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 抉择 1-9
作者: gabi,收录日期:2006-04-04,1803次阅读
(改编自《爱与恨的抉择》,英国人乔吉特·海尔著。)
一
巴黎的五月是非常宜人的。
当然这个宜人是对于能够有资格进三级会议的那些人而言。
对穷苦的老百姓来说,巴黎的五月和另外的月份一样,平淡而且难闻。
不要以为风雅的花都有同样风雅的味道。太阳王当政不代表死的人会少。而法国人习惯的土葬使得原有的墓园已经没有余地、而不得不把死人埋到近郊。这几年更是在城郊闻到恶臭了。所以贵族们出入宫廷时,只要能够避免,绝对不会步行穿过平民区。
而我们的仙道公爵却在一个五月的傍晚,慢慢悠悠一个人徒步穿过平民区。还唯恐别人不动抢劫心思似的,穿着全套宫廷礼服。当然这是没办法的事——他刚刚觐见了国王,不穿这个穿什么——不过也不能就说他没有一点要捉弄几个倒霉的笨贼的意思。
再过两条街就是圣日尔曼区了。
居然没有一个贼?他很是失望的想。
体贴的上帝发现自己没有满足这个宠儿的要求,于是马上显灵了——
他看见两条漂亮的腿在前面的墙头画了个弧。从动作的轻灵看来,腿的主人不是第一次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仙道挥了挥手杖,很快活的站到墙根底下,等着那个家伙下来。
几乎是他刚刚站住了,上面那个就跳了下来。仙道趁着那人落下还未来得及起身的时候,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被他抓住的那条胳膊显示出它的主人还相当的年轻。撇开消瘦不看,这年轻人应该是经常有锻炼的,肌肉很结实。
这时候被抓住的那个小倒霉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发疯一样挣扎起来。仙道微笑着捏住他那对手的喉咙,“真是的,干吗要今天干坏事?”他笑眯眯的说。
“抓住他!抓住抓住!别放开!”有人在叫,声音越来越近。
那年轻人的挣扎也越发可怕了。仙道几乎要认为自己抓住的是一只小狮子。他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就是那种猫儿戏弄老鼠时喉管里会有的声音。
年轻人蓦地抬头。他脸上满是泥污,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亮的打眼。因为恼火,眼珠子竟像是有金属的光泽一样,又愤怒又轻蔑的看着仙道。仙道微微一怔。他拨开年轻人的帽子。那人年轻人的头发黑的发亮,活像乌鸦的翅膀。他微微的惊了一下。
这会儿那个大叫的人已经跑了过来。他显然是没料到抓住那年轻人的居然是个贵族,呆了一下,然后很笨拙的取下帽子,向仙道行了一礼,“大人。”他选择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他是谁?”仙道没有放开手,冷淡的问着那人。
“他是我的弟弟。”那人回答,“一个坏坯子。地地道道魔鬼的儿子。他冒犯大人了?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仙道发现那年轻人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他仍然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的哥哥——他们实在不像兄弟俩。那个哥哥长得比弟弟粗糙的多,而且显然没有弟弟身上不自觉的优越感。
“你急于摆脱他吗?”这话是对着哥哥说的,仙道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弟弟。
哥哥粗鲁的笑起来,“瞧您说的。大人。他是个没用的东西。如果不是我那糊涂的妈一直护着他,我确实早就想把他从家里扔出去了。”
仙道看到那年轻人眼睛里腾起火苗子——就是在他哥哥提到他们母亲的时候——他笑了,“他多少钱?我买他。”
那年轻人用野兽一样的眼光盯着他。他手指触摸到的那片皮肤热的烫手。他惹火他了。
而他的哥哥在呆了一阵以后,期期艾艾的开了口,“大人,这可是……您知道,在巴黎养一个人是很贵的……当然,您也知道,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非洲。不兴这么卖人的。大人您是想让这家伙做仆人吧……他惹人厌,可他也毕竟是我的弟弟,嫡亲的弟弟啊……”
仙道懒得听他罗嗦,随随便便下了丝巾上的钻石扔过去,“走开。”他说,然后看着那年轻人,“跟我走吧。”
那个哥哥还想说些什么——钻石照亮了那个贪婪的灵魂。仙道恹恹的看着他,“那边有一队骑兵。如果看到你拿了这么大的钻石,大概很乐意送你到巴士底狱去和穷鬼们一起唱圣歌。”
自从黎塞留主教去世、马萨林主教当政以后,巴士底狱的威望已经远远超过公道的路易王当政的时代了。于是那个贪心的家伙像火烧屁股一样飞快的走开了,没有看他亲爱的弟弟一眼。
“走吧。”仙道放开了手,似乎一点不担心这个运动能力不错的小伙子跑掉。
“他没权利卖我。”年轻人压抑着努力冷冰冰的说道。
他的口吻、用词比他哥哥漂亮的多。
“你还不到21岁吧。他是你的监护人,有权利把你交给一个,呃,雇主,是不是?”仙道笑眯眯的回答。“我可为你花了不少,你至少得挣足了才能离开。”
年轻人握紧了拳头,“多少?”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仙道耸耸肩膀,“你还是亲自去问我的管家吧。”说完他就径自迈开步子走了。
年轻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仙道把那年轻人交给管家鱼柱后,走进书房。他多年的老友越野宏明在那里舒舒服服的看着书。一只猫伏在他膝盖上,大声的打呼。在猫科动物的字典里,这表示,我很舒服。
“你回来的真晚。难道又在宫里发现了哪个美人?”越野懒洋洋的问道。
“是吗?”仙道笑道,“自从阿泰娜伊丝.多耐夏朗特小姐成为蒙戴斯潘夫人以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美人了。而你知道,结了婚的女人,我从来不去招惹。”
“少来这套。”越野冷冷的哼了一声,“你当我是昨天才出生么?”
“好吧好吧。我在路上买了个仆人。”
越野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你是走回来的?”
“不错。”仙道把外套扔到一边。“空气很好。”
“我看你是脑子有问题。”越野沉着脸说。“你不知道平民区的犯罪率很高吗?”
“啊。”仙道的回答是一个感叹词。
越野知道,这代表对这个问题的谈论结束。
“什么仆人?”他只好自己转回到原来的话题。
“你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对你的实际主义推崇备至。”仙道拉了铃,“要一点红酒吗?我从安茹运来的。”
越野点头。
仙道吩咐应声进来的仆人拿酒和甜点,“等那年轻人收拾好了,叫鱼柱带他到这里来。”
“我在等你的回答,仙道。”
“一个年轻人。很可爱。”仙道笑道,“我用你送我的那颗钻石换来的。”
越野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你看到他一定会认为很值得。”仙道安慰道。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彩要嫁到英国去。”越野总算还能说话,“我拜托你,你已经快四十了。不能干一点正常的事情吗?”
“哟。哪有?”仙道挑起眉毛,“这样说我的年龄是很不好的。什么是正常的事情呢?难道哪个有待嫁女儿的夫人买通了你?再说,如果我过着正常的生活,被伯爵夫人赶出来的越野先生你,又能在哪里避难呢?”
越野气的叫了一声。
这会儿,他们听到了轻轻的扣门声,“爵爷。”是鱼柱的声音。
“进来吧。”仙道吩咐道,然后转向越野,“好好看你那块钻石哦。”
越野哼了一声,还是往门那边看。
“哪里是个年轻人?明明只是个孩子嘛。”越野叫道,“你在搞什么鬼?”
确实,洗去泥污以后露出来的那张脸最多不会超过19岁。仙道摸摸脑袋,“好像是判断失误。”然后他笑眯眯的看着那年轻人,“你不觉得他物超所值吗?”
阿多尼斯出生三分钟,把头发眼睛换个颜色,就是这年轻人的模样。当然这会儿他的表情更像是刚知道朋友死讯的阿克琉斯。也就是说,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仙道想那是他听到自己那句话的反应。
“你叫什么名字?”仙道问道。
“朱步耐。”
“那只是个姓。你的名字呢?”越野问道。
“我没有名字。”
越野不由对这少年心生怜悯。他一直过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嗯,那可不方便啊。”仙道笑道,“我的厨子也姓朱步耐。我叫你‘枫’好不好?”
“随便。”少年看着越野,“他的钻石是你送的吗?”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
“是的。”越野有点不明白的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多少钱?”
越野不是笨蛋,所以他越发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伯爵先生哪有空记得这些事情?”仙道回答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去休息吧。鱼柱,带枫回他的房间。”
“我明天会再来问你。”少年对越野说道,然后跟着鱼柱离开了书房。
“很不错。”仙道评价。
“诶,那颗钻石的钱,我来付。”越野对他说。
“不行。”仙道干脆的拒绝。
越野盯着仙道,“我觉得你对那孩子另有打算。这可不行。”
“别滥用你的同情心。”仙道懒洋洋的回答,“那孩子哪里是受得了这个的人?你看他多骄傲。我能对他做什么?你还真是多疑。”
“你要发誓,不会伤害那孩子。”
仙道失笑,“不会吧。你什么时候成了牧师?”
