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1-10
作者: gabi,收录日期:2006-04-04,2005次阅读
1
春天是性感的季节。有一个女作家这么说。很多人都赞同。
可是,流川不这样想。
100多年以前,法国人埃米尔.迪尔凯姆经调查得出这样一个和春天作对的结论:在春天自杀的人数远远超出其它三个季节。所以,如果我们要说,在春天,精神上有问题、需要帮助的人数远远超出其它三个季节——这个推论不算离谱。
流川是心理医生。
他的春天,一直是忙碌、混乱、疲惫的。和性感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现在是春天。纽约的春天和纽约客一样忙碌而且充实,透着龙舌兰酒那种冲动的愉悦。流川不喜欢龙舌兰酒。心理医生的工作其实和烧锅炉的很像,都是让某样物质保持平衡,不达到危险的临界点。而龙舌兰酒恰恰就是刺激到让人失去平衡的东西。他想,这个春天,又要有不少人来这里了。
他工作的诊所在麦迪逊大街。是个光看地段就可以让蛋白质的最佳制品掏钱预约排队的地方。
“流川医生,7号可以进来了吗?”
“可以了。”流川简短的说。他有点好笑的想,藤真想出的这个排号的办法,人人都说好,说什么保护病人隐私。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联想到监狱?
7号进来了。
第一眼看去,他不像个精神上有问题的人。他笑的很好看,是好教养和好脾气兼而有之的好看。可是流川并没有被表像所迷惑。做心理医生久了,看人的时候几乎都可以忽略外表。流川就不只一次的看到阳光灿烂的易饥症患者。这个人有什么问题?二十六到二十八岁之间。有雄心,但还没有到完全腐败的年纪。眼睛里有隐隐的阴霾,但是并没有影响整个眼睛的温和的线条。可见,即使是有什么忧虑,那时间也不会太久。嘴唇很坚定,但并不像一般易于动感情的人那样不自觉的微微搐动——他是个心计深沉的人,而且心很硬。他的手指修剪得很干净。从手背的皮肤看,不是干粗活的人。可是,指甲盖的边缘处并不光滑——那是艰苦的生活留下的痕迹——这是7号身上唯一一处泄漏出和他的衣着气质不相符合的地方。
“请坐。”流川淡淡的说。
“谢谢您。”7号很有礼貌的说。他在流川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立刻他就发现了这个位子的玄机。他的位子正好对着窗户。百叶窗是合上了,但是漏出的光线不多不少,正好可以让他的面孔完全显现在阳光下。而因为阳光的原因,对面的医生完全隐在阴影下,让他看不清医生脸上的表情。从18世纪以来,外交家和女人都喜欢坐在医生选择的那个位置上,好让自己的敌手无所遁形。
7号对年轻医生的印象很好。每个细节都做到最好,他想,流川医生是名副其实的。
“我最近很不安。”7号开了口。“我想告诉您我做的一个梦。”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是个肯直接面对困难的人,也是个不肯轻易坦白的人。流川默不做声的把拍纸簿挪到手边,“你可以开始了。”
“我梦到自己走过很多紫色的花丛。似乎是百合花。走了很久。然后到了一家酒店里。里面有很多人。像是俱乐部的样子。屋子的装饰很奇怪,到处都是眼睛……”7号停顿了一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有人吵架。有人扔了像轮子一样的东西。我还看到水井。很荒凉的水井……听到‘咚’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进去了。就这些。”
“完了?”流川看着他。
“完了。”7号说。他感到年轻的医生看着自己的目光很奇怪。
“麻烦你,在这里写几个字,随便什么都可以。”流川把拍纸簿递过去。
“怎么,您这里还管字迹分析吗?”7号笑着,不着痕迹的推拒。
“这很重要。请你一定要写。”流川淡淡的,又重复了一遍。态度很客气,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潜台词是“要么照办,要么出去”。
“是不是心理医生都像你这样强势?”7号无可奈何的笑着,还是接过了拍纸簿。他写的是What do you think of,是拉得很长的斜体字,字迹很漂亮。
写完了,他好奇的看着那年轻的、而且现在才看出长的实在是过分漂亮的医生。他发现医生那略显薄削的嘴唇绷了起来。然后医生抬起了头,冷冰冰的看着他,“你在撒谎。”
7号感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什么?”
“你不可能做出这种梦。”流川淡淡的说。
7号笑起来,有点开心有点自嘲,“是这样啊。对不起,医生。嗯,我坦白,这是我朋友的梦。”
流川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要打断的意思。
于是7号接着说下去,“他最近很反常。我很担心他,想叫他来看医生。可是他那个人太骄傲了,也很老式,认为这样伤自尊。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的来了。那个梦,是他告诉我的。我想,可以起到作用……”
在说话的时候,7号一直看着流川。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年轻就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这个医生有一种超然物外的神气,让人觉着无论对他说什么,都像把秘密托付给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用担心泄漏出去。他的那种冷淡淡的表情、没有感情的声音,都对来求助的病人具有莫名的安抚力。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什么结论。”流川把铅笔放回到笔筒里,“你最好让你的朋友亲自来一趟吧。再见。”
7号很有些错愕。“怎么,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行有行规。”流川只说了四个字,然后低下头看自己的schedule,不再理7号。
7号知道,自己的时间结束了。他耸耸肩,带着那种好看的笑容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突然问,“医生,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写字吗?”
“无可奉告。”流川像扔废品一样把这句话扔了出去,然后按了桌上的通话键,“赤木小姐,麻烦你叫下一位。”
逐客令下得这么直接,7号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礼貌的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
流川把7号写过字的那张纸团起来,扔进了字纸篓。那个家伙刚才的问话犹在耳边。流川撇撇嘴。如果真的是做那种梦的人,写w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把圆弧画的很丰满,才不会是这种瘦长的字体呢。
12点打发掉上午的最后一个病人,流川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外面的阳光很好。流川眯起眼睛看着脚下的纽约。不知道是不是做心理医生久了也弄得心理阴暗,他总觉得纽约人就像在这个著名的大苹果里蠕虫,让人没法子喜欢。倒是纽约的阳光可爱的多,直来直去,没有任何的阴郁。同样的阳光他只在父亲在新西兰的牧场见到过。
“还不走啊?你打算空着肚子干一下午?”
“就走。”流川回过头就看到藤真灿烂的笑容。如果不是对藤真了解至深,流川就会当这个成天笑个不停的家伙是个重度易饥症患者了。说起来,藤真的笑也是惹过不少麻烦的。当初就是因为笑的太招人喜欢叫女病人过分喜欢上了,结果被主任认为违犯心理医生职业纪律而受到处罚。藤真一气之下离开了那家著名的医院自己开了心理诊所,还顺道拐走了低自己一年的学弟流川枫。主任对藤真的挖墙脚深恶痛绝,以至于那位谦谦君子有两年的时间对藤真视而不见。
“一起走吧。我知道在第五大道上新开了一家法国餐厅。很不错。”藤真除了自己的专业,最关心的就是好吃好喝好玩。他推荐的地方自然是没错的。
“先说好,谁付账。”流川对他的笑容早就免疫了,不打算叫自己的钱包对他的笑容投降。
藤真举手做投降状,“服了你了。学得还真快。我请客还不行,流川大少爷?”
流川冷笑一声,“那是,再不学乖,我可就别干这行了。”
藤真嘿嘿笑着,自拉着流川走了。他知道这小师弟虽说是不怎么爱说话,真要是斗起嘴来,自己也还真未必是他的对手。聪明如藤真,自然犯不着干这种自己掏钱还找气受的蠢事。
2
五月的周末,用来睡觉是最相宜的。可惜流川却没有这个福分。
早上7点28分,藤真来电话,说要去科尼岛看看。流川回绝,挂上电话继续睡。
早上7点45分,有人开始按门铃,时间长达15分26秒。
早上8点01分,流川开门放藤真进来,被藤真拉到客厅听训。
早上8点10分,流川穿好衣服,准备和藤真一起出门。
早上10点46分,流川在车里打盹,藤真和路过的漂亮小姐调情。
下午3点29分,流川和藤真离开科尼岛。
下午3点41分,樱木打来电话,说彩子和他要来流川家里吃饭。樱木扭捏半晌,最后声若蚊蚋提出要晴子,也就是流川的秘书小姐,到场。
下午3点45分,藤真嘲笑樱木,樱木暴吼,流川的手机好象出了问题。
下午4点31分,流川家。流川在洗澡。洗好的藤真在订座位。
下午6点21分,流川、藤真、彩子、樱木、晴子坐到第五大道那家法国餐厅里,藤真诱使樱木答应付账。
一桌子人,就只有流川认认真真在吃东西。樱木笨拙的忙着讨好晴子,藤真和彩子在一边插科打诨看笑话。
流川快吃完的时候,听到有人叫自己,“流川先生。”
流川抬起头,看到临桌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很愉快的看着自己笑。一开始流川没有认出他。待看到他修长整洁的手上不般配的磨损的指甲盖,才记起这个莫名其妙的病人。一般来说,病人并不怎幺乐意在公开场合招呼心理医生。不过,他倒也算不上病人——流川淡淡的点个头,算是对他的回答。
病人彬彬有礼的向流川举了举酒杯,很识趣的不再打扰。
“喂,你的熟人?”彩子好奇的看着那个人,“很不错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想,他已经有律师了。”流川专心的对付着杯子里的冰激凌。
彩子不客气的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死小子,对师姐不知道尊重一点吗?藤真,他是谁?”
“我不知道。”藤真心满意足的抿着杯子里的酒,“你问樱木看看。他可是纽约警察局里的能人哦。”
“他?”彩子似笑非笑的看看樱木,“我怕他不肯。”
“为什么?”
