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动机 9-15
作者: gabi,收录日期:2006-04-04,913次阅读
九
《国家地理》杂志社一向以能提供精美、真实、富有震撼力的图片闻名。但很少有人知道它在坊间更出名的是它为数众多的、倒在泥坑里都可以睡着的记者。流川则是以睡功闻名于《国家地理》的第一人。连他现在都被吵醒了——可以想象那个分贝大到了哪个地步。
他不满的瞪着天花板、发了两三分钟的呆,然后懒懒的看了看从窗帘缝里透过来的阳光。好像是,已经过了中午。起来也算说得过去吧——他认命的踢开被单,半闭着眼睛往浴室晃去。
外面有人敲门。“流川先生,您在吗?”听声音是服务生。
这时候来干吗?流川嘀咕着,还是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服务生,以及仙道。看到他仙道脸上显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流川立刻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干嘛?”他对着服务生问,眼睛却看着仙道。
“换件衣服下去吧。有人等着我们。”仙道说道。
流川也不再多问,转身就进去了。
仙道看着下面吵闹的像个巴扎(bazaar的音译,意为市场。土耳其希腊等地多用此词)的大堂,皱起了眉毛。
“您瞧,我们这里很多年没这么热闹了。”服务生还保持着笑容,“我想大家都受惊了。让他们叫出来会好一点。”
果然是受过第一流训练的。仙道不由笑了,“难怪东边那家旅馆的生意比不上你们。”
服务生还是温和的笑着,“不能这么说。不过是客人的喜好不同罢了。他们有他们的好。”
仙道开始认真的考虑挖走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这时候流川走了出来。“走吧。”他说。
服务生自觉的走到了前面。距离近的足以被认为是引路,远的恰好可以让他们轻声交谈而不被听见。
“听说花形死了。”仙道轻声说。“是淹死的。”
流川眼睛周围的皮肤骤然绷紧又迅速的平复下来。“下面等着的,是警察?”
“没错。”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仙道一眼。后者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丝温柔狡黠的笑容。但是——
“神在哪里?”一点没有情调的流川问道。
仙道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和加歇医生在一起。”他苦笑着回答,“他很好。”
“手表还我。”下一秒,更加直接的、没有请调的话又像子弹一样甩过来。
他悻悻的从手腕上退下手表,物归原主。这时候他们已经可以看清站在大厅中间、被众人围着的两个穿着希腊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了。神坐在加歇医生旁边,神色有些惶然。看到流川才勉强笑了一下。但一笑之下,嘴唇越发显得苍白了。
流川快步向他走过去。仙道低低的叹了口气。在这时候,他很不人道的对那死去的花形起了些怨恨之心。
“拜托,吃飞醋也看点场合。”
声音陪着它的主人轻快的飘过。仙道咬咬牙,忍住了从背后踹那该死的家伙一脚的冲动。
大堂里的人大概都受过盘问了,一个警察客气的劝他们离开。神朝流川笑笑,“呆会儿我们一起吃饭好么?”流川点头,然后转向加歇医生,“能麻烦您照顾他一会儿吗?”他轻声说。后者答应了,推着神离开。加歇夫人朝流川微笑了一下,牵着皮埃尔跟上了丈夫。
屋子里慢慢空下来。现在轮到刚刚下来的几位。
留着一嘴漂亮胡子的警察礼貌的向流川点了一下头,“您好,流川先生。我是奥古斯特警官。可以请您回答我几个问题么?”
流川点头。
“今天早上您在哪儿?干了些什么?”
“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在那位小姐,”他朝刚刚敲门的那个服务生示意了一下,“叫醒我之前,我一直在睡觉。”
警官朝服务生看了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那么,您和死者,我是说花形先生,认识吗?”
“我之前不认识他。在这里也没和他打过交道。”
“您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大约3点左右。我从神的房间出来,在大堂见到他。”他犹豫了一下,“昨天晚上我看到一个人从花园走出来,有点像他。但是我不很确定。”
“他和什么人在一起吗?”
流川想了想,“藤真走在他前面。但是,我不能说他们在一起。”
“他确实和我在一起。”藤真耸耸肩膀,接过话头。
“那么,您可以告诉我们,您和花形先生是什么关系、你们昨天晚上做了些什么吗?”警官和气的看着藤真。
“我们在岛上才认识。我们算是,情人,我猜。”藤真随随便便的说,“昨天晚上么,我们谈的内容恐怕不便公之于众吧。”他笑嘻嘻的看着警官,“我很抱歉。”
“我可以理解。”警官盯着藤真,“那您可以说说,今天上午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您是把我当成犯罪嫌疑人在审呢。”藤真笑道。“让我想想。我大约是8点半左右到了大堂吃早饭。服务生应该可以看到我。之后我去打了一会儿网球。和我对阵的是这里的旅客,是个德国人,叫施密特。大概是十点左右我去海里游了一圈,上岸的时候遇到了仙道。我们一起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回来了。”
“仙道先生,藤真先生遇到您的时候,大约是几点钟?”
“十二点整。”仙道回答道,“那时候正好听到礼炮响。我记得还特意看了一下表。”
警官沉默着看了看三个年轻人。三张面孔都足以去做诚实无欺的模板。他微笑了一下,“打扰各位了。谢谢你们合作。”
三个人以各自的方式回答了他,然后离开。
这时候旅馆里异样的安静。这个正常的或者非正常的死亡让一直以来欢快轻狂的气氛不自觉销声匿迹。
“希腊警察倒是挺风雅的。”藤真伸了个懒腰,突然吃吃笑起来,“流川,你怎么不说直接说,你看到花形和我在一起?”
“我只说事实。”流川淡淡的回答,“我没看到你们在一起。”
“真是诚实的摄影师啊。”藤真打着哈哈暗地里捅了捅仙道,“我去休息了。你们慢走。”
流川的嘴唇边上第二次现出似笑非笑的弧线。“他真的很招人喜欢。”他说。
仙道找不到合适的短语或者句子来回答这个含义不明的陈述句。
“我去看看神。”流川半侧过身子,看样子是就要离开。
“等一下。”仙道脱口叫道。那个表现是吃醋还是其他什么?他心里没底。
流川看着他,“有事?”