但越野严肃的表情让他慢慢敛了笑意,“我保证,不会伤害那孩子。”
越野点点头,“我相信你。晚安。”
“晚安。”
仙道看着越野离开,慢慢又笑起来,“你还真是好命。才开始就来了这么厉害一个监护人。”
二
他醒得很早。
如果是在家里,哥哥会嘲笑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昨天晚上,同屋那个叫做彦一的小子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但是舒服的床铺还是让他很快睡着了。醒得这么早,还是因为心里有事吧,他想。一想到哥哥把他卖给那个家伙,他就直犯恶心。他还很年轻,也很少和贵族接触,但是他并不迟钝。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个他们叫“爵爷”的家伙买他回来不过是为了好玩。他痛恨这样的处境。
他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另一个贵族。那个人看起来倒是好心一些。可是他的明显的同情一样让他讨厌。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如果感到痛苦卑微,最好的办法是隐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人类是残忍的动物。他们乐意看到同类的痛苦。他们会一边说真可怜一边庆幸倒霉的不是自己——他不想沦为冷淡的同情心的嘲笑对象。
他很快收拾好出了门。
说来也巧。越野本来是在饭厅用早餐的,这会子想起有东西落在书房走过来,就正好看到那个姓朱步耐的少年有点迷糊的在书房门口发呆。
他立刻想到这孩子大概是来问那颗钻石的事情。“早上好,朱步耐。”他轻声说。他想这个少年并不乐意被叫做“枫”吧。仙道脑子有问题是他的事情,自己犯不着沾火星。
“早上好。”少年回答道。“我来找您,想问那颗钻石的事情。”
越野注意到少年用的是“您”而非“你”,小小的吃了一惊。“那个啊,大概,”他犹豫了一下,“一万法郎多一点。”
少年盯着他,脸上现出怒意,“我不需要您的同情。”
不是偶然。用词虽然生硬了一点,但从昨天到现在,他并没有说过一句粗野的话。那么,这个孩子是受过教育的。可真是奇怪啊。依仙道说的朱步耐的生活情况,他是不可能有机会受到教育的啊。
越野在那里兀自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因为觉得受到怜悯而气得发白的脸色。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仙道笑嘻嘻的声音传过来,“难道朱步耐的手艺退步了吗,亲爱的伯爵先生?居然让你在这个时候离开餐厅。”
越野回头,看到一身骑马装的仙道懒洋洋的靠在墙上,用鞭子磕着靴子上的泥,鞋根上的马刺亮闪闪的。“早安,枫。”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少年叫道。
“哦,”仙道小小的叫了一声,“那么叫你什么呢?昨天你可是已经答应了啊。”
少年咬着嘴唇。他毕竟太年轻,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找不到变通之道。
“或者,叫你的姓?可是,会弄混的哦。你看,朱步耐大师傅已经被叫了很多年了。叫他改姓他是不会同意的。”仙道很体贴的回答。
“叫我流川。”少年回答道,不顾礼节的离开了。
“真是倔强的孩子。”仙道叹气道,“越野,你像根柱子一样矗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难道流川对你施了魔法?”
“你到底有什么要瞒着我?”越野盯着仙道。“我是说,关于那个孩子。”
“没有。至今为止我认识他不超过一天。我知道的,你全知道。”
“哦,得了。”越野恼火的叫道,“你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干什么。那孩子受过教育,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个野蛮人没有受过教育?”仙道笑道,“不过我对你的观察力深表钦佩。你说,流川是不是他母亲的姓氏?”
“大概。诶,不要转移话题。”越野还算机灵。
“哦,那你不觉得这个姓氏好像是在哪里听说过?”仙道笑眯眯的用一个新问题回答了越野的问题。“我要去吃早饭了。一会儿见。”
越野喃喃的念这个姓,皱着眉毛发呆。
(注:不要为了各国姓氏的差别找我麻烦。无法^_^)
在越野发呆而仙道享受早餐的时候,流川在厨房里。
叫他过来的是鱼柱。
这管家生的很有几分赫人,流川却不怎么怕他。在巴黎街道上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怎么凭着第一眼来判断生人的善恶。他的几乎从来不出错的本能告诉他,鱼柱只是脸生的凶——他的嘴唇总是不自觉微微翕动。而这正是善良人的标志。
鱼柱三言两语的给流川说明了他的职务。接下去给他介绍了其他的仆人。
仙道的仆人和别家的仆人不同。别家的仆人是怕老爷发火,他们是巴不得老爷发火。用彦一的话说,“一个成天笑眯眯,从来不说句‘酒囊饭袋的东西’这样一些长志气的话的主子是太不像个主子了。”听到这里,大可以想象他们在怎么教育新来的小兄弟。
其时流川歪在椅子上,已经快要睡着的模样。彦一兀自在那里口沫横飞。厨房里那位也叫做朱步耐的大师傅示意彦一小声一点。很显然,大家对流川很有好感。人长得好看在哪里都不吃亏。这是真理。
“你说,爵爷准备让他干什么?”看着流川阖上眼睛,管事奶奶轻声问道。
“我猜是当贴身男仆吧。”彦一回答道,“看他的模样,不是干粗活的。”
“爵爷挺喜欢他。”一个年轻的女仆插嘴。“越野先生也是。我看呐,这孩子是走运了。”
“也未必。”一直沉默的鱼柱突然说。
大家惊讶的看着他。
可他浑然不觉大家无言的期待似的,立刻转移了话题,“去干活吧。”
众人识趣的走开了。当差久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各自心里有数。嚼舌头是娱乐,过了头可就是丢饭碗的事情。没有人是笨蛋。
流川慢慢睁开眼睛。他紧抿嘴唇。那个爵爷倒是作弄他试试。他凶狠的握紧拳头。
流川被嘱咐留在这间屋里等仙道和越野。
临出发的时候,过来帮他收拾的仆人把他漂亮的黑头发扑了粉,弄成了赤金色。很紧的称领和让人难过的紧身裤也都让他不舒服。做一个男仆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使。
就算再不懂事他也知道,带一个刚刚认识三天的男仆来重要的晚会不合常理。仙道显然实在计划些什么——可是,他能算计些什么?
放眼看去,满屋都是单调的神色制服和矫柔的假发。没有要找的答案。什么时候可以还清债务呢?他靠在椅子上阖上眼睛。
是越野叫醒了他。“回家了。”
他迷迷糊糊的跟着越野走。
那边仙道正笑笑的和一个贵族说话,看到越野带着流川过来便颔首示意。那个贵族也偏过头和越野打招呼。
看到流川的时候,那个贵族微微一怔。
或许还是用一惊来形容他的表情好。
“您没有见过我的新跟班吧。”仙道笑眯眯的把流川拉过去,“他叫流川。很漂亮的孩子,也很乖巧。”
越野眼见着流川一脸阴森,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仙道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贵族。他看到他一直优雅的握着的手松开了,然后轻轻的摸了摸鼻子。之后那只不安分的手握到胸前,卡在花边里。仙道猜那昂贵的弗兰德斯花边已经被卡坏了。
“那么,我就告辞了。祝您晚安。”
“晚安。”那人回答道。
越野也过去道了别。流川跟着他们,没有和那人说话。
“南一直盯着流川呢。你看到没有?”越野好奇的问道。
“哦。那是因为流川长的漂亮啊。”仙道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越野嗤之以鼻。
“那个,流川,你到车里来。”仙道叫住准备坐到踏梯上的流川。后者满脸不快的甩开他。“你要是睡着了摔下去,我们还得费时间去找你。不怕麻烦么?”仙道嘲笑道。
流川到底还是少年心性、经不起激,一猫腰就窜进车里了。
“别在流川面前提这事。”仙道轻声对越野说,跟了进去。
越野摇摇头,“搞什么鬼啊。”
三
伯爵夫人撒泼生气闹够了,终于发现越野这个丈夫还是有点作用的——至少他不在,自己少了个可以随叫随到的出气筒——于是她低下了高贵的头,同意,或者不如说,要求越野回家了。
事情就怪在这一点。
明明是伯爵夫人先把越野踢出家门,然后又主动要求他回去。可是她却要求在外人看来是越野承认了错误、得到了伯爵夫人的宽恕才最终回到了家中。
没有办法。巴黎的上流社会永远是漂亮女人为大。
越野不得不割地赔款得到了本来就应该得到的补偿。
那位善良的夫人的玉趾踏过仙道府上的那天,流川被越野悄悄的叫到一边。
“这是我的地址。”他把一张纸递给流川,“有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流川眯着眼睛看看他。
越野觉着不自在。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教他无论在任何的情况下都要控制自己的情感。这么多年下来,虽然不比仙道那个笑面虎,倒也是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这个流川,完全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流川,无视他那个世界的游戏规则,那样直白的用眼睛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就让他无所适从了——像他这样的贵族的一切,从衣着到感情,都是层层叠叠的包裹着的。过分直接纯粹的东西,对他来说,有着要命的杀伤力。
“谢谢您。”流川说。
越野才觉着自己松了口气。
“那天我们在晚会上见着的那个人,叫做南烈的,你记得吗?”越野不得不承认自己私心里是偏爱流川的,甚至突破了仙道画下的界限。
出乎他意料的,流川居然点了头。
这个少年不只是聪明,而且精明。这种精明甚至不是教的会的,纯粹是一种本能。
“你要当心他。”
“谢谢你。”
越野对流川突然改编的称呼愣了一下,微微笑了。“那么,再见了。流川。”
临上车的时候,仙道拉拉他的衣袖,“你这个滑头。”他似笑非笑的说。
越野立刻就明白仙道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
“不要捉弄流川。”越野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倒是称职的保姆哦。”仙道答非所问。
越野还待说些什么,车里的伯爵夫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你们二位,要聊到什么时候呢?”她和仙道相识多年,一向不怎么客气。
“这就把您的宝贝还给您。”仙道微微欠欠身子,“还不走么?尊夫人要发威了。”他不轻不重的推了越野一把。后者不得不钻进车里。
他看着马车远去,微笑起来。看来,流川引起的震动,要开始了。
“彦一,叫流川到书房去。”他吩咐道。
门外是轻轻的两声。
“请进。”仙道在信纸上盖上印。抬起头,就看到流川走进来。
真是个漂亮的少年。他想。
“麻烦你,把这封信送到南伯爵府上。亲自交给南烈先生。”
流川没有立刻伸手。他想起刚刚越野说过的话。小心南烈。连越野都晓得的,仙道不可能不晓得。那他还叫自己去?
