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
作者: 人鱼眼泪,收录日期:2006-04-02,2658次阅读
(一)
仙道从来没有想到会再遇到流川,并且是以这样偶然的方式。
他对于流川的记忆仅止于高中时篮球场上互不相让的对抗,上大学后就再没见过,听说他去了美国,想想流川就该这样,然后就再没有了消息。
仙道也不去在意,本来么,两人原只是球场上的对手关系罢了,要说什么不一样,也只是他们比别的对手多了几次私底下的一对一,也就算是球场上的朋友,球场上的朋友,仅此而已,离了篮球,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七年转瞬消逝,少年时代曾经鲜明的刻在脑子里的记忆,一幅幅剪影如同手中的沙子一般往下漏,明晰的轮廓渐渐模糊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凌厉眼神。
人果然是善于遗忘的动物。
可是当坐在飞机座位上的仙道转头看轻拍自己的肩膀的人时,却一眼认出了几乎在记忆中消失的人。从记忆的深处翻出来,陈旧的照片,清晰得让人吃惊。
“流川?”微微扬起的声调,忠实地展现他的惊讶。
不仅仅是因为看到流川而惊讶,也为自己居然在第一秒认出对方而诧异。
看来他的记性还不坏。
“仙道,让一让,我坐里面。”流川很平静的开口,语气淡定得像在对每天都能见到的邻居说话。虽然同样是他乡遇故人,可是他的反应比仙道平静很多。
或者说,是冷漠。
扬扬眉,仙道笑笑,让流川坐进自己内侧的座位。
“我来这里度假,正准备回去,流川你也是吧。”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身边坐着个七年没见的故人,仙道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来打发时间,思绪漫无目的的飘荡着,说出的话也有些不受大脑控制,“流川现在还在打篮球吗?”问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仙道话刚出口就恨不得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些年来他也看NBA,但是从来没有看到流川的影子,可以想象他似乎混得不是非常好,他却一张口就戳向别人的痛处……
出乎他的意料,流川并没有不悦的表情:“我不是来度假,我是来工作,还有,我已经很久没打篮球了。”声音平静没有起伏,眼神也平静如同一潭静水。
“怎么可能?”仙道惊讶的同时有些不敢相信,当年那个看着篮球仿佛是看着最高信仰的少年竟然会不打篮球……在他看来,当年神奈川所有球员中最不可能放弃篮球的就是流川。
“怎么不可能?”斜眼看他,流川一扬剑眉,“为什么我不能不打篮球?”可笑!他不是他,有什么资格说不可能?在他眼中,他流川枫没了篮球就不能活么?
仙道立即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太吃惊了,虽然知道打听这种事很失礼,可是还是很想知道,流川为什么不再打篮球了呢?”无可否认,他心中流动着淡淡的失落……他一直以为流川会站在自己少年的梦想那里,真的,他曾经也是有做过篮球梦的热血少年,虽然长大后没再打篮球,可是那个梦想一直停在记忆的深处,从来没有消失过。
看着你,就像看着曾经的梦。
可是如今就连你也放弃了么?
“我的手受了伤,没办法做剧烈运动。”冷冷淡淡的语调,道出现实的残酷。“没办法,只能改行。”那个抱着篮球梦的流川枫,已经死了。
“你好象很失望。”流川盯着仙道,目光灼灼,一针见血,“是你自己先放弃篮球的吧,有什么资格失望?”最早放弃篮球的人是他吧。
那目光依旧是那么锋利,清澈直接有如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得仙道心头一紧,盘桓在心里的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流川,人不能把理想当饭吃。”总要向现实妥协。
流川冷笑:“那你凭什么要我把理想当饭吃?”自己做不到的事,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去做到?
仙道呼吸一滞。
气氛一下子僵冷,过了好一会才缓和过来。
再随便问了几句,仙道知道了流川现在是个摄影师,刚刚将作品交给出版商,正准备去日本参加下个月姐姐的婚礼,而流川也从仙道的闲谈中知道了仙道现在是一家报社的记者,每日写一些文字拍些照片唬弄读者。
他们都已经不再是篮球场上飞扬跳脱的少年。
他们都已再回不到昔日的青春年少。
飞机起飞,仙道不再说话,流川也一样。
* * * * * * *
(二)
…………
“流川……”仙道吃力的轻喃,声音嘶哑,“你还在不在……”该死的,他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
“没死……”混蛋,说什么废话呢,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
仙道和流川一人抱着浮木的一头,在海上漂着,灼烈的阳光已经快要把二人烤焦了,偏偏还有半边身子浸在海水里,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抱着浮木,仙道昏昏沉沉的想着。
大约半天之前,飞机飞至一半,忽然剧烈晃动起来,然后便听到空中小姐带几分慌乱的声音,以及,令全体乘客如遭雷击的消息。
飞机半空故障,这种事怎么就让他赶上了呢?这可是跟买彩票中奖有一拼的几率啊。
……是该说他运气太好还是流年不利?