“我觉着这人不错,想介绍给我亲爱的晴子妹妹啊。”彩子笑得浪浪的。
那边樱木的脸眼见着就和头发一样红了。藤真小心的挪开了一点。刚买的多尔西加班纳的衣服,沾上酒渍油渍就不好玩了。
“那家伙有什么好的?没品味。吃鲑鱼居然配果汁,还有小萝卜。晴子怎么会喜欢这种人?”没曾想樱木憋了半天居然憋出这幺一句。
彩子哈哈大笑起来,很不淑女的露出了10颗以上的牙齿,“啊哟,樱木警官居然知道这么多?”樱木正自得意,那边彩子已经眯起眼睛笑起来,“昨天晚上抱着菜谱礼节的书背了很久吧?有黑眼圈哦。”
樱木又羞又恼,“哪有?才到2点嘛……”
众人笑翻。
还好晴子解围,不然樱木在付账之外铁定还要付一笔不菲的修理费。
吃饱喝足,看够了樱木和账单一样惨白的脸,五个人站起身来准备走人。
“不和你的朋友打个招呼?”彩子撺掇流川。
“女人真是奇怪。刚刚还是熟人,现在就是朋友。下次见到,我们是不是要说他是流川的情人?”藤真笑道。
流川懒得跟他生气,“我去开车。你叫樱木送你好了。”
藤真夸张的叫起来,“你想拿到我的保险费也不能这样恶毒吧。”开玩笑,在恶宰了一笔、又搅了和晴子的约会之后,还叫樱木开车送他回家,他藤真健司还不至于认识不到这样做的后果。
“你不去我去。”彩子的注意力还在那人身上,“得让他知道,这里还有懂礼貌的人。”说完她就真一步三摇的走过去了。
“这个女人……”藤真直摇头,看着彩子对着那人飞舞睫毛,“真不知道是太喜欢招惹男人还是太喜欢招惹钱。我还真为那个男人的律师担心。”
“我看你还是为他担心比较好。”流川凉凉的说,“彩子的新男朋友是练拳击出身的。”
藤真大笑起来。
这会儿彩子满脸放光的回来了。“怎么,你抢了哪个可怜虫的工作?”藤真问道。
彩子只是笑,“樱木,过来。”
樱木狐疑的过去了。
彩子把一张卡塞到他手里,“和晴子去浪漫一下吧。X俱乐部的会员卡。今天晚上的费用算我的。”
樱木目瞪口呆。藤真喃喃的说,“天上真的掉馅饼了。”
“流川,送你亲爱的彩子姐回家吧。”彩子亲热的挽着流川的胳膊走了。
“她这是……真的吗?我可以用?”樱木还是一头雾水。
“放心用好了……”
藤真话音未落,就看到樱木乐颠颠的跑到晴子身边了。“苦命!”他叹着气往街边走,准备叫出租车。
流川第三次看到那个7号的时候,是在社区篮球场。藤真没来,流川替他打组织后卫的位置,和7号对不上。不过打到一半,流川就心痒难搔,和队友换了位置改打小前锋。一场球下来,7号再过来问好的时候,流川就不能只是点头了。
“要吗?”7号摇摇手里的宝矿力。
流川摇头,从背包里摸出瓶嘉得乐。
7号很可爱的笑笑,“啊,喜欢乔丹。”
流川灌了两口水,迟疑了一下,“那个,你的那个朋友,他最近好吗?”
7号的脸微微暗了一下,“不太好。很烦躁的样子。他还是在做那个梦。”
流川不动声色的看着7号,“你们经常打交道?”
7号点头。
“叫他去心理诊所。越快越好。”流川说。
7号皱眉道,“有那么严重?”
“如果可能,你尽量不要和他单独相处。”流川回答。
流川没有把话说穿。他已经看出7号是个同性恋者——7号是把手指向手心弯曲再看手指甲的。大部分的男性同性恋都是这样——而他所说的朋友,应该就是他的伴侣。在这样的情况下,7号是相当危险的:他的伴侣情绪很不稳定,对性关系有着强烈的不安,而且有暴力的倾向。7号随时可能成为牺牲品。
照说流川甚至不该把这些告诉7号的。毕竟是关系到另一个人的隐私。可是这场比赛让流川对7号顿起惺惺相惜之意,忍不住还是相当晦涩的给了7号一点暗示。
7号脸色发白,还是很勉强的笑起来,“谢谢你,流川医生。”
流川点个头,准备离开。
“不如,一起吃顿饭吧。”7号又开了口。
“不必了。”流川不打算和病人有超出医患关系的联系。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once you dig in。两个人都去摸自己的手机。流川看到7号诧异的看着自己。怎幺,这家伙也喜欢这首全明星赛的宣传曲目?他好些好笑的想。
是藤真的电话。
“喂,流川吗?今天晚上借你屋子用用。11点以前你不要回来啊。谢了。再见。”
流川握着手机怔了10秒,咬牙切齿的暗骂藤真不是东西。7号很是时候的再次提出邀请,“再考虑看看吧。我有很久没有和一位医生一起吃饭了。大概还是19年前我和我的牙医一起用餐,那可真是难忘的经历。”7号吃吃的笑道,“我还真是想让另一位医生来改变我对这个可敬的职业的看法。”
流川盘算了一下。也好,强过一个人游荡到11点啊。
“我知道一家餐厅,澳洲烤肉做的很好。一起去吧。”
这回的最后一根稻草和了流川的胃口。于是他点点头。
7号是个让人愉快的谈话者——当然这么说有夸奖流川的嫌疑。事实上,整整2个小时都是7号在说话,流川的回应仅限于‘嗯’、‘啊’这样的单音节词。好在7号很善于从流川简单的反应中找出新的话题。流川想7号应该是个很出色的公关人员。
黑香肠配啤酒,烤肉配朗姆酒,这是得到公认的完美搭配。可是7号要的是矿泉水。流川好奇心有限,倒不怎么在意。可是想起那天樱木的反驳,又不禁好笑。
“啊呀~~”只听得一声惊呼,7号的白上衣被从天而降的液体浇得透湿。流川闻到很浓的酒精味儿。“对不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闯祸的人慌慌张张的道歉。
“没,没关系。”7号的脸色不太自然,脸上浮起病态的、和酒醉相似的红晕。“对不起,失陪一下。”他慌乱的对流川说,踉跄着离开了。流川惊讶的看着他的背影。刚刚应该没有伤到他啊。他这是怎么了?
足足一刻钟以后7号才回来。流川发现他头发淋得透湿。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7号讪讪的笑着,“我对酒精特别的敏感。哪怕是一滴酒,就可以让我失去理智,完全和最恶劣的酗酒者一样。”
“我听说过这种症状。”流川平静的态度让7号心里释然。他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仙道彰。很高兴认识你。”他微笑着向流川伸出手。
流川简捷的握了一下仙道那只友善的手,“流川枫。”
3
之后流川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仙道。流川想,要么是他在努力说服他的伴侣,要么是他的伴侣已经把他弄得无法自由行动了。凭着直觉,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小。那个仙道看起来不是很容易就能被制服的人。即便如此,流川还是很认真的查了黄页,找出了仙道的电话。但是他并没有拨通号码。一来是觉着实在是违背了自己的职业准则,二来,彩子那财迷还没有大呼小叫的来报信,仙道应该是没事的,自己犯不着无事忙。
更让他担心的是藤真。
藤真依然是笑笑闹闹的。可是流川是察言观色的专家,很知道怎么从蛛丝马迹中看出端倪。藤真是遇到了大麻烦了。一天中午在那家著名的法国餐厅吃饭时,流川就直截了当的问了藤真,有什么是可以帮他的。
藤真敛了笑容,反复的玩银质的小调羹。直到流川杯子里的咖啡冷了,他才摇摇头,“谢谢你。可是,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啊。没人可以帮的上的。”
“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是你教我的。”流川回答。
“我怕我教得太快,你也学得太好了。”藤真咧嘴笑道。“流川,如果你不是这么好,不是这么让我喜欢,也许就容易得多。”
流川看看他。藤真的眼珠子很安分。他说的是实话。“为什么?”
“很多时候,坏人比好人更能解决问题。你和我这么亲近,所以,你怕也是不能超脱出来看的。”藤真开始笑。这意味着,他准备抛开这个话题。
“和那天在我家里的那个人有关吗?”流川突然问道。
藤真手里的调羹在杯子上碰了一下。“到此为止,流川医生。”藤真端起杯子。
流川就真的不再过问了。不是不关心,可是对藤真这样的人,过分的关心就成了侮辱。
离开餐厅的时候,藤真就还是那个藤真了。流川正在对付咪表,藤真拉拉他,“诶,是彩子勾引的那个家伙。”
流川直起身子,看到仙道正向他挥手。流川淡淡的点个头,以示看到了,但不准备有进一步的行动——仙道不是一个人。从他的神情来看,他身后那个人就是他的伴侣。那个人的脸隐在头发与微低的头的角度造成的阴影中,双手抱着胸。这是典型的戒备姿势。翻译成语言就是“别来惹我”。流川不是喜欢自找麻烦的人。
仙道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径直和那个人进了餐厅。
藤真微微“咦”了一声,“那个,好像是Mystery的老板啊。”
流川听过这家公司,是家很大的企业。
“你的朋友还真是有本事。听说Mystery的老板很少和他高级幕僚之外的人接触啊。”
流川含糊的应了。又是一条蠕虫。他厌恶的想。
“他好像很不喜欢你似的。”藤真一直盯着那个人,“他正在看这边。”
流川坐进车里,帮藤真打开了那边的车门,“要迟到了。”
“你居然这样和你的老板说话。”藤真嘲笑道。
流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是不是也要违反心理医生行业守则了?”藤真突然笑道,预期之中的收到了流川的白眼,可藤真没有闭上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伴侣’看上了你,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这样不喜欢你。”
“多嘴和妄加评论也是心理医生行业守则的大忌。”流川冷冰冰的回答。
藤真耸耸肩膀,很明智的闭上嘴。
“藤真,我想休假。”流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把藤真吓得不轻。“不会吧,你这么小气?”
“我有很久没回家了。等春天这阵子忙过了我才走。大概去1个月左右。”
一旦流川一句话中完整的出现了主谓宾定状补,那就意味着,这句话是不可改变的。藤真很识相,当即允了假期。他想,难道刚才说的话真的被流川放在心上了?