“不认识路吗?”仙道懒懒的看着他。
流川忽然注意到从开始到现在,仙道对他用的都是敬语。叫其他的时候是“进来”,叫他时用的却是“请进”。他刚刚还说“麻烦你”。没错仙道对下人很宽厚很客气。可是这样对一个下人说话却是远远超过了宽厚和客气。不对头啊。
他直直的看着仙道。这个人,到底对他有什么打算?
“嗯,你怎么了?”仙道看着他,“不舒服?”
“不。我这就去。”流川回答道——仙道不是那种你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你什么的人。自己去看看反而可以看出点端倪啊。
“路上小心。”仙道把信放到桌上,示意流川过来拿。
流川拿起信件。
“那个,南先生和我的关系并不很好。我看他不见得会好好接待你。”仙道摁熄了蜡烛。“一个小时内回来。不然,我就叫人去找你。”
流川看了他一眼,“我需要戴上帽子么?”
仙道微微一怔,慢慢的笑开了,“当然。”这个孩子似乎是太过聪明了。可是,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南烈听说仙道府上的人给自己送信来了,心里很厉害的咯噔了一下。他立刻想到了那天那个漂亮的少年。“叫他进来吧。带到偏厅。”他小心的避开了在大厅和书房里聊天的人,径直走到偏厅。
流川在那里等他。
看到他进来,流川偏过身体。光线照在他年轻的脸上,活像古代的画像。南烈很厉害的打了个寒战。
“这是仙道先生给您的信。”流川伸直手臂,把信递给他。
南烈立刻从这个动作中看出流川不是一个熟练的仆人。其实他的神气、他的语言都在证明他不是一个仆人。仙道为什么要这样一个不像仆人的仆人?
他接过信。“仙道先生要回信么?”
“没有,先生。”流川回答道。
南烈再次注视流川。然而他很快瞥开目光。饶是流川并没有高段的察言观色的功夫也看的出他心中极度的不安。“您还有吩咐吗?”他问道。
“没有了。”他看到流川没有摘下的帽子。他听到自己的心跳。
“你叫什么?”他突兀的问道。
流川垂下眼皮,“朱步耐。”
这是个陌生的、全然平民的姓氏。南烈略微放心。“你可以走了。”
流川转身离开。
南烈看着他离开,叫来了仆人,“让,你看到那个人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让摇摇头,“我没有注意。好像颜色很深。不知道他扑过粉没有。”
“你可以下去了。如果伯爵先生问起我,就说我不舒服,先睡下了。”
让领命去了。
南烈颜色阴沉。
“南先生没有为难你吧?”
流川摇头。
“他看到你,什么反应?”仙道很感兴趣的追问。
“像见了鬼。”流川回答。
仙道哈哈大笑。“我的天啊,流川你真是太有趣了。形容的多么贴切。我确信南先生看到你就浑身发冷。”他压下了舌头尖上的一句话“就是不知道是兴奋的还是害怕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流川纯净的面孔让他说不出这样风月场上的俏皮话。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不是个带坏小孩子的恶棍。
“你会不会英语?”
“和法语一样好。”流川用纯粹的英语回答了这个问题。让人听出他不但会英语,而且会的是地道的肯特郡地方的英语。
“很好。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出发去伦敦。”
流川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
“那么,晚安了,小伙子。”
流川冷淡的回答了一声“晚安”,然后离开。
这次去伦敦是要避开南烈。流川心想。仙道到底在和南烈玩什么把戏?他恼火的咬着嘴唇。他恨死这样的老鼠一般的处境了。
仙道在书房里写了三封信,然后拉铃叫鱼柱进来,“这里有三封信。你去领300个双匹斯多勒,马上派可靠的人出发。我三天之内要回信。”
鱼柱一声不吭的拿了东西。
“我会带流川去伦敦,两天之后回来。你要多留意一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去了哪里。”
注:匹斯多勒是古代的法国货币。好像是一个匹斯多勒合三埃居。
2章中越野回答流川的“一万法郎多一点”应该为“一万埃居多一点”。实在是疏忽了。在此更正。
四
英法两国的首都如果离得稍稍远一点,两个国家的战争也许可以稍稍少一点。
这是仙道在穿越英吉利海峡的时候的想法。
即使是在那样一个交通不便利的时代,从巴黎到伦敦也要不了3天。这个距离,实在是微不足道。
这次顺风顺水,后天自己就可以回到巴黎的家中了。他皱着眉毛想到,当然这个结论得建立在彩子很合作的基础之上。
还有彩子那个木头脑子的丈夫……
伤脑筋啊。
流川显然没有这么多烦恼。那小孩对大海新奇的很,早早溜到甲板上看风景去了。他从舱房的窗口可以看到流川颀长的背影。人在十八九岁的时候最美丽了。身上像有晕晕的光环罩着,快乐而不自知。他羡慕的想。
有人去和流川搭讪。看样子是个贵族。大概是被流川漂亮的面孔和冷淡的神气误导、认为他也是贵族,想去结交一下。可流川没有理他。仙道看着那人有点尴尬,不由暗笑。那个倒霉蛋大概是认为流川太傲慢了,其实那小孩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不答话呢。
他走出去。没必要结交不必要的仇人。此乃仙道家训。
“小枫,你在干什么?”他笑眯眯的把手搭在流川肩上,“认识了新朋友吗?”
流川飞快的瞥了他一眼,不耐烦的皱起眉毛,“不是。我不认识他。”
那个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您好,先生。”仙道彬彬有礼的欠欠身子,“我是这孩子的监护人。这孩子最近心情不是那么好。如果冒犯了您,我很抱歉。”他伸出手,“我是仙道彰。”
仙道的姿态很高,让那人想发火也没有了理由。“我是乔治.斯图亚特。您好。”他握了握仙道手,“其实是我刚才太唐突了。您不必介意。”他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您是彩伯爵夫人的哥哥吧。我在枫丹白露的跳舞会上见过您。您记得吗?”
“没错。是富凯先生做的介绍。我完全记起来了。”仙道微笑着说道。
那两个聊的好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流川懒得理他们,自己转到一边去吹风。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仙道过来找他,“诶,小枫,吃午饭了哦。”
“不要这样叫我。”流川叫道。
“真是不可爱。”仙道笑道,“你啊,还真是会闯祸。我会有一阵不在你身边。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在我去接你之前,只怕你就因为决斗多次而死了。”
“贵族是只和自己身份相当的人决斗的。”流川冷冰冰的回答,“我只是你的仆人。”
“可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仆人看呢。”
“那你买我做什么?”
“这个啊,以后再告诉你。”仙道避重就轻,“走吧。去吃饭了。斯图亚特先生在等我们。”
“为什么要和那个讨厌的人一起吃饭?”流川没有发现自己的口气的的确确不像个仆人。
“他是查理二世的情妇吕西.斯图亚特的堂兄。也许,能有帮的上你的地方。”
流川厌恶的别开头。
“别小孩子气了。”仙道笑道,“你要在英国呆一阵子。只有彩子撑腰是不够的。”
撑腰?是什么意思?
码头上已经有马车在等待他们。和斯图亚特分手之后,仙道带着流川上车、径直往彩子的住所而去。
“彩子和她的丈夫都是好人。不过一个是火爆脾气,另一个是榆木脑袋。你开始的日子可能不是很好过。”仙道开始对流川进行心理建设。
流川哼了一声,“你是说给谁听呢?”
仙道笑起来。“怎么老是你啊你啊的。你对越野说话不是很客气吗?”
“他是好人。”
仙道哈哈大笑。他想彩子也许会喜欢这个孩子的。他真的很可爱。
他吩咐流川先去花园转转,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也得给彩子一个喘息之机不是?