“喂,别睡着。”意识即将陷入半昏迷状态时,流川拉过他即将滑落的手用力的将两人的手腕绑在一起,这一串动作在平时并不怎么难办,流川已经万分疲惫,还得分出精力保持平衡不让两人落水,因此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便累得他喘息连连。
经他这么一扯一绑,仙道也清醒过来,望着流川带了些血丝却依旧坚持的眼眸疲倦的笑了笑:“多谢你了,流川。”他刚才要是滑下去,是不是就该没命了?这么说来,流川救了他一命呢。
流川也不客套,只点点头,有气无力的出声:“你小心点。”
不幸的一起落难,与从前生活的世界完全隔绝,在茫茫大海里他们只有彼此,这个时候他们的生命相依相存,即便是血缘亲人也及不上他们现在亲近。
“会的。”仙道尽力扯出个安慰的笑容,“流川……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一定会的。他才不甘心年纪轻轻的就莫名其妙死在大海里,太划不来了。
没有多余的对话,但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不再如同飞机上的僵冷,沉默之间流转的不是隔阂而是彼此相依。
如果没办法预知明天,那么现在你我就是彼此的唯一。
“我们当然不会死。”流川疲倦的闭上眼睛,嗓音暗哑,“倒是你,仙道,给我撑住,一定会看到陆地的。”只要看到陆地或者岛屿,他们就有生存的希望。
手机在跳伞落海的时候已经损坏,求救无门,茫茫大海中没有谁能够指望,他们所能期盼所能依靠的,只有运气和在运气到来之前支撑下去的毅力。
太阳光继续无情的烤着两个人,流川的意识也渐渐的混沌……
“流川!别睡!”手上一紧,耳边传来焦急沙哑的声音,流川勉强睁开眼,看见仙道疲惫而安稳的笑,精神稍微振作起来。
他们两个都已经很疲惫,如果其中一个人失去了意识,那么另一个很难承受起两个人重负,结果是两个人一起死掉。
微微翘起唇角,流川轻轻点了点头。
一定不能这样放弃。
生命何其宝贵,怎能这样结束?
……一起活下去吧。
“仙道?”
“我没睡。”
“……流川,醒醒。”
“……唔。”
“流川……”
“仙道……”
“……流川?”
“没死……”
…………
没有人可以求助,没有什么奇迹会戏剧性的发生,随时都会是生命尽头……请你活下去,不管多么辛苦,不要放弃,活下去,和我一起。
不知道彼此呼唤了多少声后,仙道抬手拉了拉流川:“喂,流川你看看,那个是岛屿吧。”
流川睁开眼,随即精神一振:“仙道,我们不会死了!”暗哑的嗓音微微的扬起。
* * * * * * *
(三)
终于靠了岸,双脚踩上了地面,仙道一下子瘫倒在沙滩上,半步也不想挪动。
全身的力量都已经透支,确定已经脱离死亡的阴影后,仙道连手指都懒得抬起来,就想这么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流川的手腕和他绑在一起,被他这么一带,失去平衡跌在了他身侧,绑在手腕的上的绳子也正好被拽断了。
活动一下被勒得生疼的手腕,流川强迫自己站起来,然后踢踢仙道的手臂:“喂,起来,到那边树荫下再睡。”
仙道苦着脸:“流川,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如果可能,他恨不得能立刻晕过去。
“你想变成那样?”再踢一脚,流川的体力也算到了极限,这几脚都踢得没什么杀伤力。
顺着流川的手指转过头去,仙道看见沙滩上躺着的……晒干的死鱼。
考虑了三秒钟,仙道站起来:“走吧。”死成那样,真的很难看……
几十米的路程,两人走了几分钟,好不容易到了树荫下,流川第一个倒下去。
来工作的流川不像仙道那么轻松,原本打算在飞机上好好补眠,但是却因为遇见仙道以及飞机事故而一直没能休息……他的体力,其实比仙道透支得更厉害。
流川倒下去后,便失去了意识。
“流川!”仙道一下子发慌起来,手忙脚乱的探流川的呼吸,确定他只是睡着后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只是睡着,要不然他还真没办法在这个……等等,这里是荒岛吧?
