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照顾一个人

作者： 草头，收录日期：2007-04-20，1129次阅读

      认识他，若按照女孩子浪漫的想法，可以说那是上天注定的。我们都是打篮球的，又都是强手，如果说这世上只能有一个第一的话，显然命中注定地，我们又是对手。
　　我总想着，无论人是强势的或弱势的，想要达成的愿望虽多，可能够实现的却又少之又少。也许是机缘巧合的命中，也许是只差分毫的错过，生命中灿烂有形的东西最后也都只是过眼云烟吧。


　　某天放学的时候他找我一对一。当然，我乐于接受这种挑衅，特别是对方也是个高手的时候。这种刺激不是训练能带来的。
　　那天的傍晚，我一共赢了他两次。第三回合要开始的时候，我说，太晚了，我要回家了。于是他悻悻然地收起了东西。我本来以为他一定还会有意见，没想到却是如此地接受了。然后，我突然间有了愧疚感，就像一个不识趣的大人抢走了孩子心爱的玩具一样。我拉住了他，说到：去我家吃点心吧。
　　他没有反对。

　　那天的点心是妈妈的圆子羹。妈妈显然很喜欢他，那种慈爱的眼神，可以让人妒忌得发疯。
　　我假装问他：我以后也去你家吃点心吧。
　　他拿勺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当中，他说：我不会做。接着又补充道：我父母不在身边。
　　我然后遗憾地点了点头，心里想：这个我知道。
　　队里有个包打听，有时也不是件坏事。关于他的家事，我们都很清楚。父亲很早过逝，母亲改嫁后和新丈夫去了美国。他只是一个人照顾一个人而已。
　　我想他确实有一种天生的悲剧气质吧。妈妈再三显示了她的关爱，临走时还不停地说：今后要常常来玩哪。

　　我送他到了车站。他一路都没有说话。快要上车时，他突然说：去我家吧。
　　于是，我异常迅速地得到了一次回访的机会。
　　他家在一片住宅区内。对这点我颇为得意，我家可是在蔚蓝的大海边的。住宅区的局促，一下子让我非常地不适应。幸好，很快地就到了他家门口。
　　屋子里很干净，干净得让人觉得主人是有洁癖的。据说有洁癖的人，一般都很孤僻。因为他们适应不了人多的繁杂。我坐在沙发上，他递过来一罐可乐。
　　窗外的夕阳透过他的身影，斜斜地射在地板上。他突然说，你妈妈的甜羹真的很好吃。我于是笑着说，你以后可以经常来吃，我妈妈还会做很多其他的小点心。
　　然后，他睁大了眼睛说：谢谢。
　　一个人照顾一个人的日子也许很自在，但一个人的胃也永远都是一个人来照顾的话，那就是种痛苦了。

　　过后，我起身告辞。
　　他没有挽留。
　　我一个人顶着月光走在街上的时候，突然觉得他的那句“谢谢”是蕴藏着多大的欣喜和真心诚意的。

　　而后的每个星期我和他都有一次一对一的比赛。最后，到底谁赢得多谁输得多也无从考证了。他也总是每次都跟我回家吃点心。然后，我送他去车站。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妈妈在百货店抽奖得了咖啡店的免费礼券。我带着他一起去，算是过节的娱乐吧。
　　那家咖啡店在远近都很有名。我对吃得东西一向都无所谓，依着他的坚持，我们点了朗姆蛋糕。时间过得很快，我们聊了些有的没有的。他始终是那么闷闷的，临分手的时候，他说：明天能来我家吗？我没有考虑，点头便答应了。

　　第二天，我在他家见到了他的母亲还有后父以及一个小小的孩子。他对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他母亲高兴地拉过我的手，很殷勤地招待我，而他的后父则看上去很拘束。那个小孩子好奇地看着他，然后他做了个让我出乎意外的动作：把那个小孩抱坐在了膝上。他母亲显出了异常地开心之色。
　　吃完饭，他帮忙洗碗，而我带着那个小孩去到阳台上玩耍。他母亲走过来说到：真是谢谢你，一直都帮忙照顾他。我连忙笑着说：哪里，哪里。她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继续说到：我一直怕他一个人住没人照顾，生活上会一塌糊涂。这次回来，一看居然被安排得这么好，这孩子说是因为有您帮忙的缘故。真是太感谢了。
我一时语塞。虽然觉得良心受到了谴责似的，很想说，其实什么也没有做过。然而，最后还是含糊地说着不必客气的话。
　　离开他家都快要10：00了。他送我出门的时候，低声说到：谢谢。
　　我不知道这个谢谢是不是因为刚才没有戳穿他的谎话。但，我还是接受了。
　　我想他需要一种温暖，有依靠的假象。