“我最最亲爱的小妹妹。”他夸张的拥抱了彩子,“让我看看。”彩子很得意的甩开新裙子的摆,转了一圈。“难怪我听说如今最好的成衣匠不在巴黎了。敢情到你这里来了。”
彩子嘻嘻笑着扇着扇子,“好热哦。不过现在还不到7月呢。提前2个月预热可就不对头了。说吧,”她把那把描金扇子往哥哥头上敲了一下,“又有什么事情求我?”
“真是了解我啊。”仙道放开妹妹,“嗯,坦白说吧,我想在你这里安置一个人。”
“女人?”彩子挑着眉毛看着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当然不是。我还怕牧那家伙跑到巴黎来和我决斗,说我败坏他的门风。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彩子微微笑着,突然笑容发僵,“男孩子?!”她气急败坏的抓住仙道的衣领,“是你的私生子?!”
仙道被彩子拽得头晕,更被她的咆哮震的耳鸣,“拜托你淑女一点。”他保护着自己的衣领,“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那,那……”彩子的脸色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好转,“难道,难道是你的,你的……仙道彰你个混蛋!学什么不好学亨利三世闹肚子疼?”她叫的更大声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仙道苦笑不得。他抓住妹妹的手腕,“只是个孩子。我没时间管教,就想麻烦你一段时间。他和我没什么关系。”
“真的?”彩子平静一点。
“真的。”仙道很严肃。
“你发誓?”
“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
彩子看了他半天才松开他,“他在哪里?”
“刚才叫他在花园里呆一会儿。我去叫他。”
彩子看着仙道离开,叹了口气。她听到花园里有狗叫声。“糟糕!”她叫道。忘了告诉仙道,那里有两只新买的德国狗,很厉害的。那个孩子——天,不会出事吧!
她几乎把身子探出窗户——
那两只狗居然在和一个几乎还是孩子的年轻人嬉闹!就是仙道说的那个孩子吗?
仙道过去了。那孩子叫狗坐下不要叫,那狗居然也就乖乖的听了。
彩子有点犯晕。那孩子真是不可思议。
实在是漂亮的不象话。彩子看看流川又看看仙道。他们真的没什么?她很了解自己的哥哥。他从来不会没有目的的做事。这个孩子到底什么来头?
“这个是流川。流川枫。”仙道给他们做介绍,“这个是我的妹妹,彩子。”
“你好。”彩子客气而冷淡的说,伸出手。
流川有点不知所措。他不自觉的看着仙道。后者笑笑,“去亲亲她的手。”
流川依言而行。
彩子一下看出这个流川和自己不是同一个阶级的。她疑惑的看着仙道。但后者并没有看她,而是在看,或者不如说,观察流川的反应。
“好了,我得走了。不然和牧碰到一起,又要听他唠叨。”仙道拉过彩子的手,“帮我好好照顾他,好不好?”他柔声说道。“我要你和牧教他做一个绅士。答应我。”
“我知道了。”彩子没法子拒绝这样的仙道。
“谢谢你。”他看着流川,“我过些日子来接你。再见。”
“再见。”流川回答。
彩子一直把仙道送到车上。
流川一个人站在客厅里。一阵意料之外的寂寞和紧张突然冲进他心里。彩子冷淡的敌意他已经感觉到了。相比之下,仙道的打趣、戏谑和越野的唠叨倒是亲切的多——至少他们一直是把他当作平等的人来对待的。而彩子分明是把他看作一个闯入者。
这时候彩子已经回到客厅里。
其实她比流川还有为难。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身份不清不楚,自己却又答应了仙道要好好照顾他,弄的在社交场八面玲珑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流川是吗?”她略嫌生硬的问道。“我叫人带你去你的房间。你换换衣服。过一会下来吃晚饭。我会把你介绍给我的丈夫。”
“谢谢。”流川简短的回答道。
“那么,呆会儿见。”彩子拉铃叫来管家,吩咐他带流川回房间。
她倒在椅子上。待会,可怎么跟牧说呢?
真是麻烦。
注:亨利三世是法国国王,著名的玛尔戈王后的哥哥,喜好男色。法国人讥讽他“肚子疼”。在其兄查理九世去世后继位。1589年,专横的凯瑟林王太后去世,同年亨利三世遇刺身亡。此后由玛尔戈王后的丈夫亨利四世继位,从此法兰西开始了由波旁王朝统治的时期。
五
还是在查理一世过世之前(那个倒霉的国王虽然掉了脑袋,不过确实有勇有谋,咱们的历史课本实在是亏待他了),牧申一的家人到法国避难,他一个人留下做了蒙克将军的部下。在蒙克决定迎查理二世归国继位之后,他去到法国、准备接家人回来。就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彩子。之后巴黎社交界的女皇要嫁给一个英国傻当兵的消息让卢浮宫里开了锅。即使路易十四严令禁止决斗,他还是收到了成打的决斗书。闹到最后还是马萨林红衣主教出了面才让他太太平平把彩子娶回家。
而且,和大部分人的想象或者期待相反,在巴黎自由的、爱调情的暧昧氛围里泡大的彩子居然一直很安分的做着牧夫人。这让人没法不叹气。
现在这个幸运的男人正在回家的路上。
他心情很好。
事实上,自从英荷战争胜利之后,他很少心情这么好——他是个标准的军人,无仗可打的时候就老是提不起力气。而荷兰人被很厉害的收拾了之后就一直很老实——查理二世似乎是对法国在阿拉伯的战争很有兴趣。弄不好他可以去那里好好开开心。不如把彩子也带上。他想。她最喜欢刺激的事情。让她去看看深色皮肤、残忍好斗的阿拉伯人是个不错的主意。
听完了牧转述的消息,彩子有分寸的表示了赞许,然后开了口,“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牧点头,很认真的准备倾听。他最中意彩子的一点就是她是个有头脑有主见的女人,而且从来对他都开诚布公。
“仙道今天来过了。”
他啊了一声。他和这个大舅子的关系远远谈不上和睦。作为正统的英国绅士,他对仙道的做派很看不惯。而且,仙道发家的手法也让他多少有点看不上眼。不过彩子和仙道感情甚笃,牧还是对仙道很客气——当然那并不代表他就得认同仙道的所作所为。从彩子犹豫的口气看,仙道大概是给她出难题了。
“他带了个人过来。要我帮忙照顾一阵。”
牧没有像彩子初一听消息时反应那么激烈,可还是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毛。“是什么人?”他对仙道还算了解,知道后者不会弄个不清不楚的人到他家里。可看彩子这样遮掩,这个人的身份也不见得简单。
“他收留的一个孩子。”彩子这样界定了流川的身份。
“我想见见他。”牧回答道。
“他很快就下来。我刚刚派人通知他下来吃饭。”彩子略松了一口气。牧很随着她,但是他的昂格鲁-萨克森脾气还是很厉害的。她是不怎么喜欢流川,但毕竟是仙道交给她的人,她私心里还是不想牧错待他的。
流川从楼梯上走下来。
和彩子担心的相反,牧对这个少年的第一印象非常的好。他自己虽然是贵族,但并非像彩子那样出身望族,如今的地位还是打仗打出来的,所以他看人较少的受到身份地位的影响。他比彩子更多的看出流川身上的优点。
他站起来,走向流川,“您好。我是牧申一,很荣幸在我家里见到您。”(在欧洲国家,‘您’是一种敬称,但更多的用来表示客气而且并不熟悉的关系,和年龄大小无关。)
流川握了他的手,“您好。我是流川枫。”不是不知道这时候要说应景的话,可就是说不出来。
牧看了彩子一眼,后者微笑着向流川伸出胳膊,“来吧,我来引你入席。你坐在我的右边好了。”
彩子不怎么喜欢流川。牧这样想。不知道是因为担心仙道和流川的关系还是对流川自身的地位有偏见。这么聪明的彩子也不能免俗啊。
他却是喜欢流川的。这个少年让他想起他初入社交界的场景。有点无措和紧张,但是骄傲得不肯低头。可是太年轻,不懂得原来骄傲是像玻璃一样的东西,硬度大可是容易破碎。如果仙道的目的只是单纯的让他们照顾流川,他不介意卖这样一个顺水人情。
流川起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一个人走到花园里。他想看那两只狗。
在这所漂亮的房子里,似乎只有它们让他感到安慰。他甚至有点怀念彦一喋喋不休的样子。
“早上好。”
是彩子的丈夫,那个叫牧申一的。
流川胡乱点点头,“早上好。”他看的是牧手上的剑。男孩子对武器有本能的喜欢。他也还是个孩子。
他眼睛里的神采让牧微笑,“会不会?”