仙道甩了一下头,努力让昏沉沉的大脑稍微清醒一些,这才有心思审视自己的处境。
……好像真的是荒岛啊。
可恶,他不是鲁宾逊,也不想练习荒岛求生,为什么老天要跟他开这么一个玩笑?
……真是麻烦。
低头看看已经沉沉睡去的流川,仙道眸底浮起浅浅的笑意:“管他呢,先睡一觉好了。”醒来了再想办法。
好疲倦……是他太累了,还是……在这家伙身边特别的容易入睡呢……
……很温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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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是被流川叫醒的。
看天色已经是早上,他们落难已经一天了。
“喂,走吧。”流川伸出手,准备拉仙道起来。
仙道微微一笑,不由得想起在他们第一次练习赛后自己伸出的手被狠狠拍开的情景……呵,那个锐气逼人的少年啊……
“去哪里?”刚张口就发现嗓子痛得厉害,当疲惫暂时消退,身体其他方面的负累便涌了上来。
仙道笑笑打算坐起来,却忽然全身一软,眼前一黑,躺倒回地上。
流川皱了皱眉,弯腰强行把仙道拉扯起来:“我刚才找到了淡水河和洞穴。”他们在海上漂了大半天,又睡了整整一夜,没有吃过半点东西没有喝过一滴水……如果不是他在寻找河流和洞穴的过程中摘了些野生果实充饥,现在的他会比仙道更狼狈。
“借我靠一下。”仙道将大半重量压在流川身上,等待漆黑的晕眩感渐渐消退,靠了一会儿后直起身子:“好啦,我可以走了。”
洞穴就在淡水河旁,仙道补充完身体流失的水分后才感觉到饥饿,看着河中游动的鱼,他转头看向流川:“你身上有没有打火机?”虽然他不怎么会烤鱼,但是以他现在的饥饿程度,烧焦的鱼也能吃下去。
流川一摊手:“没有。”他要是有那玩意还用得着吃酸涩的野果吗?
流川让仙道在洞穴里休息,自己从附近找来几个发青的带着伤痕的野果,丢在他怀里:“吃吧。我吃过了。”说完便在仙道身边躺下。
仙道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入口的酸涩味道让他皱起眉:好难吃。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咽下去。
吃完后,他连灌了好几口水冲掉嘴里的异味。
……真想念原来的文明世界。
可是目前至少得活下去。
一直静静躺着的流川忽然出了声:“我们一定不会死在这里的,我姐姐姐夫会来找我的。”在被找到之前,他要好好的活下去。
这样的……坚持,坚定。
漆黑的眼瞳,收敛了少年时逼人的锐气,进而蜕变成一种极其稳固的沉静,可是当他出声的时候,那透彻直白的锋芒乍然闪现……
仿佛那个抱着篮球毫不迟疑前进的少年从未消失过。
仙道笑起来:“是啊,流川我们一定能回去的。”他坐在流川身旁,伸出手:“抱歉,我为自己在飞机上的话道歉,对不起,流川。”是他太狭隘,擅自给印象中的流川加上了框架,却忘记了流川之所以锋锐耀眼并不是因为篮球,而是他本身所拥有的坚定、坚持,以及常人难以企及的决心。
流川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意思意思的碰了碰:“我不怪你。”知道他放弃篮球,仙道的反应其实算是比较温和的了。
“那么,我们一起加油吧。”在仙道鼓舞人心的爽朗笑容面前,流川静静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平安渡过。
* * * * * * * *
(四)
经过一整天的休整,两人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
确定这个岛屿是荒岛后,他们在岸边留下了明显的记号,以便他人能够找到。
在岸边燃起一堆火会是很好的标志,白天可见烟,晚上可见光……可是他们唯一的工具是流川身上的瑞士军刀,
没有打火机,没有火柴,也没有火石,钻木取火完全只能在理论上可行……
仙道懊恼地叹气,他不想一直虐待自己的味觉啊。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忍耐几天,我们不会一辈子留在这里的。”冷淡却坚定的声音,让仙道不由得张开眼。
迎接上俯视着的眼神,很清澈,但是比起记忆里那个单纯固执的少年似乎多了什么。
微笑。“流川,你真的有些不一样了呢。”
不屑。“我一直是这样。”有什么不一样的?