他尴尬的笑笑,“没事。嗯,今天晚上的约会你当然没心情去的。难道不能这会儿说说话……”
流川耸耸肩膀,吃吃的笑了起来。“仙道,你现在在做哪一行?”
“啊?”这个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愣住了。
“策划,我猜。”流川转过身,朝他靠过去。他们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乍一下靠的这么近,仙道就不怎么自在。况且流川的表情怎么也不像是要和他温存,倒是看的人心里发毛。他强笑着,“做什么呢?”
流川的嘴唇几乎贴到他耳朵上。“策划的不错,骗子先生。”
声音很低。听在仙道耳朵里却是晴天霹雳一般。
不待他回答,流川又继续了下去,“那块手表,给你之前,我把它向前拨了2分钟。而和礼炮相连的那个时钟,是在瑞士定做的。每一万年才错一秒。”他眼里的嘲笑很伤人。真的。只是仙道不能确定伤得更重的那个是他还是自己。
十
仙道眼睁睁的看着流川的面孔从模糊变得清晰。这个过程中,各种微妙的表情慢慢的从那张精致的脸上消失。最后那张面孔变得和海浪冲洗过的沙滩一样干净。干净的让仙道心生恐惧。
说点什么。他对自己说。说点什么、做出解释、留下他。不然你再没有机会了。但是他开不了口。奥古斯特警官并没有走远,这会儿甚至可能想法儿听他们的谈话呢。
这当儿流川已经挪开身体,转身继续上楼。看方向是往神的房间去了。仙道叹了口气,只得往自己的房间去。
进去房间之前,他隐隐的听到高野的名字。看样子这会儿他才回来、正遭奥古斯特警官的盘问吧。至少对高野而言,这个假期绝对不是一次愉快的经历。他想。
流川推着神下去吃饭的时候,正看到高野略显不耐的回答着奥古斯特警官的提问,模样颇似一只被惹毛了的热带丛林的鹦鹉。在离他们两三米的地方,站着旅馆的老板和他们已经见过的另一个警察。老板的脸色还好,但雅致的领结有点散乱。也难怪,旅馆最怕的就是摊上这种事情坏了名声。他尚能保持表面的平静,已属难得。那警察倒也还耐心,客客气气的和老板交涉着。神叹了口气,“我实在该雇这位可敬的先生做我的经纪人。高野也太沉不住气了。”
“遇到你这样的主顾,他能沉的住气倒也奇了。”流川懒懒的回答。
神笑起来。
那边的高野正好往这边看,看到神那个绝对称不上善良的笑容脸就又青了几分。
“你不必有意让我宽心。”神轻声说。“我很好。”
拜托!到底是哪个故意没事找事的插科打诨?流川忍住了这句话,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等到他们差不多吃完了,高野才算得了解放。奥古斯特警官转而去和老板谈话,高野怒冲冲的直接上楼,对神——视而不见。
“火了。”流川很权威的下结论。
“不管他。”神耸耸肩膀,压低了声音,“看情形,真的是像加歇医生猜想的那样呢。我们会在这里滞留很久吗?”
流川摇摇头,示意不知道。
“会是谁下的手?”神显然是在充满爱情与阴谋的舞台剧中沉溺的太久,听到谋杀就来了职业的兴奋。
听众皱起了眉毛,“你这几天老实一点。我可不要提前分你的保险金。”
“这话说的。”神俏皮的皱皱鼻子,“我可没觉着那个凶手是冲我来的。”他飞快的四下看了看,朝流川凑过去,“你觉不觉得,那个,纳西西斯,才危险?”他声音更低,兴奋和恐惧把血色压到他脸颊上,更让眼睛如猫科动物的一样发亮。
藤真?
流川不置可否。坦白说,他对藤真远远谈不上有好感,现在甚至是有几分防备。但是在没有亲眼看到事实之前,他不想轻易的采取行动或者做出任何有倾向性的结论——这是一个出色的摄影师必备的素质。
他的沉默并没有搅乱神的兴致。“他身上有灾难的味道。”神用了很戏剧化的词语,“就像,嗯,就像一条吞吃自己尾巴的蛇。”
这段话听的流川心里一惊。虽然没有神形容的那么夸张,但他自己确也有过类似的感觉——若是他知道不久之前仙道也有过同样的感觉,只怕吃惊的会更厉害——只是他不能确定藤真身上的“灾难”,是指向藤真自己,还是指向其他人。
这时候被他们提及的那个人正窝在自己的房间。房门关着,窗户开得很大。这不是主人不谨慎——藤真的房间是在悬崖有绝壁的那一边,即使开着窗户也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倒恰恰是显出他的精明来:海风把Corfu岛上不同寻常的喧闹声卷入房间里,使门外的人根本不可能听清屋里低声交谈的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你原本不必说谎。”藤真笑道。“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仙道摇摇头,“如果不是确定你没有动手,我不会说谎。”
“这个理由……”藤真嗤笑起来,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想说点什么又觉着矫情。末了转了个讨巧的话题,“流川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仙道的回答是苦笑着点头。
“那小子可不好对付。”藤真带点戏谑的拍拍仙道,“要不要我跟他说说?”