流川垂下眼皮,“我不会。”在胡格诺党闹事之前,至少在法国,只有世家子弟有资格用剑,平民是很少有剑的。在那之后,不少平民为了防身也开始用剑了。可是流川幼时的家境不允许他拥有自己的剑。
“我看你动作很灵活。不如我教你。”牧很自然的用了“你”。
流川抬眼看着牧。这个人对他没有恶意。他让他想起那个也对他很不错的越野。他点了头。
“我正要去击剑房。一起来吧。”牧在前面引路,流川跟上去。
彩子在窗帘后面看着他们离开。她想的是牧昨天晚上说的话。也许自己是对流川太过冷淡了吧。她自嘲的想。可是,她无法克制自己去想流川和仙道的关系。仙道对流川并不单纯。她能肯定。不能确定的只是仙道的目的。
在社交场合见到南烈并不难。他算不上大红大紫,不过南家的人总是不难得到尊重和注意的。
在社交场合见到仙道很容易。他算不上大红大紫。他一直红得发紫。
这两位这次会面的地点是在当佐公爵新买的别墅。
仙道坐在女主人的右手边上,南和他坐斜对面。
大家吃得很开心。
“公爵先生,您今天一直很少说话。”当佐公爵夫人看着仙道,很优雅的笑着,“我在想,难道饭菜不合您的口味?”
“当然不是。”仙道笑道,“您瞧,连陛下都在羡慕您的口福呢。我听说蒙戴斯潘夫人企图用在陛下御用裁缝那里的特权来和您交换。”
“瞧您说的。”公爵夫人笑道,“我听说蒙戴斯潘夫人最近身体不好,去乡下修养了。真有这件事吗?”
“好像宫里是有人这样说。”
“那可怜的拉瓦莉耶有希望了。”公爵夫人微笑着。她和安娜.奥地利王太后一样,下嘴唇比上嘴唇微微突出一些,嘲笑人的时候尤为刻薄。那是嫉妒在女人脸上留下的痕迹。
仙道没有接口。他不想掺和女人之间的钩心斗角。
“夫人,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个荒芜的园子。”
“是啊。”
“您的品味非凡。如果不是旁边的住宅没有变化,我完全拒绝相信这就是原来那间宅子。”
没有女人拒绝得了这样的恭维。
仙道看看南烈。后者在和一边的客人聊天,神色正常。
“可是,您要当心一点。我听说,这里曾经出过事情呢。”仙道微笑着说道。他一直看着南烈的目光使得南烈不得不看过来,因而完全听清了仙道的话。
“什么事情?”公爵夫人的胆子没有彩子大,可是好奇心绝对不比彩子小。
“这里的花园里,曾经埋过一具尸体。”仙道安抚的拍拍公爵夫人的手背。他满意的看到南烈咬紧了嘴唇。
“您是在开玩笑吗?”公爵夫人叫道。
“喏,您轻声一点。这是我们两个的私人谈话。只是听说而已。我是怕您府上的下人哪天看到以为出了谋杀案。”仙道微笑道,“您知道,和司法部门扯上关系,对您的名声没有好处的。再说,也许卖房子给公爵先生的人整饬园子的时候已经处理好了。”
换作其他人这么说,公爵夫人就算是不变色也要当作对方是全然的冒失无礼。可是说这些话的人是仙道,她就只能理解为推心置腹的好意。
“谢谢您。”公爵夫人松了口气的样子,“是谁的尸体,您知道么?”她压低声音。
仙道同样压低声音给了回答。他看到南烈一直盯着他嘴唇的动作,不由暗暗的笑了。
晚饭之后仙道借故到花园里散步。他在月桂树下面站住,几乎立刻就看到了南烈的影子。
“南先生。”他笑道,“外面的空气真好,不是吗?”
“不错。我还在想,为什么公爵夫人不出来透透气。刚刚她好像脸色很难看。”南烈回答道。
光是听对话,没有人会知道这两个人是仇人。巴黎上流社会的一切都是被华丽的花边层层包裹的。
“啊。没关系。我跟她讲了个吓人的故事。”仙道笑眯眯的回答道,“您不觉得公爵夫人脸色惨白的时候很美么?有点像绪任克斯。”
“公爵先生可比潘要幸运的多。”南烈笑道,“您心情这么好,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啊,对您这样勇敢的人来说,就不吓人了。”仙道闲闲的回答,“不过是说这里埋过一具尸体。”
“听起来司法大臣有事做了。”
“很多年前呢。只怕那个时候现在的司法大臣还是马萨林主教大人的部下。”仙道笑道,“是具婴儿的尸体。真可怜。”
南烈站在月光下,浑身被月光漂的发白。
“婴儿?”南烈叫道,“真残忍。”
“大概是哪个倒霉的姑娘不愿意丢丑,就把它埋到这里了。虽然是过分,哟,”仙道叫道,“说不定真的是被不愿意要它的父母弄死的。南先生您可不要告诉公爵夫人。不然她的神经衰弱会要了命的。”
“那个自然。”南烈机械的回答道,好像也被自己假想的可怕故事吓到了。
“我看我们还是进去吧。天有些凉了呢。”仙道转过身,率先离开了。南烈还站在那里,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仙道冷冰冰的笑了。这一剂毒药够分量让他受的。
注:1,绪任克斯是希腊传说中被森林之神潘所追逐的仙女。她为了躲避潘变成了芦苇。潘为了纪念她把芦苇做成了笛子。赫尔默斯也用过这样的笛子。
2,蒙戴斯潘夫人是路易十四的情妇。有些历史学家认为两人已经秘密结婚。
3,拉瓦莉耶也是路易十四的情妇,在路易十四亲政之初很受宠爱。后来路易十四爱上蒙戴斯潘夫人而日益冷落她。
六
牧发现流川很有成为出色剑客的潜质。他学的还不久,但是剑在他手上已经像是一条蛇,灵活异常。他的大胆得近乎鲁莽的劲头使得牧都不得不避其锋芒。这让牧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遇到的对手。那还是摄政王时期,他和一个法国贵族不晓得为什么打架。虽然他赢了,但是对手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流川的神气就很像他。
牧尊重那个对手。现在的流川同样让他尊重。
因此他没有让彩子请老师来教导流川。他是个男人,比彩子更能体会到差不多成年的流川面对刻板的家庭教师会有什么样的难堪。趁着有空,他自己承当了教师的工作。让他吃惊的是,流川显然是受过即使是不完备也完全称得上正规的早期教育。他的拼写、用词、语法都及其正确,甚至发音也不是巴黎平民的调子。那些模糊而柔和的元音,完全遵从上流社会习惯的用字,甚至个别词语中体现出来的不自觉的优越感,都完全不属于他的阶层。他试探的问过流川。后者回答说是小的时候教区的神父教的。
牧很了解天主教的教士。不是说他们不慈悲,只是在那么多的贫苦之中,他们的慈悲没法子普渡众生。即便流川是这样聪明的学生,他所取得的成就也显然是花费了大力气的。那么流川的家庭是怎么样支持他受到这么明显的偏爱的?或者说,那个教他的教士为什么要教给流川明显是高于他阶级的知识呢?
他开始认真的想,仙道要求他们教育流川确实是有某个企图的。
这天牧被叫到宫里觐见。
外面一直在下雨。彩子百无聊赖的转到书房里,一眼看到流川正很认真的看着一张地图。看到她进来,流川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即使不是那么喜欢他,彩子还是要承认,这个少年的风度很迷人。她微笑着说,“您看您的吧。不要被我打搅了。”
流川就真的低下头继续看他的地图。
彩子漫不经心的在书架之间迈着步子。她有点懊恼的想,干吗到这里来。现在弄得不尴不尬的。她看看面前的《维吉尔诗集》,顺手抓了下来。也许是太心不在焉了,一下力气大了,连带着把旁边的几本书都弄了下来。一时灰尘四散。彩子咳嗽着,一边恼火一边弯下腰去收拾。宽大的裙摆让她行动困难。
“您需要帮助吗?”她听到流川清冷的声音。他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纯粹是出于礼节才问的吧。
“不,谢谢您。”她懊恼的想。有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丑了。
流川立刻离开了。动作快的几乎要让彩子以为自己是花了眼才看到他过来过。
这下却让彩子愣住了。
真的,真的很像仙道当年的样子呢。
还是十多年以前吧。那时候仙道刚刚从东方回来,继承家业。因为和父亲闹翻,他很早就离开了家。他走的时候彩子才三四岁的样子,对他完全没什么印象,所以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哥哥极为冷淡。有一次她在书房里找书的时候够不着,恰好仙道在旁边,问她要不要帮忙。她回答说不用,然后出去叫了个仆人。那时候仙道也是立刻离开了,脸上有点自嘲的苦笑。后来兄妹两个关系和睦了,彩子提起来,仙道告诉她说,那个时候就感觉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连应该最亲近的妹妹都不理我。宁可要一个仆人的帮助,而不向哥哥提出要求。”
彩子很骄傲很任性,但并不是不讲道理的狠心女人。她敏感的察觉到自己大概是伤害了流川的感情。
她犹犹豫豫的走出去。流川还是在看地图。
“流川,”她叫道。
他抬起头看他。
“那个,我收回刚才的话。”彩子温和的笑道,“是我太自以为是。可不可以请你帮帮我?”
流川皱皱眉毛,“哦。”他回答道,然后很快走到书架那边很利索的收拾好了东西。彩子看着他孩子气的屏住呼吸快步走出来,禁不住微笑。“谢谢你,流川。”
他胡乱点点头。
“夫人,乔治.斯图亚特先生来拜访您了。”
“我知道了。”彩子回答道。她注意到流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皱起眉毛。“你认识他?”