流川订了6月18号的机票。
6月15号,他见到了仙道。地点是麦迪逊大街。其时仙道很拉风把胳膊支在车窗上,看样子是在等人或者发呆。流川犹豫了一下——他觉着自己对仙道已经有点过于亲近了。而流川骨子里不是一个喜欢亲近人的人。
“嗨,”仙道站到流川面前,“好久不见。”
“你好。”流川淡淡的回答。
“一直没有去打球啊。你很忙?”仙道随随便便的问道。
“是。”流川把语气调到公事公办那一档。
“嗯,那个……流川医生,我想问你一件事。像我朋友的情况,可不可能自己好转?”仙道意识到流川的转变,微微踌躇了一下,问了这么个问题。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看他情况好些了。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流川看到那个出现过一次的陌生人向这边走过来。藤真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不喜欢自己的。“我不敢肯定。详情还是到诊所说吧。去找藤真医生。”
“怎么,你的预约全满了吗?”仙道笑起来,“我和你比较熟,还是想找你。”
“我要休假了。藤真很好。”流川只来得及说这些——Mystery的老板过来了——他没有看到仙道脸上一晃而过的吃惊和失望。
“你的朋友?”他看着流川,说话的对象是仙道。
“是啊。流川,这是我的同事,牧申一。牧,这是我的球友,流川枫。”
牧伸手,“幸会。”
流川握住对面的那只手,“你好。”
那只手上的压力使得流川越发清楚的感觉到手的主人的敌意。同时,由于压力而可以明显感觉到,那只手掌心的皮肤很粗糙,似乎是划船、骑马或者使用器械形成的。流川的心里面滑过一丝不安。
“仙道,我们要走了。”完成握手这个动作之后,牧就开始把流川当作透明人,不再注意。这是男性对敌人的正常反应之一。
“好啊。那么,到时候再见。”仙道也向流川伸出手去。
这次的握手比刚才愉快得多。背向着牧的仙道脸上的表情非常微妙。流川避开了他的目光,“再见。”
即使转过身,流川还是可以感觉到身后两个人的目光。尤其是,仙道的目光。它就像那天晚上打完球之后,仙道拍到他身上的手那样温暖而友好。流川不讨厌这样的接触,平等的、不卑不亢,让他觉着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承接秘密的口袋。但是,一些微淡的恶心总是和这样的“不讨厌”如影随形。流川就想,原来我也不能免俗,对同性恋到底还是另眼看着的。
登机的时候,流川看到一个很像仙道的人在远处拼命的挥手。他宁可自己是弄错了——有的事情,装糊涂比说知道还是好些。在舷窗边上,流川还是忍不住往外看了看。他想自己大概是弄错了。
4
流川父亲的牧场在著名的旅游胜地South Island附近。从流川房间的窗口,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南阿尔卑斯山脉。小的时候流川以为自己的窗口就是通向天堂的入口——他想象不出还有比这里更美、更像天堂的地方。这次回来,这种感觉还是那样的鲜明。新西兰人有心理问题的比例比较低大概和这么美丽的景色不无关系。
他经常和父亲一起去牧场,充当临时的牧羊人和剪羊毛工。工作的时候流川就明白,为什么一辈子经历大风大浪的父亲会选择在这个安详到乏味的地方养老。流川也喜欢这样简单的生活。他想,如果诊所那边不很忙,不如再要几天假。
想到诊所,不自主的,流川就想到仙道了。他和他的伴侣,不知道怎么样了。该给藤真打个电话问问——到底也算是自己接手的病人——嗯,还是打给彩子好了。和她的账户息息相关的人,她应该知道得更清楚。
算算时差,纽约那边大概是1点左右,正是夜游神彩子回家的点。流川拨通了电话。整整7声过去,没人接听。电话转到录音档。流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挂上电话。等明天再说吧。
他刚刚回到壁炉边上的座位,电话响起来。他走过去,拿起话筒。还没开口,那边的声音就冲了出来,“麻烦请找一下流川枫。”是彩子的声音。倒还真是巧。流川不禁笑了,“我是。”
“流川,仙道出事了。”
彩子爆豆一样的声音让流川的神经短路了。什么叫出事了?他迟钝的想。
“警方控告他一级谋杀。”
流川难以置信的发现自己居然为仙道是杀人犯而非受害者而庆幸不已。“受害者是牧申一?”他竭力压抑着声音里不那么公道的轻松。
“是的。”彩子居然也是松了口气的调子,“我就知道你可以帮得上忙。我想你马上回纽约来。” 这几年流川不只一次的为法庭提供分析报告,甚得他们的信任。彩子正是知道这一点,动了要他出面的心思。
“他现在在哪里?”
“他朋友付了巨额保释金,警方允许他呆在自己家里。”
“我会订最早的班机。”流川回答,“彩子姐,坦白告诉我,你有几分胜算?”
“做有罪辩护。杀人这条罪是很难洗掉的。”彩子的声音里略现疲倦,但并没有失意的味道,“胜算不是没有。就看我们怎么做文章了。流川,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要你出庭作证人,不许和我讨价还价。”
还有心思开玩笑——流川把这个看作好兆头。
“我把资料传真给你。你在那边先看看。一订到机票就和我联系。”
“知道了。再见。”流川挂上电话。
彩子发过来的东西更像是时间表。
事情是在7月10号发生的。地点是在M酒店。
下午6时左右,仙道和牧申一开了526号房间。
6时20左右,524的客人在阳台上听到526里有激烈的争吵声,说话带西部口音的人骂了很难听的话。
6时37分,服务生提供客房服务,发现给小费的客人面色异常,在里屋的客人很不耐烦的走着。
6时50左右,524的客人听到526里面传出重物的钝响。
6时55分,524的客人给服务台打电话,说听到尖叫声。
6时57分,酒店保安人员打开了526的房门,发现牧申一头部受到重击,已经停止呼吸。仙道状如醉汉,完全神志不清。
在牧申一的指甲里发现了仙道的皮肤纤维。仙道身上也有新鲜的伤痕。
流川用铅笔在“客房服务”上画了个圈。如果没有猜错,这个服务里是有酒的。至于仙道为什么要喝酒,就是这案子的突破口了。彩子应该已经发现这一点,所以才会对这么难打的案子有信心吧。
旁证很充分,可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亲眼看到仙道杀了牧申一。有罪辩护固然是比较讨好,也有利于取悦陪审团,可是,目前的情况做无罪辩护倒也不是不可以。早些年的辛普森杀妻案旁证那么多,不也做的是无罪辩护而且最后以法庭宣判辛氏无罪告终吗?
说到底,有罪辩护还是有很大可能要判刑的。而流川,不想让仙道坐牢。
他总记得那天打球的时候,看着仙道扣篮,就像看到一只鹰在天上飞,仿佛连天空都容不下他的翅膀。那样的人,怎么可以在狭小肮脏的监狱里被囚禁?
流川手上的笔落了下来。从一开始,他所想的一切,都是以仙道的利益为出发点的。至于法律的公正、受害者牧申一的立场,他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他惊讶的看着对面镜子里那张冷酷的脸。什么时候起,仙道在他的心里可以占到这样一个位置呢?不过是一起吃过饭、打过球,见面不会超过5次。任流川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的向着仙道。
仙道和他6月15号见到的那个神采飞扬的男人完全两样。并不是说外表上有了什么变化。他还是衣着整洁,表情温和。但是他眼睛里缺乏以往的镇定和无所谓。少了这一点,仙道就只是个好看的男人而已。
流川眯着眼睛看他。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时候,教授谈到过早期的实验法使用的重要工具,就是玻璃屋——屋子里的被试全不知情,屋子外的观察者可以在自然状态下进行实验——和现在的情形很像。
彩子拍了他一下,“干嘛?看小白鼠啊。”
屋子里的仙道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一刹那,他那张脸变得生动起来。“流川……”从口形看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流川一眼,推开门走进去。仙道已经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阳光的缘故,彩子觉着仙道整个人都鲜亮起来——仙道确实在这样想,流川就是他的太阳。
“你好吗?”流川过去每次都对他说“你好”。客气是客气,听起来却冷冰冰的,叫人心里发虚。这次的问候,多了一个语气词,听起来就温暖得多。
“还好。”仙道贪婪的看着流川的面孔,“我以为你不能马上回纽约。”
流川偏过头去,避开和仙道目光的直接接触。
“二位叙旧也叙完了吧。进入正题。”彩子很利索的打开电脑。“仙道,请你把那天的情形再说一次。细致一点。尽量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仙道苦笑道。
“我知道。这次是流川的要求。”彩子笑一笑。
仙道微微一怔,看了流川一眼。流川垂着眼皮,手里拿着铅笔和拍纸簿,“可以开始了。”俨然是那时候在心理诊所的模样。
“……我们吵起来。他很恼火。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客房服务送了酒进来。我说要离开他,他把酒泼到我脸上……”
“你们为什么吵架?”流川淡淡的问道。
“我们的关系并不稳定。这个你早就知道了吧。”仙道看着流川微微苦笑一下,“我不想这样下去了。他不能接受。”
“你们应该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经历。”流川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划过仙道的脸,“为什么这次闹到这个地步?”
仙道近乎恐惧的看着流川。
“你跟我讲过他的梦。轮子是手枪或者其他攻击型器具在梦里的反映。“流川解释道,“可是从他的梦里还有花和代表性器官的水井来看,你们的关系在那时候还没有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什么是这次的诱因?”
