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Y TOGETHER 1-8

作者: 草头,收录日期:2007-04-20,1117次阅读


我认识仙道的那一年是高二,他是高一的新生。
说起来很可笑,认识的过程就像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我从超市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出来,他骑着单车无意间撞上了我,纸袋里的苹果撒了一地,他慌慌张张地帮我拣。我走的时候,他叫住我,问我是不是翔阳的藤真,然后自我介绍说他是陵南篮球队的新人。
那年的县大会,仙道出尽了风头,实力直逼阿牧还有我。
我有去看陵南和武园那场八分之一比赛。我不是一个承受力脆弱的人,虽然后来我成了所谓的神奈川唯一的学生教练,而且这个头衔也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仍不得不要坚持下去。
很简单,我憎恨“帝王牧”这三个字远比“牧绅一”要来的多,那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横沟,而且就算是“双壁”,还是有左右之分。
那场比赛仙道司职小前锋,就和后来的流川枫一样,一年级的仙道也是个喜欢拼命进攻得分的球员。
差距是很明显的。
我站在看台第二层的扶栏旁,天气并不热,但我的手心却直冒汗。也许是太过于专注,以至于身边凭空多出个人来都不知道,直到有双干燥而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我才回过神来。他只是朝我笑了笑,然后手紧握了一下,又松开了。
在不远的地方我看见阿神站在那里,然后我故作镇静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他们于是转过身一起走了。
比赛结束后,我在体育馆的外面等陵南的人出来。和田冈教练说了会话后,仙道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就走了。我们约好了一起去钓鱼。
其实说起钓鱼,事实上多半都是仙道强迫我的。他有一手很出色的嬉皮笑脸的功夫,把人哄得心痒痒的,然后不知不觉中就什么都答应了。在我发现这是根本无法抵御的状况后,于是我选择了投降。高二的功课并不紧张,而且球队的运作也正常,那么就全当作是一种消遣的方式吧。
有的时候,仙道也会邀请那个叫越野的人一起加入。我不太认识他,不过很明显的,他对我有很深的敌意。我不知道这种敌意是他的那一部分带给他的,是作为陵南篮球队一员的越野呢,还是作为仙道的队友的越野。
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很难肯定,我承认仙道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他就像那种会散发浓烈香气的花朵,开在原野上四处招蜂引蝶。如果有一天没有了蜂蝶的话,他索性就自己变成蜜蜂或蝴蝶。所以,他有时会被人蜇,但更多的时候选择去蜇别人。
我不是很喜欢钓鱼这项运动,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原因,只是单纯地认为“运动”这两个字是应该代表着流汗的,所以下棋也好钓鱼也好,都不是我能接受的“运动”的方式。每次说起这个,仙道就会说我实在是看不出来,原来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所谓弱小的身体里包藏着可怕的心。当然我会立即抄起手边的任何东西朝他扔过去,以便证明他的论断是多么的有道理。
他为此受伤过。
不是每一样东西都会像枕头那样轻,也不是每一次他都能躲的过的。扔的时候,我确实没有考虑过后果。所以每当他流血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很开心,就好像是终于做了自己一直都梦寐以求想做的事一样。
我会帮他包扎伤口,然后在包好的伤口上亲一下。他每次都会随即躲得远远的,并且假装很惊恐地问我怎么会有这方面不良的癖好。看着他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我就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好笑。
他有双很漂亮的眼睛。不是我自恋,在整个神奈川高中篮球界,除了我以外,我觉得就数他的最漂亮了。流川枫的也不错,只是他的美丽往往只为自己绽放,花虽美,但花期总不长。
那年的暑假过得很快乐。
陵南得了县里的第四名,是不可能去参加全国大赛的。仙道似乎对胜负并不很在意,这让我很安心,至少我不用担心在他面前提及全国比赛的事情。虽然我在和丰玉的比赛中受了伤,翔阳因此而被淘汰了,不过对于我来说,美好的暑假却开始了。
住在医院里的时候,仙道几乎天天都来看我,他当着那些女护士的面,亲吻我的伤口,搞得病房里鸡飞狗跳的,而且还害得我总怕笑过了头把伤口再裂开。
海南的人也有来看过我。那天说得最多的是仙道,他拉着阿神肆无忌惮地谈论正在流行的一部美国电影。阿神是个温润的人,不善言辞,说到两个人有冲突的地方,就拖上阿牧。
我有的时候真的很喜欢他的哗众取宠,他假惺惺的时候到是可爱的不得了。然后看到阿牧满头大汗的,我就更得意。仙道是个能在很多方面得心应手的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似乎天生是拿来克人的,而且他也似乎很热衷于这种像扯线木偶般的游戏。
为了报答他在住院期间对我的照顾,出院后,我答应陪他钓一个暑假的鱼。我们一般在黄昏的时候去海边,那个时候的大堤上人很少。通常我们是一条鱼都钓不到的,因为他的不专心再加上我的技术差,所以我们会在回去的路上到路边摊去买现成的烤鱼用来安慰一下。
快要开学的时候,我们相约去京都玩。临回家的时候去了一家偏僻的神社里许愿,仙道说越是人少的神社越是灵验。我问他,难道神仙保佑人也是要挑选的吗?他笑着说,那倒也不是,只是因为人少了,神仙比较容易听到我们的愿望而已。
在回去的新干线上,我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却反问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为了一首歌一部电影也一起快乐悲伤过,但我们却从没有互相透露过心声。我们谈论各自学校里的轶事,谈论音乐书籍,谈论社会政治,甚至于首相选举全球经济一体化等等,可我们从没有谈论过自己,谈论我们心底深处的他人。
我们相对于彼此总是无害的,却永远都说不上坦诚。
想到这样,我突然地执拗起来,我说如果他说出他的愿望的话,那么我就用我的愿望来换。
他大笑起来,他说:“健司,这或许会是个不公平的交易呢?”
“你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呢?”我不禁生气了。任何愿望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如果是你怕自己的愿望太大换得的却太小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愿望对于我来说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仙道突然地严肃了起来,他认真的说:“不,健司,是我的愿望太过古怪了,说出来你会觉得上当受骗的。”
我开始期待起他的愿望来了。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古怪的愿望呢?