仙道懒洋洋的躺在洞穴内由树叶和干草铺成的垫子上,流川站在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一样啊,但是说不上来。”依然是微笑,明净的轻松的笑。
很愉快的感觉,在这样的处境下,仙道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很愉快的感觉,单纯的喜悦,没有任何负累……就像,就像一对一后两个人疲惫不堪的躺在球场边休息一样……
有风吹过,不知名的花朵悄悄绽放……
“……”莫名其妙。
“呵……”仙道慢吞吞的坐起来,“很无聊啊,要是有鱼竿就好了。”打发时间……
几乎是在同时,流川出声:“要是有篮球就好了。”正好有现成的一对一对手。
他的手臂在治疗了几年后已经算是完全恢复,可是篮球的技术已经生疏,只能当作业余活动了,对仙道正好。
仙道看了流川一眼,笑起来:“是啊,真可惜呢。”话一出口,回忆立即汹涌而来。他在升上三年级后就不再参加篮球队的训练,专心的准备考大学,目标是东大的全额奖学金……在努力了一年后,他成功到达目标。
离开神奈川之前,流川找到他,和他来了最后一次一对一,直到两个人都完全脱力后才肯放过他……那个时候,他们躺在篮球架下,大口大口的喘气,头顶是浩瀚的星海,他看着天空,忽然间一阵感伤,口中就冒出一段话:“今后再不能和流川一对一了,真是遗憾呢。”话说出口时,他心里有些好笑,他这句话对流川说得有些多余呢,横竖他们今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但是很意外的,流川接了一句:“很可惜。”很冷淡的声音,却是没有半分掺假的真挚。
说完后,仍在微微喘息的流川站起来,推着脚踏车一言不发的离去。
临别一眼,他看见他漆黑的眼瞳里映着璀璨星海……
那是他们七年前最后一次见面。
在他放弃篮球后,流川的反应是最出乎他意料的。
想到这里,仙道忽然抬起头,含笑望着流川:“说起来,我一直欠流川你一句话……”顿了顿,下一秒,声音飘进流川的耳中:“谢谢你,流川。”谢谢你找我一对一,谢谢你什么都没有问,谢谢你让我品尝了最后一次打篮球的快乐。
流川微微一惊,对上仙道温暖含笑的眼眸,别开眼,狠狠的吐了口气:“白痴,有什么好谢的?”一定要谢的话,这句话应该由他来说……
在仙道参加的最后一次校际联赛中,陵南再一次被拒于全国大赛门外,结束哨声响起的刹那,他下意识看向仙道,看见他望着记分牌有些失神,然后放开手中的篮球,低下头笑了一下。
双方行礼的时候,仙道的眼眸一直沉静如潭水,没有半丝波澜,那个时候,他就隐约猜到仙道心中可能有了什么决定。
接下来是海南和翔阳战,在体育馆的洗手间里,他看见仙道把脸埋在水龙头喷出的水花里,过了一会儿,仙道抬起头,流川很容易借由他面前的大镜子看到他的模样:沾了水的朝天发塌了下来,水滴沿着湿漉漉的面庞不断滑落,嘴唇紧闭着,被水浸润的眼眸里没有笑意。
“结束了,仙道彰。”他听到他这么说。仙道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么说着,然后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很可惜……是该放手的时候了,努力吧,东大奖学金不好拿呢。”那一刻,他看见世上最坚定的笑容,在失败的遗憾后所扬起的毫不迟疑走向下一个目标的笑容。
在仙道离开神奈川到东京上大学后,他才听说仙道家里出了些事,家中环境不能支付他上大学的费用,他必须为自己想办法……所以,他退出篮球社,专心为成绩打拼……不过这并没有让流川有多大感触,他记住的只有那一刻。
那一刻,他明白了原来放弃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力量,那一刻,他将那个笑容深深的镌刻在脑海里。
而他在手臂受伤,被医生告知不能再打篮球,那种几乎在一瞬间失去全世界的下坠感中,所想起的,是仙道在决定放弃篮球时露出的笑容……
放弃也是一种勇气,那家伙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他这个道理。尽管会痛,会不舍,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条路不能走了,换一条又有何妨?虽然从来没想过会失去篮球,可是从现在开始接受现实也不迟,把曾经为之辛苦过的、梦想过的、战斗过的东西全部放掉又怎么样?