他看着仙道饱满的嘴唇绷起来,抿成一条细线,并把下颌也扯成方形。然后他看到仙道一直清亮的微微泛蓝的眼睛变成了深黑色,定定的看着自己。流川突然感到恐惧,似乎知道仙道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自己的整个生活全部改变。他不禁挺直了背——流川的个性就是这样,即使知道要面对的是再大的困难,也决不会后退一步。
“他赌咒发誓要杀掉你啊,流川。”仙道低声说,“他说我喜欢你。他不能容许自己失败。他要杀掉你。”
血色从流川脸上褪去。
彩子的脸倒是由苍白变得绯红。她很明白,这就是她要的突破口。当然,流川的名字绝对不能出现在供词里。那个牧申一跟黑道牵牵连连的,若是他的余党知道了,流川只怕有性命之虞。再说了,这层关系一通破,流川出面的可信度就大大降低——她鹰宫彩子才不干这样的蠢事呢。
“流川,根据仙道转述的梦,牧申一有什么心理问题?”彩子趁热打铁的追问。
“我会写一分报告给你。”流川把东西收拾好,“我现在回诊所,争取让藤真也署名。”他没有看仙道一眼,“告辞。”
仙道颓然看着他离开,“我是不是干了件蠢事?”
“事情是没办错。不过是时间上出了点问题。”彩子笑道,“流川为你,倒是出奇的尽心。不过,仙道彰你给我听好了,”彩子冷笑着,漂亮的脸上现出狰狞,“如果你敢在这个时候招惹流川,我会叫你一辈子呆在牢里。”
这句话把仙道惹的笑了,“律师小姐,我不知道天下还有没有比我更可笑的雇主啊。”他敛起笑容,“牧没看错。我喜欢流川。所以我要给他最好的。到了我认为合适的时候,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的。”
彩子怔了一下,冷笑起来,“我拭目以待。”
清脆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冰冷的气氛。彩子不动声色的接通电话,“喂,我是鹰宫彩子。”
“彩子姐,只有这样的证据并不够。我想牧申一一定看过心理医生——普通人记自己的梦不会这样清楚。像是被专业人士整理过的。我不好出面。你可以去找安西教授。他大概知道一些情况。”
“我知道了。谢谢你。”彩子挂上电话。她隐隐的觉着担忧。流川自己还不觉得,但这次差不多就背离了他一向坚持的准则。他居然可以为仙道做到这一步——再想想刚刚仙道说的那番话,彩子很有点发毛。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仙道的身上有死亡的味道。她不想看到流川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5
藤真把流川的报告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放到桌上。“写的不错。”他说,“要我联名?”
流川点头。
藤真笑起来,“我现在很同情仙道。对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还可以一点感情都不动的写出这么冰冷的报告,看来你对他还没有什么感情啊。”他拧开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是不是?”
流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次的报告,是不是有偏向性?”
“不。”藤真答道。他直视流川的眼睛,“我还从来没有看到你对自己这样的不确定过。流川,我是不怎么把心理医生守则这些东西放在心里的。不过,这次跟你打交道的是纽约警察局和中级法院的人。他们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不想我最出色的医生被吊销执照。”
“谢谢。”流川把报告放进文件夹。
“我等你们的好消息。”藤真微笑着拍拍流川的肩膀。
流川在法庭上做完供词后就知道,仙道不会有什么事了——陪审团的人看仙道的目光里没有敌意——但判刑还是难免的。他只能希望彩子能尽量争取刑期短一点。
最后的结果还算可以接受。3年。流川知道这已经是从轻量刑了:两年前类似的案子判的是5年半。在美国这样崇尚案例的国家,这个结果不能不让人满意。可是他还是没有办法高兴。仙道被带出法庭的时候,还是昂着头,法警看起来像他雇的保镖。流川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应该高兴。”彩子轻声说,“在牢里,他反而安全得多啊。”
流川摇摇头。换作是他,他宁可在死也不要在牢房里的安全。
“晚上一起聚一聚吧。叫上藤真,樱木和晴子也去。”彩子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流川明白这是彩子在帮自己和樱木消除芥蒂。樱木跟牧申一的案子已经很久了,据说是查出了不少证据。可仙道杀了牧申一,等于让樱木这几年的辛苦全都白费了,眼看到手的晋升也就成了镜花水月,也就是说,向晴子求婚的砝码又少了一个。可一向交好的流川居然站在仙道那边!这就把个樱木气的一佛升天,二佛涅磐。他赌咒发誓再也不和流川来往,甚至连晴子都劝不住。
“给我点面子,一定要去。还是那家餐厅,7点的位子。”
“你就不怕今天输了没心情?”流川自己心情也算可以,懒懒的问了一句。
“我赢了自然是要去的,请你们吃白鸡。输了,若是真的输了,”彩子顽皮的笑道,“我不知道请你们吃黑鸡吗?”
流川没有咒念。
他不知道彩子扯这些话是为了避免提到仙道。从听到结果的那一刻,彩子就知道,流川到底是躲不开仙道这个劫数的。更要命的是,她却没有关心的余地——若是仙道当真和流川说了什么,她还可以出来充当个角色;偏偏仙道一个字都没有跟流川提及——干她这行讲的就是证据,她不能仅仅以“女人的直觉”为依据来对付仙道啊。要不要叫藤真插手呢?彩子很认真的想。
事实证明,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一个。当天晚上,吃饱喝足、冰释前嫌之后,流川接了一通电话:安西教授要去欧洲做学术交流,希望流川可以陪他一起去。流川同意了。彩子鼓动大家敬酒。她别有深意的碰碰藤真的杯子,藤真浅浅一笑。两人心领神会——谁都知道安西教授最喜欢的学生是流川,但很少有人知道说话最能叫他听进去的学生是藤真。
一直到在家里躺下了,藤真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可是这点满足感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是流川的电话录音。算起来是他还在路上时打来的。
“藤真,我知道你和彩子是为我好。我同意去,是因为我想给自己时间考虑清楚。”后面还有大约1分钟的空白。显见得流川说这番话时,心里并不轻松。藤真只觉得心沉下去。也许这次设计流川离开,反倒是坏了事呢。
纽约的秋天非常的美丽。城市公园里满是金红的颜色,夹在凝重的灰色建筑物中有一种轻佻的美丽。彩子很喜欢这样的季节。用藤真的说法,是因为“和这个季节臭味相投”。晴子喜欢今年的这个季节是因为工作轻松——流川到欧洲去了,她的工作量也跟着降低一些——在这么宜人的时候和彩子这么善于逛街的女人一起出来shopping是很惬意的事。
彩子和晴子这样年轻漂亮又有钱的女人在第五大道最欢迎。
两个人买东西买得手软,拐进一边的咖啡厅。彩子要了土耳其咖啡,懒懒的往椅子上一靠,“真是累死了。”
“早就说了,要你叫宫城一起过来嘛。”晴子轻声笑道。
“切!叫他干吗?”彩子撸一撸长长的卷发,宫城就在这一撸中灰飞烟灭了。“我们姐俩好久没说体己话了,叫他来碍眼。是流川或者藤真还差不多。”
晴子噗哧一声笑出来。她知道宫城一向都是被彩子欺负的对象,但还不知道他可怜到了这一步。
“哎,对了,樱木那边有没有什么那个仙道的消息?”彩子正色问道。
“好像是大楠说过,他被人伤了。他们怀疑是牧申一的手下干的。”晴子回答。
“幸好流川不在。”彩子吁了口气。
“彩子姐,你干吗那么怕流川医生和仙道……”晴子斟酌了一会儿,选了这么一个词,“打交道?”
“说不清楚。女人的第六感吧。”彩子笑道,“可能是我对流川保护过度。老当他长不大似的。”
晴子明白,这就像她哥哥老也不认为她是成年女人一样。彩子是流川父亲的学生。从20岁开始跟着流川的父亲跑案子。那时候流川才15岁多一点,跟彩子很要好。晴子猜想,从那以后,流川在彩子眼中就一直是那个15岁、刚刚因为脚伤不得不退出篮球队的孩子,用倔强把脆弱掩饰得好好的,怎么也不肯对命运的磨难认输。
仙道在做梦。美梦。
他看到流川坐在床边上,很专注的看他。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流川的眼睛,他看不清流川的表情。流川修长的手指在他伤口上拂过,带来奇妙的清凉。
多好的梦。永远不醒来就好。
流川朝他俯下身体。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流川清朗的眉目。多好啊,流川在为他担心。
“真是个白痴。”他听到流川的声音。
声音——
梦里怎么会听到他说话?
仙道睁大眼睛。
不是梦。活生生的流川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仙道恍若梦中。
流川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欧洲呀。
“你的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你受伤了。”流川解释道。
仙道笑起来。牵动了伤口,他疼的咧嘴。但仍然在笑。笑容就变形得一塌糊涂。流川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仙道看的发怔,好一会儿才说,“你若是多笑几次,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流川却不过,偏开脸。半晌,又开了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仙道用一个问题代替了回答,“你怎么就这么来了?”
“今天值班的狱警我认识。”流川淡淡的解释。
“流川,上次要你帮忙是因为我认为那是正当的权利。但这次不同。”仙道笑道,“我不想向你诉苦,让你认为我很软弱。因为……”
“仙道,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说的吗?”流川打断了他。
仙道微微一怔,继而笑起来。“我是第一次为自己太喜欢笑遗憾。我是认真的。你考虑看看吧。”
流川耸耸肩膀站起来,“我不能再呆了。”
仙道脸上的笑容像正在凝固的糖浆一样无法形容。
“如果你真想和我谈情说爱,拜托你换个有气氛一点的位置。”流川没有回头,“还有,我可以等,但是,任何人都不能让我等得太久。”
他的背影和最后一个字一起消失了,让仙道无从判断他是不是因为怕羞才走得这么快。
“你刚才,是在笑吧?”
大楠很想这么问问流川。可是他不敢。他打赌如果是樱木或者洋平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把冷得像条速冻鱼的问成蒸熟的螃蟹的模样。
6
天气热的时候,刑事案件会增多,这基本上是个常识性的认识。所以财迷律师彩子下狠心要在夏天去休假让不少人大吃一惊。藤真甚至很不怕死的建议彩子到自己那里坐一坐,好好谈谈。结果被彩子好好的收拾了一顿。
挨了打的藤真理好衣服,无奈的摇头,“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彩子活动着手腕子,“不关你事。”
“是吗?可是我怎么听说,《华盛顿邮报》的名记三井先生也要去塞班岛度假呢?真是巧啊。”藤真天真无邪的笑。
“真的?”彩子眼睛发亮,“好啊。听说他的家族挺有名的。好机会啊。”
真不愧是干律师的。语焉不详。谁知道她是说的什么机会?藤真悻悻的想。“那么,你还没问题。”他终于绕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上,“干嘛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彩子皱皱眉毛。“中国有句老话,叫‘眼不见为净’。”
“你不会告诉我说仙道这几天就出来了吧?”藤真惊呼。“不是说还有几个月吗?”