第二年春天新学期开学,我升上了高三。
这是我高中的最后一年了,要准备考大学,也要带领球队作最后的努力,也许也是我实现愿望的最后一年了。
仙道依然那付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有时会翘掉练习跑来学校找我,以至于我有时看到田冈教练就会觉得心有不安。直到有一天他跑来兴奋地对我说,他们那天和湘北的练习赛,他碰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对手。
于是我知道了那个叫流川枫的男孩子。
第一次见到流川本人是在某个周六的下午。
那是快要到春天了,说起来天气还是有点冷,我和仙道正好钓完鱼回家。我们还是一贯的什么也没有钓到,然后就去买了烤鱼。一边吃一边走过小公园,仙道突然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有个男孩子正在打篮球,仙道指着他说:“那就是湘北的流川枫。”
出于做教练的习惯,我也不禁注意起他来,能让仙道点头的人绝对不会是等闲之辈。他确实长得很漂亮,也许说一个男孩子漂亮是种罪过,但我想看到过他的人一定会把这两个字送给他。按照一般的习惯,这样的男孩子是应该很受人欢迎的,不过我想流川不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拥有那样凌厉眼神的人,天生就是孤独的吧。下一秒,我想到了他会爱和会爱他的人,然后下意识的想到了仙道……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们,然后他停了下来。
仙道晃了晃手里的烤鱼,算是向他打了个招呼,他走了过来,然后很疑惑地看着我。于是仙道便把我介绍给了他。他礼貌地叫了声“学长”,为此仙道笑掉了手里的烤鱼,在他的眼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学长”。他心疼地看了看地上,然后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毫无顾忌地吃了起来。
显然流川不是一个能随便接受他胡来的人,我习惯了的,别人还不一定。我朝流川笑了笑说:“他就是这么个人,习惯了就好。”他没有吱声,也许是觉得尴尬吧,我们并不熟识,甚至于他和仙道也并不是旧友。
我们都是那种会和陌生人保持距离的人,我们怀疑一切不可预知的事物,于是便疏离他们。这点明显与与仙道不同。仙道是个喜欢到处参与的人,可我一直觉得他有时的“热情参与”往往是为了要摆脱得更快而已。他的无情是不显山露水的,相比较,我和流川的方式其实是最笨的了。
我们站在那里聊了些有的没有的,然后便走了。
仙道送我到家门口,分手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觉得他怎么样?”
“谁?”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流川。”
“啊,是个好孩子。”
仙道“嗟”了一声,他问我难道没有其他的想法了吗?
我大笑了起来,拍了拍他说:“我又不是要娶他,你要我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然后仙道很认真地说:“那太好了,我娶他。”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想,他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说话的口气是仙道很难得有的认真,但我又认为他这个人是宁可信其无而不可信其有的。若信了他的话,一头栽了进去,到头来却反被他甩甩手地就这么放掉了。
人最怕的就是,当对方大彻大悟的时候,自己却开始执迷不悟了。
仙道至今没有出去害过人,我想他也许是还没有找到想害的人吧。
往后的整整一周,我再没有见到过仙道,我听说他每天都很准时地去参加练习。
我不禁笑了出来,心想这就是所谓的临阵磨枪吧。他是个聪明的猎人,他知道他的猎物需要的是什么,他也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放什么饵。
春天到了,猎人要进森林了呢。
在那年的县大会快要开始的前夕,我约了仙道喝咖啡。我不想给自己加太多的压力,但事实上这又是逃避不了的。所以那段时间我特别想见仙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见他会让人很安心,我长这么大居然第一次依赖起了人,而且还居然是那个要命的仙道。
他跑来咖啡馆的时候,我已经是第三杯咖啡下肚了。看着他拎着训练用的包气喘吁吁的样子,我没好气地问他怎么周末还那么努力练习,似乎不太像他的风格。他对着我眨了眨眼睛,然后说:“我看到抽签结果了,搞不好你们要碰上湘北呢。”
我笑着说:“看来你对湘北很有信心啊!”
“不,”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到:“我只是对流川枫有信心。”
“真是感人的话呀,”我不禁嘲笑他起来,“不知道当事人听到了会怎么想。”
他傻傻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空气停滞了一段时间。
我不喜欢沉默,那会让我觉得无所适从,正想开口,只听到仙道说:“那么今年呢?健司,还是要一心打倒那个人吗?还在憎恨他吗?”
这就是我有时很怨仙道的原因,他会很适时地说错一些话。你可以说这只是他的直率,甚至可以认为是他人格可爱的一面,可我知道他就是那样的冷酷。他喜欢揭别人的伤疤,有时还会不惜撒点盐。我说:“这样让你愉快吗?”
他看了看我,“不,健司,这让你愉快。”
他说:“这只是你用来爱人的一种方式而已。”
恨也是种激烈的感情,而且往往比爱来的更强烈。
那也是需要有足够的心来包容的一种感情。
是的,我承认他说的没有错。对于我和仙道来说,爱情就像是场战争,我们选择的是征服和被征服。这是我们互相陪伴着走了那么久的原因。不幸的是,我是只过早被狮子捕获的小羊,甚至没有任何的挣扎,便落入了它的口中。可仙道却依然在用他的尖角抵抗着。
我顺从了命运的安排,而他却拼命在逃离。
我感到了害怕——在如今这个时候,我害怕他的挣扎突然地停了下来,然后陷入沼泽中,无力自拔。
在这个华丽的追逐游戏的最后,他可能因此而头破血流。
分手的时候,我上前抱住了他。他微微楞了一楞,然后也伸手抱住了我。
我把头埋在他的颈间,我真切地感到他白皙的皮肤下因颤抖而渗出的细小的汗粒。突然之间,我有种想哭的冲动,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我们离得那么近,却又分得那么远。
是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吧。

县大赛,我们翔阳以一个球的差距输给了湘北。我失去了最后决胜的机会。
比赛那天海南还有陵南的人都来看了,我非常不争气地哭了。事后,我觉得很难堪,并不是因为输了比赛,而是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所期待和依靠的事物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溜走了。它就这么悄悄地划过了我指尖,甚至连让我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流川枫果然如仙道所说般的优秀,他对待篮球是那么的自我,心里装得满满的,容不下任何别的东西。我开始为仙道担心起来,他试图去融化的是一座千年积累起来的冰山,一旦决了缺口,不仅会淹了别人,还会伤了自己。
这是个苦差事。
比赛的当晚,仙道打了个电话给我,他让我早点睡,我应了声,便不再言语了。
电话的那头是他平缓而又和谐的呼吸声,以前他总会在打电话的时候发出点奇奇怪怪的声音,可今天却安静的怕人。
这是他所希望的结局,不是吗?