是的,那又怎样?
在接受宛若死亡的心灵洗礼后,放弃了篮球的流川在另一条道路上重生。而在这个辛苦的蜕变中,那个印在脑海里的笑容一直陪伴着他。
仙道,你能做到的,我也能。
风不会被阻拦,水不会被截断,只是改变一个方向而已……就算没有了篮球,流川枫依然是流川枫。
流川下意识的抬腕看表,这才发现好几天没注意的手表已经不知何时停止了走动。
“仙道,今天是几号?”他忘记了。
仙道刚想回答,目光在看到流川的手腕后定住了,随后露出一个笑容:“流川,能不能把你的表借我用一下?”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腕上的手表脱下来,“运气好的话,我们待会就有火了。”
走出洞穴,刺目的烈阳下仙道的笑容分外灿烂:“流川,你有没有看过一本叫做《神秘岛》的书?”
* * *
关于手表和生火,我很无耻的盗用了凡尔纳的想法……
原文片断如下:^^
于是他把充作放大镜用的工具拿出来给大家看。它的构造很简单,工程师和通讯记者各有一只表,这就是用表上的玻璃做成的。工程师用一点土把两片玻璃的边缘粘上,中间灌了水,就做成一个正式的放大镜了。它把太阳光聚在干燥的地苔上,不久地苔就燃烧起来。
(五)
两人的手表是同样规格的,仙道将表盘拆开,用一点粘土将两片玻璃边缘粘上,中间灌水,做成简易的放大镜……
笨拙生涩的技术,一次次的失败后没有沮丧,反而更加兴致盎然的进行下一次尝试,仙道埋首琢磨这两块玻璃片,偶尔抬头看他,扬眉笑笑,示意他再等待一会。
所谓无论做什么都不忘享受游戏乐趣的人,大概就是眼前这家伙了吧。
流川看着他,有一点点惊讶。
那眼中的笑意,和七八年前那个在第一次练习赛上轻易将他挑起火来的神态隐隐约约的重合起来。
曾经让人暗暗咬牙切齿的神情,现在看着居然会觉得很自然……
简易放大镜做好后,将阳光聚焦在枯叶干草上,异常莹亮的光点,看在眼里有着浓浓的暖意。
火,点燃。
“成功了!”仙道大叫一声,朝他抬起手,而他直觉的回应……
两只手接触的瞬间,传出一记清亮的击掌声。
……仿若某个定格的瞬间。
比如某人逆着光推开体育馆大门说早晨。
比如在比赛后微笑着伸出的的手。
比如飞身灌篮的落地瞬间。
比如又一次输掉后潭水般宁静的眼神。
比如镜子里映出的那个被水浸润的笑容……
……原来某些影像的保存期长的叫人惊叹。
温暖的笑容映在清冷的眼瞳,将自己的温度发散开来……很仙道的笑,流川为自己的结论在心里翻翻白眼:什么破形容?