“下个星期四。”彩子淡淡的回答,“不知道他在监狱里干了什么。居然连狱长都帮他打减刑申请。”
“整个一个《肖申克的赎救》嘛。”藤真笑道,“你就这么把流川丢下了?”
“流川不是我想要劝就劝得住的人。”彩子恨恨的摇头,“算了,懒得管。别人在那里风流快活,我这是操哪门子闲心。”
藤真笑笑,“是啊。塞班岛风景好气候好人也好。你就好好享受吧。记得给我带礼物哦。”
彩子点头,“那我走了。”
“不送。”
藤真开始记数。
数到10的时候,彩子如他所料的回了头,“你多关照他。”
藤真很没形象的笑倒。
流川躺在游艇的甲板上,专心致志的看着星星。游艇是藤真的。星星是大家的。心情是他自己的。
他的心情很好。
海水的腥咸和着海风慢慢的吹过来。流川记得他在哪里闻到过这种气味。
Once you dig in的音乐响起来。流川伸手握住手机。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先说话的是那边的人,“嗨”的一声很轻松很快乐,背景是清晰的浪花相互拍打的声音。
流川微微哼了一声。
“你好冷淡哦。”那边的声音更轻快了。
流川翻个白眼,“无聊。”
那边笑起来,“可以见我吗?”
“给你十秒钟。”流川促狭的回答。“来不了就走开。”
那边乎的没了声音。
流川弓起身子惊讶的看着显示着“挂断”的电话屏幕,咬紧了牙。
船身突然震了一下。“十秒钟到了没有?”
话音刚落,流川就看到一个从头到脚湿淋淋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狼狈万状,可还是笑的很灿烂——不是仙道还有谁?
“我刚刚就在你游艇的下面啊。”仙道显然很开心给了流川这样一个惊喜。
流川却重新躺倒甲板上,懒得理他。
仙道自来熟的在流川身边坐下。“你可真冷淡啊。两年零八个月没见,居然连个好脸都不给我看看。”
“是你说不用我去。”流川硬硬的一句顶回去。
“这个位置的气氛怎么样?”仙道来了这么个不应景的问题。
流川一怔,记起了这是自己在两年多以前在医院里对仙道说的话,不由浅浅笑了。
“还能够看到你,真好。”仙道躺下去,自自然然的抓住流川的手。流川没有挣扎。
最近藤真喜欢上了咖啡馆,也撺掇流川去。流川跟着去了两回,没觉着那咖啡馆有多么出色,倒是觉出藤真对咖啡馆的老板有特别。
那是个高个子男人,戴着副很老式的黑框眼镜,脸上总是一种没有表情、但是很温和很沉得住气的模样。流川听藤真叫他花形。
藤真问过流川对花形怎么看。流川想了想,说他不像是个开咖啡馆的。“太沉得住气了。像个大人物。”藤真就大笑起来。
流川听了觉着藤真笑得有些矫情,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不由暗笑。感情这种东西,没有的时候不能装出有,有的时候也不能装出没有。藤真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就没有看透。
不过也好,藤真忙着这摊儿,大概也就没空来管自己和仙道的事。依流川对藤真彩子的了解,他们对自己和仙道呆在一起不可能置之不理——不过如果他们自己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就另当别论了——说到底他们对流川还是有信心的,况且也还没闹到非要他们插手的地步。
7
彩子给藤真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当然是问流川怎么样。不过倒还真应了她走之前落下的狠话,居然也就只是随便问问,一点没提到仙道。藤真自然是回答好的,心里却发虚。这阵子他的时间多消磨在花形那里,哪里就顾的上流川许多。接了电话过后,藤真惴惴不安,心想应该多注意流川了。可是白眉赤眼的跑去,只怕会被流川瞪死然后踢出来。还是过几天吧。
这一过就过到彩子的第二个电话来了。这回问的是三井的情况。藤真心虚,乖乖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末了小心翼翼的提醒彩子,说宫城是连拳击出身的,三井却并不擅长空手搏斗什么的。彩子在那边破堤一般大笑,笑得藤真立马把听筒移开三尺远。挂上电话藤真就想,难道彩子真的要移情别恋了。
换了别人来看,流川无论如何不像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可藤真不是别人。他从流川比平时频繁的看表动作中洞悉一切。男人女人,有了牵挂的人,才知道时间这个东西原来也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
藤真不打算去管。一来流川那个家伙不是想管就管的了的,二来仙道的表现也不算太糟。到目前为止,就他所知道的一切来看,仙道都是为了流川在考虑,而且流川看起来很愉快。最后,连彩子这正主儿都不插手的事,他藤真健司就更没有理由插手了。
饶是这样想开了,藤真还是在咖啡馆里向花形叹气,叹的连老虎都要心软。花形安安心心的擦着杯子,“没什么不好。这是在流川给他作证之后的三年,涉及不到司法程序了。只是他们两个的私人问题。”
“话是这么说,”藤真苦笑着,“难道你就真的没有想到其他的?仙道的背景……”
“和你我无关那,藤真。”花形的眼睛在镜片后冷冷的,没有感情。
藤真盯着他看。花形没有避开,手上的杯子擦的亮亮的。
半晌。
藤真别开眼睛,“我走了。”
“下班了我去接你。”花形淡淡的回答。
藤真没有吭声。
流川并不是没想到仙道的背景。可是他并不在乎。流川是个几乎不看过去的人。而且,仙道已经为了自己的过失坐过牢、付出了代价,流川认为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他没有必要充当检察官的角色。
仙道是个很好的情人。这是目前为止,流川对仙道下的最重要的定义。
还有什么要他去操心呢?
“难得看到你穿得这么正式。”仙道牵着流川的衣领把他拉到身边,帮他打领带。“要做什么?”
“New York University的Buffalo分校要我去讲课。我答应了。”流川微微垂着头。仙道的手背拂过他的脸,让他有一种暧昧的愉悦。流川喜欢这样的亲近。
仙道仿佛知道流川的感觉似的,看着他微微一笑。流川咬着嘴唇看着他。仙道用食指轻轻的抚摸着流川的脸,从眉梢一直到嘴唇。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流川的脸长得过于漂亮了。但是以美学的角度出发,应该说,这张脸的线条并不柔和得足以和“漂亮”相匹配。流川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的线条都有一种棱角过分的鲜明。咋看之下,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避开这种过分鲜明的锋芒。不过,在仙道这样一个情人的眼里,流川的嘴唇到下巴的线条却恰恰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引人遐思的接吻区。他手指上粗糙的纹路在流川嘴唇细腻的皮肤上引起微微的战栗。感觉到这一点,仙道吃吃的笑起来。
流川推开他,“我走了。晚上不用等我。”
“你的态度可真不像……恋人。”仙道戏谑的说,“从来不问我在干什么,不问我的过去,也不问我对你的感觉。你似乎并不在乎我啊。”
流川往镜子里的影像白了一眼,“如果要那么麻烦,我找个女人好了。”
直到流川离开了两三分钟,仙道才会过神来,哈哈大笑着倒在床上。
Once you dig in的音乐响起来。仙道看看号码,“嗨,越野。”
“你还在那边吗?还有23分钟他们就过来了。不要迟到。”
“知道了。”
“麻烦你有点自觉性。从那边过来至少要14分钟半。还得是不堵车。”越野的声音里隐有怒气。仙道是出了名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迟到大王。
“知道了知道了。那个,越野,我是不是像个女人?”
“仙道彰你给我听好!如果你到时候不准时出现,我就让你一辈子和女人做伴~~”越野终于咆哮起来。
课排在晚上。流川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街灯了。仙道发短信说他去了长岛晚上回不来,叫流川在外面解决吃饭问题。没有人等着,流川也不着急解决基本层面的需求问题。倒是好像记得是彩子的生日快到了,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礼物的。
“哈罗……”
真是说什么什么到。下一秒流川就看到彩子被阳光吻成褐色的脸。“我最最亲爱的小兄弟,”彩子从车里跳出来,亲亲热热的抱抱流川,“不跟我问好?”
坐在司机位子上的那个男人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街灯把他黑的发蓝、活像乌鸦翅膀的头发照成褐色,和彩子头发是情侣版。
“介绍一下,这位是三井寿,《华盛顿邮报》的记者。流川枫,我亲爱的学弟。”彩子大大咧咧的给两个人做介绍。
“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样。”三井嘻嘻笑着打量流川,“我本来以为你会像谷泽一些。”
流川惊讶的睁大眼睛。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早亡的师兄的名字。
“安西先生曾是我的老师。”三井解释道。
奇怪了。能知道谷泽的存在,可见安西教授对这个三井是另眼看待的。可怎么自己就从来没听教授提起过他呢?
“得了得了。没事站在街心聊什么。找个地方坐下再聊了。流川,你不赶时间吧?”彩子打断他们。
“不赶。”流川对三井起了好奇心,顺势接受了邀请。
“是流川。嗯,彩子和三井?”藤真低低的叫了一声,“他们真的假的?”
花形挑起眉毛,“你还真是。”他示意藤真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别做灯泡。”
“流川还不是。”藤真反驳道。
“你看不出那个灯泡是被邀请去做鉴定员的吗?”花形笑道。
说的没错。
藤真恨恨的咬着调羹,恨不能把眼珠子贴到他们身上。
三井起身去了洗手间。
“怎么样?”彩子问。语气是随随便便的,神色却认真得不得了。
“不坏。”流川淡淡的说。
彩子叹气,“你不认同?”
