。
只要有缘,就不会错过,总能遇得到。
他甚至相信,樱木也能遇到这个时代的赤木晴子。

那么,南宋时的流川,应该也能遇到那个时代的仙道了?
他希望也能。
那个时代的他,也许一样不能帮助流川改变那段历史,却可以一起改变他们的人生。
他想到这里,沿着走廊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写那两份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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