他所需要的一次正面的竭尽所能的比赛,一次能让人记忆一辈子的比赛。仙道的人生总是在不断地沉淀记忆中度过的。他活得太随意了,无法真正去领略每一分每一秒的乐趣,所以他只能靠那些特别的,里程碑式的片断去填补时间上的空白。
我告诉他希望他们和湘北能有面对面的机会。他笑了,是那种很满足的笑。篮球对于我而言是惨痛的失败,而对于仙道则是无尽的寂寞。我们所寄托的感情不一样,当然最后得到的亦不同。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课,我所要安慰的不只是自己而已。花形,长古川,高野,永野,伊藤,还有那些候补的队员。我深切地感到篮球之与我的终结,但不能让他们和我一起结束。
阿牧出现在篮球馆门口的时候,着实吓到了我们。我当时觉得很可笑,在我们争斗得最凶的那两年里,他从没有私下来找过我。而如今因为我的失败,他却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这确实很讽刺,当一个人终于决定放弃希望的时候,他所一直期待的现实居然出现了。
我们无言以对。
傍晚的风吹过,街道上下起了密密麻麻的樱花雨,散落在我们的身上。他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肩膀,掸落我肩头的花瓣,他突然说:“其实胜负并不是那么重要。”
我突然之间的火了,并不是因为感到他胜利者的姿态,而是他带来的那超乎我承受能力的温柔。我能体会到自己的感官在那个时候彻底的失去了主张,这个时候,我急切地需要一张刷过浆糊的脸,还有毒牙般的俐齿。为此我不得不把自己武装了起来。
他想拉住我的手,我利索地躲开了。
我冷然地说到:“我不需要安慰。”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彷徨,在他垂下手的时候,我转身逃了开去。
我一直都不明白那时为什么会对自己爱的人那样的残忍,其实我所想要得到的,不是早就没有了吗?我甚至连残缺背后的影子都没有抓住,我本不必如此的在意。那时的我像头荒野中走失的麋鹿,在看到不远处久未蒙面的同伴时,居然害怕地不能自已。
我找不到一条可以通向他的路。
联合决赛,打败我们的湘北被海南打败了。
最后一场比赛,陵南也败给了湘北。
那年神奈川高中篮球界的黑马——湘北高中与连续蝉联了17年冠军的海南篮球队一起去了广岛。
我和仙道开始了我们并不甚愉快的暑假。
他不是个会随便让人看出心思的人,可对他而言输给湘北也就是输给了流川。虽然在个人技术和领导能力上他是胜出一筹的,但无论怎么讲,毕竟去参加全国大赛的是湘北。
他又开始每天拉我去钓鱼了,而我也乐意奉陪。钓鱼并不是项辛苦的事情,我没有理由拒绝。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等湘北他们全国大赛结束了回来,我决定正式去追流川了。”
他说话的口气很坦然,就好像他们之间原就是青梅竹马的一样。我顿时哭笑不得,我问他那么万一流川不要你呢?
他诧异地看着我,然后挪揄地说:“你就这么对我没信心?”
我笑着摇了摇头。
他到是一本正经起来了,他说:“那我就追到他同意为止。”
“你到也执著。”我不怀疑他话里的准确性,仙道想要的东西是没有道理得不到的。
临走时,我对他说:“那希望你能坚持一辈子,流川是个好小孩。”
全国大赛结束后,仙道果真追起了流川。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进展如何,很久没有和仙道联系了。一方面功课越来越紧,另一方面我也不想去打搅他,对于仙道来说那是他少之又少会全情投入的事情。我也再没有见过阿牧,我有时甚至开始怀疑起那段感情,我想着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地存在过。他对于我来说,就像冬日夜空中的烟花,灿烂绚丽后,连最后的一丝轨迹也找不到了。
听说流川是个超级迟钝的人,在湘北有被称为阿米巴原虫。仙道碰到这样的流川,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简单的事物本身可能就是趋于完美的。有时我很希望流川是个难啃的果子,仙道需要在感情上有那么一点挫折存在,对他而言轻易得到的东西是不会珍惜的。
仙道玩得起的游戏,流川未必。
再次见到流川是仙道又约了我去钓鱼。我对着他笑的时候,他一下子脸红了起来。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吧,从前他只是湘北的超级新人,如今却是身边这个笑起来邪邪的人的恋人。我突然之间觉得他很可爱,于是便笑得更大声了,他越发得窘迫了。而我就好像找到了一种久违的乐趣般,我想能很深切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幸福。仙道一把拉过了流川在身后,然后唬着脸说,如果我再笑的话,他就再也不理我了。
趁着仙道去买饮料的当口,我问流川,他到底觉得仙道哪里好了?
流川闷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他的球打得好,我比不上。”
我不禁哑然失笑,难道他所想的只是要打败他吗?
“那么你不喜欢他吗?”我不想用“爱”这个字,可能对于流川那个孩子还说,这个字太沉重了,他或许负担不起。
仙道很凑巧地回来了,我没有得到他的答案。我不知道在流川的心里篮球和仙道那个占据的分量更重些,或者说他本就把仙道当作了篮球的一部分来喜欢。
对这样的一段感情,我不得不说是毫无信心的,两个都是太糊涂而又特别任性的人。流川对于仙道的妥协,或许只是单纯地找到了一个更高的,更值得攀登的山峰而已,等到了山顶,望尽风景后又将会是怎样呢?