“不要。”仙道拒绝的异常干脆,“这事儿我自己解决。我会去找他。”
藤真翻个白眼。说得好听!这不明摆着质疑自己的人品么?若不是念着他到底是帮了自己……
“得了得了。”藤真踢踢他,“去吃饭吧。记得出去的时候把门开大一点,能让多少人知道你来过就让多少人知道。回见。”
高野现在很不爽。非常不爽。
不过是去镇上买了点东西,吃了一顿午饭,怎么回来就成了犯罪嫌疑人?被奥古斯特审、被别人防贼一样盯着,末了还要被神假惺惺的慰问。
“你在餐厅不是还用过信用卡吗?担心什么?”神用他一贯的没心没肺的口气淡淡的做了总结陈词,意思是这个话题的讨论到此结束。
高野额头上爆出一根青筋。“你知不知道我们必须尽快回纽约?”他咬牙切齿的问。
“知道啊。可是现在走不开怎么办?”神凉凉的回答,“要么你帮他们破案好了。顺便洗清你的嫌疑。”
脾气再好也有个限度。现在神的态度就成了压在限度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高野黑着脸扔掉餐巾,站起来离开了。
“做什么这么大火气?”神无辜的摸着鼻子。
“你何必做的这么过分?要他离开也不只一种办法。”
神皱着鼻子笑,“被你发现了啊。他这个人就是死心眼。如果我不气走他,他可不会主动中止合同。你看,我都成这样子了,他跟着我岂不是毫无前途?纽约的很多演员想雇他呢。我是为他好。”
流川没吭声,半晌才开口,“他裤子真绿。”
“啊?”神目瞪口呆。
“我说,比他穿过的所有难看的裤子都要绿。像热带丛林的绿毛鹦鹉。”流川板着脸说。
神爆笑起来。最后的一点伤感也在这笑声中无影无踪。
“警官,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副手把传真单子交给奥古斯特,脸上显出又兴奋又紧张的表情。这在一个中年警察可是罕见的现象。
奥古斯特仔细的看着传真。他性格沉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看完了也不禁抿紧嘴唇。“居然是‘再见’先生。”他喃喃道,“这回我们可逮了一条大鱼啊。他们什么时候到?”
“明天中午。”
警官不很熟练的念出单子末尾的两个名字“南烈”、“岸本”。怎么国际刑警里面这么些东方人?他嘀咕着,眼前又浮现出那三个年轻的东方人的面孔。没一个好对付的。他悻悻的想。
十一
为了庆祝今天看到了SE美女^_^
虽然是仲夏,地中海气候到底是比大陆性气候温和的多。加上吸烟室通风很好,海风吹过来,还是隐隐有点凉意。仙道看了看表,估摸着那人差不多快上楼了,便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迎着风站了散着身上的烟气。他记得他是非常不喜欢烟草味道的。
十点差一刻的样子,那人果然出现了。他把椅子往后推一点,走到吸烟室门口,“嗨。”他说。
那个人略略点头,看样子不打算接下话头。可是脸色看来还好,不像要和他彻底翻脸的架势。
倒是比他预料的情况要好。他微微笑了笑,“听我说句话好不好?”
那人摇头,“你还不想说。何必勉强?”
这句话噎得他哑口无言。太过直接的应答往往最具杀伤力。
“仙道,”那人看着他,“你有你的立场,我明白。”
这话让他听得苦笑起来。流川当真明白自己的立场么?可能的。可是他不明白流川的立场是什么、而这句话到底又是意味着疏远还是体贴。
“我听说明天会有国际刑警的人过来。”似乎是仙道脸上茫然的表情触动了他,流川忍不住加了一句,“你若是真想帮藤真,早做打算。”
“流川,”仙道忍不住叫道,“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流川耸耸肩膀,带着点又像是好笑又像是嘲讽的口气问道。
他不知道。他只明白,如果流川再这样“体贴”下去,恐怕他需要找心理医生要体贴了。
“不要太自以为是啊,仙道先生。”流川绕开他继续上楼,“晚安。”
神难得的起了个大早。下去大堂的时候,他只看到高野一个房客。后者站在服务台那边,正在打电话。看样子通话的内容没什么惊人的——那张脸依旧保持着让春风都要打哈欠的形状。神瞟见他翠绿的裤子,突然想起昨天流川那个刻毒的评价,不由吃吃笑起来。“范思哲如果看到自己的东西被这样糟蹋,只怕要在坟墓里打滚哟。”他喃喃的说。
服务生还保持着一贯的高水准,不声不响的上来他欣赏过的咖啡和点心。海风很温和,但外面的沙滩上空无一人。大概大家都窝在房间里嚼舌头吧。当然那条睡虫除外。
真是无聊的一天啊。他想。
这时候高野打完了电话,离开服务台向外面走去。看到神他还是很客气的招呼了一声。神简单的回了一句“早安”。
“我看,现在最开心的,是岛上另一家旅馆吧。”他和上次被仙道赏识的女孩子扯着闲话。
女孩子微笑着回答,“我看未必呢。花形先生的死因还没有定论。即使真的是谋杀,”她甜蜜的笑着,“谋杀本身也是吸引力吧。况且,如果真的是有谋杀犯,这岛上哪里不是一样的危险?您说是不是?”
“你是个狡猾的姑娘。”神笑道。
女孩子对这个称赞报以一笑。但那个微笑只展开了一半就有些勉强的停住了,“奥古斯特警官,您早。”她说。奥古斯特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毫无疑问,他缺乏神那种幽默感——脸上现出了不满的神色。那女孩子虽然聪明灵巧,到底还缺少和警察打交道的经验,一下子有点尴尬。
“警官先生,这么早就过来查案子吗?”神随随便便的插了进来。
“我正想和您谈谈呢。”警官朝神点头示意,“可以吗?”他把手搭在椅背上问道。神微微一笑,于是警官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女孩子立刻借机退了下去,飞快的向神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您想知道什么呢?”神笑眯眯的问道。
“关于那天您看到的一切。麻烦您再说一次。”警官说。
下楼的时候流川觉着情形不对。如果说前几天旅馆里弥漫的还只是焦虑不安,现在那个味道就真正是恐惧了。越往下走,那感觉就越是鲜明。他那富有经验的眼睛很快转到两个陌生人身上。而那其中的一个有着狭长眼睛的青年也正向他看过来。好一双老练的眼睛。他想。再看看奥古斯特警官正在说话的那个留着Michael Bolton发型的青年,流川心里大概有了数。新来的帮手。而且,只怕是很够分量的帮手。
大厅里的人们各自为阵的聚在一起。这种时候,谁也不愿意和陌生人攀上关系了。神坐在临窗的位子上。让人吃惊的是,藤真和仙道居然也和他在一起。流川微微皱眉,还是走了过去。
“你还真能睡啊。”神嘲笑道。
“他们是谁?”流川答非所问。
“国际刑警组织的人。”神答道,“敢情那位花形先生居然是个出名的杀手。据说是叫什么‘再见’先生。”他眯着眼笑,“我这可是独家消息。不要外透哦。”
流川随随便便的应了一声,拿了菜单点东西。神忍住笑容。他是个细致的观察者。除了第一天有拿过菜单点餐,之后每一天流川都是点同样的东西。今天拿着菜单,只怕是要为什么目的做掩饰吧。他又转了眼去看藤真。那个家伙似笑非笑的看着仙道,好像在计划什么恶作剧的模样。仙道倒是神色如常,一直保持着很有风度的笑容。
“流川,点那么仔细干什么?”藤真开了口。“我看,你未必有时间去享用。国际刑警先生们可是比猎犬更顽固的,问起话来没有个把小时不会收手的哦。”
“放心好了。”流川放下菜单,“我们会轮到最后。”他带点恶意的看着藤真,“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们会是重点讯问对象?”