“他对你不够好。”流川解释道。
彩子笑起来。“人这种东西就是犯贱,偏偏不喜欢对自己好的。越是强悍的女人,其实越是希望被人征服。”
流川皱皱眉毛,没有回答。
“明天去我那里。给你们带了礼物,好难拿。藤真和晴子的你顺道带给他们。”
流川嗯了一声。“那个,三井和安西教授很熟吗?”
“很熟。”彩子回答,“好像他以前也是要干你这行的。不知道为什么转去做记者了。其实倒是安西先生要我介绍你们认识的。”
流川就没有再问。
那边三井走过来。流川看到彩子脸上的光彩,莫名的担心。
仙道从长岛回来的第三天才过来流川这里。对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流川只字未提。仙道就觉着这样的流川非常的可爱。
晚上9点。
流川还在看学生的作业,仙道在旁边的床上打盹。屋里只留了流川桌上一盏小灯。除此之外,温暖的黑暗在屋里其他的角落恣意的畅游。流川在工作的时候心无旁骛,但并不反对仙道在自己的视力范围内活动。仙道对之的解释是,情人搭配干活不累。流川嗤之以鼻。
这个班上的学生不错,很有几个做的project具有专业水准。流川最看好的是Arizona过来的米拉.斯特恩。藤真一直说要弄几个实习生过来帮忙。如果可能,不妨推荐她。
最后一分就是斯特恩的报告。流川翻开打印得很精美的小册子。是对一个女人噩梦的分析。斯特恩很喜欢析梦。事实上不只斯特恩,绝大部分刚刚开始学临床心理学的年轻人都喜欢弗洛伊德。流川是例外。他不是喜欢玄学的人。当律师的父亲教给他的是一切从事实和证据出发,不要猜想。安西教授对他的认真颇有首肯,但是也不只一次的告诉他作为心理医生直觉和大胆的猜测往往也会指向病人问题的症结。
电脑屏幕的光让流川的脸阴晴不定。他的手搁在斯特恩的报告上,半天没有动弹。慢慢的,他转过脸去看仙道。后者睡得很安详,是那种没干过亏心事的人才会有的安详。半掩的窗帘在仙道的脸上投下阴影,阴险的在他脸上勾画着狰狞的线条。流川忽的拉下窗帘。屋子里暗下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仙道均匀的呼吸。流川把头埋进双手,控制着自己紊乱的思维。各种各样的念头像进站的火车一样来来往往。得做点什么。流川知道。不然就逼近了疯狂的界限。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修剪阳台上的仙人掌。现在不想了,留到明天再去考虑。他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流川觉着自己可以镇静的面对仙道了。他把已经惨不忍睹的仙人掌扔到垃圾袋里,离开了阳台。
8
“嗨,米拉,听说流川医生单独‘召见’你呢?”几个喳喳呼呼的女孩子围住了幸运儿。
“啊,有那么回事。”米拉使劲吸着可乐。
“好幸福哦。”旁边的女生做花痴状。
清醒一点的在追问X情人到底对米拉说了些什么。
米拉本来是想吊足胃口再说的。可看到周围一大票女生眼泛桃花、声音发颤的模样,就知道如果不早早说明真相,自己会死得很难看。于是她一板一眼的告诉大家,流川医生认为她的报告写得很不错,对那个案例也很有兴趣,讯问了关于案例的一些情况,并且要走了她原来指导老师的联系方式。
“就这样?”一片失望声。
“啊,就这样。你们想怎么样?”米拉睁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众人散开。
米拉耸耸肩,撩开大步走了。一群莫名其妙的女人。她想。不过,看起来有可能得到流川医生的推荐呢。真是太好了。
“你好。我是New York University-Buffalo的老师,我想找林奇教授。是,丹尼尔.林奇教授。谢谢。”
流川握住话筒的手关节发白。
那边传来了来自遥远的Arizona的声音,“你好。我是丹尼尔.林奇。”
“您好。教授。我是New York University-Buffalo的流川博士。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你。”
“不必客气。流川博士,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您过去有个学生,米拉.斯特恩。还记得吗?”
“米拉,哦,是的。是个很出色的孩子。她怎么了?”
“她现在是我的学生。最近她交了一分报告,是关于一个女人的噩梦。做的非常好。我对她的报告很感兴趣,想交给学生们做进一步的分析。米拉告诉我说,当时您是她的指导老师,原始的资料在您那里,而且因为那分资料的核心部分已经在法庭上出示过,不存在隐私权的问题。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找您要一分拷贝。”
“这个没问题。不过得给我时间整理。大概2天后寄给你,你看可以吗?”
“我要得很急。您可以传真过来吗?”
“可以。请把你的号码告诉我。”
流川报了自己的号码。“谢谢你。”
“没有关系。”
流川调整了一下呼吸,“还有一件事情。米拉交的报告和我去年带的学生的一个作业很相似。我不想随便怀疑我的学生。我想麻烦您帮忙查一下,是不是那个学生也曾经参与过这个案例。”
“你知道那个学生的名字吗?”
“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手头有他的照片。”
“你可以传过来。麻烦你记一下我的号码。”
“谢谢。”流川把早准备好的照片发了过去。
等待的时间只有几分钟。流川却觉着过了好几个世纪。林奇教授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他发现指甲已经陷进手掌里。
“是的,这个人是我的学生,也参与了那个案例。我记得他叫做白井清……”
下面的话流川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他的猜测居然真的成立了。
“晚上做什么?”仙道问流川。
“随你便啊。”流川淡淡的回答,眼睛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工作狂。”仙道抱怨道,“会过劳死的。”
流川从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
“去看电影吧。”仙道提议。
流川没有回答。
“我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出去看过电影呢。”仙道拨弄流川柔软的头发,“怎么样?给点面子,流川少爷。”
“7点以后,否则免谈。”
“我去订票。嗯,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片子?”
“念。”流川很权威的命令。
仙道心领神会,还是做作的哀叹,“我真是命苦。”一边拿出报纸,找到娱乐版,一部部的念出今天上映的电影的名字。
“就这一部。《超级完美谋杀案》。”流川下订单。
“真是心理医生的选择。”仙道嘲笑道,“看看,嗯,迈克尔.道格拉斯和格威尼斯.帕尔特洛。值得期待。订7点25的那一场好不好?”
流川点头。
“我7点来接你。记得吃晚饭。”
“知道了。”
“我走了。”仙道用嘴唇去找流川的额头。流川扬起头把嘴唇递给他。仙道吃吃笑着亲亲他的嘴角,“撒娇吗?”
流川定定的看着他。仙道心里突然生出可怕的恐惧。那种恐惧就像黑夜的到来一样,无法驱散、不可避免。“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他强笑着问。
“你没有什么要说给我听吗?”流川轻声问。
仙道抓着流川的手,“我爱你。”
一瞬间流川的眼睛亮了,然后迅速的黯淡下去,“晚上见。”他不着痕迹的推开仙道,继续去看屏幕。
仙道离开了。
流川站在窗户前看着仙道的背影。仙道突然回头向这边望。明知道他不会看见自己,流川还是本能的躲到窗帘后面。他的脸在窗帘的阴影下惨白得吓人。
看电影的时候流川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到了道格拉斯阴险的放任自己的妻子和别人通奸、而那个奸夫却是他所雇佣的秘密揭穿时,狠狠的咬了嘴唇。仙道则一直在看着流川。从早上离开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流川的异样。他知道如果他问,流川是一定会告诉他原因的。但本能告诉他,不要问。
仙道的手一向是干燥柔软的。这一次流川却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仿佛布满了汗腺。
片子完了。
两个人随着人潮走出去。
“去街心花园。”流川说。
仙道没有反对。
天气有点凉。花园里人不多。
流川和仙道并排坐在长椅上。
“片子很不错。”仙道打破了沉默。
“嗯。”流川回答,“你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仙道却听出其中有一种奇怪的张力,似乎随时会把流川冷淡的声音割破似的。
“难道你对影评这行感兴趣吗?”仙道浅浅笑道。
流川抿紧了嘴唇。皮肤的绷紧让他的下巴棱角分明的像一把出鞘的刀。一朵冷冰冰的笑容在他嘴角展开又立刻消失。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突然枯萎。
“你很好。很上镜。”流川淡淡的说,“真的很上镜。”
仙道看到流川转过头来。他漆黑的眼睛在古怪的灯光下显出老虎眼睛的那种琥珀色,“我都知道了啊。仙道彰,或者,白井清先生。”
流川看到仙道像被看不见的鞭子抽了一下似的,微微的抽搐了一下。“啊。”他轻轻的说。
对这个反应,流川是满意的。如果仙道这会子还要上演装傻充愣扮无辜的戏码,那他真会失望透顶。
“你没有什么可说的吗?”流川第三次问。
仙道苦笑。
“难道你的错误那样的致命,甚至让你失去了给自己辩护的勇气?”流川嘲笑着问道,“我不认为你是这样缺乏勇气的人。你为了杀牧申一可以计划5年。每一个细节都那样完美。每一个可资利用的人证、物证,都利用得恰到好处。你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啊。每一个可能暴露你的细节都在计算之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完美的心理学家。”
“每一点。”仙道咧嘴笑道,“除了你。流川枫。除了预料到我会爱上你……”
“爱吗?”流川打断他,“不如说你的安排吧。你的感情是计算好了再分配的。我出庭之前你一直不怎么和我来往,是怕我失去做证人的资格。可以把感情分配到这一步的,真的是爱吗?”
“纽约有成千上万的心理医生,为什么选择我呢?”流川也咧嘴笑了,笑得和仙道一样凄凉。
“因为我知道你在纽约的司法界声誉很好。因为打刑事案件的高手彩子是你的师姐。因为你聪明却单纯,容易相信别人。因为你年轻得还不知道什么叫腐败。”仙道单调的回答。
“你总算说了实话。”流川的手掌被指甲划的鲜血淋漓。“谢谢你。我对你没有用处了。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仙道没有拦他。这时候的流川是拦不住的。“流川,你爱过我,是吗?”他问道。
流川的肩膀挺得直直的,“是的。可是,现在我要把这个爱情拔起来。”他咽下已经涌到舌尖上的话,“即使为此我要把自己的心也连根拔起。”
9
午夜2点。彩子忙完了应酬,晕乎乎的坐在出租车里往家赶。正迷糊着,手机就很厉害的响起来。她闭着眼睛按下接听键,“我是鹰宫彩子。哪位?”