学期结束,我参加了大学联考,而且一如愿望地进了东京的一所大学。仙道到是非常地高兴,他家原就在东京,便一直嚷嚷着以后可以方便来看我。
阿牧和我想的一样,直升了海南大学。我想也许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吧。从我甩开他手的那刻起,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牵绊着了。我们所共同拥有的骄傲,是不允许再回头的了。
春天的时候,开了学,我搬去了东京。刚开始的大学生活很难适应,功课又颇为紧张,我放弃了篮球。那以后的几个月内,我努力地不去想它,随着渐渐摆脱手脚的无所适从,我的心思也平静了许多。但我不想唯心地说我从此就开始了一个全新的生活,从过去带来的一切,依然会很完整地延续到将来。
大一的那年暑假,我因为想打工便决定不回神奈川了。仙道在电话中说想来看我,我并没有拒绝,并一再要求他把流川一起带来。他们来的那天,东京正好进入酷暑。天气热的可怕,午后的太阳晒在沥青的柏油路面上,仔细听甚至能感到它在“嗞嗞嗞”的冒着烟。这种懒洋洋的天气直催得人昏昏欲睡。
仙道和流川踏入我打工的冰淇淋店的时候,着实让店里的人大吃了一惊。两个人都带着付墨镜,高高个子的,原就是很帅气,最要命的是还居然穿着情侣T恤。仙道一如既往的胡来,见到我便把我抱了个满怀,流川还是那么腼腆地的对我笑了笑,可我能够很明显地感到他与以前的不同,他似乎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冷酷到底的流川枫了,他眼中随处可见地洋溢着温暖与纵容。
他们等我下了班,于是一起去我在学校边租的小屋。
我们说了回话。夜深了,便赶了他们去睡了地板。我躺在床上,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有两三点星,稀疏但却明朗。城市里一片安静,却越发地让人难以入睡。隐约间听见他们俩“悉悉簌簌”的说话声,似乎是流川恼了,仙道在那边尽说好话。然后我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于是,连他们也安静了。
我一直都是个喜欢做梦的人。可我却已经好多时候没有做过一场梦了,不用说好的,连噩梦也没有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说明白天的生活太充实了,虽然我听说过有认为梦只是一个人白天所想事物的映射,可想到的事情若成不了现实,即便退一万步了只求能做个梦,事实上也是件很困难的事。人除了生死外,梦恐怕也是无论多么强大也无法支配的吧。
月光从窗外射进来,随意地落在室内的物件上,然后是斑驳的影子印在地上他们起伏的身躯上。他们想依偎着,流川的头枕在仙道的手臂上,很自然,就好像是浑然天成的一付雕像般。
那样静谧的夜晚,和风吹拂过窗棱,远处不知名的风铃在唱着歌。
随后的一个星期,在他们两个人的打打闹闹中渡过。
仙道似乎真的把追逐当作了生活的整个过程。他时不时地去惹流川,直到流川真生了气,便又恬着脸鞠躬作揖地赔不是。仙道对这样的一个游戏乐此不疲,而流川也毫无保留地享受着这样的快乐。他随心地,知足地,只是那样的一个仙道而已。不完美,但却是独一无二的。
跟着他们俩,我又去打了两次篮球。我依然还能很有力地上篮,依然还能很准确地投篮入筐。我突然间感到那悬挂着的篮筐正一点点地融入我的胸中,我不停地想找到东西去填满这个在拼命滋生着的虚空,那是一个我怎么填都不满的,却又无力放弃的错。
我坐在公园旁的樱花树下看他们一对一。很精彩的表演,华丽但不张扬。抢断,上篮,进球,无懈可击的流畅。他们是天生的,或者说是宿命的对手。无论他们之间正用什么样的感情纽带维系着,无论感情的真挚与和谐,那种所谓的超越是本能,是潜意识里想要突破的壁垒,是他们之间试探,了解,乃至依赖的方式。
在同一个精神层面上,他们是互通的。
那天,我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多余了起来,于是便悄然地走上了返家的道路。
我一直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喜欢站在商店的橱窗前,透过玻璃的反光观察着马路上形形色色路过的人群。如果那家商店的橱窗布置得有特色的话,你就会发现自己马上处于了一个很光怪陆离的世界里。那些你所不熟悉的人正在一个超现实的,戏剧的场景里来去自如。他们毫无意识地把自己置身在那里,而我却有意识地去区分,去辨别。
我幻想着那个如《The Matrix》中迎面而来的红衣女郎,她虚幻地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然后在意想不到的日子里,风姿卓越地走过我的面前。
我独自在涩谷的大街上游荡着,然后听到一个久违了的,熟悉的声音。我毫无预警地抱住了手足无措的他。他的手抚过我的头发,仍然是轻柔而又温暖的。我庆幸着,就像无意中找到了那只被自己丢失了很久也找了很久的风筝。
我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阿牧”。
那是种恍如隔世般的亲切。
阿牧似乎被我的举动吓懵了,他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
望着一脸疑惑的他,我忍不住哭了。我想这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我在他的面前哭泣,我袒露给他的,是真实的,不设防的自己。
我领着阿牧回了我的小屋。打开门的时候,仙道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他一边在打蛋,一边吵吵嚷嚷地问我一个人去了哪里。直到他身后的流川叫了声“阿牧”。
他们诧异地望着我们,而我们亦望着他们。四个人,在这么个狭小的空间中互相揣摩着。
那年暑假,我和阿牧只是大学一年级的新生,仙道高三,流川高二。我们都处在未来多余过去的岁月长河里。
此时此刻,我们想着要一起快乐地生活。

吃饭的时候,仙道提议说,让阿牧也一起搬来住,说是好不容易大家凑一起,热闹。我本想拒绝,可转念又点了头。我想和他之间能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机会不会有很多,如果错过了,说不定真的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狠狠地瞪了仙道一眼,他朝着我别有意味的笑着。他就是这样个人,喜欢到处放火星,看燃着了,便又逃得远远的,脱离干系。
于是阿牧离开了原本度假的亲戚家,搬来了我这里。
屋子很小。我们把屋中央的桌子收了去,晚上就并排着睡在地板上。
流川是个一沾到枕头便能睡着的人,留下我和阿牧还有仙道小声地说话。直到阿牧的鼻息声起,午夜的时候就只剩下我和仙道两个睡不着的人了。
他望着窗外,眼神散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我问他:“在做梦吗?”