藤真假惺惺的笑,“是哦。难道因为你长得漂亮?”
“当然不是。”流川淡淡的回答。“是因为你有勇气。”
一向笑容可掬的藤真忽的变了脸色。显然流川的一语双关打在他痛处上。仙道按住他,“他们在看我们。”他轻声说。
藤真这才按捺下来,但兀自瞪着流川不放。流川也不搭理。神连忙扯了流川去聊天。这才算是暂时安稳下来。
流川算的很准。一直到他们吃完东西回到房间,那两个陌生人都没有过来搭腔。但刚刚在屋里坐下,敲门声就响起来。开门一看,正是那个狭长眼睛的警察。
“流川先生吗?您好。我是南烈,国际刑警。”那人伸出手去。“可以进去吗?”
流川握了握他的手。 “请进。”
南烈飞快的四下打量了一番。房间很干净。除了旅馆的摆设,几乎看不到任何房客个人的痕迹。这是个随遇而安、习惯了漂泊生活的人。窗子开的很大,显然花形的死并没能叫他谨慎一点。是大胆、马虎或者干脆是胸有成竹?
他在沙发上坐下。流川背着光靠在写字台上,“你想问什么?”
“一些常规的问题而已。比如,在案发当天的早上,您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在这间屋子里睡觉。一直到服务生过来叫我才起床。她和仙道一起过来的。”流川简短的回答道。
“一直睡到12点多。”南烈微笑道。
“我的生活习惯。”
南烈停顿一下,“您刚才说‘她和仙道一起过来的’。听这个称呼,您和仙道先生很熟。”
“我们是高中同学。”
“您在这里还有熟人吗?”
“神。”流川说,“我的朋友。认识很久了。”
“你们约好了一起来Corfu岛吗?”
“不。只是碰巧。”
南烈站起来,“谢谢您的合作。打搅您了。”他再次伸出手。流川碰了碰他的手指,转身去开了门。
这时候正好可以看到从加歇医生房间里出来的南烈的同事。
“有什么新的发现,岸本?”南烈轻声问。
“没有。你呢?”岸本看了一眼房号,“那个流川如何?”
“据说是在睡觉。”南烈淡淡一笑,“可是并不能就此说有了不在场证明。毕竟没人一直守着他。而且,”他压低声音,“他的掌心有茧。只有经常拿枪的人才会磨出那样的茧。”他想起流川背着光的坐姿以及离开的时候只是小心的碰了碰他的指尖而避免接触他的手掌,不由心中暗赞。那小子真机警。
“好啊。”岸本兴奋的打了个响指。“新发现。”
“不要高兴的太早。”南烈示意他安静一点,“我去仙道那里看看。你去会会高野。不要掉以轻心。”
“放心好了。”岸本回答道。
十二
这间临着悬崖的旅馆有一面是对着绝壁的。大概是料定这种险境对客人有额外的吸引力,这边的房价比另一面的要高上几个百分点。高野的房间就在这边。左右的邻居分别是神和藤真。
岸本看着南烈进了仙道的房间才去敲8号房间的门。大约十秒钟之后房门打开了。高野阴沉着脸朝他点了点头,“进来吧。”他说。
岸本跟了进去。
屋里很乱。看样子主人是打算要离开。不待南烈开口,高野就给出了解释,“我要换家旅馆。这里有命案,不太吉利。”他说。
“您可是天主教徒。”岸本的准备功课无疑做的很充分,“而且,这么个收拾东西的架势,好像更适合长途的旅行而不是搬到几里之外的另一家旅馆吧。”
高野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个时候有这种举动,坦白说,有点不明智。”岸本和气的说。
“这关你什么事?”高野终于忍不住了。那天从小镇上回来以后,几乎所有的人看他的眼神都透着怀疑,每次警察盘问也都把他当作重点对象。良心再清白也受不了啊。“更换旅馆,或者回到纽约,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警察有纳税人养着,我可不行。我刚刚解除了合同,再不回去,你想要我排队去领救济吗?去他妈的分期付款和豪华跑车。我是个穷光蛋了。我说了很多次了,你们也到餐厅查了信用卡记录和签名,还想怎么样?”他咆哮着。
解除了合同?岸本暗自记下这个新发现,一边留心看了看高野的神色——这个大个儿柠檬似乎是没有什么可榨的了。
9号房间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屋里的气氛几乎称得上是温和。温和的一如床上那条蔚蓝色的床单——那条床单与整个房间的色调非常不协调——所以也一如那条床单一样让人感觉不舒服。明明是想要套对手的底,可是因为双方都是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高手,反而无处下手,只能在外围不痛不痒的兜着圈子。末了南烈笑了起来,“看来我浪费了您的时间。”
“瞧您说的。”仙道礼貌的回答道,“我很乐意与警方合作的。可惜力不能及。很抱歉。”
“您真客气。”南烈往沙发上一靠,整个身体的线条松弛下来。对这个明显的示好仙道报以微笑,但并没有因此放松——谈判桌上什么样的架势没见过,欲擒故纵的把戏只能算是常规吧——他这么想着,准备迎击即将到来的进攻。
然而南烈是老练的。他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那么,我告辞了。”
仙道微微愣了一下——一瞬间南烈都不由得要击掌叫好:这个表情简直就是主人惋惜客人急着离开时的样本啊——然后也跟着站了起来,“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欢迎您再来。”话说的很真诚,但他并没有像一个尽职的主人那样在前面引路,而是落后了南烈两三步。这是戒备。南烈暗自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对上这么难缠的家伙?