“来的时候碰到过。”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这样啊。那一起去吧。”彩子笑道,“苏西,叫斯图亚特先生稍稍等我一下。”
“我不想见他。”流川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彩子的提议。
彩子惊讶的看看他。仙道应该告诉过流川斯图亚特的身份。现在因为吕西.斯图亚特的得宠,乔治.斯图亚特也红的发紫。他为什么不要这样好的引见人呢?
“我不喜欢他。”流川冷淡的说。
这个回答却让彩子喜欢起流川来。天知道她多希望可以像流川那样干脆的避开她不想见的许多人。她咯咯笑着,“那好吧。我不勉强你。呆会儿见。”
“怎么,还是没有消息吗?”南烈焦躁的问道。
“没有。那个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在仙道府上出现了。我套过他们下人的口风,可是连他们也不清楚。”
“你可以走了。”南烈不耐烦的挥挥手。
仙道到底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的拿自己开心?他恐惧的想。
那个少年清秀的面孔一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像仙道和流川开玩笑时候说的,浑身发冷——乌黑的眼睛,看不清颜色的头发,还有那要命的面貌——未知的恐惧让南烈不知所措。他似乎又听到仙道淡淡的嘲笑。
不能这么下去。他一定要做点什么。他叫来自己的男仆,“你准备一下,我明天出发去英国。不要告诉伯爵先生。”
“那要使用驿站么?”
“不用了。你去帮我租一辆马车。去肯特郡。”
就在南烈为旅行做准备的时候,彩子敲了流川的房门。
“今天斯图亚特先生问起你。我没征求过你的意见,只好说你去乡下了,大概要过段时间才回来。”
“谢谢。”
“嗯,如果有时间的话,过两天我带你去做衣裳好吗?”
流川摇头。“不需要。”
彩子没有觉着他粗鲁。相反的,她在这个语气中听出一点稍微亲近的意味。“你现在打扮得像一个伊顿公学的男学生。”她笑道,“很得体,可是,你总有一些需要正式服装的场合。”
“我不要。”流川固执己见,“用不上。”
彩子坐到他身边,“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问,流川,你到底是仙道什么人呢?”
流川在彩子的语气中听出的是好意,于是他回答道,“仆人。”
“仆人?”彩子小小的叫了一声,忍不住笑了,“我不认为你是甘心做仆人的。”确实,流川的神气、个性都表明,如果活不下去,他是宁可做强盗也不会做仆人的。
“我欠他钱。”
这个回答让彩子真的笑起来。流川转开脸,耳朵根子发红。
“不要生气。”彩子拍着他的肩膀,“我不是嘲笑你。可是,我看仙道并不是为了要你做仆人的。”她想,仙道是不是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他自己过去的影子而想要给流川设计一个未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流川的脸更红,是气红的。“那他拿我开心么?”他冷冰冰的说。
“我看也不是。事实上,流川你非常的可爱。我想他是想要帮助你又怕你不接受才这么做的。”彩子字斟句酌的给出了自己认为比较好而且不那么虚伪的答案。
流川咬着嘴唇。他讨厌这样居高临下的施舍。那不是帮助。他仙道彰凭什么不顾自己的意愿就把一个莫名其妙的未来加到自己身上?
彩子看出流川在钻牛角尖了。“那,牧对你是不是帮助?”
流川愣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你看,人是要在自己适合的环境里才可以充分发展的。流川你不能做一个好仆人,你甚至不知道怎么才是仆人说话的方式,”她温和的拉住流川的手,“可是牧告诉我你会是一个好的军官。”
“真的?”流川眼睛亮起来。
“当然是真的。”彩子笑道。诶,总算是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开了。其实她也有觉得仙道对待流川的方式是过于霸道了。即使是完全为了流川好,他也把流川放到了一个被动接受者的地位。像流川这样的骄傲,怎么能够安心接受他的安排?
“好了,已经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彩子站起来。
“谢谢你。”流川回答,看着她微微的笑了一下。
彩子突然觉得心里被柔柔的触了一下。她喜欢这个少年。于是她干出了连自己也有些意外的事情——她在流川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晚安。”
流川白皙的脸孔微微泛红。他不自在的回了一句“晚安”。从母亲去世以后,还没有人这样温柔的对待过他呢。
注:伊顿公学是英国著名的贵族学校。在这个故事发生的年代,应该是只招收男生的。现在的英国王储查尔斯王子也是在那里接受的教育。印象当中王储是一定要去那里接受教育的。不过好像威廉王子就没有选择那里。
七
法国人能够充分享受温暖和煦的阳光的照拂。他们在英吉利海峡这边的邻人可就没有这份福气了。即使是在被认为最美丽的夏天,英国的天空也总是阴阴的,阳光更像广场上相机而动的卖笑女子,让人不知道何时要翻脸。在这样的天气,不带把伞上路,心里总会有不踏实。
南烈现在就希望能有这样一把伞可以让自己放下心来。他要找的叫做流川的妇人多年以前就随丈夫离开了肯特郡移居法国谋生路去了。这里没有人有他们夫妇两个的消息。南烈还打听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带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大的大约有10岁,小的还在呀呀学语。
这也就等于,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或者更糟。唯一比未知更磨人的,是不肯定。
仙道就是很聪明的玩了这么一手。
南烈想,无论仙道在当佐公爵府上说那番话是真是假,他都已经被放上火山口了。
引起南烈如此多的不安的另一个人,流川,此时正在斯图亚特家的晚会上。
依着他的性子,当然是不肯过来的。但不晓得斯图亚特用了什么招,居然请到了特拉蒙元帅、博弗尔先生和蒙克将军——元帅在平息投石党之乱时的表现可圈可点,博弗尔先生神话般的越狱以及他给王军造成的麻烦也很有看头。蒙克将军在克伦威尔去世之后差不多成了英国的头号军阀。而在这三个人中,博弗尔先生马上要去非洲和阿拉伯人打仗,也许再也不会回来。蒙克将军被查理二世封为爱尔兰总督以后也很少有机会来伦敦——这样的重磅诱惑使得全伦敦的贵族几乎都涌进了斯图亚特的宅子。
其实按照牧和彩子的本意,流川最好不要出现在这种出席人数过多的场合。但是流川耐不过要见蒙克将军和博弗尔先生的好奇,还是坚持要去。彩子转念一想,也不会有太多的麻烦,也是还是随了流川的意思。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发光的。比如流川。
明明是初来乍到,对上流社会的游戏规则一无所知,甚至对起码的礼仪也只是一知半解。偏偏他略现生硬的举止就像定做的礼服一样配合他的模样神气,只让人觉出少年青涩可爱的滋味,浑不知这“青涩可爱”的少年竟是刚打造出炉的fair gentleman。彩子开心又提心吊胆的看着流川,心想莫不是放出了瓶子中的精灵。想到流川离开以后她要面对的疑问她不由使劲的按了按太阳穴。
流川和博弗尔先生谈话的时候,牧留心看着博弗尔脸上的表情。他想博弗尔先生是欣赏流川的。自己看重的人能得到博弗尔的青睐,说不得意是骗人。他得意的看看彩子,后者也正看着流川。她也在为流川骄傲吧。这种仿佛看着自己孩子一样的心情,对牧而言是全新的体验。他突然想,是时候要个孩子了——这种感觉是在是很好。
博弗尔先生再怎么赏识流川也不得不把时间匀给其他人。流川却是为了看这几个大人物来的,看到了便不想再和其他人说话。他天生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和人说话都有三分倨傲,不开口越发显得傲气。
女人们爱他年少英俊,并不怎么在意他的态度。年长的男人看着他,要么想起自己当年的模样,要么看着牧和彩子的面子,也并不以为意。年轻的男人就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了。尤其是小白金汉公爵。
小白金汉公爵是个地道的绅士。这从他的姓氏、他的仪态、他的做派都可以得到验证。可是他毕竟还年轻。而且过分显赫的身世让他原本并不讨厌的骄傲有了向骄狂发展的趋势。现在突然出现的流川不仅抢走了他的风头,甚至还分走了他中意的女孩子的青睐,这可就是不能容忍了。
于是当他的朋友们不怀好意的让他对流川做评价的时候,他很傲慢的大声说道,“啊,你说的是那个不知名的年轻人么?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呢。我说,奥利弗,如果有了流川先生的相貌,我看你就不用辛苦的为了在陛下面前谋一个好差使担心了。夏荣蒂小姐也好,斯图亚特小姐也好,都会帮你说好话的。”
挑起话头的奥利弗闻言也不由微微变色。毕竟小白金汉讽刺的话锋已经扫到了国王以及国王的情妇身上。他是国王的宠臣,后台也硬,自然不用担心什么——可这种话不是人人都可以说的呀。
幸好奥利弗此时此刻是背对着流川站着。不然他就不只是微微变色了——流川的面孔白的和纸一样。这是他极度愤怒的表现。
“先生们,对不起,我有话想和白金汉先生单独谈谈。”他冷冰冰的说。
在宫廷里供职的人感觉最是灵敏。对流川不满是真,但是没有人真会想要得罪流川、从而和牧起直接的冲突。得了这个机会,哪有不走的道理。
可偏偏小白金汉公爵也是个个性别扭的,“这里的各位都是我的朋友。您想说什么就在这里好了。用不着再另找地方。”
“也好。”流川冷冰冰的盯着公爵,“您刚才很厉害的冒犯了我。我希望能为您提供一个收回这些话的机会。”
公爵惊讶的看着他,“您是在和我说话?”