他笑了笑:“你认为人能睁着眼做梦吗?”
我也笑了:“也许能吧。”
“就算能,那也是有头有尾的梦。”他把手枕在头后。
“不好吗?知来处,也有去处。”
“好吗?”他耸了耸肩,“完全的东西,并不一定完美吧。”
我沉默着。
“有时缺憾的东西,到反而更容易让人有义无反顾的决心。”
“也许吧。”我想了想,“不过也不一定,很多人更容易放弃吧。”
“呵呵,”他点了点头,“所以,健司,幸运和幸福都是小气东西,来敲你两三次门,不见反应,说不定就负气走了,永不再来了。”
我转身看了看他,他的眼神依然落在窗外不知名的地方。我突然说到:“仙道,不要辜负流川呀。”
“嗯,”他笑了,“为什么一定是我辜负他?”
“流川是个好小孩,”我再次重申道。“你呢?劣迹斑斑!”
“你这是偏见。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妒忌我……”他又开始用起了嬉笑的语气。
“你又来了。”我愤愤地想起来揍他。“认真点!”
他突然打了个哈欠。
“你很累吗?那快睡吧。”我说道。
他“哦”了一声,起身帮流川拉好散下的毯子,躺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年暑假,我和阿牧开始了正式的交往。
没有什么特定的仪式或是告白,自然而然的,我们走在了一起。我没有再次拾起所谓的自尊与傲气。我累了,不想再次活生生地抛弃自己。我知道如果没有了这次,也许就再也没有下次了。那是个我爱着,并且想不断超越的人。我曾经许下过的愿望,仅仅也就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如今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不想又一次毁在自己的手上。
我和阿牧对于这段感情,投入了超乎寻常的认真和仔细,小心呵护着不让它出任何的差错。于是在开了学后,不论多晚,我们每天都通一个电话。只要一有休假的机会,就跑去看望对方。春天的时候赏花,夏天的时候戏水,秋天看落叶,冬天则一同沉醉在满天迷蒙的大雪中。
我们计算着每一分每一秒的得失,贪恋相处的任何一个瞬间。我们试着用自认为最适合的方式去寻找最好的结果,用如履薄冰的满足去逃避着未来。
我有时感到辛苦,可从没有后悔。那样的小小的幸福融进了一个又一个的来之不易中。
开学后,和仙道还经常联系。到了冬天来临的时候,便渐渐地少了。他要准备大学的联考,而我则醉在阿牧的温暖中。
有时想来,我和他互相间其实就是这么的现实,我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彼此间就无暇顾及了。偶尔地,我们互通一个电话,他则一如既往的调侃与胡扯,直到把我惹恼了,挂了后便又是一去没了消息。
好几次我想问他考大学的事,可每次张了口却又吞下了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计划着未来,他的,还有他们的。我想着仙道也许会选一个在神奈川的大学,他骨子里是个喜欢粘人的小孩,他害怕空间的隔离。他怕独自一个人走远了,走散了,一回头就找不到了。
流川不是个会思考的人,仙道有时需要考虑的事情是两人份的。对一个自由灌了的人,这是突然间的负担。他在承受,但我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我怕他最后依然选择了无情与退却,他的认真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
再次见到仙道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暗在花坛边的树荫下,脚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包。他的影子和树干胶着在一起,在枝叶的稀疏浅影下,分不清彼此。
仙道在那年的联考中选了一所东京的大学。
他舍了流川,一个人来了。
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然后我送他去了新学校。
我什么也没有问,一如他什么也没有说。
开学后两周,仙道跑来找我,说是不习惯学校里的合宿生活,问我是不是可以和他一起合租房子住。
我正考虑着,他突然眨了眨眼说:“要不要和阿牧商量一下?”
我笑了起来,挪揄道:“你到也难得地替人着想嘛。”
“那当然。”他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我可不想被阿牧哥打死。”
事后我打电话问阿牧,他并没有反对。只是沉默了后,说:“健司,我听说仙道和流川……”
“分手了吗?”对这样的结果我不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早料到的。我揣测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仙道吗?”
我怕阿牧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我的感情不允许仙道成为一个负心人。我心中有着莫名的对流川的好感和对仙道的恐惧。我开始想象流川伤心的样子,想着那个看似如冰却又热情似火的男孩,在仙道的游戏中沉落下去。
我不禁叹了口气,仙道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吗?幸与不幸,来的太快,还是来的太慢了?
“我听说流川要去美国了。”阿牧顿了顿说到,“他想着要打篮球吧。”
“是仙道被抛弃了吗?”我犹豫地问,我想起他一个人站在花坛暗处的落莫。
“嗯,可以这么说吧。有空的时候,健司,你问问他本人吧。”
我和仙道在两个人的学校附近合租了一套公寓。
我等着他来主动告诉我,可整整一个学期过去了,他始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这个学期过得极不真诚。
仙道若无其事的坦然,倒显得我步步为营。我想我的几番欲言又止在他看来是可笑的了,他也是在等吧。他等着我挑明了,继而借此挥手摆脱。可我确实如此的怯懦,我没有给他一个机会。
最后,他妥协了。
他像个传教士一般述说着过去。家附近的一个始终都叫不出名字的小饭馆,在我看来那天是出奇的神圣。他故意含混着满嘴饭菜的味道,然后口吃不清地说着爱或者不爱的一切。直到最后,他的眼泪滴在汤里。
于是我说:“仙道,汤凉了。快吃吧。”
在大学里,他和我一样,放弃了篮球。
我想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原本充满着梦想的东西,最后还是扼杀了他寻求了很久的未来吧。这个桔红色的球依然还是维持着它无生命的本质,它那如昙花一现般的温暖气息,对于仙道,已经被一个有着凌厉眼神的男孩子带到了大洋的彼岸。
他最后还是没有竞争过它。
这是一种怎样的失败呢?