“我是三井。”
迷糊的睡意马上就被扔到了火星。“你好。嗯,这么晚还没睡哦。有什么事?”
“流川在我这里。你能不能过来一趟?他的情况不太好。”
这一下彩子彻底清醒过来。“好。你等我。”她看了一下窗外的景物,“我15分钟以后赶到。再见。”
“他刚睡下。”三井带彩子走进卧室,“我给牛奶放了点安眠药。”
流川脸色惨白,但睡得倒还安稳。彩子闻到酒味,不由瞪大眼睛,“他喝醉了?你灌的??”
三井从来没有看到过彩子这样厉色的模样。之前彩子纵然也是神采飞扬、恣意笑闹,然而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业内传说中“母狮子”的厉害。这会儿为了流川,彩子才算了露了本相吧。三井禁不住微微笑了,“是我灌的。不过是为他好。”
彩子的眼色还是很凌厉,大有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就别想糊弄过去的意思。
“我今天晚上碰到他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确切的说,是很危险。”三井很耐心的解释,“看起来是接近了精神混乱的边缘。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分散他的注意力,就激他和我赛车。”
“有没有搞错?和你赛摩托??他从来没骑过。”彩子气急败坏的叫起来。“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啊。”三井笑了,“那他很天才。居然差点赢了我。”
“后来呢?”彩子觉着自己要抓狂了。
“后来自然是和他喝酒去了。他输了,就多喝一点。然后我把他带回来给你打电话咯。”三井敛了笑容,“很多话我不好问。但我想他也许愿意对你说。能说出来最好。憋在他心里,依他的个性,迟早会出事。”
彩子突然想起来,三井原来也是安西教授的学生。他的紧急处理,应该是合理可行的。她觉出自己刚才的举动不妥,“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你真的好喜欢流川哦。”三井微笑着,“我挺羡慕这小子。”
彩子摸着流川冰冷的额头,“是。他是我的弟弟,我的朋友,我老师的儿子。除了你,他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或者他比你还重要。”
三井不禁动容。不是因为彩子对流川的好,而是因为彩子这样坦白的说,三井你在我心里很重要。
“你这里有阿司匹林吗?他喝醉了起来要吃阿司匹林会好的快一点。”彩子还在看流川,并没有回头。
“我找找看。”三井庆幸这会儿彩子没有回头,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
彩子听到三井离开,轻轻的吁了口气。“流川,还是这样说出来了。怎么办呢?打官司我知道很多对策,对感情我却只知道直截了当这一种办法。你是不是也只会一种办法?”她什么都还不知道,但是凭着女人不会出错的直觉,她知道这是仙道造成的。流川是什么人彩子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彩子知道这次仙道留下的伤痕怕是很难愈合——骄傲如流川,把所有的感情交到一个人手上,这个人若是负了他,那破坏的不仅是爱情,还有流川的自尊心。而从那年离开篮球队之后,流川的骄傲就一直是有缺憾的。不过是像长好的伤口,被别的东西掩盖着,不让旁人看见罢了。流川是宁可自己淌血到死也不对别人说一句的人——彩子不想往坏的方面考虑,可是她很想向安西教授求助了。
“不用担心。流川很强。”三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彩子回过头。
“他这样的人,什么都压不垮的。”三井把阿司匹林放到彩子手里,“别对他表现出同情,也别对安西教授说。他受不了这个。让他自己静一静。熬过了今天晚上,他就挺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彩子追问。不是不相信三井,只是不敢大意。
“看到他,就像看到年轻时候的我。我熬过来了,他也可以。”三井轻声说。
彩子怔怔的看着三井。末了咧嘴笑开了,“谢谢。”
又是手机的铃声。彩子怕吵醒流川,来不及看是谁的号码就按了接听,“鹰宫彩子。哪位?”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我是仙道。”彩子微微变色,一边故意打了个哈欠,“啊,是你啊。这么晚,有什么事?哈哈,又犯案子了?”
“流川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没有。他和你在一起,哪里记得和我联系?”彩子摆出半开玩笑的架势,“怎么,你们吵架了?”
仙道显然是相信,或者至少是表现得相信彩子的话,“算是吧。他如果有和你联系,麻烦你告诉我,让我知道他一切都好。”
“有那么严重吗?”彩子打哈哈。“说来听听,我帮你劝他。”
“详情让他告诉你吧。如果他想说的话。”仙道停顿了一下,“彩子,拜托你,好好照顾流川。我很担心他。”
在彩子还没有回应之前,仙道挂上了电话。
彩子撇撇嘴,把电话扔进包里。没错,果然是仙道干的好事。
“你选错了行。”三井一直在一边看戏,“唱念做打样样精通,不去好莱坞可惜了。”
“要打扰你一晚上了。”彩子嘻嘻笑道,“不好意思,你会不会做饭?我实在饿得可以。”
“如果你不介意要外卖,我可以替你买单。”三井回答。
“如果这个时候叫得到。谢了。我去看看流川。”
等三井订好餐回来,发现彩子已经趴在流川身边睡着了。应酬是很折磨人的差使。
三井把毯子披到彩子身上的时候,不禁想到,如果没有那个人,他应该会爱上这个富有魅力的女人的。
流川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团迷糊。陌生的景物和残留的酒精作用让他很糊涂了一阵。慢慢的他记起来好像是被三井带回家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揪心的痛苦。仙道转述的、和米拉.斯特恩的报告里描述的一模一样的梦境,仙道计算好的感情——仙道一直在欺骗他,接近他只是为了利用他。
“醒了吗?喝下去。”
是彩子的声音。
流川惊讶的看着递到面前的杯子。她怎么会在这里?
“看什么?快点喝下去。”彩子给了他一记爆栗,“死小鬼,不会喝酒就别喝。逞什么能啊?快点,喝了。”
流川接过杯子一口咽下冷阿司匹林。酸涩的味道让他皱起眉毛。脑子却在水杨酸的冲击之下清醒多了。“彩子姐,你怎么在这里?”
“三井给我打电话,说你喝趴下了,叫我来接人。”彩子皮笑肉不笑的回答。
“对不起。”
“起来,冲个淋浴,然后吃早饭。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彩子命令道。
流川倒是乐得有人替他把一切安排好。他现在不想动脑子。脑子一转,就会想到仙道,和他那样残忍的回答。他迟钝的按照彩子的要求进了浴室。
彩子吁了口气。希望三井安排的是对的。
等流川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彩子和三井两个坐在摆了早餐的桌子前懒懒的吃饭。见他出来,彩子乜斜着眼睛笑,“清醒了?坐下来吃东西。”
流川就乖乖的坐下来,闷头开吃。三井飞快的看了彩子一眼,微微颔首。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今天可以去上班吗?”
“可以的。”流川没有抬头,一板一眼往面包上抹黄油。
“要不我送你们两个。反正我今天休息。”三井好心的提建议。
“我没意见。你呢?”彩子看流川。
“谢谢。”流川点点头。
“那好。你们慢用。给我五分钟收拾自己。”彩子推开椅子走进浴室。
“那个,谢谢你。”流川抬起头看着三井。
“谢什么?”三井痞痞的笑。
“你做的一切。”流川的眼睛清亮如水。三井明白,对这样的流川没有必要隐瞒。
“谢你自己。你很强。”他想如果当年自己有这个大孩子一样坚强,是不是就不会走那么多的弯路呢。
午休的时候,彩子又接到了仙道的电话。其时彩子很想破口大骂,但想到流川并没有说他一个字的不是,自己这么做倒是折了流川的风度,所以只是语气冷淡了些,倒还是客客气气的。
“他没事就好。”仙道显然是松了口气,但听起来语气更凄凉了。
彩子不明就里。
仙道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搞什么啊?彩子愤愤的想。没想到接下来流川的电话又来了,说是下午找她有事。彩子查了schedule,和他约了时间。本来是想和他提到仙道的电话。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见面再说。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流川烂醉的模样,说什么彩子也不会相信他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这反倒让彩子更觉着心疼。“准备干什么?”她保持着平时的模样调笑着。
“我想去牧申一的墓地看看。”流川回答。
“什么?” 彩子一惊。
流川重复了一遍。彩子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同意了。
犹豫再三,彩子还是转告了流川仙道来电的消息。流川只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们到底怎么了?”彩子忍不住问道。
“分手了。”流川目不斜视。
“什么?”饶是早早进行心理建设,彩子还是大吃一惊。
“我们合不来。就这样。”
“你当我三岁小孩啊?”彩子咆哮起来。
流川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血色,“彩子姐,是你教我的,分手之后说恋人的长短,不是男人该干的事。”
一句话,让彩子几乎哭出来。即使是这样伤心,流川也不曾说过仙道一句不是——流川爱仙道。非常非常爱。
墓地。
牧申一的墓碑非常的简单。只有名字,生卒年月,再就是照片。
他不敢去碰牧的墓碑,不敢去看那死者的脸。不管牧生前犯过什么样的错处让仙道如此的憎恨、以至于花费这么大的精力策划这桩谋杀案,他流川枫是有罪的。我是杀他的帮凶。流川在心里默默的念。这个秘密会像烙铁一样烙在他灵魂里,历久弥深。对谁都不能说的、不能忏悔的秘密。曾经本可以是和他一起分担这个秘密的人已经被他推开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承担这样的罪过。
有人走过来。
他以为是彩子。
但在墓前放下百合的是一只男人的手。
流川看见一张清秀的面孔向他微笑。那个男人在墓碑前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然后客气的对流川欠欠身子,“你是流川医生吧?”不等流川回答他就接了下去,“我叫神宗一郎,是牧先生的部下。”
彩子几乎冲到流川身前。
“这位是鹰宫律师吧?”神宗一郎仍然在微笑,“请放心,我身上没有武器。”他转向牧的墓碑,“况且,我是不会让牧先生的墓碑沾上鲜血的。”
流川冷冰冰的看了神宗一郎一眼,“彩子姐,我们走吧。”说完拉着彩子就走。
彩子还想说些什么。流川压低了声音,“不要往后看。不要急,跟着我走。”他声音里的镇静让彩子安静下来,配合他的步伐往停车的地方走。
神宗一郎一直看着他们,直到彩子的车驶出视野,才再度把目光投向牧的墓碑。“他们真的该来这里忏悔。是你说过的,无关人员的鲜血并不必要。他们也是受了骗的可怜虫吧。所以我放过他们。可是,我要那颗起恶念的心,我要那双瞄准的眼,我要那只罪恶的手。”他轻轻的笑起来。
“仙道,我刚刚接到的消息,牧原来的部下回纽约来了。不过目前还不清楚他们的人数和名字。”
仙道有些涣散的目光一下凌厉了。“越野,你调几个能干人去保护流川。在那边对流川下手之前,不要有任何行动,免得引起他们的怀疑。还有,也不要让流川发现。”
“我知道了。”
他们,是冲我来的吧。仙道冷冰冰的笑了。放在以前,他不会放在心上,反正牧已经死了,一命抵一命,他对自己的性命倒是不在乎。可是,现在他有了牵挂的人,他得为流川活下去,活到流川原谅他的那一天。
10
流川很少去第五大道那家餐厅了。藤真为了保留和小师弟一起吃午饭的习惯,就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把流川拐到花形的咖啡厅。彩子担心流川,也时不时的过去。三井不晓得是担心谁,反正也成了那里的常客。这几个都是花钱大方的主儿。藤真就笑着说要花形给他们打折。花形也爽快,当下就应了个对折。“反正开咖啡厅也是好玩。”他这样回答彩子的嘲笑。
距神宗一郎的出现已经有半个月了。流川似乎是抱了一种置之不理的态度。彩子不行。不管是为了流川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不能忽视这个人。她暗中拜托洋平打听神的消息,心想至少做到知己知彼也好。其实对流川的安全彩子并不很担心。她毫无道理的认定,最近在玩失踪的仙道不会对流川的安全掉以轻心。至于她自己,哎呀,纽约城里敢帮黑帮打官司的,哪个是真的没有后台撑腰的呢?