某种反光引得南烈的目光在背对着他的相框上停顿了一下。不是错觉。背后那个男人的呼吸突然的失去了节奏。“相框很名贵。”他试探着开了口,但并不刻意回头。
“是。”那么娴于词令的人一下子惜字如金——就是这里。
“放在桌子边缘会很危险。您要留心。”他微笑着说,然后目不斜视的离开房间。他心里想的是,照片上的人,可能是流川或是藤真么?同一时刻,仙道想的是,他到底是看到了,还只是随便一说?
喜欢带着照片和自己的床单旅行的人大多没有安全感。仙道先生,你会为了保护那个让你有安全感的人杀人吗?南烈咧嘴笑了笑,转身下了楼。
他在服务台要了矿泉水,拣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下来。从这个位子可以看到半边4号房间的门。刚才下楼时他就注意到了,那扇门上刻的是奥德休斯的全身像——和屋里住的那个藤真健司倒是绝配。南烈真想尽快会会他。可是他知道今天不行。甚至明天也不行。对付这种狡猾又骄傲的人,要凉着,凉到他自己沉不住气了才能有胜算。
这时候藤真正歪在沙发上玩GBA-Agasi 2002。像素很高的屏幕上,Andrew Agasi耐心的在底线回球,一拍一拍的把对手调动到远角,然后一记抽杀得分。欢呼声骤起。比分是60比0。整个发球局中对手一分未得。
“你那边怎么样?”岸本在南烈身边坐下。
“没什么进展。”南烈回答,“你呢?”
“我看高野没什么可吐的了。”他捅捅同伴的胳膊,“有事瞒我吧?”
“啊?”
“没什么进展还神游天外的模样。”岸本不屑。
“那个藤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南烈低声说,“可是和这个名字对不上号。按说这样的人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他皱着眉毛。
“回去再调资料看看。”岸本突然笑起来,“我说,我们还是快走吧。那群希腊人看起来很想拿我们去串烧烤肉的样子。”
“你回去查资料吧。我还想去检查一下尸体。”
岸本做了个恶心巴拉的鬼脸,“老天,晚饭前你不能说点促进食欲的话么?”
验尸报告南烈看了很久。
几乎就是自然溺死了——如果不是细心的法医在死者的鼻孔里发现了一条纤细的棉布纤维。据法医的检验,纤维上的附着物是一种可以让人暂时失去知觉的药物。那么情形应该是这样:有人用浸过那种药物的棉布捂住了花形的口鼻、使之失去反抗能力,然后溺死了他。据现场目击者的口供,花形曾经在岛上向船上的游客招手,然后才入水。所以这个过程是在他入水之后。而皮埃尔是在三四分钟之后发现花形不见了——也就是说,从杀死花形到离开现场,凶手只用了不到4分钟。熟悉那块水域的船长和水手们居然还没有看到他!可见,这个凶手不但熟悉水性、手法老练,而且对行动的策划也极为精确。
可是有这样的行动力和智力,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周折、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在离游船很近的海上动手,而不在条件好的多的小岛上除掉花形?凶手和花形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来,还有查一查花形到Corfu岛来的动机——他可不相信“再见”先生是来这里度假的——那个雇佣他的人肯定能给出一些答案。
他谢过法医,离开了房间。外面开始刮风了。看样子最近几天的浪会很大。老天爷给面子——他微微一笑,这样可以让岛上的游客多滞留几天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叫流川的青年。那个冷冰冰的态度,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那双稳健的、长着茧子的手,那种安静起来会让人几乎忽略掉他的存在的气质——是他的话,应该可以做到吧。或者他还有帮手。仙道?藤真?或者,还有其他人?
他叹了口气。这不对。先入为主是这行的大忌,他不该犯这种错误——可是这几个人太过于鲜明了,想要不去注意也难啊。
这个时候被南烈思及的对象之一,流川,正在神的房间里。神面对窗户坐着,看着窗外的绝壁。隐在薄暮中的绝壁透着淡淡的杀机和阴气。“这里给《李尔王》做背景多好。”他轻声说。
流川看见神把那胡桃木匣子抱得紧紧的,似乎想从那个无生命的东西里得到温暖似的。他很压抑。流川想。
“流川,我想回纽约。”神低声说,“我想回去。”说到末一句的时候他的尾音已经带着淡淡的哭腔。“我受不了了。”
“等风浪小一些,我陪你回去。”流川淡淡的说。他知道写下那些放在胡桃木匣子里的信的人躺在纽约的某个墓穴里。墓碑当然比这个匣子更冷。但那里毕竟还是离死去的那个人最近的地方。
“谢谢你。”神喃喃道。
十三
直到神平静下来流川才离开10号房间。这时候外面的风已经很大了,海浪被强劲的风力扯得支离破碎,毫无头绪的撞到岩石上而后互相撕咬。那场面活像荷马史诗里描述的海神发怒的情形。
从流川的角度往下看,可以看见大堂里飘飞的、幽灵般的窗帘。刚来这里的时候,也遇到过有风的夜晚。那时候服务生会关上门窗,点上蜡烛。漂亮的宛如夜妖的希腊姑娘会在飘飞的帘幔中唱着铿锵的荷马史诗——而那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现在想的是仙道。
不可否认,神刚刚的绝望和痛苦打动了他。所以他不由得去想——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也再不会回来了呢?