我对仙道说:“彰,对你来说,一个游戏结束了,不是吗?”
他笑了。
“是吧。健司,冬天的时候,猎人往往一无所获的。”
“不如再挖个陷阱吧。还有明年的春天呢。”
他耸了耸肩,再一次戴上了他玩世不恭的笑容,继而深深地退回到原本就异常坚固的壳里。
学期结束的夏天,我们又开始去海边钓鱼。
我和阿牧看着他如走马灯般换着女朋友。我们一起沉浸在他制造的欢乐假象中。他充分利用了自己无往不利的优势,他的世故和圆滑更进了一步。他想让自己成为花从中最大最艳的那朵,美丽后,选择瞬间的颓败。
就连死,也必然是轰轰烈烈的吧。
东京的海边,没有神奈川的幽静,所有可供人驻足的地方都是景点。
我们有时钓完鱼,在休息日的时候,就坐在海边的长凳上看人。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他们拿着相机照像,拍自己,也拍别人。他们兢兢业业地成为这道风景的一部分,在时间长河的这一个片刻,停留下来了,如若是印象深刻的,即便是失忆也不会完全消除的吧。
有时我们也会帮那些游客拍照。
一个人的,他们无法只靠自己留下存在过的印迹。于是,我们出力来帮助他们。仙道说,这也是种缘份。一种不期然的相遇,仅仅是闪光灯过后微乎其微的那么一秒,从微笑着招呼到微笑着告别。
一切以最完美的姿态呈现着。
他显然爱上了这样一份差事。
他投身于闪光灯下的世界中,用一种我称之为“作态”的热情去捕捉和解构这个世界。他于是跑去学摄影,摆弄着那块圆形玻璃下折射出的一轮紫色的光。
不论是事先安排好的场景,还是猛然间抓住的灵感,他只要学会如何留下最美好的就可以了。错误的或是不堪的,就让它们沉沦在显影液中好了,直到腐烂然后分解。
仙道就这样把整个暑假都消耗在了蓝天白云下。记得有种说法:“失恋的时候去跑步,跑跑跑,跑到满身大汗,这样子就会没有泪可流了。”真的,他就这么换了种方式,在烈日下蒸干了所有的过去。
夏天的太阳,是灼人的。
不知道这世界上的爱情到底是怎样产生的。如果只是一种单纯的化学变化,也许到是能令人信服的。可实际上,它多是在依赖一种叫感情的东西,而这样东西在尘世间却又是最没有逻辑可循的。
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始终都看错了仙道,他其实脆弱的很。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某样东西,但是有一天突然就这么碎了,他手足无措地看着一地碎片,想拣起来又怕伤了手,于是便转身急忙走开去。
有些人天生是不能认真的,一旦投入进去了,便会有种道不出的执拗。流川之于篮球如此,仙道之于感情亦如此。他们原该是一致的,如果那样,便真真是幸福了。
只是有些事多为不凑巧罢了。
不知道是否该为之庆幸,我身边的在失恋的人是那个仙道彰,所以他没有预期中的沉沦。他一口气喝完了那碗汤,连带着泪的,毫不犹豫,然后选择独立于世的洒脱。
他到是很体贴的没有让我们担心什么,旁人有时是显得多事了。
暑假过后的新学期,仙道集了厚厚一本的相册,那是他两个月以来的成果。阿牧说,没想到仙道对摄影居然有如此的造诣。他懂得如何摆弄那个小小的镜头,让那些景物在一闪而过的光线中留下最精彩的部分。
这是天份。
有时觉得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可以轻易地掌握一种不知名的偶然而成的东西,但对于一直想要的却永远都保持着距离。每次靠近了又逃开,反反复复,纠纠缠缠,直到真的累了,索性一了百了地结束了。
开学后,仙道和新交的女朋友分了手。没有什么理由,甚至都懒得去想个理由。
他们认识不到一个月,记得那个女孩子一脸无辜地望着他身边的我,我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只耸了耸肩,就这样决定了一切。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和谁交往过。除了上课,他便带着他的相机,穿梭于这个繁华都市的各个角落。他拍的照片从来不发表,他只是细心地把它们夹在影集里。偶尔,我和阿牧就这样并排坐在夕阳下的阳台上,翻看他拍的照片。
那些活生生的人物停格在一小块长方的空间里,他们灿烂地笑着,不停地笑着,一直地笑着。哪怕直到泛黄了,他们依然如此地执著,永不会觉得累。
阿牧笑着说:我们翻看,只是为了让他们能经常出来晒晒太阳。
他们也应有疲倦的吧?一个永远只会咧着嘴的人,亦是种悲哀呀。
冬天的时候,天气不好,时不时要下雪,屋外的街道拭干净了,又染上白色。
天气冷,仙道便不常出去拍照了。我们有时就在休息日的午后只窝在房里,什么也不干,说说话,然后厌了,就停下来看雪,等窗户上都被湿气附满了,天也随着暗了。
圣诞节的时候,学校放假。
24日那晚,我在家等着阿牧来,仙道则去了附近的超级市场买东西。屋外下着大雪,东京几乎每年都可以过上白色圣诞节,街道旁的树木上都挂着彩灯和丝带,远处有小孩子放鞭炮和焰火的声音。对于我们来说,圣诞节只是个娱乐的节日,本就不是为了团聚。我们原定好了等阿牧来了,便去市中心闲逛,据说有很多丰富的节目。
门铃响的时候,我正在泡茶,水洒了出来,弄湿了地板,我急忙地跑去开门,心里埋怨着他们都不带钥匙。
打开门,我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他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围着条围巾。他的脸埋在围巾里,那样的白,和身旁的雪一样的白。他用那乌黑而又明亮的眼珠盯着我,他说:“HI,藤真。”语气像天气一样冷,却带着微微地颤抖。
我傻傻地愣在那里,竟忘了招呼。屋外的雪还在下,他拎起身边的旅行包,朝我笑了笑。
可是,圣诞节本不应该是为了团聚的。

我不记得是怎么请流川进屋的。他就那样窝在沙发里,我跑去厨房继续泡茶。他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变,只是更瘦了而已。
茶的热气冒在鼻梁上,我们说些有的没有的。他比以前话多了,也开朗了很多。我说他瘦了,他只说是因为在那边有点水土不服,再加上学校里训练比较紧张。我恭喜他说终于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呢。他笑了笑,然后也不言语。
没过多久阿牧来了。他们打了个招呼。阿牧到显得一点都不惊讶,流川说是来之前问了阿牧我们的地址,阿牧朝我尴尬地笑了笑。于是我们就一起喝茶聊天。
说了些什么不记得了。只觉得我们都很小心地不提起某些字而已。没话的时候就静静地等着。