　　圣诞节后，下过一场雪。然后，整个学校开始流传我和他之间的闲话。
　　流言像再怎么严寒都杀不死的细菌一样，一个小小的喷嚏就可能引起一场大感冒，甚至是连续的发烧。
　　而这时的我，是确实的烧成了肺炎。
　　那些话一直在暗地里传着，我当作不知道，甚至可以把队友的询问之情当作是训练疲累的抱怨之情。就这样，直到班里有一个女生跑来对我说：我喜欢你，可我讨厌同性恋。
　　我很感激她。很多事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但不能假装它没有发生。
　　我单方面停止了和他的一切接触。并且小心翼翼地不让妈妈知道一切。
　　但妈妈还是在某天的晚饭后，突然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他好久没来吃点心了。
　　我无言以对。
　　于是，妈妈递过包好的蛋糕说：再好的点心没人吃，那也纵是浪费呀。
　　敲响他家的门时，我依然很犹豫。他来开门的时候，两眼迷朦，显然是被我吵醒的。
　　我当然不会傻得认为他对那事一无所知，可我无从问起。
　　接过我的蛋糕，他依然轻声地说到：谢谢。
　　为了缓和气氛，我打着哈哈说到：很久没见了，这段时间课业很忙……我妈说给你新做的蛋糕尝尝，口味很独特的……
　　他说：谢谢。然后是很长时间的冷场。
　　我只能说：那，那告辞了。
　　他送我出了门口。天上开始飘雪，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一星期后，我听说他有了个女朋友。队里的包打听特地在训练前做了广播。于是，所有的队员都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唏嘘不已。
　　我突然觉得踏实了很多。然后给了包打听一个大大的拥抱。
　　后来，妈妈也有提过点心的事情。于是我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有人会为他做点心的。妈妈笑着说到：真看不出来，那个呆呆的孩子。我也随口接到：是阿，真的是看不出来。

　　据说他的女朋友有来过学校偷偷地看过我这个曾经的绯闻男主角。当然，是真是假我无从知道。一次训练后，有人突然说：那个女孩一定看了后悔，比较了才知道那个人是块木头呀。然后是一阵哄堂大笑。我讪讪地没有搭话。
　　后来，我也找了个女朋友。


　　一个月后的模拟考试，我达到了分数线，可以直升大学。那所大学是在另一个城市，妈妈虽然不舍得，但她说男孩子应该要出去走走开开眼界。我和女朋友分手了，她不可能跟我离开这个城市。有些人生来是有根的，他们不能离开与生俱来的土壤。

　　走之前，我曾多次想过要去和他道别。可我一次也没有，我总想反正还有明天。甚至我一度曾希望能在街上偶然地碰到他，然后极其坦然地告诉他，就像面对任何一个自己的朋友一样。我也想，妈妈能够非常善解人意地让我再去送次点心。可她没有，自从上次的蛋糕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由于提前得到了入学的通知，我可以不用像其他的同学一样还要拼命学习。不用上课，时间自然就多余了出来。有时我就在马路上闲逛，我不承认潜意识里是因为想等待奇迹的发生。当然，最终上帝是眷顾我的。在超市的门口，我和他相遇了。他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愣愣地站在那里，我对他笑了笑，他木木地点了点头。

　　我们坐在海边的大堤上，喝着他刚买来的可乐。他突然开口说：我要离开这里了，去美国。显然我被惊呆了，我干干地笑着说：真巧，我也是想和你道别的。我要去别的城市读大学了。他默默地说了句，恭喜你。我想要再多说点什么，可总没有说出口。
　　分手时，他依然低声地说到：谢谢。
　　他转身的时候，我很想叫住他。一个人一生也许会听到成千上万个谢谢，那也应该有成千上万个被谢谢的理由。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我为他隐瞒了孤独，第二次是为他隐瞒了窘迫的话，那么这最后的第三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始终都是一个人照顾一个人而已。
　　而我也始终都没有照顾到一个人而已。


　　离开家去学校的前一天，我莫名地走到了他家的门口。
　　有人正在进进出出地搬运着东西。搬运的人说，原来的那家人卖了房子，新的主人就要搬进来了。
　　我走进去，绕了个圈。对于他的生活，我陌生得就像别人的一样。

　　走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顺着声音我看过去，冰箱的门敞开着，空落落的，里面只有一个腐烂得不成样子的蛋糕。
　　我还清楚地记得，蛋糕的托盘纸上写着的字：一个人照顾一个人。
　　我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我一定会看着他吃完，然后等着听那句“谢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