“是的,先生。”
“如果我没理解错,您是在向我发出决斗的邀请?”
“没错。”
公爵认真的看了流川一眼。小白金汉公爵是个很出色的剑手。从他16岁以后,找他决斗的人就非常罕见了。这个年轻人胆量倒不小。公爵不禁对他添了几分好感。他是很骄傲。但还不至于骄傲到否认对手的勇气的地步。
“我可以和任何人赌钱。可是,我只和身份相当的对手决斗——那可是拿我的血去冒险。所以,先生,麻烦您赐教,您的家族?”
流川握紧了手。刚刚的愤怒让他忘了这样一条规矩。现在他是把自己推到陷阱里了。该怎么说?
“流川枫。他是仙道家的人。我的一个远房堂姐的儿子。公爵先生认为仙道家的出身够不够好?”
这个笑眯眯懒洋洋的声音把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调节成愉快的、带点调侃味道的了。事实上,有仙道彰在的地方,事情总是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向和方式发展的。
公爵在这个身份相当的人面前不得不收起倨傲。“当然是够好了,公爵先生。”他微笑着回答。
流川却并没有对这个搭救者显出感激的样子。他皱着眉毛瞪了仙道一眼。后者笑着把他拉到自己这边,“你这孩子,怎么一出来就惹这么多麻烦?还得劳烦我给你做决斗的副手。啊,公爵,您有几位副手?”
“两位。”
“那么,请原谅,”仙道示意一个侍从过来,“请您要牧先生过来一下好吗?不要惊动其他人。谢谢您。”
他看着小白金汉公爵身边略有些变色的两个年轻贵族——他们是公爵的好友——微微的弯了一下身子,“我想这件事就没必要惊动更多的人了。公爵您意下如何?”
“当然。您很体贴。”小白金汉公爵回答道。
牧走过来。
看到仙道他不禁现出惊讶的表情。
“我想给你和彩子一个意外之喜。”仙道笑道,“没想到却要麻烦你了。我怕你要做流川的决斗副手。”
牧何等精明,一下子会意过来。“是我的荣幸。”他向公爵伸出手去,“流川一直住在我家。公爵如果有什么安排,请直接把信送到蔽府。”
“好的。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各位晚安。”公爵彬彬有礼的退场。
“有谁能够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牧问道。
“我,流川,都可以。但是最好换个地方。”仙道笑道。
他的手搁在流川挺得笔直的肩膀上。后者感到肩膀上那只手的力量,“难道你想在这里杀了他么?”仙道低声道。“去找彩子吧。”
趁着流川离开,仙道转向牧,“我希望流川不会选择火枪。”
“你以为流川对火枪不在行么?”牧不以为然的回答道。
“当然不。他是你的学生么。我的意思说,不用枪的话,公爵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注:决斗时由提出决斗的一方决定使用什么武器,由接受决斗的一方先动手。
八 by tulip
牧家里开了锅。
自然流川是那个让锅开了的水。彩子是让锅滚了的火。剩下的两个男人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在长达1小时零3分钟的抱怨、恼怒、叫喊,以及等等、等等之后,彩子终于安静下来。流川难得的没有睡着,安分守己的看着彩子。他眼睛里有一种类似无辜的表情,叫彩子看的又生气又无奈。对着有着这样眼神的孩子发火,怎么看怎么像在欺负小猫。那边两个她的至亲,同样是或者满脸耐心,或者满脸笑容的看着她——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气的小小的叫了一声。
“彩子,喝点水吧。”仙道笑眯眯的说,“说了半天,你也该累了。”
“就是啊。流川也要早点休息了。已经很晚了。”牧在旁边打圆场。
彩子冷笑,“平日里也不见你们两个这么默契的。今天倒是巧了。”她瞪着眼睛,“流川是小孩子,你们两个也是啊?决斗是会死人的!”
“我不会死的。”一直没作声的流川突然开了口,恼的彩子恨不得给他一巴掌——这小孩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啊?可看到流川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彩子又不由心软。
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在失去那个孩子一般的流川——面前那个少年站得笔直,犹如出鞘的利剑,这种光芒使得彩子不得不转开眼。这个流川不会再看着她伸出的手不知所措。这个流川会冷静的决定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上、来维护自己的尊严——虽说在彩子看来,流川和小白金汉公爵的冲突顶多算得上是龃龉而已。
自己是老了吧。彩子想。当年因为朗格维勒家的姑娘在背后说她喜欢勾引男人,她可是不管不顾的当场翻脸、给了那个猫脸女人一耳光。这和流川的行为还不是半斤八两?
“你选什么武器?”彩子问道。
牧注意的看流川的眼睛。刚刚仙道说希望流川不要选择火枪时的语气让他起了疑心。
“当然是剑。”流川简短的说。
他眼睛里的光芒让牧皱起眉毛。那个是杀气。流川对公爵起了杀心啊。牧心惊肉跳的想。这么长时间处下来,他自认为是了解流川的。这个孩子看起来冷冰冰的不怎么理人,其实相当的善良。没想到一旦被激怒,却是这样的冲动——得了机会,流川不会放过小白金汉公爵的。他确信。
“既然是这样,那就赶快把剑的样式、长度通知给公爵吧。喏,还有决斗的地点和时间。”仙道笑道,“我真高兴,查理陛下没有禁止决斗。在法国要找个地方决斗可比让骆驼穿针眼还麻烦呢。路易王为什么不向他的好表哥看齐呢?”
仙道一边说一边拍拍流川的肩膀,“一起去看看牧的武器吧。挑把趁手的剑。”
“我想明天了结这件事。”流川清楚的说道,然后跟着他去了。
离开之前仙道悄悄对牧使了个眼色。牧的理解是,不要让彩子来打扰他们。他决定帮他这个忙。
“彩,你能不能赏脸写一封决斗书?”牧看着妻子。
彩子耸耸肩,“好的。”她做到书桌前,“嗯,让我想想,我上次把笔弄到哪里去了?啊,在这里。亲爱的,麻烦你,帮我找把削笔刀好么?笔尖很钝了。”
看着牧转身,彩子咧嘴皮皮的笑了一下。当她看不出来么?谁耐烦去不识趣?
“牧真的是个好老师。”仙道把剑放到一边,“你也是个好学生。”
“再来。”流川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一脸的兴奋。
仙道还从来没有看到流川这个样子。这个孩子的天性应该是这样的才对。那个冷冰冰的假相是过去生活炼出的铠甲吧。他暗忖道。
“不打了。你要保留体力。”仙道摇摇头。
流川遇到的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顺着他的——不得不承认,好皮相在哪里都受欢迎。所以他年纪虽轻,却往往是用亲爱的轻蔑来看着讨好他的人——但是仙道不在这两个绝大多数里面。流川想这不仅仅是年龄的原因。仙道是那样一种从来不会让别人左右自己的人。他甚至可以把情绪控制到完全脱离他的真实感情而独立存在的地步。他现在说不打了,流川就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仙道都不会再动手。
其实牧也是这种人。不过他表现的方式比仙道温和得多。也许,这就是成熟的男人的标志?
“流川,你会杀死公爵么?”仙道把剑放回到原处。
流川注意到仙道用的是“会”而非“能”。于是他愉快的眨了一下眼睛。“会的。”他带着天真的残忍回答道。
“他对你的冒犯让你那么愤怒啊。”仙道笑眯眯的说道。可是流川发现这个笑容是虚的,没有到达他眼睛的深处。那里面的表情,毋宁说是,厌恶。
流川不自觉的畏缩了一下。一直以来仙道对他都是温言笑语,从来不曾现出过这样明显的、负面的表情。他不由得又注意的看了看仙道。后者已经恢复到那种一贯的笑眯眯的模样了。如果不是刚才那一下很清晰的畏缩,流川就要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自己要杀死公爵么?