门锁被打开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动。仙道叫着我的名字,嚷嚷着让我出去帮他拿东西。直到他走进屋看见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流川,他站在那里,纸袋滑落在地上,有两个橙子滚了出来,缓缓地没入了家具的夹缝里。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谁也没有说话,或者是都在等谁说话。
很安静;但却是如此的暗潮汹涌。
仙道突然转身跑了出去。我想叫住他,听到的却是大门叹息的声音。
外面好大的雪,周围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那些穷极一生只换来一次灿烂的东西,顷刻间化为一堆红色的小纸片而已。
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看见流川眼里的哀伤。他漆黑分明的眼珠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在迷离中欲欺人欺己。他再也不是那个凌厉而又决断的人了,他感到害怕,所以他想回来找寻一个未来,然而这个未来却迷失在了过去中。
他坐了下来,再次窝进了沙发里。
阿牧走过去拣起纸袋,那两个橙子怎么也弄不出来。我对阿牧说不用了,可他却一味地坚持。他说,不应该把它们扔在那里。
有些东西不该随便散落在外面。它们也有生命吧,它们也离不开同伴吧。它们如果就这样孤独地落在那里,终究还是逃不过腐烂。一年就要到头了呢,何苦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呢?
冬天的时候人特别容易怀旧。温暖的火炉,昏黄的灯光,寂静的夜晚,这样或是那样的故事。我们想着有个人能在年尾的时候拉着我们的手,然后一起跨过新年的门槛。我们用很多理由说服自己的怯懦,可我们最后还是和一切妥协。
接近午夜的时候,仙道从外面回来。
他的外套浸湿在夜露和雪水中,他打了个喷嚏。然后傻傻地笑着和所有人打了个招呼。他说他突然间发现丢了东西,所以急忙出去找。
我问他找到了吗?他看着别人,却朝我点了点头。
他们是互相眷恋着的,在无声而又热切地交汇中,他们等着对方先出声,即便现在看来这种小小的坚持是有多么的孩子气。可正是这样的不成熟,反而让人觉得温馨。
阿牧清了清喉咙说他困了,他拉过我的手,我们转身进了里屋。关门的时候,我听见他问他,你好吗?
你好吗?这可能是人世间最普通的言语之一,可有的时候说出来又是这样的难。不想去追究是他,还是他,亦或者是他们。对于仙道来说,这是新年里最珍贵的礼物吧。
他们默默地抱在了一起。
第二天,依然是飘雪的日子。
节日的早晨总是人烟稀少的,每个人都寻求更多的时间能再沉浸于昨夜的梦幻里,如果不紧紧抓住的话,稍纵就要即逝的。
我蹲在客厅的沙发前,看着他们俩。他们顶着头,靠在一处,像孩子一样的,梦里还露着微笑。我拍拍仙道的脸颊,把他叫醒。他难得一叫就醒,并保持清醒,轻轻拿走被流川枕着的手臂,他小心翼翼地不要吵醒那个贪睡的人。
阿牧笑着让我们过去吃早点。坐在餐桌前,他显得有些迟疑,不时地回头去看流川,看他翻了一个身,睡得更熟。他笑了起来,腼腆地说道:“像做梦一样。”
“啊。”阿牧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很傻?”他抬起头来问他。
“不……”
“是啊。”我打断了阿牧的话。
“啊?”他摸了摸头。
“像个白痴一样。”我凑了过去,“白痴!”学着流川的口气,我字正腔圆地说道。
他拿勺子戳着盆里的面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幸福。
“多好的日子啊。”阿牧耸了耸肩,感叹道,“就像那时一样,”他拉住我的手,说道:“我们四个人又在一起了。”
午饭后,我们去学校的球场打球。
因为是假日,室内球场对公众开放,里面一群一群的有好些附近的孩子。
我的体力本来就不好,又加上太久没有打过球了,只玩了一会儿,便觉得累。有些替自己惋惜,篮球就好像是生命中的过客一般,逐渐远离着我。但我不后悔,我想着,老天爷如果要给你一样东西的同时,收回另一样的话,我有阿牧那就足够了。
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流川是天生为篮球而活的人吧。下了球场的他,有种如鱼得水般的妥帖。
我坐在一旁看着他们。
阿牧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在大学里也一直参加篮球社。仙道的动作刚开始有些僵硬,不过他的适应能力很好,不一会儿便恢复原先七八成水平了。
周围的孩子们都围了过来,难得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看到高水平的较量吧。他们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过了一会儿,阿牧便过来陪我,剩下他们两个人一对一。
老而无趣的情节。一切要重新开始吗?所谓轮回这样东西,像逃不开的枷锁,有时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没有失去便不会知道得到的是如此的珍贵。
时间一长,仙道的攻势明显地慢了下来。运动这件事,是要不断经营的,就像爱情一样。稍微疏忽,便停滞不前,甚至往后倒退。这一年来,他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过。
我们都现实得从没有相信过奇迹。所以,一旦来了,到也有些吃不消了。
比赛是以仙道的失败而告终的。
看着流川有些不相信的眼神,我笑着解释,仙道进了大学后便不再打球了。他犹豫着伸手握住仙道,有些不安地看着他。那个曾经被他认为是需要超越的男人,如今在这点上,已经毫无任何瓜葛了。
他们的人生很明白地走着两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不过,现在仙道有了另一样绝活哦。”我积极地嚷道,“等回去就给你看他的那些宝贝。”
流川迷惑地望着仙道,仙道笑着。也许是感染到了他的快乐,流川也对着他笑了。
像雪停了,忽然洒出的,大片阳光一样。

有些人天生是冷酷的,他们不常笑,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开心,或是笑起来很难看。
流川枫的笑容很美,有种孩子一般的纯洁。因为那是他真心觉得快乐,所以才会有的表情吧。不是假意的,也不是为了要掩饰什么。快乐,就是那样简单。