看着他将玻璃片拆开洗净,放进口袋里,抬起头还是笑:“先放我这儿吧,说不定明天还要用……”
有了火,接下来是捕捉动物,做出一半焦一般带血的肉食……
果然两个人都没什么烹饪天分。
仙道拿着自己的成品看着流川手中的黑炭笑。
五十步笑百步,好歹还有五十步的差距呢。
“流川,浪费食物是会遭天谴的。”说出有心为难的话后,仙道的心情更加愉快……原本认清自己厨艺糟糕的小小沮丧也没了。
后者狠狠的瞪视,气势惊人的将手里看不出原形的东西递出去:“一起吃吧。”所谓有难同当,正该如此。
他收回前言,什么很自然?这家伙有时候的神情还是很想让他痛扁。
沉默一会,仙道一脸沉痛的将那块黑炭扫到地上,然后交出自己的五十步作业,语气凝重的开口:“流川,我们还是一起遭天谴吧。”
紧接着抬头望天,自语:“希望上天正在午睡……”
……流落荒岛的第四天,流川第一次发现:某个看起来非常精明的家伙其实有时候很脱线。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活动一下酸痛的手腕,流川将刚才被烫伤的手伸进口袋里。
仙道扬扬眉毛,笑了笑,握起自己掌心被划破的那只手。
(六)
第五天,第六天,在两个人尝试改进厨艺却始终没有进展的轮回中悄悄溜过。
一百步依然是一百步,五十步的差距也同样保持。
“果然是没有成为鲁宾逊的天分啊……”第六天晚上,仙道郑重的下结论。
说罢,抬眼冲他笑:“流川,那个……我们再试一次好了……”看来浪费食物的罪名他是逃不掉了。
将更多干枯的树枝投入火中,跳跃的火光映在两个人脸上,清楚的映照出这几天留下的疲惫。
衣服已经很脏了,也有了一些破口,可是却只能在小河里泡一下拿起来晒干再穿,忽略手脚上被划破的细小伤口,也不去想前天扭伤昨天烫伤的经历,可是,那聚集在眼角眉梢的倦意,却是怎么笑怎么说话都掩不去了的。
被城市娇养惯了的人,忽然被上天恶意的玩笑抛到荒岛,无论有怎样丰富的理论知识,都不可能完全适应的,更何况他们都只是半吊子。
被草木上的刺扎伤手,被河底的尖锐石头划破脚掌,踩到松动的土石摔倒,身上的伤口藏在衣服下,看是看不见,可是痛楚的感觉是存在的。
尽可能说笑,发呆,想别的事,或者回忆以前,可是心里一定是明白着的,他们不是郊游,他们是在落难。
前途渺茫,难以预料。
完全与外界脱离的封闭状态,如果只有一个人,这些辛苦积累到现在,说不定早就失去信心了吧?
明明依然还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可是却没有感觉到那种灰暗的绝望,依然相信着自己不会就这么困死在荒岛,是因为身边有一个人的缘故吧。
知道还有一个人和自己在一起,所以不会觉得自己是被命运抛弃的,说是精神上互相扶持,倒不如说是还有一点点好胜的心态,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人面前示弱,不要成为拖累,不要成为被帮助的对象。
至少,在他疲劳的时候,伸出手,扶着他。
“……所以,谢谢你啊,流川。”温和的声音传入流川耳中,却仿佛是什么的回声,抑或说,是和潜意识里的某个部分重合……
笑容,深深的打进眼瞳里。
这个人,常常这么笑着说话。
说“请多指教”。
说“再来一球”。
说“你还嫩得像国中生啊”。
说“你并没有很好的发挥这种才能”。
说“努力吧”。
说“一起活下去”。
说“谢谢你啊,流川”。
从来都没有认输过。
就算输了比赛,就算不得以丢掉了篮球,那个人的心里一直是没有认输的。
一直饱含着希望,永远怀着对自己信心。
一直这样笑着。
流川笑了。
我不会认输,所以,你也别输给我啊。
没有谁会是对方的拖累,我们是一起活下去的两个人。
很轻很浅很淡的笑,犹如若隐若现的薄雾。清澈的,明亮的……像透过空气的光。
漆黑的眼瞳里映着跳跃的火焰,那之后包含了满天星辰。
是很让人愉快的笑呢。
仙道看着流川,偏偏头:“喂,很晚了,睡吧。”伸出手,掌心有明显的伤痕。
“哦。”伸手,与之相握,透过皮肤传来粗糙的触感。
那是两人手上的伤痕在亲吻着彼此。
漫不经心的潦草的磨合。
对方的体温是晚上唯一的热源,如此而已。
第二天,两个人是被直升飞机的声音和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呼喊声吵醒的。
流川睁开朦胧的睡眼,又闭上,抬手用力揉了几下,总算完全清醒了。
“是我姐夫。”
转头看仙道,看见他唇边淡淡的笑,游移的目光将他们居住的山洞扫了一遍,深吸一口气后站起来:“走吧,流川。”
从落难到获救,一共七天。
终于回到日本。
流川要去神奈川,而仙道要回东京。
就在这里分道扬镳。
沉默的将一切收拾停当。
仙道出发前,回头看了一眼,笑笑:“再见了,流川。”挥挥手,然后上车。
“再见,仙道。”车门关上的同时,仙道听见这个声音。
今天是第七日。
七天前,他们遇见。七天后,他们分别。
你好。再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