“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仙道拿起外套。
“你不想我杀死他?”流川问道。
“啊,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毕竟,在决斗里杀死了人是不用受到惩罚的。”仙道有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流川觉着那个表情是嘲讽。
决斗的步骤在各个地方都是大同小异,没的必要在这里费唇舌。现在值得看的,倒是两边的副手的表现。
小白金汉公爵的两个副手都比他年长,地位也没有他高,所以也就更多的考虑到人情世故。他们答应如今这个职位或者是出于朋友情谊或者是迫于情势,然而在不打算为此送命这一点上,两人显然是达成了共识。出于礼仪或者尊严,这层意思当然是说不出口的。可是两位副手的表情、神态、小心翼翼的用词,都表明了他们的用意。而流川的副手显然也是深谙宫廷里的这种微妙的、不说出口的交流艺术。于是这四位的问题就此得到了解决。
再来看看我们的主角。
我们说过,流川不过19岁左右,小白金汉公爵彼时也不过27岁多一点。两个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都是赌上一口气,自然没有放水的道理。行过礼,说过场面上的话,算是对绅士风度有了交待。现在,开始真刀真枪的干上了。
小白金汉公爵充分继承了他父亲的秉性。用当时一位能言善道的先生的话说,“他对先生们冷若冰霜。看到漂亮女士就愁眉苦脸。”这样的个性,即使有他那样显赫的背景,也还是免不了常常要因为风流韵事决斗的。所以他像在练习场上一样,中规中矩的从四号低手位攻了过去。
流川呢,这还是他第一次实战。他的心跳的很厉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他敏捷的避开公爵的剑,同样从低手位进攻。这让公爵促不及防,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才避开剑锋。公爵暗自心惊:原来这家伙也是个高手。于是他自去了骄矜之心,开始认真应对。
互相攻防了几个回合,公爵就焦躁起来。他也算是当时的一流好手,和一个几乎还是孩子的年轻人打了这么久,居然没占到便宜。这实在有些丢人。
说句实话,流川毕竟是只学了两三个月,剑法还远不及公爵。不过牧教他的俱是从实战中得来的经验,和练习场的教学手册完全不同。这就让练习场里出来的公爵无所适从。加上流川完全没有心理压力,这一来,也就把公爵在剑术上的优势完全抵消了。
那边两对副手的决斗已经结束。一些皮外伤,也算是让尊严和体面有了交代。四人说了几句,就过来看这边的决斗。
流川的眼睛,就像猫儿准备扑小鸟的时候那样放着光。“难道他就这样葬送了?”仙道喃喃的低声说道。
刚刚说完,就看到公爵摔到地上,流川的剑尖蛇一样抵在他喉咙上。
牧捏紧了拳头。
仙道眯着眼睛等待着流川的判决。
“再来。”流川淡淡的说。
不只是他们,连公爵都睁大了眼睛。
“你是踩到石头上摔倒的。我不占这个便宜。”流川把剑挪开。
仙道看到公爵脸上的表情一连变了几下。他偏过头对牧说道,“我猜,公爵这回死不了。”
“他是个地道的贵族。”牧微笑着回答道。即使没有贵族的身份,至少也有贵族的灵魂。他把这后半句咽下舌尖。
九 by tulip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不是只在中国实用。小白金汉公爵这一摔,至少是伤了士气。加上流川表现出来的高姿态多少让他觉得,自己对他的嘲弄确实是过了头。两厢作用,就让公爵在后来的决斗中失了势,败在流川剑下。我们说过,小白金汉公爵除了骄傲,一切都是一流的世家子弟的派头。所以他相当干脆的承认,“我输了。”一副坦坦荡荡准备用血来洗刷自己罪过的样子。
流川抿着嘴唇看着他,漂亮的黑色眼睛眯了起来。
牧突然心惊胆寒。难道流川还是有杀心么?
仙道撇过头去。他略感意外,但是这个局面本身并没有脱离他的算计。只是流川的反应让他不由得对法兰西学院的老学究们鼓吹的血统的重要以及生理遗传的顽固起了一点微妙的赞同和嘲讽之心。
“杀了就杀了吧。”仙道像古代的比拉多一样自语道,“这件事和我无关。”
没人知道流川脑子里在转些什么念头,只看得到他长长的浓黑的睫毛在雪白的皮肤上投下的阴影不住的颤动。半晌,他收剑回鞘。小白金汉公爵错愕的看着流川。流川不看他,“我不杀你。”他说,然后向仙道和牧那边走去。
没人注意到仙道脸上飞快的掠过的惊讶的表情。
而这个时候流川心里发凉。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样依赖这些刚刚进入他生活的人?他没有看仙道。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不敢看仙道。昨天晚上那番莫名其妙的对话让流川对仙道起了疑心。他总感觉自己的一切活动都是被仙道计划着似的。这让他恐惧而且不快——他开始重视的每一个人居然仙道引入他生活里来的。一切似乎都有阴谋的味道啊。
“请您留步。”公爵在他身后叫道。
流川回了头去看公爵。
“您的作为表明您是个地地道道的绅士。现在,我当着这几位绅士的面——如果您认为需要,我也可以当着更多人的面——收回我说过的话。并且为我的粗鲁向您道歉。”公爵的神情让人看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他向流川伸出手去,“请您原谅我。”
流川看着自己面前那只粗糙的、仗义的手。然后他也伸出手去,“您真是太好了。”他说。
这句话让牧和仙道都笑起来了。可爱的孩子气。牧想。那么这个孩子还有救。仙道想。
小白金汉公爵倒是没笑。非但没笑,还郑重的很,“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否认,我欠您一个人情。如果您还看得起我和白金汉家族,我在任何地方也都不会吝于献出我的友谊。”
这孩子已经征服了傲慢的白金汉宫的主人了。仙道不怀疑,他很快还会征服更多的人。
“我们该庆祝一番。”彩子快活的叫道。
“在英国?”仙道嘲笑道,“我亲爱的妹妹,我一直认为你品味卓著。难道仅仅是限于服装上?”
“尽管嘲笑我吧。”彩子满不在乎的回答,“看到流川囫囵个回来我高兴极了。现在就是魔王本人站在我跟前我都敢去吻他。”
“天那天那。”仙道笑道,“怎么你不是个好清教徒?怎么异教的魔王也从你嘴里出现了?你要去忏悔,亲爱的彩。”
“亲爱的,你先陪流川喝点东西。我有点事情要和我亲爱的哥哥好好谈谈。”彩子甜蜜的对牧说道,然后狞笑着把仙道拉到一边去了。
牧耸耸肩膀,见怪不怪的问流川,“你喝什么,小伙子?”
仙道看着妹妹,“干吗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流川不是好好的吗?”
“这里够远了。你不能说点真心话么?”彩子冷着脸说。
仙道嬉皮笑脸的看看她。后者表情不善。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妹妹,于是叹了口气,“你到底要知道什么呢,彩?”
“你对流川的打算。”彩子一字字的说道。“别给我打马虎眼。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抱歉。后一个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你。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呢。”仙道慢吞吞的回答道,“至于前一个,嗯,我想让他,回到他回到的地方。就这样。”
彩子盯着他看,看的仙道都有点受不了,“你干吗?”他半开玩笑的问道。
“我很害怕。最近我好像在流川的面孔上看到了我们的一个熟人的影子。仙道你不要告诉我你的目的是这个。”彩子面孔雪白。
“可怕的直觉。”仙道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回答道,“你太敏感了。”
彩子咬着牙,“难道他是私生子?”
“无可奉告。”仙道继续淡淡的回答道。
“我的上帝。哦,我的上帝。”彩子捂住嘴,“那孩子……”
“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妄加猜测好么?”仙道拦着彩子的话头。他显然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仙道,你要对他做的事情,是出于私心是么?你把流川当成你的工具了!”彩子叫道,“这太野蛮了。”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很轻易的站到流川那一边?”仙道古怪的笑起来,“那孩子有什么样的魔力哟。”
他温和的看着彩子,“我向越野保证过。现在我再向你保证一次。我不会伤害流川的。我发誓。”
“我不是越野。”彩子嚷道,“我要把流川留在这里。”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仙道苦恼的,或者佯装苦恼的说。“可是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流川目前为止还是我的人。他还不满21岁,也就是说,我差不多对他有监护权。你或者牧都没有权利留他在这里。再说,我看他不见得会接受你的好意。”
彩子知道仙道说的一点不夸张。
“我又不是吃孩子的妖怪。”仙道恢复了笑脸。“我只不过是带他回奥普洛庄园的老屋而已。”
“去那里做什么?”
“当然是完成你们还没有完成的工作。把流川打造成完美的绅士。”仙道笑道,“你要知道,赤木还留在那里。那可是个一流的教练。”
彩子还试图说些什么,仙道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就到这里了,好么?”
语气是很客气的。可是彩子知道,这个话题是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了。仙道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们大概等的要不耐烦了。回去吧。”仙道伸出胳膊。“和解吧,彩。”
彩子盯着他看,慢慢的把手搁在他胳膊上,“这不表示我和你和解。”她冷淡的说,“这表示,我还对你有一丝信任。请不要让我不相信你,哥哥。”
他们回到屋里的时候牧很殷勤的说,“你们花了好长的时间说话哦。流川和我把你们的分都喝完了。”他看了妻子一眼。彩子有点慌乱的想,难道他知道些什么了吗?
吃完午饭后仙道叫了流川在一边说什么去了。牧有公事也出去了。彩子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写了封长信,然后叫人立刻送到驿站去。有那个人在,多少是可以让人放心吧。她疲倦的想。
注:比拉多是古罗马人。据说是由他对基督进行了审判,并拒绝处死他。在无法改编判决的情况下,他用清水洗手,然后说,这件事情与我无关,不是我要那个善人的血。大抵如此。如有差错,找GABI算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