如今,他的笑容只为了这个人,也只有这个人,才会毫不吝啬地展开。那也是一种骄傲吧,爱和被爱,本就是一件非常不平凡的事情。
黄昏的时候,他们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照片。
雪在窗棱上结出各式各样的花朵。
仙道眉飞色舞地讲着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有些是我和阿牧从没有听到过的。我们不禁埋怨起他的偏心,他笑嘻嘻地讨饶。我拿起桌上的橙子扔他,他躲去别人的后面,然后出其不意地去挠那个人的痒,流川的脸红红的,有些幸福的着恼。
有些故事是只能讲给一个人听的,就像有些事情只会和一个人做一样。仙道的话好多,那些故事一定在他心里反反复复了无数遍,他说的那样顺畅。我们不是他的听众,他的听众只有面前的这一个人而已。
看着他如此的快乐,我心想着,仙道彰原来是这样容易满足的一个人啊。
我从不知道。
圣诞节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阿牧要回神奈川。流川说要跟他一起回去,说是家里有些事情要办。仙道显得很不开心,但却无法阻止。
他可以只为他笑,只为他哭,但他不是他一个人的。
仙道吵着要和他一起去。一个不会无理取闹的人,真要别扭起来,还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我骂他“无聊”,他忽然伤感起来。
阿牧悄悄地对我说,他只是怕流川不会再回来了。我不是不晓得,但那又能怎样呢?如果要有第二次分离的话,他现在就应该适应起来。爱像泥沼,过于沉沦只能是一种自杀。
有些人是没有资格伤心的,前路遥长,不论是独自还是结伴,都等着他们去走。
我把仙道留了下来。我对他说,如果你爱他,那么就相信他,相信他终究会在自己身边的。
接下去的日子里,仙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到上课时,因为魂不守舍,被教授喊进了办公室。
我在他们学校的办公楼下等他。或许是因为刚过圣诞节,又快要元旦,学校里装点了不少修饰物,但冬天的校园,总有些萧瑟。等待学期结束的人们,都是那样的行色匆匆。
看到他下了楼梯,我叫道:“喂,帅哥。”
他裹紧了大衣,跑了过来。
“怎么?没什么事吧?”我问道。
“啊,没什么。”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们走在校园里的小路上,旁边的草地都覆着白雪,这种天气,雪融的好慢。“离春天还好远呢。”我叹道。
“是啊。”他无意识地接口。
“喂,打起精神来。”我用手肘碰了碰他,“他没说不回来啊。”
“我知道。”他停下来看着我,“也没说会留下来,对吗?”
“啊,也是。”我很老实地应了声。
“本来就是的,他还是要回去的呀。”他又往前走着,“而且,我也不会留他。”
“为什么?”我不太能理解。
“如果要留的话,我上次就应该留下他了。”他笑了笑,“既然没有阻止第一次,就没道理阻止第二次。”
“喂,仙道。”我拉他停下脚步,“太消极了吧?你看……”我想了想说道“你没有想到他会回来,对不对?但,你看,这次他就回来了。”
“不是很好吗?”我看了看他,“惊喜的滋味很好受吧?”
他嘿嘿地笑着,“所以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重复第二次的故事,是没有震撼力的。”
真是个白痴啊,听着他的话,我心想着,骗人的言语,只有对自己才津津乐道吧。
“是的。”于是,我马上肯定了他的话。
情人节诞生的人,是注定要孤独的。以前仙道总是这样对我说,因为那天有太多的恋人需要神的祝福,他们太忙了,忙不过来,只能把小孩子的幸福先搁在一边。
“所以,平凡日子里出生的人,是最好的了。”他有时会这样感叹,“因为神要关注的,也就是那么些人而已。算来算去,总不会错过的。”
“你是被错过的孩子吗?”我问道。
“不知道。”他回答的很犹豫,他说,“这种事好难说。”
“怎么样的难说呢?”
“如果神不眷顾的话,是碰不到一生唯一爱着的人的。”他笑了起来,“但,如果神眷顾的话,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让你失去他。”
我便敲他的脑袋,说道:“喂,刺猬头,不要没事情学人家做哲学家。”
“只要沉浸在爱中,人人都会成为哲学家。”他说道。
“是啊。”这点我承认,爱情本就是件又麻烦又伤脑筋的事情,“聪明人是不谈爱情的吧?”我问他。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过了元旦,流川从神奈川回来东京,不知为什么,他看上去有些疲倦。
因为这样,在周六那天,仙道和他一起补过了生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流川的生日是元旦。真是有趣啊,又是一个节日。
他们是注定不被祝福的一对吗?我不禁开始怀疑起来。
那天玩的很尽兴,结束的时候,流川要求仙道为他拍张照。吵闹间,最后变成我为他们俩拍。我拿着相机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们在镜头里,看上去是那样祥和。没有什么刻意地姿势和表情,到有些像是在拍证件照,两个人很安静,静得我都不愿用快门去破坏。
拍完照后,我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太小了,我呆在里面实在是喘不过气来。我在街口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阿牧,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起来。阿牧慌张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无言以对。
在爱里的人,是如此的脆弱,容易被感动。这一点都不像我,我恨恨地想着,然而却无力改变,也不愿改变。
我告诉他,我很想他。他笑了起来,他说:“傻瓜,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是啊,傻瓜,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可他们,何苦要这样的郑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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