这个问句让他蓦然一惊,然后心里面微微的酸起来——活像刚刚被虫子蛀过的牙那种微淡的、却让人有说不出的难受的酸。但这种酸是不能示人的、秘而不宣的,是再难过也得自己咽下去、抵死也不能承认的。他因此恼恨的握紧了拳头。然而如此却也不能让那种无法言喻的酸楚发泄出来。
——他恨的在楼梯上狠狠的击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时候仙道正在某一个门缝里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微妙的气恼完全被仙道领会、并引起了后者隐隐的心疼,甚至让仙道准备马上走到他身边——
这时候流川脸上那种微妙的感情痕迹突然的被极度的惊讶掩盖过去。接着仙道看到他的身影飞快的在门缝里一闪。等他开了门,那个身影已经不知去向。从脚步声判断,他是去了走廊尽头的某个房间。仙道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顺着流川刚才的视线向下看去。此刻的大堂里空无一人。只一张桌子上搁着个咖啡杯——刚才是谁在这里坐过?
显然他是错过了什么。
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南烈很早就到了旅馆。上次被奥古斯特警官吓到的那个希腊女孩子接待了他。虽然这个警察给她的职业造成了某种程度的威胁,可是显然,她对他的印象还是相当的好。这从她那自然的温和表情上可以看出来。
所以当南烈要求查看旅客登记表的时候,女孩子很合作的拿给了他。他的目光在藤真的签名上停留了很久。久得让那女孩子开始为藤真担心起来——藤真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房客——然后他归还了登记表。“谢谢。”他客气的说,“请问藤真先生他现在在么?”
“不在。他习惯每天早起跑步。我猜他可能到9点以后才会回来。”
“在哪儿跑?”
“这个可难说。他喜欢沿着海直到悬崖的那条小路。可是今天风这么大,那里挺危险的。我想他可能不会去那里。”
“谢谢。”南烈微笑着谢过女孩,“我去外面走走。9点回来。如果别人问起,不要说我已经来过了好么?”
“好的。”
南烈点头示意,然后离开了旅馆。
外面的风很大。但温度并不低。慢慢走着倒是很舒服的。这会儿藤真大概正在那条路上慢跑。这样的天气对他那样的人毫无影响——或许正因为风浪大、很危险他反而更乐意去那里跑步。他的性子应该就是这样。
我是在哪里见过这种性子呢?他并不很着急的想着,一边慢慢的理着思路。今天早上他在花形那起案子的作案手法中窥见了作案者的性格的一点痕迹——过于的精致了。精致的好像是故意要给人看了博得称赞、而不像讲求实际的杀手的作为。这不像是流川那种个性的做派。和藤真或者仙道的脾性倒是还有点搭边的。不然等会儿去仙道那里看看。至于藤真么,明天差不多是时候去摸底了。
这时候他看到离他大约五六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他离海滩很近,以至于海浪几乎溅到他鞋子上。是流川。这么早他来这里做什么呢?
“早上好。”南烈扬声叫道。
流川回头看了看,微微点了一下头。南烈把这个看作友好的表示,走到他身边。“起这么早。”他和气的说。
他的对话者非常的敏感,立刻想到警察说他“一直睡到12点多”的语气,并且在这两句话的对比中听出了一丝善意。于是他再次打量了警察。
“这里风景不错。”南烈平静的承受着他的目光,“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看到,三四分钟里,就算是超人也作不了那么多事。”流川淡淡的说。
这个家伙!果然不简单啊。
南烈微笑起来,“那你的看法呢?”
“警官,”流川淡淡的说,“你的起点也许错了呢。”
南烈的眼睛骤然睁大。
好半天他才再开口,“你是在这里等我?”
流川耸肩,“不要自作多情啊,南警官。我只是喜欢看看海而已。”
“你到底是谁?”南烈逼视他。
“我是个摄影师。”流川难得的合作,“常年在非洲拍摄野生动物。”
南还待追问,手机铃响了起来。他有点恼火的去拿电话。流川借机不紧不慢的走开了。
是岸本的号码。
“南,我在旅馆,你快过来。藤真出事了。”岸本急切的在那头叫着。
“什么?”南烈失声叫起来。不远处的流川现出惊讶的样子回过了头。
旅馆的老板在门口等着他们。花形出事的时候他还算是风度翩翩,这次他脸上已经现出明显的愁色。看到南烈和流川他勉强笑了一下,“流川先生。警官,岸本警官在休息室等着您呢。”
“谢谢您。”南烈客气的说,急匆匆的往里走。老板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警官,您忙完了之后可以匀给我一点时间么?我有些事情要和您谈谈。”
“好的。”
老板略现出放松的表情。
“对不起,请问藤真现在在哪儿?”流川看着老板。
“在起居室,加歇医生在看护他。据说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现在风浪很大,镇上的医生不能过来。不过加歇医生肯定,现在的设备和医药已经可以应付了。”
“谢谢。”
确定藤真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南烈松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
“很蹊跷。”岸本摇头,“我大概9点差一刻的样子过来,突然听到有人尖叫,然后赶过去就看到藤真正从通往海滩的那条石头台阶上滚下去。我以为他这下完了。还好他命大。最下面的是沙滩,被海水泡软了,没伤到脑袋和脊椎。”
“周围有人么?”
“没有。至少我赶到的时候没有。那里视野很开阔,又没有什么遮蔽物,如果有人应该不会看不到。”
“会是自己滚下去的?”
“不可能。他的姿势不对头。”岸本很肯定。
“有他背景的新资料么?”
“总部10点会有传真。”
大堂里安静的怕人。只起居室附近还有一点人气。人是仙道,气是香烟的功劳。流川似笑非笑的看了一会儿,还是过去。“他怎么样?”