目前流川是可以让彩子放心了。亲近如藤真者,似乎都没有发现流川有什么异样。更让彩子揪心的是三井对她的态度。从那天去他家里照顾流川之后,三井对她似乎是亲近些,又似乎更犹豫。彩子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想哪天时机好要和三井好好的谈谈。她不喜欢拐弯抹角。
星期五。
照例是藤真和流川一起去了花形的咖啡厅。彩子和三井都打了电话来,说马上过来。藤真阴险的笑,“彩子也就算了。朝九晚五的,也还有个午休。三井一个记者,天天往这里跑,算唱哪出啊?”
流川眨眨眼,“纽约这么多咖啡厅,你怎么天天往这里跑?”
藤真发现新大陆一般叫起来,“啊,啊。他们两个真的是一对了吗?”
“八卦。”流川嗤之以鼻。
藤真还没来得及反驳,就看到彩子、三井一前一后的走进来。藤真可不打算和彩子打嘴仗,乖乖的用饮料堵住了嘴。
来的久了,用不着吩咐,侍应生早就端上了合意的食物。彩子和客户谈了一早上,早就穷凶极饿了,这会儿用小刀子切鸡切的滋滋响。坐在对面的藤真忍不住叹气,“彩子,你这样真的会嫁不出去的。”
彩子胡乱的点头,“多谢指教。啊,对不起,再来一客冰激凌。”
藤真无语,两眼望天。
“看到年轻女士这样有食欲,不是好事吗?”三井笑道。
藤真的脸顿时成了狐狸状,猛冲着花形比划什么。
彩子冷笑着摆弄着手上的叉子,做势要来个一箭穿心。忽然她眼睛一眯,手腕子僵住,姿势变得很古怪。流川发现她飞快的看了自己一眼,显出不安。于是他不动声色的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
进来的那个人,是神宗一郎。
他显然也已经看到了他们,很客气的欠欠身子。
藤真哪里就看不出古怪,马上扭了头看过去。“哟,好秀气的男人。怎么彩子你认识他?”一边说一边笑笑的看三井。
“点头之交。”彩子识趣的放下叉子,继续对付冰激凌。
“我看不像。诶,三井,好歹看看你的情敌。”藤真不怕死的挑拨。
“看你和流川还不够?”三井半开玩笑,还是架不住藤真,回头看了看。
彩子清楚的看到三井脖子上的肌肉僵硬了。而对面的神宗一郎也面露惊讶之色。“对不起,我失陪一下。”三井站起来,向神走过去。三个人都看着他。彩子不自觉的抓住流川的手。
那两个人在那里寒暄。隔的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猜得出不过是家常话。可是落在察言观色的高手眼里,他们两个面上的表情倒是比干巴巴的对话精彩得多。彩子涂的蔻丹色的唇膏,也遮不住发白的唇色。起先担心的不过是神宗一郎对流川和自己下手,现在的情况,却比想象的复杂得多。三井认识他,而且,不仅仅是认识。
那两个人朝这里走过来。三井面上隐隐有激动的痕迹和让彩子失措的、掩藏不住的愉悦。“介绍一下。我的朋友,神宗一郎。”
神礼貌的向每一个人问好。
气氛有些尴尬。流川和藤真都隐隐感觉到这个人的出现对彩子的影响。
彩子最先伸出手,“神先生,幸会。我也是三井的朋友。鹰宫彩子。”落落大方,巧笑倩兮。
听到这个介绍,三井深深的看了彩子一眼。
“幸会。”神轻轻的握了一下那只手,很快放开。
彩子开了口,流川和藤真也就顺势打了招呼。
三井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神。
“得了,我们也不碍事。三井,你和你的朋友好好聊聊。我们先走了。”彩子利索的收拾好东西,“回见。”
“回见。”三井有些犹豫,还是接受了彩子提供的机会。
“我去结账。你们去外面等我。”藤真往花形那边走。流川对那两个朋友道别,然后和彩子走出去。
“花形,”藤真恶意的看着他,“你有没有办法让那个可恶的神受点惩罚?”
花形笑了笑,不置可否。
彩子的勇气只够支撑到门外。“流川,把肩膀借我用用。”她靠到流川肩上。
流川搂着她,“彩子姐,也许你太敏感了。”
“我也希望是那样。可是,我不能骗自己啊。”彩子苦笑着,“连藤真都看出来了,不是吗?”她早有感觉,三井对她奇怪的态度就是因为他心里还有一个人的影子。在今天之前,彩子在乎,但是并不悲观。她想她可以让三井爱上她的。但是她所能设想出的关于对手的一切和现实比起来还是太单薄了。看着三井看神宗一郎的神色,彩子的心凉了——三井从来不曾用那样的目光看过她,看过他的作品,他的朋友,他的父母——三井对神的感情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江湖较量也要身份相当。
不晓得为什么,彩子突然记起她刚出道和一位资深大律师对阵的时候,那个人对她的嘲讽。
那场官司是彩子赢了。
但是这场官司彩子没有把握。因为对手显然并不想跟她打。如果说三井对神还是情意绵绵,神对三井就只是客气而已。没有对手的仗怎么打?彩子不知道。
流川安抚的拍着她的肩膀。彩子把脸埋在流川胸前,压抑着低声的啜泣。
但只有两三分钟,彩子就站稳了,很快的消灭掉悲伤的痕迹。“谢谢你。”她咧嘴笑道。
流川对彩子肃然起敬。“彩姐,不要这样对自己。太残酷了。”
“搵世界的女人,哪里有功夫哭啊?下午还要去面对如狼似虎的代理人。”彩子夸张的笑道,“我先走了。祝我好运哦。”
流川看着彩子迈着大步匆匆而去,心里一阵绞痛。伤口被彩子的悲伤触痛了。可怕的寂寞和孤独像洪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他。流川第一次觉着纽约这个城市的冷酷可怕:无论有多少的悲伤,没有人会关心你的感觉,纽约决不会为了你改变分毫。心里淌血的彩子还是要去当她八面玲珑的律师,自己还是要去面对无助的病人。腐烂的大苹果。腐烂的人心。腐烂的灵魂。
藤真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看到流川在阳光下沉默着,像他在罗马城门口看到的可怕的赛伦斯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川身体里塌陷。藤真恐惧的想。
“神,那个律师回事务所了。两个医生正往诊所走。他们身边没有仙道的人。”
“我知道了。继续监视他们。”
神默默的关上手机。没有想到,三井居然也是他们的朋友。也好。三井是什么都不会瞒着他的。有很多问题可以从他那里套套。他想,那个流川,为什么我觉着那个流川像看透了我似的?还有,咖啡厅里和藤真说话的男人。很普通的模样,但是就是觉着在哪里见过的。难道他是仙道在藤真身边布下的?除了联合署名的报告,藤真对这个案子还出了什么力吗?
“有人在跟踪流川。彩子和藤真也有尾巴。”
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听说清田这次也回来了。”
“是的,仙道先生。”
“派人盯住他。必要的话,就干掉他。对焦利家的人也盯紧一点。你可以下去了。”
仙道眯起眼睛。哈,牧申一原来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他实在应该感谢我杀了他。这样看不到未来的生活,他居然一直硬撑着。牧是没有什么可牵挂的吧。不然早就被这样的生活折磨死了。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越野在旁边等了半天,看出如果自己不开口,只怕就只能等到这个神游天外的家伙几个小时后自己回魂了,终于叫了出来。
“越野,”仙道微笑着。
被他叫道名字的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每次他这么笑都是有什么难办的事交给自己。“干嘛?”
“帮我安排一次和流川的见面吧。”
果然是烫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