“还好。轻微的脑震荡加软组织挫伤。”仙道摁灭香烟,“医生说不会有大碍。”
“那就好。”流川想了想,“那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看看神。”
“等一下。”仙道拉住他,“神很好。加歇夫人和高野在他那边。他不需要再多一个人。”他们身高相仿,这一拉,视线就逼到一个平面上,“陪我说会儿话。不要走。”本来就是在提要求,声音低沉一点,就觉出恳求的意思来。流川眨了眨眼睛,“他会好起来的。他活着呢。”声音还是挺温和的,可隐隐的有点嘲弄和决断的狠劲。
凝视。
“对不起打扰了。流川先生,可以耽误您几分钟么?”南烈的声音切了进来。
“可以。”流川淡淡的说。
十四
据说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刹那是最难过的——藤真现在是彻底相信了这个传言。从模糊的意识深处突然冲出来的那种火辣辣的痛感像野火一样漫卷了整个的知觉,让他一时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他低低呻吟了一声,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当然,从旁观的仙道的角度来看,这只是一瞬间的过程。他摆出了让藤真现在尤其不爽的笑容,“诶,还好么?”
“好得很。”声音嘶哑无力。不过这个语气确实是藤真健司独有的无疑。
仙道放下心来。
“怎么警察都死到哪里去了?”
仙道忍不住笑道,“拜托你,至少先问一下医生在哪里、或者自己怎么样了好不好。”
“你不是还没流眼泪么。”藤真嘲笑着,末了却开始丝丝的倒抽着冷气。痛的。
“我去叫加歇医生。”仙道站起来。
“麻烦你顺路叫一下那个叫南烈的警察。我想和他谈谈。”
这个要求换来了惊讶的一瞥。“你确定吗?”他犹豫了一下,“老实说,我总觉得那个警察看你的样子不对头——他过去可能见过你。”
“他总比杀手亲切的多。”藤真冷淡的回答。这会儿他的模样和之前已经完全不同。那个锐利的眼神叫仙道看的心里微微一凉。在岛上第一眼看到藤真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这个人把自己的灵魂弄丢了、是一朵不知何时盛开然后立刻凋谢的花。
“好的。”仙道回答着。
可是他还是先去叫了加歇医生。等到去找南烈的时候,那警官和流川的谈话已经结束了。他只来得及听到流川懒洋洋的说“我又不是纳税人养着的……‘起点’是你的责任……”云云,而后南烈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饶是心情不佳,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南烈警官,”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留足给警官调整脸色的时间,“藤真醒了,说想和您谈谈。”
“谢谢您。”南烈很配合的伪装好常态,然后直接往起居室那边去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太兴奋忽略了,他没有和流川告别。
流川很有兴致的看了仙道一会儿。在后者开始发毛的时候才慢悠悠说道,“我要是你现在就去藤真那里守着——警察就那么可靠?”不等仙道有所反应,他又接下去,“是藤真自己要求南烈去的?”
“是的。”
他低声嘀咕了两句。仙道有点莫名其妙。刚刚那满身的不对劲该不是自己的幻觉吧?
“他真是被人推下去的么?”
没有回答。
流川不耐烦的踢他,“说话。”
被提醒了那个才回魂,“他没说啊——诶,你到哪里去啊?”
还是没有回答。仙道没有咒念,只能跟上去。等看到流川他就很有点瞠目结舌。那小孩一边示意他关上门,一边壁虎一样贴在壁炉边上。屋里的窗户早关上了,可以很清楚的听到隔壁——也就是起居室——传过来的说话声。
这叫不叫妨碍司法?仙道的脑子还在斗争,身体却开始自动向流川学习、贴到了壁炉边上。
那边的两位倒是痛快人。这会儿已经深入主题的谈到了偷听的两个都不十分明白的问题上来了。
“您是在要求警方的保护?”南烈的声音听起来倒还平静。
“没错。”藤真可能还躺着,气势不足,底气倒是不弱。
“您知道,那是个复杂的程序。我们不能因为您失足、或者说,感觉自己是被人推下台阶就提出这种要求的。”
藤真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南警官,你当真这么喜欢兜圈子的话为何不去马戏团找饭吃?你手里那分资料不是为了有意让我看到才露出角来的么?”
资料?莫不是FBI总部传过来的藤真的资料?流川微微皱起眉毛。他错了眼看过去。仙道应该没有机会听到南烈和岸本的谈话,可是他脸上也现出担忧的神色——那么他对藤真的背景是知情的。
那边一时无话。
“谁是花形的买家?”
问的不错——流川暗自喝彩。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藤真仿佛是在苦笑。
“岛上还有几个你的人?”
“两个吧。大概。”
南烈和仙道一起叹了一声。流川第二次皱起眉毛,然后很小心的拉开了窗户跳了出去。仙道还在错愕,见他在外面做了个不容置疑的手势,还是跟出去。几乎就在流川从外面关好窗户的同一时刻,岸本拉开门走进来。
直到岸本离开仙道才吁了口气,耳边却立刻传来不屑的冷哼。他无奈的笑笑,撑着胳膊打算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的抓着。视线往上移——那只手的主人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几乎是用甩的松开了手还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可是身体却无法掩饰的僵硬起来——仙道没法子不笑。
“他提供了什么嫌疑人么?”岸本问道。
南烈摇摇头。这时候他没去回味藤真的回答,倒是流川说的那个语焉不详的“起点”一直在他耳膜跟前晃。如果说解释花形之死的起点错了,那推测藤真受伤原因的起点是不是也有问题?
“你当时真的没有看到谁么?”明知道再次追问是找岸本的骂挨,南烈还是问了出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岸本居然没有发火。“没有。事实上,”他摸摸鼻子,“南,你觉不觉的像藤真这样训练有素的人就这么容易的摔下去有点奇怪?你看他从那么危险的地方摔下去只是轻伤——”
南烈直勾勾的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起点,起点!那个声音叫嚣的更厉害了。
“他会不会是自己故意摔下去的?当然我知道可能性很小,那样太危险了……”
接下去的话他没怎么听进去。如果是藤真故意的——那么就是用这次事故造出有人要杀他的假相,逃避犯罪嫌疑。可是没理由啊。杀死花形的是他的部下,他没有必要拿生命冒险来摆脱几乎不会牵扯到他的罪名。或者,是为了麻痹可能潜在的杀手、让他或者他们放松警惕,同时借机要求警方的保护?这个理由勉强说的过去,可还是有点不对劲。最后,那两个人是谁?藤真告诉他这个,又有什么目的?
一团乱麻。
他看着在照片里朝着他笑的很灿烂的藤真,不由按了按太阳穴。
“杀千刀的黑道分子!越来越难对付了。”岸本苦着脸。
“他不是黑道分子。”南烈的语气突然冷起来,“他过去是我的教官。”他逼视着岸本,“请你尊重他。”
“还是被认出来了呢。”藤真无聊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真是。太漂亮的男人,简直就是罪过啊。”
十五
岸本认识南烈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生硬的表情,一时不由僵住。过一会儿反应过来,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话下台阶,然后悻悻的闪到一边。南烈心里有点愧疚,可是这个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太过离奇,已经让他的整个思维混乱不堪,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同伴的感受了。等一切结束了再说抱歉也是来得及的吧。他胡乱糊弄着自己的良心。
胃里一阵阵的绞痛。这几天忙着案子的事情,都没怎么休息。今天更是一大早就急着过来,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后来跑到海滩上吃着海风和流川活像论道一样说些有的没的、再后来就听说藤真出事一路狂奔回来——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了。先去弄点吃的吧。他强打精神往餐厅那边走。
“警官?”
他回头,看到旅馆老板那张笑容僵硬的脸。啊,差点忘了。这人刚才说要和自己单独谈谈。南烈勉强扯出笑容,“您等了很久了吧?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您看在我的办公室合适吗?那里很安静。”
“好的。”离餐厅只有两步,可离胃的救赎还是遥遥无期啊。他苦笑着跟上老板。
“您看几时能结案?”老板估计是逼急了,声调虽然文雅,那内容可就直截了当了。“在风浪平息之前可能吗?”
“很难说啊。”南烈淡淡的回答,大概猜出了老板的用意:尽快结案,把损失降低到最小值。虽然很了解老板的心情,他还是对这样赤裸裸的利益至上的态度有些不满。
“我知道您工作很辛苦。”老板看着他,笑的有古怪,“我很乐意在国际刑警的奖金之外提供一分微薄的奉献。”
想到自己和同伴的辛苦甚至鲜血居然要被这希腊人的支票回报,南烈连眼白都红了。“谢谢您,不必了。我们的纪律很严明。”他站起来,“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要告辞了。我的同事在等我。”
旅馆老板是见过世面的人,在南烈说话的功夫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多遗憾。”他天真的或者不如说装糊涂的叫道,“那么,或者我给您提供一点可能是无关紧要的新线索更好?我的一个员工,叫做菲涅斯的,几天前无缘无故的辞了职。呃,您能发誓对下面的谈话内容保密吗?”他带着斯拉夫民族特有的狡黠的微笑看着南烈。“您瞧,自己的员工和案子有关,可不是光彩的事。”
职业敏感叫南烈压下了翻腾的怒火,“可以。”他感到心跳加速。这是要发现重大线索的预兆。他不自觉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我昨天听到服务生嚼舌头,说菲涅斯是想偷窃某个旅客的财务未果、畏罪辞职的。可是我不相信。”老板看样子安心多了,“我们这里的工资开的很高,而且菲涅斯那人是个胆小鬼,不大可能会在上午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时候干这种事情。”
“能告诉我那个旅客是谁吗?”南烈听到自己牙齿打颤。一个名字已经抵到他舌尖上,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叫嚣着要从唇齿之间冲出来。
“藤真健司。”
南烈已经顾不上责问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自己这条线索了。“您有菲涅斯的地址吗?”
“有的。”老板还是那副可恨的天真嘴脸,“别忘了您的保证。”
深呼吸深呼吸。南烈告诫自己,拼命忍住骂人的冲动,“我会记得的。谢谢您合作。”
一出去就看到岸本正等着他。“有新线索?”岸本很了解自己的搭档,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
“没错。”南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马上按这个地址去找一个叫菲涅斯的人。问清楚他在藤真房里找什么、和藤真什么关系、有没有人指使他这么做。”
“明白。”岸本咧嘴一笑,“立刻就去。呐,”他递过去一个纸袋,“给你要的早餐。凑合一点咯。”
触手的温暖让南烈一时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才讷讷的憋出一句,“谢谢。还有,刚才对不起。”岸本木头一样僵住,忽而暴笑出来,“那个,南烈,”他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你不适合扮温柔。还是凶巴巴的比较合适你。”
南烈目瞪口呆。
轻浮的海风把流川黑色的头发撩拨的胡乱飞舞,一时眉眼模糊,看起来倒有点像他早年在高中篮球社的模样。仙道怔怔看着,有些神思恍惚。好一会儿身上凉津津的才觉出冷来。原来早上那些微薄的暖意已经被冰凉的海风吹到了九天之外,他身上只一件薄薄的衬衣,自然敌不过这海岛上的寒意。再看流川,微皱着眉毛,显见的是想什么事情想入神了。要叫他进去,似乎又有不妥。再看他身上披着外套,想来不至于冷,仙道索性打消了念头,认命的咬牙候着,等那小孩回魂。
“藤真的身份,你是早知道的吧。”流川突然开口。
仙道微微苦笑,“啊。”果然还是要回到这件事上来。
“他是三年前的六月接手的?”
“没错。”仙道猛的抬头,“你怎么知道?”不知道是不是温度还在下降,他感觉背上凉飕飕的。他刚刚才意识到他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流川只是个摄影师,实在不该知道这么多事情。
流川并不逃避他的目光,反而微微冷笑起来,“呐,仙道,我和藤真的可信度加起来也只够一个人用的。你选择信任哪一个?”
“什么意思?”仙道几乎是茫然的问。他一向强健的脑力这时候和他开起了玩笑:他无法分辨流川要他相信的和他自己要相信的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流川难得的耐心,“如果我和藤真之间有一个是罪犯,你愿意是谁?”他的声音清澈冷淡。这样的声音配上那样一张带着恶意的精致面孔让仙道无法自制的想起了罗马城门口的诡异的双面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